位於敦化北路的屠氏集團大樓是一棟具有超現代感特質的新式科技大樓,這附近全是高聳的金融中心,而它——屠氏集團大樓,銀灰色的尖塔型外觀分外突出,大樓側面閃著耀眼的「屠氏集團」四個銀白色字體,立體又摩登,任誰都會聯想到裡頭齊聚的必然都是精英分子。
屠奕北搭乘專用電梯直達屠氏大樓第九十九層,一出電梯口,他熟練且筆直地朝左方的總裁室走去,冷空氣早已驅離適才他在高爾夫球場的燥熱,如果不是他的頂頭上司臨時沒在球場出現,他也不必耗費時間去陪那些狡詐的英國佬打小白球,幸好生意談成了,不負眾望,他剛剛幫公司成交了一筆利潤七億美金的生意。
「總經理,請留步。」常欣欣在屠奕北即將進入總裁室的最後一秒不疾不徐地從她的座位走出來。
和許多高階領導人對秘書的期許一樣,常欣欣這個總裁秘書的位子就在總裁室正前方,她坐在那兒有多少工作效率不知道啦,不過倒著實可以替那位總裁先生擋掉一些不願見的人就是。
奕北撇撇唇。「別阻止我,我要去看看那傢伙在幹什麼。」
他身上有股年輕男孩所沒有的冷酷氣質,削瘦的臉頰,犀利的眼神,一身普通的黑色便裝下是粗獷結實的挺拔體格。
欣欣溫和地微笑道:「抱歉,總經理,總裁吩咐過,任何人不得進去打擾他。」
奕北挑起眉。「我不是任何人。」
他就知道那傢伙會讓欣欣出來擋駕,只恨他對屠氏集團有著不可自拔的使命感,所以他們才會都吃定他,凡是不想收拾的爛攤子都留給他去收拾。
「我知道。」欣欣還是保持她專業秘書和藹又大方的笑容,奕北的怒容是嚇不倒她的,因為她知道在他總是酷勁十足的表情下,有一顆善良又愛護小動物的心。
「知道還不讓開。」奕北的聲音總是帶著種難以解釋的權威,讓人不由自主要聽他的。
她一貫的微笑。「抱歉,總經理,我真的不能讓你進去。」
「欣欣!」
「好吧。」欣欣退回她的位置,她輕巧地拿起抽屜裡的小化妝包,對奕北嫣然一笑道:「總經理,剛剛我不在座位上,我在化妝室。」
說完,她笑著往化妝室的方向走。
驟然之間,適才那個盡忠職守的好秘書就這樣不負責任的棄守了、堅持不過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好歹總裁問起來的時候,她可以理直氣壯的回答她阻止過了。而他們兄弟之間的帳呀,還是讓他們兄弟去算比較快、她偷得浮生半日閒,剛好可以去頂樓的意大利式咖啡坊補吃頓浪漫的早餐。
奕北在欣欣棄守後,很快的以感應磁卡進入屠氏集團最華麗、最摩登、最前衛的總裁室。
總裁室佔地百坪,而且機關重重,雖然只是要找一個人,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一不小心還有被擒擊的危險。
「總裁!」奕北揚聲,自己不會呆得去冒險,而那個藏匿的人也該知道他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非出來見自己不可。
果然,奕北的聲音剛停,沙發背後便隱隱傳來一陣模糊的囈語,接著,頭髮凌亂無比的屠氏集團總裁——屠奕東從沙發後爬了出來,他不是睡在地毯上,而是他在沙發後擱了張兩用軍床,隨時可提供他小瞇一會。
「你來了。」奕東懶洋洋的睜開眼睛看了奕北一眼,便沒什麼興趣的又闔上了眼睛。
