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艷波在池邊做著暖身操,明知身後有三雙眼睛直盯著自己瞧,她卻一點兒也不在意,一方面她覺得模特兒這一行,本來就必須時常展現自己的肢體給眾人欣賞,另一方面,母親遺傳給她的美麗,讓她總是能自信地面對別人的評頭論足,毫不畏懼。
梅艷波迅速地退去罩衫,美麗的胴體包在黑色泳裝之下,令人眼睛一亮。
悅卜群的心跳又加快了一拍。她真是上帝的傑作!他很難在她的身上挑出瑕疵,這是他從事攝影多年來少有的經驗。
「可以下去游了,來回游三十趟。」
哈柏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立刻,她以極為優美的姿態跳進泳池。
哈柏折回悅卜群的身邊,「我想知道,你希望她的體能可以到達什麼程度?」
「最少有三干公尺來回不間斷的體能。」悅卜群的眼仍然沒有離開梅艷波。
「這樣她的手臂會有肌肉,大小腿也會太過結實,美感會減弱。」哈柏提醒道。
「所以,你得讓她慢慢游,不論幾小時,就是得將該游完的游完,而且還得找專人將她因運動而走樣的身材修正回來。」
「你真是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哈柏搖頭嘟嚷了句。
「完美不是一蹴可及,你跟她都必須明白這一點。」他不帶情感地說。
「還好我只是你特聘的助理教練,不是你的老婆。」哈柏拿了一根煙點上,試圖紆解壓力。
悅卜群不悅地抽走他手中的煙,「既然你是我的工作夥伴,就必須按照我的規定行事。」
「什麼規定?」
「不准吸煙,隨時保持在最佳的警戒狀況中。如果她抽筋了、受傷了,你必須負責賠償。」
「老天!你會不會太不近人情?」哈柏再次抱怨道。
他不理會哈柏,「看好她,我先離開一下。」說罷,他便起身往外走。
「為什麼你可以走?」
「因為我是你的老闆。」他背著哈柏回道。
見他要離去,哈柏又從香煙盒中取出一根煙,但,悅卜群的後腦勺似乎有一雙眼似的,「不要挑戰我的規定。」
哈柏抓著香煙的手旋即停在空中,瞪著悅卜群的背影直念:「真是見鬼了!」
www.xiting.org www.xiting.org www.xiting.org
梅艷波一走進飯店房間,也顧不得身上的濕漉漉,整個人就往床上栽了去,眼角悄悄地滑下淚珠。
她氣憤地擦掉眼淚,擤著鼻水,霍然明白,自己其實沒有想像中堅強,她到底只是個女人,一個會流眼淚的女人。
今晚,她的月事來了,硬撐著不適的身體下水接受體能訓練的結果,就是她此刻腹痛如絞,臉色蒼白得嚇人。
陣陣委屈不斷襲上心頭,她索性放聲痛哭,越哭越大聲……
鈴……房間的電話突然響起。
她立刻斂下哭聲,嚥下涕淚,吸了口氣後,接起電話:「喂。」
「我是吟鈐,你怎麼了?鼻音那麼重,感冒了嗎?」黑吟鈴擔憂的嗓音從話筒那端傳來。她和梅艷波是死黨,關心自然不在話下。
頓時,梅艷波感傷再起,儘管沒有哭出聲來,但沉重的呼吸聲卻透露出她的軟弱。
「你哭了?想談談嗎?」
梅艷波用力清了清喉頭,希望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我……我只是有點感冒。」
「呃……」黑吟鈴知道她沒說實話,但也沒點破。「對了,我打電話來是要告訴你,我準備去美國。」
「什麼時候?」
「明天。」
「這麼快!為什麼?」
「我要再婚了。」
「老天!你是哪根筋不對!?好不容易自由了,為什麼還往裡跳!?」她不懂黑吟鈴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對方是誰?」
「是玫茜百貨公司的大股東——白奕夫。」她輕描淡寫的口氣,聽不出有任何喜悅。
「我敢說你並不愛那個男人!」她肯定地說。
「說來話長,改天我們再詳聊,我知道你現在很忙,等你從埃及回來,咱們再好好聚聚。」黑吟鈴將話題岔開。
「我怕到時你已為人婦!」
「反正我又不是大姑娘頭一次上花轎,別為我操心。倒是你,自己多注意身體。」
「你覺得身為女人幸福嗎?」梅艷波突然問了句。
黑吟鈐不語,因為她也曾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千萬遍。
「為什麼女人就得屈服於男人之下?為什麼女人就不能當自己的主人?」她終於道出自己的感觸。
這話讓黑吟鈴感到驚詫極了。她們姊妹淘眼中的強悍女子,似乎……變了!
