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梅仁藥和簡聖德在離開時都濕答答的,他在車上即用手機通知劉管家先放好熱水等候,一回到家就可以泡澡驅寒。
梅仁藥洗好澡後來到簡聖德房間,發現她浴室的門還關著,他坐在床沿想著今天發生的事,隱約中,他覺得很不對勁。
首先是他陪在簡聖德身邊時,有個服務生來告訴他,有個賓客喝醉了,很失態的在停車場鬧事,他們怕處理不當會得罪賓客,於是請他過去看看,那邊除了一部部的高級房車外,哪有什麼喝醉失態的賓客。
可當他來到停車場時,一回頭找那服務生,他也很神奇的消失了。有人在惡作劇嗎?目的又是什麼?回到宴會會場他找著妻子的身影,待他遠遠的看到她時,她正背對著他站在游泳池畔,不知道在和黎君虹說什麼,然後他看到她伸手推她,來不及制止,她們兩人就雙雙落水了。
怎麼會這樣?梅仁藥用手抹了把臉。簡聖德進浴室快三十分鐘了,怎麼還不出來?而且裡面也沒什麼動靜。
他來到浴室門口,叩了門喚道:「聖德?」裡頭還是沒聲音,他更不安。「我進去嘍!」說著他旋轉門把推開了門。
眼前的景像他嚇了一跳,因為她竟穿著禮服躺在大浴缸裡。
「聖德,為什麼不把衣服脫掉?」他走了進來。
「……我很冷。」她閉著眼說話。
「你這樣不舒服,脫下來再泡,好不好?」
但她仍是閉著眼,不點頭也不搖頭。梅仁藥只得動手替她脫掉禮服、貼身衣物。水溫有點涼了,他又放了些熱水。「你方才為什麼會落水?」
聞言,簡聖德突然睜開眼睛,就在他以為她要說原因的時候,她坐了起來,身體還在浴缸裡,雙手攀在浴缸邊緣。
「幫我洗頭。」
「聖德?」
「不幫忙的話請出去。」
對於她的任性梅仁藥沒說什麼,他擠了洗髮精替她洗起頭髮,一切動作都是在安靜中進行,簡聖德下巴靠著浴缸,手玩著浴缸上凝著的水珠,哭過的水眸顯得有些呆滯。
他感覺得出她的沮喪、不快,可她的樣子讓他忍不住擔心起來,她的反應不同以往,以往她生氣時會使小性子,會鬧彆扭,然而現在,她懶懶的,不太理人,有種近乎「槁木死灰」的感覺。
是他太大驚小怪了嗎?他有些不安。
「聖德,今天的宴會……」
他的聲音過份小心翼翼,像是行走在一群熟睡的猛獸間,生怕一個不小心發出了點聲響會惹來無法想像的後果。有什麼好小心翼翼的呢?她沒有這麼可怕,比較可怕的是她的愚蠢。
繼續玩著水珠,她說:「今天的宴會很好玩喔!嘩?劉老的家好大,像道明寺的家一樣,只可惜裡頭住的是老頭兒,不是帥哥,當然也沒機會看到F4。」
她現在不想多說什麼,因為她的心好亂,腦袋也很亂。
誰是道明寺?他只聽過F1,F4是什麼?
「……」
簡聖德繼續滔滔不絕的說:「我還看到一些政商名人,還有女明星欸,而且那裡的東西也好吃,那道法式局田螺和洋蔥湯不知道怎麼做?這可以當成下個目標。宴會真有趣,我本以為會很無聊的呢,我這輩子啊,大概今天活得最精彩了……」連游泳腳抽筋都是史上第一遭……嘖!明明說不想的,還是逃不開。
她的態度看起來似乎如常,是他太多心吧?不!不對,她像是在迴避什麼。
「聖德,你不是會游泳?為什麼會差點溺水?」他把黎君虹拉上岸,聽到岸邊有人大叫「還有一個、還有一個」時,他無法形容自己那時的心情。
在他的印象中黎君虹是旱鴨子,她落水時即扯著嗓子說不會游泳,而且他在拉到她時有注意簡聖德,她已準備自行遊上岸了,他當然選擇先救黎君虹。
他聽到簡聖德差點溺水時,訝異、自責、擔心……所有的情緒全湧上心頭。
他怕聖德會這麼想——他第一時間想救的人是黎君虹!