他好累,屠氏在三個月之內同時要發展九個開發計劃,這是董事會決定的,也不知道是哪個該死的老董事頭腦不清楚.做這種虐待他這個總裁的決議,可是那些老董事都是他父母的摯友和屠氏的元老,對他們五個兄妹都關心得不得了,如此一來,他也只好認了。
說起他們那對過世已十年的父母,也真算是一對傳奇人物。
他們的父母因為在年輕的時候,隔壁住了—對很酷、很瀟灑,又很仗義行俠的黑道夫婦,於是令他們對黑道心生無比嚮往,一心一意想加入黑社會。
不過要進黑道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雖然屠氏有的是錢,可是他們依然不得其門而入,心癢難搔之下,他們索性很天才的扮演起黑道大哥和黑道大哥的夫人,出入是黑色奔馳,公司職員一律黑西裝,把屠氏進口洋煙的生意說成販毒,屠氏旗下模特兒經紀公司被他們稱為夜總會,叫那些模特兒為公關小姐,全省的分公司都叫堂口,分公司的執行長都叫堂主,玩得不亦樂乎。
就這樣,這種扮演黑社會的日子過了數年,他們依然樂此不疲,天天看寫實的港片錄像帶是他們必做的功課,務求再更像黑社會一點。
一日,他們無意中獲知真正的黑社會在「聚福樓粵菜館」有一場談判,於是他們興沖沖的趕去參加,用十萬塊買通一名小混混把他們安插在其中一桌,浩大的場面直讓他們驚呼值回票價,來得太對了。
可是當談判破裂,雙方開始廝殺械鬥,他們也難逃一劫,被當成其中一方的人馬給砍死了。
黑幫仇殺,這種很黑道的死法,也算求仁得仁了,因為他們入葬時臉上都帶著微笑,好像很幸福的樣子,所以大家並沒有想到要替他們報仇什麼的,歸咎原因,這是他們自己要去的,要報仇也真不知道要找誰才對。
父母死後,爭權奪利這種灑狗血的事沒有發生在他們五兄妹身上,公司裡,他們的小叔替他們管理屠氏,屠小叔是企業天才,短短十年間便將他們父母崇拜黑社會不知長進而敗掉的資產重塑且壯大十倍,日復一日,讓屠氏集團在金融企業界佔據了領袖的地位。
奕東成年後,他們的天才小叔便迫不及待的將屠氏丟還給他們五兄妹,他自己領了董事會給他的豐厚退休金,追著他心愛的阿拉伯女郎去撒哈拉沙漠過遊牧民族的生活去了。
其實這位英明的屠小叔他一直就想這麼做了,只是不忍心丟下哥哥的五名子女不管,忍痛割捨血液裡奔放的因子,強忍到奕東成年,他總算可以無愧於兄嫂地去追求他自己想要的夢想了。
「你真好命,把難搞的英國佬丟給我,自己在這裡睡覺。」奕北在沙發坐下,修長的雙腿交疊著,拿出慣抽的洋煙抽著,怎麼看都很有領導人的氣勢,與旁邊那個一直無法振作起來的人簡直天壤之別。
「如何?」奕東又微微睜開眼睛,不怎麼起勁的問了句,煙味提振了他的精神,他總算有一點點的清醒了。
奕北撇撇唇。「當然成交了。」
他最討厭這種雲淡風輕的問法了,好像他盡心盡力、鞠躬盡瘁都是應該的,他不是屠家唯一的男丁,可是他卻常常有這種感覺。
趴在沙發上,奕東懶洋洋地道:「我知道你的球技比我好,你的口才也一流,一定會談成生意,不說這些了,來根煙吧,下午有兩個會議要主持,不振作不行。」
奕北盯著他那倦懶極的大哥,不情不願的點了根煙遞到他手中。
