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背著洋娃娃,嗝……走到花園來看花……」
一個高瘦的大男人,一身西裝筆挺的背著一個女孩,經過媲美五星級飯店大廳的豪華住宅大廳。時候不早了,大廳裡也只有守衛。
看到眼前「奇特」的景觀,警衛還以為是眼花看錯了。
二十八樓那最近才搬進來的超級VIP戶,不是什麼大集團的老闆嗎?之前還有一些記者鬼鬼祟祟的在大樓附近探頭探腦的,還有人給了他名片,說有什麼新聞可以連絡他,他可以給他一筆獎金。
唔……大老闆背著一個喝得醉醺醺的女人算不算新聞?
經過了大廳,東方熙刷了卡,電梯打開,他換了一張卡刷上二十八樓。電梯門闔上,阻斷了警衛好奇的目光。
「妹妹背著洋娃娃……」
五音不全的歌聲在安靜的深夜電梯中,還真是更加的清晰、更加的令人難以忍受,可這樣的聲音聽在東方熙耳中,卻是無比的甜美悅耳,只因為——
這聲音的主人是她!
思念是種寬大的東西,它包覆住了許多旁人眼中的不完美,只留下美好、親切,以及化不開的想念。
如果愛情的味道是甜美的,那麼離別的味道就是苦澀。因為嘗過愛情的甜美,那麼離別的苦澀就越發顯得尖銳;同樣的,嘗過離別的苦澀,就越發的彰顯愛情的甜味和可貴。
以往他不懂,總覺得和女人的分離和愛情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可遇上了她之後,甜和苦似乎都有著很絕對的味道,不再像以往,他的味蕾像是壞了一般,什麼味道也嘗不出來。
出了電梯,經過了長長的通廊,打開兩道門後,才算抵達家中。
楚正袖的「妹妹背著洋娃娃」一路斷斷續續的唱,到她被安置到一張大床上,她還在唱。
「……樹上小鳥笑哈哈!哈……孝薇,嗝!今……今天是你背著我耶!那我就是那個『洋娃娃』,而你是那個『妹妹』了。」
孝薇?是今晚和她一起去PUB,除了唐烈的妹妹之外的那個清秀女孩嗎?
「看……看不出來,你個兒頭那麼小,居然還背得起我!」終於她又唱完了一首。
「嗯。」東方熙淡淡的回應。她真的醉了,醉得男女不分,連他是誰也認不出來。
原本躺在床上的楚正袖坐了起來。「拍手……拍手!」
東方熙失笑,很配合的拍手。
「啊……安可!我聽到有人叫安可!那我就再來一首,唱……伍佰的『煞丟你』!煞丟哩!煞丟哩——」
這個楚正袖啊!騙他說她叫楚正倫的時候,不是說她喝醉後,頂多只是力氣大點嗎?怎麼沒說她喝醉後會以為自己是歌星呢?
她還真是一首一首的唱!
唱完伍佰的歌,楚正袖安靜了一些些,然後嘴巴又動了起來,仔細聽,她的個人「演唱會」還沒結束呢!
「這裡的空氣很新鮮,這裡的小吃很特別……可……可是親愛的……為何你不在我身邊……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嗝……去浪費……」楚正袖唱著唱著,眼淚無預警的滑落。
她張大著一雙對不了焦的眼,不再唱歌,輕輕的開口,「每一次……真的是每一次喔,我只要唱這首歌,就會想到……」她抿著唇猶豫著,好一會兒才說:「我會想到阿熙,一想到他就會想哭!」這些心事,她連好友都沒說,可今天……她好想說!
他帶給她的,難道就只有痛苦嗎?因為只有痛苦的回憶,所以一想他就會想哭?東方熙沉沉的開口,「為什麼?」
她想了一下,沒有正面回答。「你能不能想像……很想要很想要很想要一樣東西,可卻無法得到的心情!」她鼻子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模樣有點可憐兮兮。「小時候我撿了一隻好可愛的貓回家,那隻貓有一張圓圓的臉、圓圓的身體,一身黑毛,只有肚皮有一叢白毛……總之它好可愛!我好不容易說服了我媽讓我養它。我媽答應讓我養的那一刻,我覺得好像擁有了全世界!」前幾秒還哭,這一刻她卻笑得好開心!可臉很快的又一垮,「我花了平時努力存的零用錢幫貓買了籠子、防蚤圈、貓罐頭……一切都買好了,而且還幫它取名叫『提拉米蘇』,就等著我和它……嗝……從此以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可是幾天後的某個晚上,它的主人找上門了,我只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讓他把它帶走!
