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咪、媽咪,賀曜樨轉到別的學校已經一個月又過三天了呢!你想他會不會已經忘了我啦?」
「我們家的圓圓那麼可愛,他不會忘記的。」
「媽咪,長大後我變瘦了,再見到他,他會不會忘了我了?」
美婦微微的一笑,愛憐的拍拍女兒圓嘟嘟的小臉,腳微踩煞車,車速慢了下來。「你不是說,他要是忘了你,就由你去記住他嗎?」
黃燈轉紅,車子停了下來。外頭的天空一片暗沉,看來是要下雨了。
「媽咪,我好喜歡好喜歡賀曜樨呢,好多好多女生寫情書給他,他都沒看就把信扔了呢!」
「這麼酷啊!」
「對啊!媽咪,長大以後我要嫁他喲!你的女婿就是他啦!」
女兒的童言童語惹得美婦失笑,這小丫頭!「這樣啊,我很期待的呢!」這小鬼!
「說好了,打勾勾!」
「打勾勾。」
紅燈轉綠,美婦輕踩油門,車子緩緩往前滑行,走不到一百公尺,一部逆向行駛的車由前頭飛衝過來,電光石火之間衝撞了過來,美婦嚇得魂不附體,可與生俱來的母性在緊要關頭讓她將方向盤往右打,讓左駕駛座承受重創以護住坐在右側的女兒。
「嘰∼砰!」
剎那間美婦渾身浴血,額上和口中不斷有鮮血冒出。「圓圓……你沒事吧?」聲音虛弱得像隨時會消失。
「媽咪∼」小女孩看媽媽的樣子嚇得尖聲痛哭,她除了受到驚嚇外,奇跡似的只有小擦傷。
一記閃電落在不遠處,接著是轟隆隆的雷擊聲。
「有我在你身邊,不要怕……」美婦目光留戀的看著女兒,沾著血的手想去觸摸她,可手懸在半空中就頹然放下。
她閉上了眼彷彿睡著,這一睡就沒再醒過來了。
「媽咪……媽咪……你說話!我……我好怕,你說話……不要留下我……不要……」回應小女孩哀嚎的只有外頭轟隆隆的雷聲。
「不!不要……不要留下我!」緊閉的眼不斷的顫動,羅之優睡得極不安穩,雙手在被子外揮打。
有人抓住了她揮動的手,搖晃著她的肩。「之優!之優!」
密長的眼睫動了動,慢慢的,她似乎感覺到有人喚著她的名字,眼皮動了動,緩緩的睜開。
「之優?」
她眨了眨眼,看到了小她不到一歲的弟弟有些憂心的看著她。「旭之……」
「作惡夢了?」他倒了杯水給她。
接過來啜了口,大白天的,她居然睡著,還作了夢。「嗯,好久沒作那個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太忙了火氣大,抑或和賀曜樨開始交往了,我又夢見媽咪了。」伸手摸了摸臉,干的,在夢裡哭得那麼傷心,可在現實中,她還是哭不出來嗎?