他不懂大哥為什麼明明有十分實力,卻只肯拿出七分來,他知道大哥才是屠氏集團最理想的接班人,大哥擁有天生的領袖氣質,縱使時常懶洋洋,一樣可以號令每個人心甘情願為大哥做事,這種領袖魅力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擁有的,就像他,他雖然對屠氏有使命感,可是卻缺少那份叫人想跟隨他奮鬥的慾望。
縱然有天分,可惜大哥卻對管理企業沒什麼興趣,這大概多少有點遺傳了他父母的浪蕩吧,大哥一心想浪跡天涯去瀟灑、可是他現在是蛟龍受困淺灘,身為屠家的長子,他不得已,只好認命的帶領著他們三個兄弟和屠氏一起奮鬥,偶爾還要管管他們那個氣死人不償命的小妹,也真夠他累的了。
奕北揚起嘴角道:「其實我們可以不完全接受那些老董事的決議。」
他這麼說並不是要抹殺那些老董事對屠氏的貢獻,他很尊重他們,可是年代不同了,現在的他們有他們的新新管理法則,跟老董事的保守作風實在無法謀合。
奕東噴出一口煙霧,淡淡地道:「不好,他們都老了。」
他是很念舊的,就算老臣們現在都無法給公司什麼貢獻、只要他們想來公司上上班、來公司走走,他就會給他們辦公室,否則你要叫一個上了一輩子班的人退休之後到哪裡去?那種無處可去的空虛可是會讓他們非常的失落。
「不忍心傷他們的心,於是你就選擇殘害自己的弟弟?」奕北很不以為然的反問,若不是老大忙得累癱在這裡,他也不必臨時趕去陪那群英國佬打球。
「別忘了你是我們屠氏的總經理,總裁有事,總經理服其勞,那是你分內的工作。」奕東捻熄煙蒂,還是感覺全身酸痛。
「謝了。」奕北皮笑肉不笑,冷冷的回答。
叩門聲響起,欣欣走了進來,她端著一隻托盤,裡頭有兩份香味四溢的早餐,看到沙發裡一坐一趴的兩兄弟,她露出會心的微笑,她就知道他們很快會講和,兄弟嘛,哪有隔夜仇呢?
「吃早餐吧,兩位,想必你們都還空著肚子吧。」欣欣將托盤放在桌上,咖啡發出的香氣足以振奮人心,煎培根蛋也香噴噴的極為誘人。
奕東慵懶的坐了起來,此時此刻,他還真的很需要一份營養充足的早餐來補充精神,以應付下午各個主管對他的疲勞轟炸。
有時候他也會懷疑自己是否有雙重性格,既隔代遺傳了他祖父的英明睿智,又無法根除自己身上流有父母奔放的血液,但他父母都是超夢幻浪漫的自由派,他顯然與他們的水準還有段距離,只不過小小遺傳了一點罷了,要說超夢幻派,中中才是箇中高手。
奕北沉默的開始吃早餐,在沒必要的時候,他通常都惜話如金,絕不廢話。
欣欣將幾個卷宗送到奕東面前,並將奕東那杯不加糖的咖啡加進一顆奶精球,跟了他三年,她很瞭解他的脾胃。
「楓城計劃開發案?傑爾做的案子?」喝了口咖啡,奕東翻開第一個卷宗,聲音透著懷疑。
欣欣點點頭:「是的,是加拿大分公司送來的開發案,預計在魁北克發展一個商城,要請你過目。」
奕東把卷宗闔上擱置一旁,叉起培根入口。「要傑爾查清楚,我記得這塊地並不是商業用地,若進行商場開發,我們可能會有麻煩。」
「好的,我會通知傑爾先生。」欣欣收起卷宗,再一次對奕東的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
她這位頂頭上司雖然只大她一歲,可是對決策卻擁有超平常人的敏銳判斷力,一份企畫他通常能抓到好幾個不合理的地方、只消一眼、他便能判斷值不值得實行。
既然如此英明,又為何會把自己搞得那麼累,累得要睡在公司辦公室的沙發後頭?
