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底石室一隅,「蓮夫人」正盤坐運氣調息。
一炷香的時間後,她睜開了雙眼,方才調息之際,氣運至胸口處仍是凝滯不前,受傷至今已經二旬餘,可傷處仍是未能痊癒。
楚蓮乃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婦人,可這個「蓮夫人」卻顯然頗具武功底子,若不是個深諳武道之人,何以會自行運功療傷?
此時石室裡的人傷未癒,否則想必是一個弄武好手。細看這「蓮夫人」似乎和原本的「蓮夫人」有那麼一些不同,尤其是那雙美眸,靈活極了!這實在是不像被關在石室十多年的人該有的眼神。
由此可推知,這「蓮夫人」只怕不是原來的那位給困在石室十多年的楚蓮。
調息不順,「蓮夫人」長歎了口氣,「呼,真要命!都已經十幾二十天過了,我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恢復武功吶?」一想到她今天會這樣窩囊,全拜明文范之賜,她忍不住咒罵,「他奶奶的老匹夫,算你狠!那一掌你還真是使出吃奶的力氣把人當狗打!」
原來此刻在這湖底石室的「蓮夫人」不是別人,正是在二十幾天前受了明文范一掌,差些魂歸離恨天的萱凝風。
那時東方雲救了她之後,一直考慮要將她安置在哪兒才安全,後來他想到了湖底石室。那時他也正好考慮要把蓮夫人暗渡出石室,可若她送出山莊,石室裡卻不找個人假扮她,那應該很快就會被明文范發現了。
因此打從萱凝風受傷之後,東方雲就將她易容成楚蓮的樣子李代桃僵。一來可假扮蓮夫人,不被明文范發覺她已出了石室;二來萱凝風可以安心在石室療傷而不被發覺。
萱凝風下了床伸展一下懶腰,聽到有人推門進來的腳步聲,她立即恢復端莊的安靜模樣,一看來者是「啞婦」,她鬆了口氣。
「原來是你啊,我當是誰呢!」這啞婦正是東方雲所喬裝。
「還是別掉以輕心才好。」明文范這個人可不是個簡單人物,他把每天必送過來的食糧放了下來。
「外頭有什麼動靜嗎?」好些時候不見天日了,說真的,若不是每天有東方雲可說上幾句話,知道外頭現在發生了什麼事,她還真的是與世隔絕。也不過是二十幾天的時間,她都已經快受不了了,真不知道真正的蓮夫人這十幾年來是怎麼過的。
「幾天後就是尤兄弟和明月的大喜之日子,山莊裡上上下下可忙著。」即使這樣忙,明文范還是不忘派人監督他。
大概想看看他是否會有什麼動作吧?打從萱凝風出了事之後,他八成以為他和萱凝風是一路的,是以老是派人暗中監視他。
幸好他這人習慣了「跟蹤人」,不習慣被跟蹤,因此他總是能輕易的甩開跟蹤他的人。反正他會易容術的事山莊裡沒人知道,因此到目前為止,明文范還捉不到他的把柄。不過即使是這樣,以他狐狸的嗅覺,只怕早晚嗅出他和他不是同一路的,不可能為他所用。私下臆測,快則婚禮過後,他只怕要拿他開刀了。
明文范是個「梟雄」,凡才不為他所用者,他就會毫不留情的除去,避免以後成為自己的敵人。
「明月姑娘見著了蓮夫人嗎?」那一直是她想看到的一幕,想必一定很感人吧?畢竟闊別了那麼久,且明月又一直以為自己的娘早不在人世。這種感覺一定是像失而復得吧?因為她也是自小就沒了娘,因此私下揣測,若是有朝一日她的娘也能這樣戲劇般的回來,她一定感動得淚像決了堤吧?