「要我過去一趟嗎?」她趕緊問。
「不用。」梅艷波斷然拒絕。
「唉!你就是這樣。」她瞭解艷波,她是個十分好強的女人,若不是各方面條件都好,以她這種個性,不知會得罪多少人。
「吟鈴,聽到你的聲音,我感到再次充足了電,謝謝你。」她從床上坐了起來,準備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不要客氣,你有話想說時,隨時打電話給我。我的手機號碼你還記得吧?」黑吟鈐追問了句。
「當然記得!我還有點事要辦,你到了之後,我會盡速和你聯絡。」她說。
「多保重。」
「你也一樣。」
掛上電話之後,梅艷波連澡也沒沖,又換上另一套黑色衣物,拿出墨鏡、安全帽及機車鑰匙,往飯店的門口走去。
剛從外面辦事回來的悅卜群看見梅艷波,馬上認出她喬裝的身影,當下命令司機跟蹤她的摩托車前行。
心裡有事的梅艷波自然不查有人跟蹤她,一路急駛長達三十分鐘後,彎進一條小山路。
悅卜群的車子熄了大燈緩緩跟蹤她,直到轉角處,才要司機停下來,獨自下了車,跟蹤她走近一棟小而樸實的平房,看著她按了門鈐,迅速進屋,門再度被鎖上。
他不知道梅艷波來這裡做什麼,但一個女人喬裝成這模樣去見的人,八成不能曝光。什麼人不能曝光?男人嗎?
他知道有很多模特兒真正的經濟來源,是來自男人、。難道她也是其中之一?
他忽然有些憤怒,看著手上的表,不安地走來走去,就像一個等著抓奸的丈夫。
屋裡的梅艷波完全不知外邊的情況,只是靜靜地問著年近六十的管家:「我母親今天好嗎?」
「她很好,就是吃得很少,一直待在書桌前打電腦。」馬莉亞回答。
「我去看看她。」說畢,她敲了敲母親的房門。
「進來吧!」阿曼達已聽見女兒的聲音。
她一打開,就看見母親一如馬莉亞所說的坐在書桌前,仍未轉過身子。
「最後一行了,你等我一下。」阿曼達說。
梅艷波坐了下來,靜靜地等著。
母親已在那張桌子上寫了十年的書,她曾多次問母親寫些什麼,她總是笑而不答,久了,她也就不再問了。
母親終於轉過頭來,臉上依舊烙著那場無情大火所留下的印記。
「媽,我來是向您道別的。」她起身走近母親。
「聽說你接了玫茜百貨公司的案子,準備去埃及,甚至更深入沙漠地帶。」阿曼達平穩地說。
看到母親眼中的擔憂,她便上前將她攬在自己的胸前,「我不敢對你說我可以完全避開危險,但我會全力讓自己活著,完好如初地回到你的身邊。」
「瞧你這傻孩子說了什麼話,像是生離死別似的!」阿曼達雖然這麼說,但鼻頭也有些酸。
「媽,你還恨那個人嗎?」看著母親,她突然問道。
阿曼達的手不斷地搓著,不知該怎麼回答她。
「我不逼你,但我若有機會遇見他,一定拿一把火燒殘他!」含恨的眼,道盡她對那個男人的怨怒。
是的,她怨他,即使他是她的生父!