從那一刻起,我體會了什麼叫『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漸漸長大以後,我老是覺得,人還是不要太多情的好,什麼都淡淡的,不多不少,這樣的感情有朝一日失去也不會太難過。」
「以你衝動的烈性子,要談這樣的感情是有些難吧?」奇怪了,她不是要解釋為什麼一唱那首情歌就想到他嗎?結果好像離題了!
「是啊!我就是太衝動,居然……居然……」她比手畫腳了一番,最後放棄了解釋。「孝薇,為什麼我才十七……可卻能長得這樣成熟呢?從沒有這種困擾的人是無法體這種悲哀的!」她真的是欲哭無淚。「我一路被比我年紀大了許多的男人追,因此我才下定決心,初戀一定要和年齡差不多的男生交往。」
「你如願了不是?你現在不就和醫三的學長正在交往中?」東方熙的眼神有些黯然。
她離開美國時,他正在英國,等到他由老管家口中知道她離開的事,趕忙回國後,就開始瘋狂的在尋找她,然後透過徵信,知道了一切的事。
包括「楚正倫」其實不是真正的楚正倫,也就是Joy不叫楚正倫,她叫楚正袖,楚正倫是她二姊,今年二十三。
楚正袖不是旅居華人、不是ABC,而是台灣人,更令他無法相信的是——
如果楚正倫是她姊姊,那楚正袖一定比她小,那麼她二十三——除非是雙胞胎?二十二、二十一,還是——
她十七,未滿十八。就法定年齡上,她未成年!
老天!看到「十七」那個數字,他腦袋裡一片空白,胸口泛涼。如果不是他花心思請人去調查,而是由楚正袖自己說的,他一定會大笑,還會以為她在開玩笑。
打從知道她的真實年齡後,有很多以前的疑惑,覺得怪怪的地方,都可以得到解釋了。
他終於可以明白為什麼她明明看起來很成熟,可行為舉止、思想心緒似乎都很孩子氣,她不是裝可愛、不是耍小白,而是……她真的只有十七,還是個大孩子!
這數字也替他解釋了,為什麼她嫌他「年紀太大」,而鍾情於十來歲的男生原因。她不是戀童癖,不是「正太控」,她只是想談個十幾歲女孩想談的戀愛,那個年齡的女孩會交往的對象不是同學就是學長,大個五、六歲都會嫌多了。
突然之間,他好像什麼都明白了,也什麼都失去了。
當他在英國知道她離去的事,他曾經想找到她,跟她解釋薇薇安不是他的未婚妻,她只不過是他的鄰居,小時候很黏他,還信誓旦旦的說要嫁給他。
長大之後,即使她有了論及婚嫁的男友了,她還是戲稱他是她「無緣的未婚夫」,不過,他也因為她的關係,少了很多女人妄想嫁入東方家的麻煩,因此他也就由得她去。
前些日子薇薇安和要訂婚的男友嘔氣,一氣之下跑到他的別墅散心,這才會發生她和楚正袖對峙的場面。
然而,他想解釋的部份在他看到徵信社傳回的資料後,發覺解不解釋好像也沒那麼重要了。
之後,原本要到台灣坐鎮的老三,因為有事得到英國一段時間,台灣的子公司就由他暫時台、美兩地兼顧。
在美國,他原本下定決心不再見楚正袖,想她還年輕、還想飛,也許他不是她要的那個人,因此她才可以走得這麼決絕,即使他——真的愛她!
可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
來台灣後,他的理智和堅持好像都變得脆弱,是因為在同一片土地上、頂著同樣一片藍天、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吧!
之前他還瘋狂的跑去搭捷運、擠公車……他想知道楚正袖平時是怎麼過日子、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並在一群群年輕的女孩兒身上尋找著伊人的影子。
她就像嗎啡、像毒品,他上了癮,在戒不了她的時候卻無法擁有她,於是在癮發的時候,他只能獨自承受痛苦。
他的思念一發不可收拾,他忍不往的想那只「木雕土鵝」在做什麼的?過得好嗎?她會不會……偶爾也想起他?
在她充實而忙碌的醫學生生活中,偶爾想起他?