「相見了,且蓮夫人也把當年的事全告訴她。她們母女見面雖高興,可明月乍聽疼了她十八年的爹竟是她的殺父仇人時,一時間仍是難以接受。不過,待她返回山莊時,似乎好多了。」
「那……交付給明月的事行得通嗎?」對明文范下的「東西」得找個他信得過的人,明月是最佳人選。可萬一到時候她手軟,那可會壞了大事的。
「放心吧,對於自己的殺父仇人,即使那人對自己有撫育之恩,我想明月該知道怎麼做。」
「那就好。」
「對了,我得先走了。今晚我和尤兄還有要事,且我想……明月要成親了,這一兩天明文范一定會來探望蓮夫人,你得表現得穩健些,別給了你一張『蓮夫人』的臉,你還能把事情弄砸了。」東方雲取笑的看著她。
萱凝風橫了他一眼,「你小心自己就成,我才不需要你擔心呢!」就愛取笑她,打從她受傷昏迷之際說了些「蠢話」後,她在他面前就更抬不起頭來了。
真是!別人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而她呢?盡說一些死不成後,一回想起來又讓人雞皮疙瘩掉一地,想再死一次的蠢話。
「那自己小心了。」
「我知道了啦!」目送著東方雲離去後,萱凝風又想,明文范那老狐狸這一兩天真的會出現嗎?想來還真的有些不安哩!
她才這麼想時,另一個方向的石門一道道的被推開了……
那個方向不是柳園密道的方向哩,莫非是明文范?
天!說曹操曹操到!
她趕緊端坐回石椅。
石門打開後,明文范走了進來。「楚蓮,我來看你了。」
萱凝風默然不語,心中想著蓮夫人告訴過她的,她和明文范相處時的模式。因為她和蓮夫人的聲音一點都不像,她建議她保持沉默。
在以往明文范來看她時,她不是罵他就是沉默,因此即使她默然不語,他也不會覺得奇怪。
見她沉默,明文范繞到她面前看她。「後天明月就要嫁人了,你難道還是不肯重新接納我嗎?是不是還為著我上一回的氣話而生氣?」上一回他曾說話威脅她,可後來他覺得威脅她似乎沒有用。楚蓮的性子外柔內剛,吃軟不吃硬,真強迫她就範,也許她會豁出去。
想了又想,他還是覺得利用他對明月的好,讓楚蓮的心軟化才是上!
見她仍是沉默,他以為上一回的話她仍不快,於是賠笑道:「為了上一回的事我道歉,上回來的時候,心情正糟,如今那該死的女巡按的事終於了結了,她再也不會作怪了。」
作怪?她小命差一些栽在他手中,對他的意義就只有這樣?
這可恨的老狐狸!
明文范笑逐顏開。「最近這些日子一切好像否極泰來了,如果你也能答應原諒我,那就真是太好了。放心,我會等你回心轉意的。」
原諒他?蓮夫人恨你都來不及呢?這老狐狸氣數快盡了,他好像一點知覺也沒有。
他再得意也不過這一兩天了!