這全都是他的心腸太軟了的緣故,太縱容公司裡那些與他父親情同手足的老董事才會變成這樣,那些老董事每次興致一來,也不衡量衡量現況就同時通過好幾個大型案件,搞得公司雞飛狗跳。
還好屠奕東沒有女朋友,否則他的女朋友也一定忍受不了這樣的工作狂,他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待在公司裡。
其實,像他這麼俊帥的男人,身邊理應有很多女朋友才對,可是他卻沒有半個固定女友,並不是他不愛女人,或是厭惡女人之類的,他是個絕對正常的男人,愛女人,也對女人很有感覺,更不是不婚主義者,當然也不是同性戀,他只是……只是比較懶一點罷了。
懶得與女孩子約會,懶得記住人家的芳名,懶得送花,懶得甜言蜜語,懶得接女孩子打來給他的電話,久而久之,人家女孩子也懶得再來找他了。
所以嘍,他如果有餐會需要女伴,總是命令她這個秘書陪他出席,幸而她從小就是個再實際不過的人,她從不以為灰故娘的童話故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否則長久下來,她不愛上他才怪哩。
女人要愛上奕東是太簡單的事,他超過下顎的半長髮中分,帥氣挺拔,又極具藝術家的氣質,再加上一雙深邃的眼神,任何女人都會輕易的為他傾倒,不過那個女人不會是她這個成熟又幹練的秘書,因為她太瞭解他了,懶洋洋、沒睡飽就會心情不好、對屠氏集團沒什麼企圖心、對女孩子更缺乏恆心……嘖,總之,她不會喜歡他就是了。
「這個傑爾,遲早要把他開除。」吃著吃著,奕北突然冒出一句,雖然他剛才很沉默,不過也不代表他沒在聽他們的對談。
「不好,他有三個小孩,」奕東立刻加以否決。
「關你什麼事?三個小孩又不是跟你生的。」奕北冷冷的說。
「當然不是!」奕東皺起眉頭,奕北瘋了?
「這就對了。」奕北點頭,他很堅決的說:「你沒必要對他手下留情,我有適當人選可以接管加拿大分公司。」
「傑爾進公司已經十年了。」他不能認同奕北的作風,員工稍有錯誤便開除,太沒人情味了。
奕北挑起眉毛。「屠氏集團不是慈善機構。」
「那我總是屠氏集團的總裁吧。」他跟奕北扛上了。「我有權利決定我的員工的去留問題。」
欣欣啼笑皆非的看著這對兄弟,一個是極度愛護人類,尤其是上了年紀的人類,一個則是口頭鋒利但極度愛護小動物的外冷內熱典型,同一個娘胎生出來的,但兩人個性截然不同。
她笑著悄悄離開了總裁室,把鬥嘴的天地留給他們兄弟倆,或許她該再為他們準備兩份午餐,搞不好他們會辯到中午呢。
吃完欣欣為他準備的午餐,奕東一古腦的喝下他今天的第二杯咖啡,趁著下午的會議還沒有開始,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戴上墨鏡走出總裁室,他乘坐專用電梯直達一樓,沿路上沒時間響應公司職員對他恭敬的頷首,他疾步走出屠氏集團大樓,室外的艷陽一下子照得讓他頭昏腦脹。
不過沒關係,為了他心愛的東西、再熱也是值得。忍著點,他的快樂時光就快到嘍!