後來,知道了她有男友了,即使知道這對一個大學生而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他還是嫉妒!感覺上像是遭到了背叛一樣。
妒火燃得漫天,他的思念像乾柴,肋燃了心中的無明火,偽裝的紳士風範假得隨時會坍塌,他之前因為「理解」而生出的寬容化為灰燼,突然之間,他真想來個玉石俱焚!
嫉妒啊!他嫉妒得眼紅、嫉妒得幾乎喪失理智,然後……他發現自己原來一直在騙自己!
他一直以為他有足夠的心胸去成全楚正袖追求同齡之愛,他也以為有朝一日當她找到了她的真命天子時,他也能夠去祝福。
即使為一個女人動了心,他依舊是他,感情能影響他的不過爾爾。
可後來他發現,他的風度只是表現在自己的「預想」,事情未發生前,就像是那些逞兇鬥狠的亡命之徒逍遙法外時,總一副快意恩仇的張狂樣,一旦鋃鐺入獄被判了死刑,還有人當場昏倒,甚至腿軟的走不出法院。
在預想中,現實中的楚正袖不屬於任何男人,他的風度給得太容易;可當現實中的她談了戀愛,他的預想成了真,他的風度卻在一瞬間用盡。
他是她的!
嫉妒喚醒了他一向的好勝和骨子裡的霸道,推翻了東方熙束縛在十七歲下而不敢爭取的情感。
在人神交戰的時刻,他又遇上了她!
這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定數?
楚正袖失笑,「孝薇,你傻了啊?我和斐學長之間的事,你該是最明白的,我……知道他對我很好,也不會傻到不知道他在追我,可、可是我啊……」她用手指了指心口,「我這裡有人了,那個人將這裡塞得滿滿的,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除了那個叫斐雲寬的,還有其他人?!在徵信資料中沒有這號人物!
她回來還不到一個月吧!哪來那麼多蒼蠅蚊子的?東方熙明顯的不悅了。「那個人是誰?」
「秘密!」她今天的話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她又躺回床上,找了個舒適的位置準備入睡。
「等一下,你……」
楚正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又緩緩的坐了起來,一臉的嬌憨,搔了搔頭。「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娃娃?」
「娃娃?」東方熙一臉莫名,他心中的疑惑還沒解決,可還是隨著她茫茫的視線四處張望。
打從他看到她就沒見著什麼娃娃啊!
「我的娃娃呢?」她慌張的尋找。「一男一女的娃娃啊!不見了……他們不見了!那是阿熙生日蛋糕上的娃娃!」她慌得坐了起來,在大床上尋找著,那慌張的模樣像是世上最寶貝的東西不見了。她爬到床緣,膝蓋一抵空,差一點摔下床,幸好東方熙及時撈住了她。
「小心!」他的手環在她腰上,將她撈回床上,手臂在她的外套口袋,好像觸及什麼東西硬硬的,手一探入,摸出了一對一男一女的娃娃。
看到那對似曾相識的娃娃,東方熙怔住了。
「呵!原來在這裡!」她將娃娃拿了過來,像是突然安了心似的又躺回床上,她將他們拿在手中,往胸口上一放,安心的睡了……
東方熙靜默的伴在她身邊,表情有些複雜。
原來……她在找的娃娃是這個!
他彷彿連貫了她方才說的話。她說她心中有人,而那個佔住她心房的男人,很顯然的不是斐雲寬,而之前她又說,她唱某首情歌時總會想到他——
這裡的空氣很新鮮,這裡的小吃很特別,可是親愛的,為何你不在我身邊,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去浪費……
「你的那句『親愛的』是指我嗎?」東方熙喃喃的問。
好一會兒他才又開口,「木雕土鵝,在我努力的說服自己鬆手又無法鬆手的同時,你又讓我發現了希望,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他的聲音在靜夜裡格外的清晰低沉。
溫柔的手撫過她出著薄汗的額。「十七歲的你,如果真的對三十三歲的我動心,你不能總是這麼任性、這麼孩子氣,你該學會怎麼去誠實的面時自己的情感,然後……你得要學會,怎麼把我變成你的!就算我將自己打包成禮物想送給你,也得你自己伸手來拿!」話說到此,他不由得苦笑。
「我沒當過禮物,也不想當禮物。你又破了我的慣例了。」他像是認栽似的又是一笑。「這輩子就這麼一次了,下不為例!」
「我這禮物準備好了,你何時來取呢?」
他在她唇上一吻,替她蓋上了棉被,走出主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