明月成親的那一天,你有得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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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原山莊四處張燈結綵的,一片喜氣洋洋。
這天是明文范長女明月和尤子清的大喜之日,到場祝賀的賓客大都大有來頭,不是朝中官吏,即是地方官員,不是官員也是富甲一方的富有人家。尤興見賓客一一來到,忙唱來者的官品和稱渭。
「泰原張縣令有富到,京城禮部人品中郭大人沖運到……」一直到賓客來得差不多了,主婚人在人人引領期盼中現身。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皇宮中人氣頗旺的劉公公。
劉公公和明文范的交誼一向良好,前者為後者充當宮中的耳目,後者每年給前者數不完的金銀財寶和好處,因此明文范才知道皇上派了個女巡按南巡。
這回劉公公會南下,也是因為受明文范之托,欲來替他揪出萱凝風。沒想到行到途中,明文范就修書告之,大患已除。又……劉公公既已向宮中告假,自然也得趁機走一趟泰原山莊,哪裡知道正巧遇上了明文范嫁女兒,他自然而然的給拱去當主婚人了。
待禮成後,新婚夫妻送入了洞房,席開數百的奢華宴席開始了。
在酒酣耳熱之際,明文范還忙著勸酒。
在此時,山莊的家丁忽地匆匆來報。「莊……莊主,不好了!不好……」被明文范狠狠一瞪,家丁嚥下了口水,久久說不出話來。
坐在明文范身邊主位的劉公公說道:「這是個大好日子呢!還有什麼不好的?」
明文范低聲的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樣慌慌張張的?」
「外頭來了好多……好多官兵,還有一頂大轎子,那些人還不分青紅皂白的就闖進來,說要找明文……呃……莊主。」
明文范和劉公公互看了一眼。「到底是何人這麼大膽?」劉公公起了身。「咱家可要出去會會了!」才出了花廳,遠遠的就看到兩排官兵開道,擁著一頂轎子緩緩的走了過來,雙方距離十來步才停下來。
「來者何人?」劉公公強出頭的大聲說:「閣下難道不知道,泰原山莊乃太祖皇帝御賜天下第一莊?凡經過者,文官停轎,武將下馬,閣下何以視而不見的乘轎強人?」
看到來者的陣仗,明文范招來尤興,在他耳邊低聲的交代了一些事後,尤興則先行離開。
轎內發出了冷哼聲,一清越的女子嗓音由轎內傳出。「『天下第一莊』乃太祖皇帝美意,今泰原山莊莊主明文范作惡多端,使得先賢風範蒙塵,早巳不配擁有此匾。」
劉公公聽清楚了女子的聲音後,訝然的瞪大了眼,不敢再多說話。
「哪來的狂人,竟出此言!」明文范怒言相向。「你到底是誰?何必躲在轎子不敢現身?!」這女娃的聲音有點兒熟。
左右將轎簾一掀,端坐在轎中一身御賜官服的萱凝風冷然看著明文范。
「明文范,你可還記得我?」之前她遣人把明文范的罪狀回報京城,早些時候她才接到皇上遣人快馬送來的手諭,於是她才得以拿官印和卸賜寶劍去調兵遣將。
原本她以為皇上那頭該不會那麼快有回音才是,因此她和東方雲都想好對策了。不過這樣也不差啦,起碼讓她享受一下當巡按的威風,別老是一臉可憐兮兮的被欺負。
只可惜東方雲此刻有事不能陪著前來,看不到她威風的樣子。
「你……你是……」那張臉他是陌生的,可那聲音……「你是應南天身邊的丫環?」他們還交過手的。「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你的那一掌我的確是受了重傷,可你一直沒找到我的屍體,不是?」她對著他一笑,朝著他扔下一本滿是他罪狀的冊子。「明文范,你的惡行當真是已到了罄竹難書的地步。本府今奉聖上之命,收回『天下第一莊』的匾額,並押你北上受審,你可服氣?」
明文范看著冊子裡的罪狀,臉色有些難看。這些罪狀若給皇上看到,他焉有活命的機會?與其如此,那麼只有鋌而走險了。
明文范合上冊子說道:「巡按大人既然已經知道了這麼多事,我豈有縱虎歸山的道理?」他森冷的一笑。「你這女巡按,上一回沒要了你的命,這一回你可沒這樣幸運了。來人啊!」他手一揮,示意死士應戰……
「狗急跳牆了!」萱凝風似是胸有成竹的一笑。
明文范見還沒半個死士出現,又揮了一下手。「來人啊!」
「你的手下只怕個個都自身難保了。」兩天前東方雲和尤子清分別在山莊的數口井內撒下軟骨散,那些死士和家丁現在只怕個個都成了軟腳蝦,能走、能動,就是傷不了人。
「而你連喝了兩三天明月親手為你熬的參茶,只怕也使不上力傷人。」明文范武功極高,內力又深厚,一些軟骨散只怕對他效用不大,可若加重了用量,又怕給他察覺出來,只能叫他信得過的人拿給他喝了。
「明月她……為什麼?」
萱凝風一笑。「答案很長,沿途我再慢慢說給你聽。」人家明月和她的新婚夫君關在房裡說悄悄話,這種煩人的解釋就由她來吧!她手一揮。「押走。」
明文范不甘心的瞪視著她。「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他大聲的吼叫,想反抗,可又渾身使不上力。
冤枉?都已經罪證確鑿,他還能說自己是冤枉?果真是睜眼說瞎話!