左彎右拐,他神秘兮兮地走往一處商場大樓之後,從人家大樓的後門出來又連彎了兩次,走進個性小店林立的小街巷,一出小街巷又是更為普通的住宅區巷道,在這優美的高級住宅區裡,一家擁有粉紅色旗幟的HELlOKITTY專賣店赫然出現在前方,有著大大凱蒂貓圖樣的淡粉紅色遮雨棚更是可愛極了。
對了,這就是他心愛的凱蒂貓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當他看到可愛的凱蒂貓,那被公事煩得一塌糊塗的陰霾心情就會一掃而空,臉部表情也會跟著放鬆起來。
其實早在台灣還沒開始流行凱蒂貓的時候,他就已經很鍾意這款可愛逗趣的玩偶了,只不過當時凱蒂貓的相關產品還沒有那麼多罷了。
現在可不同,一流行起來,什麼凱蒂貓的指甲剪、提菜籃、浴簾都出爐了,在欣喜若狂可以好好搜集之餘.要他告訴人家他一個大男人喜歡凱蒂貓,他還真的沒有那個勇氣,生拍人家以為他是變態。
其實現在凱蒂貓正流行,她的相關產品隨處可見、他想收藏,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的繞到這裡來,可是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屠氏集團的總裁,身為一個跨國性國際集團的領導者,他怎麼可以告訴人家他有喜歡凱蒂貓這麼可笑的嗜好。
但是來這裡選購就不同啦,這個凱蒂貓專賣店不但產品齊全,還有許多市面上買不到的凱蒂貓紀念產品,而且地點隱僻,通常上門來的都是熟客,更不怕遇到他公司那一大群也狂愛搜集凱蒂貓的女職員。
「哈囉,您好,午安!」看店的店員小妹笑瞇瞇地與他打招呼,她最喜歡這位總是戴著墨鏡上門的顧客了,他每次一買總是上萬,心想他一定有位喜歡瘋狂收集凱蒂貓的妹妹或朋友吧。
奕東也笑著走向櫃檯。「上次你說的粉藍色凱蒂貓紀念電子辭典,今天有沒有貨?」
詢問當下,他頓覺自己好像在進行什麼不法勾當。
「哦,抱歉,本來有一個,可是剛剛被買走了。」店員小妹朝店裡一位穿銀白色褲裝,戴棒球帽和大墨鏡的客人努努嘴,用掩不住的笑意說:「喏,就是這位客人買走的。」
他下意識的看了那個人一眼,好吧,君子不奪人所好,既然想買的東西被買走了,他就挑挑其它的吧,反正凱蒂貓的產品全都很可愛,隨便買哪一個都一樣啦。
於是他興致勃勃地開始挑選他心愛的凱蒂貓,哇!這個車用照後鏡實在太可愛了,他一定要買一個!
哦,當然,他不會把這個東西裝在自己車上,他會收藏起來,偶爾拿出來欣賞一下,還有這個車用餐具架也是……天呀!太可愛了,唉,不能在車上用這些東西實在太可惜了,依他的身份、地位和車價,他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得好,免得上他車的人對他「另眼相看」。
選了十幾樣產品,他快樂的走到櫃檯前結帳,光想到又搜集了這些,他今天下午就會很有活力,主持十個會議都不是問題。
「選好了嗎?請問您要刷卡還是付現?」店員小妹愉快地問他,一邊手足舞蹈地跟著室內流洩的藍調音樂搖擺著。
「刷卡。」他拿出金卡交給店員小妹。
「謝謝!請稍候一下。」
店員小妹輕快地跳著讀卡去了,而那位買走他心愛電子辭典的客人也適時地選好了要購買的物品走到櫃檯前。
原來也有男生跟他一樣喜歡凱蒂貓呀,他瞬間產生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凱蒂貓真的很可愛!『男』女老少都咸宜。」他不由得開口對隔壁站著的客人聊起來,還特別強調那個「男」字,表示他們的英雄所見略同。
客人點點頭,不過沒什麼大反應。
奕東對著沒什麼反應的客人一笑,又繼續說道:「哈,其實這個年代已經沒有分什麼男女了,女人一樣穿男人穿的衣服,也抽煙,男人也化妝留長髮呢,你說對不對?」
奇怪,一向不多話的他,居然可以對個陌生人侃侃而談,只不過那位客人還是冷漠的點點頭,不怎麼理會他就是。
討了個沒趣,他閉嘴了,還好刷完卡的店員小妹適時的回來。
「您的卡片和發票,謝謝!」店員小妹把卡片交給他,又手舞足蹈的拿出幾個素色紙袋將奕東所買的東西全包起來,這是他特別吩咐她的,已成慣例了。
「啦啦啦啦……我的心跟著你而放晴,只要有你在我身邊,天天都是放晴日……心情天天都放晴,別問我原因……」
店員小妹輕快的跟著音樂旋律哼唱,聽到這裡,奕東突然覺得有點耳熟,這麼幼稚的歌詞,這不是中中最崇拜的那個什麼顏樂童嗎?