一般人在面對這種情況時會很直覺的想,要救那個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
如果簡聖德是這樣想,那後果真的很可怕,而且恐怕他百口莫辯。
「……該沖水了。」簡聖德還是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他無奈,只得扭開蓮蓬頭,試了試水溫,幫她沖泡沬。水聲「沙沙沙」地持續響著,簡聖德突然開口,低低的說:「梅仁藥是笨蛋!大笨蛋!」一開口眼淚就掉下來。
隱約聽到什麼聲音,梅仁藥問:「你說什麼?」手撥著她的發要把泡沬沖干。
「泡泡……泡泡跑到眼睛了啦!」頭髮沖乾淨了,她無法解釋眼眶紅腫的原因。可她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哭過,他為她沖水時很小心的,確定沒讓泡泡弄到。他捨她而救黎君虹一事很傷她的心,是不?
但他也很自責、很後悔。
他拿乾毛巾幫她擦乾頭髮。「聖德,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溺水?」
「我的腳抽筋了。」她本來不想現在說的,可他卻一直追根究底。「就算你知道我的腳在那個時候抽筋,你還是會在下水的第一時間救黎君虹吧?」心痛使得她變得不理性,說話帶刺起來,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聖德……」
「簡聖德和黎君虹,你在那一刻已經作了選擇了。」她越想越委屈,忍不往掄起拳往他身上招呼。「你混蛋!你討厭!」
梅仁藥任由她打,她慎怨的模樣、控訴的淚水讓他既心疼又自責。
她以為、天真而愚蠢的以為她有家人了,有個疼愛她、寵她、保護她,稱謂叫「丈夫」的家人。那個家人一生一世都會守護著她,無論在什麼情況都不會捨棄她。直到她把心毫無保留的交出去了,她才知道,原來在她全心全意信任他、依偎他的同時,他選擇守護的人不是她。
梅仁藥端了杯熱牛奶到房間給簡聖德,方才在浴室痛哭過後的她還是抽噎個不停。
「來,喝點牛奶。」他把杯子遞給她。
「……」她只接過手,並沒有喝。溫熱的牛奶並沒有溫暖了她涼透了的心。
「還生氣?」
她沒說話,他在心中歎息,牽起她的手問:「告訴我,要我怎麼樣你才會氣消?」
簡聖德搖了搖頭。「我在想,感情這種東西好像不是努力就能擁有的,我越來越相信,是你的就跑不掉,不是你的握得再緊也會跑掉。」
「你心情差可以發洩,可如果你真的是這樣認為……」
「我不是小題大作,也許你會覺得我藉著落水的事在膨脹事情的嚴重性,如果這只是單一事件,我會傷心,可不是……不是這樣絕望。」
「那你為什麼絕望?」
梅仁藥心跳得很快、很急,看到她那種像是要放開手的表情,他覺得焦慮的情緒不斷的在攀升,從她回到家後的表情,她的傷心,她發洩似的痛哭……莫名的恐懼就一直籠罩著他。
他喜歡簡聖德,然而若只是喜歡的話,她的一舉一動可以這樣像條緊繃的繩索一樣左右著他嗎?他會因為她的痛哭而心疼,會因為她所說的每句話而增高不安的情緒嗎?他甚至放下了他當劉老壽宴招待的任務,忙著把她送回家,只為了安撫她,一顆心只想著她的感受……天啊,他有多麼愛她啊!愛?這樣一個字毫無預警的突然蹦了出來,梅仁藥吃驚不小。他……他愛上了簡聖德?這只笨肥羊?