事隔那麼多年了,她還是忘不了當年發生的事,還是哭不出來,即使心痛得快要死掉,她還是沒法子哭。
賀曜樨轉學後的某個星期日,媽媽載著她要去機場接從美國回來的爸爸,路上發生了嚴重的車禍,送到醫院時,已經沒有生命跡象。
目睹了母親死亡的慘狀,羅之優打從那之後性子變了,最害怕閃電打雷的日子,因為那樣的天氣會令她想到十六年前的那一天。
在那之後,她有快一年的時間沒法子開口說話,一聽到雷聲就抽搐昏厥,然後她看了三年多的心理醫生才恢復到較正常的情況。
可她還是怕雷,很怕、很怕。
「她……還好嗎?」
「還是一樣年輕漂亮,一樣溫柔……夢裡的她還是我印象中的模樣。」有人說,只有死人不會變老。這麼想,羅之優不由得又傷心起來,母親的年輕貌美像是在提醒她,她已經不在了。
為了不讓姊姊又沉溺於憂傷中,羅旭之酷酷的說:「老媽真偏心,常常入你夢來看你,她幾乎不來看我。」
「看著以前流著兩管鼻涕的小兒子變成帥哥,她會不好意思,呵呵。」母親走的那年弟弟才小二,他一直是她最得意的孩子,功課優秀,而且是萬年模範生。
要是她還在,她就知道她臭脾氣的小兒子在小六就有漂亮的小女生追到家裡來說要嫁他,可他卻沒眼光的偷偷喜歡一個小呆瓜妹;她也可以看到旭之以史上最高分的成績考進最好的大學,大二就考取律師執照;她會坐在他的大學畢業典禮上,驕傲的看著他代表那些一流的精英畢業生致辭……
可是,這些媽媽都看不到,看不到了……想著想著,羅之優笑了。
羅旭之皺眉,她又開始笑,又用那種不在乎的方式去掩飾真心、掩飾心裡的傷、心裡的痛、心裡的遺憾。
「你不老是在外頭說我長得沒你好看?」她以為沒人會跟他說嗎?
記恨!「說帥是恭維你了。」臭小子!
「是,我是沒那個『大老闆』好看,嘖,有了這樣的男友,瞧你得意的!」他逗著她,然後認真的說:「賀曜樨是個不錯的人。」
「和你一樣是臭脾氣的人你當然說好。」這兩人以後要是失業可以考慮合夥賣臭豆腐,走到哪裡都是活招牌。
「你是真的喜歡他?」
羅之優的心像被捶了一拳,她掩飾著內心的震撼,笑著說:「怎麼這麼問?」
羅家的人性子都偏冷,三個孩子個性都像爸爸,即使是那位花花公子大哥也一樣。「沒事,只是覺得……你不是那種會對誰一見鍾情的人。」
「我和賀曜樨也不算一見鍾情。」
「就因為小時候曾喜歡,十六年後又忙著撲上去?一起長大的我都不知道你是這麼深情到很小說的人。」他有些嘲諷的說:「我以為那種十六年了還能戀之如昔的,大概只會出現在金庸大師的小說中呢!」
羅之優壓低眸光,有些事分析得太清楚明白很累。「旭之,有些事情連我自己也還在釐清,可我想……我是喜歡賀曜樨的。」
「那最好快點,有種人對人冷漠無情,一旦愛上了,那種排山倒海而來的情感是濃烈到你無法想像。」他語重心長的說:「套個你會用的比喻,高喊著跳樓大拍
賣的人是你,你不要在人家買好要結帳時才告知對方,那些東西你不賣了。」愛情這玩意愛多愛少都傷人,可以確定的,愛得多的那一方絕對是輸家。
羅之優一怔,大笑了出來!「旭之,你是受了什麼刺激?這種話不太像你會說的,說得你好像是過來人似的。」
「哼!」算他多管閒事,誰叫這平時精明得要死,卻獨獨在感情上迷了途的女人是他姊姊,他只希望該好好珍惜的,就不該揮霍。「之優,你該知道的,任何一個傲氣的人被這樣對待,最後只有放棄一途。」
賀曜樨是愛上她了,即使他不是那種會把甜言蜜語掛在口上的人,可她知道。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一些秘密,他會放棄這段感情嗎?如果今天易地而處呢?她呢?她會放棄自己心動了的人嗎?