「簡直無病呻吟。」奕東驀地開口了。「這種無聊的歌詞居然也敢寫出來貽笑大方,好膚淺,我們台灣的樂壇真是沒救了。」
店員小妹一怔,尷尬地偷偷將音量調小聲了點。
「太可笑了,據說她的專輯可以賣六百萬張,你們相信有這種事嗎;這根本是唱片公司吹噓不實嘛,誰會掏錢去買這種毫無品質可言的唱片。」他撞了撞隔壁客人的手臂,以一副自己人的口吻說道:「小兄弟,你說對不對?」
看著這一幕,店員小妹又再度傻眼,老天,殺了她吧!殺了她吧!
被撞手臂的客人皺起眉毛看了滔滔不絕的他一眼,沒多說什麼,但不悅顯然已寫在臉上。
奕東還在大肆批評,他旁邊的客人已經很快的結好帳離去,客人一離去,店員小妹馬上一副鬆了口氣的表情。
「幸好、幸好。」店員小抹兀自撫著胸口,剛剛這位金卡主顧客在胡說八道的時候,她的心簡直快跳出胸口了。
「怎麼了,看你好像很緊張的樣子?」奕東不解地接過店員小妹遞來的紙袋,他把紙袋打開來看了又看,心滿意足的露出微笑,裡面滿滿都是凱蒂貓產品,他真是太幸福了。
「對呀,我都嚇死了,生怕顏小姐當場翻臉。」店員小妹幽怨地看了奕東一眼。「您也不要那麼刻薄嘛,顏小姐的歌有什麼不好?我和我們老闆娘可都是她的歌迷呢,搞不好以後她都不來我們店裡買東西,那我就看不著她了,唉,這損失真是太大了!」
「什麼?」他皺了皺眉頭,還不大確定店員小妹的意思。
「剛才那位就是您批評了半天的顏小姐嘍。」店員小妹撇撇唇,不以為然地道:「您呀,還叫人家小兄弟,顏小姐有哪一點像男孩子了?她沒化妝的時候,可是漂亮極了呢!」
他一怔,細細消化之後總算有點懂了,懂了之後,他的眉毛陡然挑了半天高。
「老天!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他羞愧得無以復加,可是,這怎麼能怪他,他怎麼想得到在這裡會遇到那位人稱歌壇小天後的霹雷黑馬呢?
顏樂童提著購滿凱蒂貓的袋子坐上路旁一輛等待已久的銀白色RV休旅車,一上車就聽到那首她引以為傲,但卻被剛才那個墨鏡男批評得無一是處的「放晴日」流洩在車廂內,她不禁蹙起眉心,思索了起來。
這首歌真的很幼稚嗎?
她不覺得,誰說歌曲一定要深奧難懂才叫有學問,雅俗共賞的東西豈不是更有境界,她可不希望做一些只有成年人,或只有音樂人才會欣賞的歌曲,現在她的歌曲受到廣大的人喜歡,誰敢說她的創作路線不是走對了?