在這種備受煎熬的情緒中發現了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幸還是不幸?他有些啼笑皆非的在心中一歎。
簡聖德深吸了口氣,「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放在心裡很久,久到我快忘了,也慢慢的不在意了,可在今天的宴會上,我卻意外的得到了答案。」
「你想問什麼?」
「為什麼你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決定娶我?」她很努力的想問得輕鬆,因為她已經知道了答案,被刺了一次了,傷口應該不會那麼椎心蝕骨了,可她錯估了她的在意程度。
也許是梅仁藥對她的好,讓她作過很多不切實際的夢,幻想過彼此是漫畫中的男女主角,
即使身份、模樣,這一切在別人看來是那樣的不登對,還是注定在一起。直到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後才會這樣痛。
「聖德,那是因為我——」
她截斷了他的話。「我聽說了,你是為了遺產設下的繼承條件才找人結婚。」
梅仁藥真不想在這樣的情況下和她討論這件事,他以為當初那個結婚理由只有在他打算和女方畫清界限時才有說明的必要,而此刻的他卻很害怕提起,就怕她不諒解,他呀他,陷得夠深了。
他寧可這件事她永遠不會知道,可他忘了紙是包不往火的。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盡力解釋了。
「嗯,所以我找上了紅娘會館處理這件事。」
「也就是說,你當初打定的主意是,任何人和你相親,你都會娶她?無論……無論那個人是不是我?」
「……沒有意外的話,是這樣。」
「事情原來真的是這樣啊……」她內心十分苦澀。
「我曾想過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你,但結婚那天,我在門外聽到陶麗慫恿你逃婚,而你拒絕的話。」
夫妻一體,她逃的話,他會很困擾的。梅仁藥那時聽到這樣的話,有股說不出的感覺。這女人是傻瓜嗎?誠如簡聖德的朋友說的,她都尚未正式嫁過門,就已經開始替他想了,那個時候他就想,也許……娶了簡聖德是件不會太壞的事。
「那時也許你心裡還訕笑我呢!」
「我沒有。」
「那傳聞中,你是為了賭氣,因此想搶在黎君虹結婚前娶妻呢?」
「你怎麼會以為我……」那真是個天大笑話,如果他真的是賭氣,他大可高調結婚,通知媒體,弄得眾所皆知才是。
更何況,他和黎君虹之間早就結束,何來賭氣之說?
「黎君虹真的是個很完美的女人,她和你的速配指數不是我能及得上的,你有這樣一個前女友,我壓力實在不小,何況從你至今仍收藏著她做給你的配飾,你在精品店遇見她,卻遲遲開不了口介紹我是你的妻子,我進更衣室後你也沒有對她更正我的身份,之後你又收下了她的禮物,和她出去約會,她打電話到家裡來,甚至她連你們以往常一塊去游泳的事都能拿來向我炫耀……我的不安一點一滴在增加。」她邊說眼淚也一滴一滴落下。
「因為你對我的好,對我的體貼,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那麼小心眼,不要別人說了什麼我就草木皆兵,就算心裡再不痛快,再不舒服,有再多的疑問,那些疑問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我也應該找你問個明白,而不要只聽信別人的話。」
「那你為什麼不問?」從方才簡聖德滔滔不絕的不快中,他抓出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在精品店時他隨即向黎君虹更正簡聖德是他的妻子了,還有,他和黎君虹去吃飯的事,為了怕她亂想,他也沒提過她又是如何得知?
還有,黎君虹打了電話給她嗎?她跟聖德說了些什麼?只怕又是一些曖昧挑撥的話吧。最重要的是,他什麼時候和黎君虹一起去游泳了?她不是旱鴨子嗎?梅仁藥像是突然間想到什麼似的靈光乍現。
不對!如果黎君虹只是要炫耀他們曾經的親密,她多的是其它事可以說,不必特意提及一起去游泳,說的還是謊話,她這麼說一定別有用心……
救命……咕嚕……救……我不會游泳……
他想起她落水時呼救的話。看來她是有預謀的,她故意讓簡聖德以為她擅長游泳,卻在落水後朝著他說不會游泳,以此達成他下水後首要救她的目的,造成簡聖德的誤會。
這女人到底是調查了多少事,連簡聖德會游泳都知道,還安排了那些服務生,設計出這些計謀,她的心機真是可怕。