答案肯定是「會」。因為這無疑是一種詐欺。答案出現得太快,她反而心虛了。「……我知道了。」
感情吶……真是人生中最難的一門學問。
羅旭之轉身要下樓,像想到了什麼似的他又說:「樓下有你的包裹,從義大利寄來的。」真是風騷啊,包裹上蓋有象徵歐特烈家族的徽章——一隻翱翔的鷹。
他不快的皺眉。「那個義大利貴族對你還真好,三番兩次的寄東西來,賀曜樨真可憐。」
「喂喂喂,你這麼說就太過了,我和歐特烈是朋友,我的腿是夠長,可拿來踏兩條船這麼沒品的事我做不來的,好嗎?而且那位,心裡的那個『閃亮』位置早有人坐上去了。」只是那位Emma小姐目前還行蹤成謎就是。
「那他幹啥寄東西給你?」
「才兩次而已!總之,你別想太多,吶,你想一個熱情的義國富豪,他在追一個女人時會寄一些義大利名產來討女方歡心嗎?」她真的覺得好笑欸,哎!真是的,看得出來,她這個弟弟很中意賀曜樨吶!「還是你覺得幾罐米其林大廚特製的義大利面醬和幾把最出名的義大利面就可以追到我?」
「賀曜樨知道你和他的好友有來往的事?」
「目前不知道。」她問心無愧,就算賀曜樨知道了解釋清楚就好,而且她也清楚對女人體貼是那位花花公子的「本能」,她不會會錯意的。她現在比較煩惱的是……「旭之,你覺得要讓一個國際大富豪點頭當模特兒要花多少時間吶?而且是無酬演出的喔!」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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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之優位於商業大樓三樓的工作室。
「喂喂,你工作室的門不關的?」
「空調壞了,工人晚一點才會過來看,不把門打開,空氣根本不流通。」羅之優看了好友一眼。「哎呀呀∼大設計師,才多久沒見,你真是越變越美麗了呢!套句流行歌詞中的一句——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沒見過你的人不會明瞭。」
「我說之小優,才多久沒見,你噁心的程度再度升級。」馮御春笑睨了她一眼,然後更正道:「還有,我不當服裝設計師很久了,前幾年改行當富豪最愛的專職私人採買,現在改當金主最愛的『專職情婦』,真是去他×的霹靂!」
羅之優原本要叫她看一些設計稿,聽她這麼說不由得回過頭。「專職情婦?」怔了幾秒,很不給面子的「噗」一聲笑了出來。「哈哈哈……你這種性子當專職情婦?你比較像帶大把鈔票去活埋男公關的女王吧?那位把你當專職情婦的男人還活在人世嗎?」
呵∼有人瞭解的感覺還不錯。「還活著,可活得不太好就是,因為我每天都買鱷魚頭轉不同邊的LA給他穿,連拿球桿的男人都會升格為領隊的改拿棋子。」
也就是說她去掃了一堆地攤貨給她的金主穿?「噗∼哈哈哈……果然設計師的敏感度還在,超有創意的!喂,看來沒見面的這段時間你發生了不少事,要分享嗎?」
「改次吧,你找我有事?」
「借重你設計的能力和審美觀。」
「這方面你就很強了。」
「我喜歡的感覺過於時尚貴族,這對於符合大眾消費來說是敗筆。你則能修補我的缺點。」羅之優很有自知之明,她把設計稿交給好友。
「大眾消費?怎麼會想玩這一塊?」馮御春大略的看了一下設計稿。
羅之優一向是個沒什麼野心的人,因此安於高消費的整體造型族群上,走大眾消費路線通常會有連鎖店面的考量,也會玩得比較大。
「有個朋友父親投資的服飾連鎖快玩完了,我大致瞭解一些為什麼會那麼慘的原因,發覺它的通路沒問題,問題就出在設計和鎖定錯誤的消費群。
「設計不良即使質料用得好也是賺不到消費者的荷包的,大概只有在跳樓大拍賣才看得到買氣。可如果質料好、設計佳,且量大壓低成本,若是代言人再選得好,那倒是大有可為。」
聽了半天,馮御春聽進去的只有「有個朋友父親」六個字,就女人的直覺,她會把重點鎖定在「朋友」而非「朋友的父親」身上。「那位朋友對你來說挺重要的厚?男朋友?」
「啊?呵呵∼你想太多了。」
「沒想太多。」
「我只是……想幫些忙,不想看他成天為那件事不開心的樣子。」
馮御春看她那支支吾吾的樣子直想笑,她這位外放的好友啥時會這樣了?「當你的朋友這麼久了,還不曾聽你說過你會為哪個男人做那麼多。」端起咖啡啜了一口,然後說:「你終於也想好好的談一場戀愛了嗎?那個男的是誰?」那個從小三起就桎梧在她胸口的枷鎖終於鬆脫了嗎?