「小沁,你覺得這首歌幼不幼稚?」她很疑惑的問她那可愛的私人助理小沁。
小沁一聽,立即睜大眼睛。「不會,當然不會嘍!這首歌好好聽,我好喜歡呢!」
她就知道小沁會這麼說,每個人都對她一致的推崇。
從小到大,她都一帆風順,在學校她功課一流,出唱片後她更是一炮而紅,從沒有人批評過她的作品不好,專輯也順利的在台灣大賣六百萬張,這是台灣唱片史上史無前例的事,她正擁有最多的光環和掌聲,她的事業如日中天,可是她剛剛卻被一個不知好歹的男人說得她好像是製造社會無病呻吟的罪魁禍首似的。
「怎麼回事?」歐陽沛覺得有點不對勁,平常的樂童是不會問這種話的,她對她自己的歌藝和詞曲創作能力一向很有信心,對工作也充滿了幹勁,今天怎麼會突然問她這種不尋常的問題?
「沒什麼。」樂童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她何必在意一個陌生人的話,不喜歡她的歌就算了,像他那種男人,只適合去聽演歌,她這種超視覺的流行音樂歌手他是不會懂得欣賞的。
可是,不喜歡她的歌也就算了,居然連她的人他都可以錯認為男生?她長得哪一點像男生了?
慣穿褲裝只為了方便,現在狗仔隊那麼多,女藝人動不動就被拍到春光乍洩的鏡頭,尤其她的歌曲常要配合勁歌熱舞,曝光的幾率比別人多一倍,她可不想成為倒霉春光照下的犧牲者。
難道就因為她一身男裝裝扮就認定她是個男的?還叫她小兄弟,簡直莫名其妙,自己一個大男人愛買凱蒂貓,他以為每個男人都像他那麼娘娘腔呀?她可是標準的辣妹一個哩!
「樂童,待會你要到四立都會台去參加個純音樂談話性質的節目,另外兩位來賓是製作人李光盛老師和名作詞人小娃小姐。」小沁翻著行事歷很盡職的告訴她。
小沁雖然天生一張娃娃臉,可是也已二十三歲了,她原是顏樂童所屬的「金環國際唱片公司」的宣傳,因為心無城府而被拔擢為金環愛將顏樂童的私人助理,半年來一直表現得很好,也就一直在樂童身邊待下去了。
「小娃小姐最近對你好像有點不滿,我怕她待會的言辭太鋒利,樂童,你要小心應付,不要讓別人有機可趁,說你驕傲。」歐陽沛也叮嚀道。
歐陽沛是她的保母,專門負責替她擋一些無聊人士的糾纏及照顧她生活的起居,他雖有大男人的昂藏外表,心卻比女人還細,目前他們二人一起住在金環國際唱片公司位於天母的頂級花園別墅,而樂童的父母則一直在美國定居。
「我知道了。」樂童接過歐陽沛遞給她的訪問稿,開始專心的讀了起來。
歐陽沛滿意地看著樂童,她雖貴為歌壇小天後,但一點也不會擺酷,她和歌迷總是近距離的接觸,對歌迷的要求更是有求必應,但她也沒那麼常曝光於螢光幕前,因此對觀眾保留了一定的神秘感。
他肯定她的創作才華是一流的、是源源不絕的,同時也是他們金環國際唱片公司挖到的一塊寶,假以時日,她非但可以放眼歐美,更可進軍世界歌壇,誰說她的歌幼稚?她的歌簡直就是人間的極品、世界的天籟之音嘛!況且樂童今年才十六歲,往後還大有可為呢。
「沛哥,你在想什麼,怎麼一直瞇瞇的笑?」小沁奇怪的看著歐陽沛那一臉笑不可抑的表情。
「有嗎?」他摸摸自己臉頰,也回了小沁一個大大的笑容。
大概有吧,想到自己是樂壇玉女的保母,現在每天走出去便備受敬重,他怎麼能不打從心裡笑出來呢?
提著裝滿凱蒂貓的紙袋,奕東沮喪地回到辦公室,再怎麼覺得人家的歌難聽,他這麼當著面批評就是欠缺風度、為什麼他一個堂堂大企業的大總裁會做這種事,為什麼?為什麼?