聽到梅仁藥這樣問,簡聖德眼淚掉得更凶了。「因為後來發生的事,已經清楚的為我解答了一切。」梅仁藥的手握成了拳,他就知道她誤會了。
「不管平時如何的偽裝,人在緊急的時候的反應才是最忠於自我的,我並不知道你和黎小姐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我想,你是在意她的,起碼……比起在意我更加的在意她。」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她淚眼汪汪的看著他,「你對我的好、給我的一切真的就像一場好夢,我曾經真心的希望這場夢會這樣一直下去,甚至忘了它是一場夢,可是……天還是亮了,我不得不醒來。」
她將已經涼了的牛奶放回桌上。「我累了,想休息了。」睡個覺,什麼都不要去想,至於她和梅仁藥以後要怎麼辦?明天再說吧!她此刻心思極亂,不適合作任何決定。
「聖德……」梅仁藥的嗓音不若平常的冷靜內斂,多了好多好多的情感,「如果你曾經很努力的相信我,那麼,請求你,把這份心情再延續,好嗎?」
「我很想,可是……怎麼辦?現在的我沒有辦法空而已,而是像一直以為自己會贏的賽程,在最後,我現在的感覺不只是揮棒落局卻被逆轉勝了,無論之前我贏了多少分,我還是輸了。之前贏得越多,我只是越惋惜、越傷心。」由她顫動的肩膀,梅仁藥知道她又哭了。他可以想像她此時心中的激動,也明白現在無論他說什麼,她也聽不進去,他歎了口氣,決定先回房去,讓她獨自冷靜一下。
推門出去的同時,王媽就站在外面,一看到有人把門打開,表情顯然有點閃避不及的尷尬。
王媽故作若無其事的想走,卻被梅仁藥叫住——
「王媽。」
她一臉的作賊、心虛,「啊,是!少爺,有什麼事?」
「你站在門口,有事?」
「沒、沒有我……我正好經過……」
「那好,我正好有事找你。」
王媽囁嚅了聲,「是。」隨即跟著他走到客廳。
梅仁藥坐進沙發裡,看著站在幾步遠頭低垂著的她,大膽假設的開口問:「黎小姐說你們偶有聯絡,感情還不錯。」
他和黎君虹交住時,她就特別討好王媽,後來他們分手了,王媽不只一次在他面前表示惋惜,若黎君虹想打聽任何梅家的事,王媽絕對是第一人選。
「欸……是。」奇怪,黎小姐怎麼會提到這個?
「只是,你們聊私誼我也管不著,怎麼還會提到太太會游泳的事?」
「那是黎小姐問起,我才說的。」王媽急忙的說。
「喔,那她問這個幹什麼?」
「因為她打算……」手急忙往嘴上一搗。老天爺!她嘴巴也太不牢靠了。
「她打算怎麼樣?」梅仁藥瞅著她冷笑。
「你果然什麼都知道。」平常數落起人可以滔滔不絕,狂罵個一、兩個小時不會口渴、不會破音的王媽現在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冷汗涔涔。
想裝啞巴?「你可以不說,我也可以老實告訴你,你不說的結果就是待會兒就去打包行李離開梅家。」
「少……少爺?!」
「你讓我對你很失望,打從太太進門,你不但對她不敬重,態度不佳,甚至還夥同一些嘴碎的幫傭嚼舌根,太太單純沒心眼,你把她當成呆子傻瓜嗎?」
他注意這事情很久了,只是簡聖德沒對他說過什麼,他就以為是自己大驚小怪,如今看來絕不簡單,他再不處理那還得了。
「那是因為……」
「因為我娶的女人不是黎君虹,不是你喜歡的嗎?」他冷哼一聲。「這個家什麼時候輪到你作主了?我娶誰還得要先問過你嗎?」
「少爺……」
「你在梅家服務幾年了?」
「二……二十年。」
「你可以提前退休,退休金方面,我不會虧待你。」
王媽一聽老淚縱橫的跪了下來。「少爺,你不能這樣把我辭退啊!我從老太太在世時就來到了梅家,這裡就像是我的家,你辭退了我,要我……要我去哪裡啊?」
「既然是這把裡當成自己家,又為何做出這樣的事?」梅仁藥真的生氣了。
「我沒有辦法忍受自己的妻子被女傭欺負,還在背後被人道長論短;更沒有辦法允許家裡的傭人和外人連手欺負她。」他冷著臉看著王媽,神情嚴肅。「太太性情溫和愍實,只要你們待她好,處得愉快,很多事即使不合規矩,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王媽,你犯了我的大忌。」
「少爺……嗚……請你原諒我!我以後不會再犯了。」她以為少爺平時工作繁忙,簡聖德也不是那種會告狀的人,她才敢這麼膽大妄為,沒想到少爺都看在眼裡。唉……她老是覺得簡聖德配不起她家少爺,可少爺這樣精明的人卻十分寵她,想必她一定有過人之處,她實在不該軟土深掘。
這麼一想,她倒是真心認錯了,「少爺,求求你原諒我——」
「哼!」
王媽抹抹淚眼,急著輸誠,「我……我說,我把黎小姐的一些事都告訴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