其實,母親從未和她談起他的事,而且,無論她怎麼問,母親每次總是沉默不答,眼裡還流露出令人不解的迷茫眼神,但,她就是認定母親一定恨透了不斷傷害她的他,所以連提也不願提起。
「不!孩子,我們不該……」阿曼達想解釋什麼,梅艷波卻打斷她。
「不該什麼?你看,他害你陷於什麼樣的絕境中,我真的恨他!」她大吼出聲。
「是為了我這張被烙印的臉,還有全身的傷痕嗎?」阿曼達問道。
「媽,他毀了你美好的下半生啊!」她哭了。
「波兒,我的下半生因為有你而燦爛啊!」
「媽,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不管是什麼都不能彌補你所受的苦。」
阿曼達站了起來,因為被燒傷之故,她的身體嚴重變形,站起來只到女兒的肩頭,但她還是伸長手為她拭淚。「別為我哭泣,孩子,我的作品終於完成,你可以看看,看完之後,便會明白我與你所怨恨的那個人,及整個阿拉伯世界文化的因果。我還留了份底稿,若你同意,我們可以將它出版。」她從身後拿出一張磁片,交給女兒。
「媽……」她的聲音仍然哽咽。
「不哭,尤其不要為我哭泣。」阿曼達再次說道。
「嗯。」她點點頭。「你多保重,我必須走了,要是被那只沙豬發現就慘了!」
「你指的是你們這支廣告片的首席攝影師悅卜群嗎?」
「還會有誰!」
「波兒,據我側面瞭解,這個男人在攝影方面很有本事,作品又多為沙漠之作,一般的攝影師是不會長年待在那塊不毛之地,所以他的習性有些弔詭。尤其他身世成謎,連一張近照也不曾刊登過,就更匪夷所思。依我過去多年的經驗與直覺研判,這個男人很可能有阿拉伯人的血統,你要小心點,當然,如果阿拉真主保護,也許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媽,你還信阿拉?事實證明他沒有保護你,不是嗎?」她訝問,甚至一度認為母親隨外公、外婆上教堂多年,應該改了信仰。
「波兒,記住,這些話不要在外邊說。」阿曼達正經地警告道:「尤其在回教世界裡,你的言行更要小心,免得成為箭靶。」
「我明白。不過,我一直以為你已改信上帝了。」她蹙眉看著母親。
阿曼達笑而不答。
梅艷波知道自己還是弄不懂母親,儘管她遺傳了她的美麗,智慧卻略遜一籌。
揮別了母親、梅艷波再度戴上安全帽,騎著機車往回走,卻發現有車子跟蹤她。
由於看不清是什麼人跟蹤自己,她只好全速前進,誰知,轉角處不知何時立了個障礙牌,她趕忙緊急煞車,整個人因此而摔了出去!
「快叫救護車!」悅卜群對司機低吼,接著火速衝下車,抱起她,「梅艷波!梅艷波!」他試圖喚醒她,不禁自責自己嚇到她了。
她微微撐開雙眸,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模糊影像,扯著嘴角苦笑了下,旋即陷入昏迷……
悅卜群的心跳幾乎跟著停止,他緊緊地摟住她,嗅到來自她身上和著血腥的獨特香氣,不斷自責自己的魯莽行徑。
www.xiting.org www.xiting.org www.xiting.org
梅艷波一睜開眼睛,便看見自己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鼻端還隱隱聞到滿室的藥味,立即想起來自己出了什麼事。
她從母親那裡出來,有人跟蹤她,為了逃離對方,她猛加油門,因此出了車禍。
她依稀記得,當時好像有人叫著她的名字,而且那張臉,好像是悅卜群那個怪胎!
怎麼可能會是他!?八成是被他逼得太緊了,才會在昏迷前還出現幻覺,看到他的人、聽到他的聲音。
她自嘲地搖了搖頭,旋即驚歎不妙!
這下子可好了!她住院,不就給了悅卜群一個大加撻伐自己的機會?
才這麼想,房裡登時出現了她最不想見到的人。
「好點了嗎?」悅卜群的聲音沒有高低起伏,完全聽不出他到底是真心關心,還是只是應付一下。
不過,她仍然感到有些詭異。他竟然沒有罵她為何喬裝夜遊?
「還沒有醒過來?」他急在心裡,卻不露聲色。
醫生明明說她沒有傷及腦袋啊!怎麼這會見兒不應不答!?