「總裁,您回來啦。」欣欣走了進來,順便將下午要用的會議資料放在奕東的辦公桌上。
看到那一大紙袋,欣欣興起拿出幾件把玩。「您又去凱蒂貓專賣店了?」
她對這位總裁的嗜好早見慣不怪,而她也從不覺得有什麼奇怪,每個人總有一兩件自己覺得做了會開心的事,就像總裁一樣,每回去完凱蒂貓專賣店回來就樂不可支,像個小孩子似的拿出凱蒂貓各式物品向她獻寶,然後整個下午對什麼人都親切得不得了,她覺得這樣滿好的,各得其樂嘛。
「欣欣,你知道顏樂童是誰嗎?」他突然抓住在看凱蒂貓的欣欣,激動的問。
一定不知道吧,他這位秘書是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畢業的優異高材生,喜愛古典樂和交響樂,最愛是歌劇和豎琴演奏欣賞,像她這麼有文藝氣質的美女,不可能知道那種與古典樂八竿子搭不上邊的流行歌手。
「知道呀。」欣欣嫣然一笑。「她的歌很好聽,我最喜歡那首放晴日,啦啦啦啦……只要有你在我身邊,天天都是放晴日……」她隨口哼了起來。
「放晴日——哦!天呀!連你都知道!」這首歌對他來說恍如魔音傳腦,可是他還是羞慚的蒙住臉。
他把人家的歌批評得體無完膚,竟然連他優秀的秘書都知道怎麼唱,他是不是太失敗了一些?
不過,當他知道原來高處不勝寒的小天後也喜歡凱蒂貓呀,頓時他對她的好感往前挪了兩分,只是他的羞愧依然在心中蔓延不去就是。
「這首歌真是太好聽了。」欣欣笑盈盈地說,「每次一聽到這首歌,我的心情總會跟著輕快起來,很不可思議的魔力。」
「可是……可是你喜歡的不是古典樂和交響樂嗎?怎麼可能會喜歡這種通俗歌曲?」他猶自掙扎。
「這是完全不同境界的。」欣欣很有哲理的說:「就像我懂得欣賞西餐的美味精緻,可是我偶爾也想吃吃清粥小菜呀,吃西餐要繁文縟節,吃清粥小菜卻不必,卻也還是可以令你感覺吃得很舒服,顏樂童的歌就像清粥小菜一樣,任誰都會喜歡。」
「我今天在凱蒂貓專賣店遇到那個顏樂童了。」他打算對欣欣告解告解,以減輕自己的罪惡感,打擊那麼小的一個小女孩,真不是他一個大男人該做的事。
「是嗎?」欣欣眼睛一亮。「那您有沒有跟她索取簽名?」
他瞪了欣欣一眼,都什麼時候了,還問這種無聊問題。「當然沒有,我又不知道她長得什麼樣子,所以我當著她的面,批評她的歌膚淺、無病呻吟、沒知識。」
「哦,老天!真的嗎?」欣欣故意驚呼,一邊莞爾地看著這位總裁一臉悔不當初的模樣。
他斜眠著欣欣。「真的。」欣欣那誇張的模樣真是礙眼極了。
「您真令我蒙羞,總裁先生。」欣欣微笑道。
奕東撇撇唇,沒好氣的說:「我知道,但你可以安慰我,沒必要對我補一腳。」
「好吧。」欣欣愜意地道:「反正您又不會那麼幸運的再遇到顏小姐了,她也不會把您這個俗人所說的話放在心上,您就當做你們從不曾遇見過,這不就好了嗎?」
「謝謝你的開導,好秘書!」什麼嘛,有安慰跟沒安慰一樣,反而讓他心裡更郁卒。
不過,想想欣欣說的也對,他不可能再遇到那個顏樂童了,只要他不要再去那家店,他們就不會有再碰面的交集,他們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嘛。
唉,為了顏面,看來他只有忍痛割愛他心愛的隱密凱蒂貓專賣店另起爐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