「其實……他就是我小三時喜歡的那個男生。」她的事在幾個死黨中並不是秘密。
「他?那個賀王子?」記得高中時那些死黨都戲稱他為「賀王子」,因為他是羅之優小時候的「白馬王子」。
「嗯,就是他。」
「十幾年了欸,你還真遇到他了?」
「嗯,也算是有緣吧。」羅之優大致把她和賀曜樨重逢的經過說了。「……所以說,我們現在在交往。」
聽到目前為止,馮御春的眉卻越鎖越緊。「我還是無法想像,一個小女生可以憑著小時候的喜歡,經過了十多年後,這麼快的喜愛上了對方,不,也許該說,賀王子還沒出現時,你早就決定非他莫屬了。之優,你的愛情故事比童話更像童話。」看著好友有些心虛的臉,她問:「你承諾伯母的事還是凌駕在所有一切之上,對不對?」
「有些承諾……沒有機會更改。」
「就只因為你要嫁給賀王子是你對伯母死前說的話?厚,拜託!那時候你才國小三年級呢!還是童言童語的年紀吧?」
「我永遠忘不了,在發生車禍之前,我們還在提賀曜樨。那時候他轉學一個月過三天。」她連他轉學了多久都記得這麼清楚就知道,那天的事她根本就忘不了。「我告訴我媽咪,長大以後我要嫁賀曜樨喲!她的女婿就是他啦!我媽咪回我說,她很期待呢!我和她還說好了,打了勾勾。」
原本這只是小女生跟媽媽「女生」之間的悄悄話也沒什麼,錯就錯在下一刻就發生了車禍,天人永隔了,這也使得小女生的童言童語變成了她對母視的約定,甚至就某個角度來看還像是「遺言」。
「所以你這也算是守住了對伯母的承諾?」
「人都死了,我去哪裡改變主意?」
「你是真的喜歡賀王子嗎?」
羅之優笑了。「他是個配我太浪費了的好男人。」
「喂,我問的是你——羅之優,是真的喜歡賀曜樨嗎?」她突然覺得好像還有在哪兒聽過這名字?「而不是那個男人優不優質。」
「……我不知道。」
「那他呢?他喜歡上你了?」
「嗯,我很厚顏無恥的好不容易才黏上他的。」
「也就是說,人家剛開始是根本不想理你的,是你死纏爛打才纏上人家,然後你卻在人家喜歡上你了,開始對自己的感情疑惑了起來?你這真是……愛情詐欺、感情騙子,你實在……喔!我的天!」馮御春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大驚小怪。「你別告訴我,你口中的賀曜樨是翔棋的那個賀曜樨。」
「……」
沒否認就是默認!「我的天!那種冷冰冰、硬邦邦的緋聞絕緣體你也可以把他騙到手,然後還弄不清楚是不是喜歡他?你啊,」
「我其實一開始也沒想那麼多,只是很單純的想讓他注意到我,甚至能嫁他。後來,我感覺到他愛上我了,我忽然覺得有點愧疚……不……很深的愧疚,那時我才驚覺,就正常人的戀愛,這樣是不是太奇怪了!比起對他的感情,我好像更執著在我和我媽咪的約定上。因為答應了她,所以我要做到,而不是……因為我愛上了這個男人,因為愛而愛。」
「你這個笨蛋!」
「哈哈……我也覺得呢!」
兩人因為聊得起勁,完全沒想到有個身材高挑的男人買了盒羅之優愛吃的蛋糕要送過來,剛到門口就正好聽到這些事。
一直盤旋在胸口的不安疑惑終於找到了答案。
他的拳緊握,下一刻他選擇了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