「如果真的是冤枉,那就到京城說給皇上聽吧!」她懶得理他,而後走到劉公公的面前。「劉公公,好久不見了!」給了他一記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呃……萱公主……您……您南下巡察的事終於也功德圓滿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這個死太監、臭閹官!她終於明白為何那時她才剛離開京城立即有人追殺她,原來是宮中有耳目,那耳目還是和她頗有交情的劉公公。
太可恨了!
「是可喜可賀,可……有些人就有些不幸了!」她看了一下左右,「這個也給我帶走!」
遣人摘下匾額之後,一干人押著罪犯離開了泰原山莊。
女巡按的南下任務終於完成了!
下一回若還有什麼任務,她才不接哩!巡按真的不是人當的,這是絕無僅有的一回,沒下次了,真的!下次皇上和皇后若再玩一次這樣的遊戲,她真的會變臉。
接下來的她想幹什麼?唔……
好好的休息一陣子,然後……不遠處,她看到東方雲正對著她展露溫柔的笑意……
除了休息一陣子外,她想和喜歡的人長相廝守。
這樣的日子該很棒才對!
沒錯,就是這樣!
東方雲走向她,她即把接下來的瑣事交給一些同行而來的官員處理。
「喂,你來慢了一步,沒看到方纔我威風的樣子。」萱凝風得意揚揚的說。「第一次發覺當巡按是件不壞的事。」
東方雲一笑。「所以你當上癮了?」
「才不,這是我第一次當巡按,也會是最後一次。」看著他,她說道:「接下來我要找件再平凡不過的事來做,我要去……相夫教子!」
這樣的話由一個姑娘口中說出,是有些驚世駭俗,可由萱凝口中說出,好像也沒什麼好奇怪,反而有些理所當然,真的很有趣。
「有人敢要你嗎?」他取笑她。
「就是因為沒人敢要,這才……才……」萱凝風忽地紅了臉。她臉皮是厚,可這樣的話由她說,也未免有些怪。
「才什麼?」見她忽地大膽,又忽地嬌羞,他的小萱凝風表情還真是豐富。「說吧!你敢說也許我就允了也說不一定。」
「就是因為沒人敢要,這才問你……問你要不要?」她真是給他厚臉皮到極點,管他的,豁出去了。
他一笑,把龍形玉珮往她頸上一套。「女巡按呢,百年難得一見,怎麼可以不要?」
萱凝風訝異的看著他把神州宮中的信物往她頸上套。
「這個會不會太貴重?」
前些日子因為她受重傷,東方雲取得了續命丹給她服用,因為續命丹是神州宮中的珍貴藥方,平民百姓根本拿不到。在她的追問下,她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給未來的妻子的訂情物,不珍貴好像顯得不慎重。」
未來的妻子?這句話聽在耳中可甜在心中,頗為受用的。萱凝風開心的看著玉珮。
「喂,那你打算送我什麼?」東方雲提醒似的補充道:「不珍貴好像顯得不慎重喔!」
萱凝風想了想,她身上根本沒什麼貴重的東西可以送人,想了半天,她出其不意的在他臉上香丁一個,紅著殷道:「夠珍貴了吧?」
東方雲一笑。「是夠珍貴,可惜太馬虎了!」他看著她,緩緩的將臉移近,以吻封緘……
有些東西很珍貴,給的時候要全心全意,馬虎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