「醒了。」她說話了。
他這才鬆了口氣,「很好。醫生說你的骨頭沒斷,僅是一些皮外傷,一星期後就會康復,看來拍攝時得讓化妝師為你多上點妝,掩蓋一下疤痕。」
「媒體有沒有大肆報導?」她問。
「這裡是白奕夫的私人醫院,所有消息都會封鎖,怎麼?你感到失望?」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微怒道。
「你不是想上頭條?」
「如果我在你眼中是這樣的人,那麼就趁我受傷不完美時,解約好了!」她努力撐起身子。
「別亂動!」他的心莫名地揪疼了起來。
「反正你的作品已經毀了,還管這麼多做什麼?」她有些孩子氣地說道。
「但沒全毀,你仍必須履行義務。」他冷靜地說。
「你……」這傢伙不是個完美主義者嗎?怎麼會妥協?
「總之,我希望你一星期後能夠啟程,至於之後的工作檔期,就請彼得為你延後,因為,是你的傷延誤了我們的工作進度。」他故作鎮定地說,完全沒有提及這場意外是因他而起的。
「該死的!」她再次怒道。
「女人不該說粗話。」他糾正她,也許是理虧,聲量也跟著降低。
「你到底是從哪裡跑出來的?古代?還是極權的阿拉伯世界?為什麼管我這麼多?」她突然想起母親的警告。
「這不關你的事!但從你簽約的那刻起,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玫茜百貨公司,所以請自重。」她的話引起了他的反彈。
「我在這裡養病,也得裝出淑女的樣子?」她反問。
「你是不是淑女我不知道,也沒有興趣知道,但,該遵守的規矩就不能逾越。」
她氣得胸口不斷地起伏,正想破口大罵,他卻以手指搗住她的唇,「注意形象。」
那手指像帶電似的,一下子傳導至雙方身體的每一處神經,也擊向兩顆若即若離的心。
他一語不發地持續在上方摩蹭著,目光緊緊地鎖住她烏黑如膽石的晶瞳,立刻,她迷失在他深邃的眼波中,任他的手在自己的唇上遊走,牽引著她的呼吸與心跳。
突然,她被理智喚醒,雙頰倏地染紅,而且微燙。
「你都是這麼撫摸作品的嗎?」她低聲問道。
這話驚醒了他,他立即抽回大掌,以冷笑掩飾方纔的失控,準備離開。
「你……你站住!」她就是想問個明白。
「大吼大叫只會破壞女人的形象。」他以阿拉伯文輕聲說道,便拉開房門往外走去。
「你是阿拉伯男人!?」
天啊!母親說對了!
突然,對於傷害她母親那個男人的恨,似乎轉移了一部分到悅卜群的身上。
她用力扯下身上的點滴,打了通電話給她的經紀人:「彼得,我要解約,賠多少錢我都不在乎!」
「我的大小姐,你在開什麼玩笑!?」電話那頭的彼得一陣驚慌。
「我不管!反正我是解約解定了!你若不敢出面解約,那我自己去和白奕夫說。」梅艷波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為了你,我什麼事都敢做。」彼得被梅艷波的堅決給嚇出了一身冷汗,「只是……」
「沒有什麼『只是』!」梅艷波一想到剛剛悅卜群的行徑,就一肚子火。
彼得和梅艷波合作許久,非常清楚她的敬業精神,不管工作多累、多難,這驕傲的女人都會咬緊牙關、全力以赴,今天會如此堅決要解約,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艷波,如果你堅持解約,我絕對會出面幫你處理,但這不是你的作風。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彼得深吸了口,冷靜地一字一句說道。
頓時,梅艷波冷靜了下來。
沒錯,這的確不是她的行事作風。自她踏入模特兒圈以來,只要答應接下的工作,不管發生什麼事,一定會盡全力將事情做得盡善盡美,也正因為如此,才有今日的她。
「艷波。」見電話那頭的梅艷波不說話,彼得知道她應該已經冷靜下來了,於是繼續開口勸道:「你要好好珍惜今日得來不易的成果,千萬別過於意氣用事,糟蹋自己多年辛苦所得的一切。」
梅艷波深吸口氣,浮躁的心緒已平復。
天啊!她在做什麼?竟然會因為一個男人而讓自己理智盡失!?
「彼得。」梅艷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事了,我會和以往一樣,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將工作做到盡善盡美,Bye了!」
電話那端的彼得懸在心頭的大石,這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