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雪漸漸融化,一場屬於富商名流的聚會也將展開。
這場聚會特別安排在該地最著名的雲靄名閣舉行,它以四季雲靄環繞聞名,是一些商界名流最愛的休閒、洽公場所。
這一屆的工商理事會會長,也是安室集團的少東——安室全,為了使這次的聚會盡善盡美,特別委託花惜人為他們佈置會場。至於座上賓,除了一些重量級的人物,當然也力邀山口株式會社的山口英夫前來參加,但是直至昨日,山口英夫的秘書仍未鬆口他是否參加。
晚宴即將開始,安室全還是沒有等到山口英夫,不得已,只得宣佈晚會開始。
音樂緩緩流洩而出,一對對的紳士淑女翩然起舞,舞池內衣香鬢影,煞是繽紛奢華。
至於在前一刻才將整個會場佈置完畢的花惜人,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來,但仍快速地收拾花材、花器。
在她準備將這些花器搬上貨車時,背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紅衣小姐,我看你也累了吧?我為你端了一杯飲料,很好喝的。」
「謝謝您。」花惜人直覺地應了一聲,雙手馬上在紅色圍兜前擦拭了下,轉過身子正想接過飲料時,卻迎見一雙色瞇瞇的死魚眼,右手旋即僵在空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葛老町雖然也是一身西裝革履,但卻像只涎著口水的過重大熊,彷彿要將她一口吞下似的。
他逼近花惜人,一語雙關地說:「來,喝杯飲料吧,這果汁很好喝,就像你一樣——甜得令人愛不釋口。」
她警覺地後退,準備落跑,「我——謝謝,我自己備有礦泉水,不用了。」
可是他卻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能走。喝!這可是我專門為你準備的。」他已盯了她好一會兒,可不想讓到手的鴨子就這麼飛了!
拉過她,他毫不憐香惜玉地扳住她的香顎,將飲料硬灌入她口中。
「不——不——要!」她努力地想推開她,可是卻如螞蟻撼樹,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你長得真美!讓我親一個。」葛老町的嘴湊了上來。
「救——命——」花惜人眼淚都快飄出來,儘管使出全身的力量掙扎,仍然徒勞無功。
就在她聞到那滿口的酒氣時,忽然聽見一聲慘叫,接著就看見葛老町如中彈的黑熊,咚地跌在地上哀哀惡咒:「該死的!是哪個不要命的傢伙,敢攻擊老子?」
救下花惜人的男人不說話,渾身敵放著凜然的寒意,一動也不動地鄙視趺坐在地、頻頻哀嚎的葛老町。
葛老町看了這人一眼,忽然打了個冷顫,但仍壯起膽惡聲道:「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破壞老子的好事?」
男人仍然不發一語,倒是他身邊的保鑣開口了:「不長眼的東西,山口英夫也不認識?」
葛老町知道自己惹上了什麼人後,嚇得屁滾尿流,「你——你——是——冷面——閻羅!?」
一身深藍色名家西裝的山口英夫,懶得再看他一眼,旋即離開,只在經過花惜人的身邊時停了下來。
透過燈光,他覷見她眼中的薄光,心口再次閃過一絲隱疼。
花惜人根本沒有想過會在這裡見到他,而且還在這種孤立無援的情況為他所救。
希望這次他不會以為她是藉機讓他「英雄救美」!
也許是自尊心作祟,她奮力吞下淚水,深澡吸了口氣,力圖以平穩的語氣說道:「謝謝你。」但顫抖的聲音,還是出賣了她的脆弱。
花惜人輕輕地揉著手腕,上頭已浮現了明顯的瘀青,而且還隱隱作疼,可見剛剛葛老町用力之大。
山口英夫看著她手腕上那五指瘀青,無來由地怒氣陡升,剛才應該好好教訓那好色的糟老頭一頓!
「你還好吧?」淡得令人不太容易察覺的關心流洩而出。
驚魂未定的花惜人,聽見這聲像是關懷的話語,心中暖了起來,她輕輕點了點頭。
「以後小心點。」山口英夫的語調雖冷淡,卻輕柔。
這時,安室全也聞聲趕到這裡,看到貴客臨門,又瞧見跌坐在地、一臉狼狽的葛老町,以及一旁氣紅臉的花惜人,隱約可以猜出發生什麼事了。八成是葛老町覬覦花惜人這個可人兒,打算強取豪奪,正好山口英夫「路見不平」,救了她。
安室全立刻堆滿了笑,並作出歡迎的手勢,「歡迎,歡迎,山口先生,我已經等了您好久,請先入內,我立刻就來。」
他又使了一個眼色給身邊的僕人,讓人拉起葛老町,而他自己則走近花惜人,貼心地問著:「你還好嗎?」
情緒平穩許多的花惜人點了點頭,溫柔地說著:「我——還好,我想先回去。」
「好,先回去休息,明天我再去看你。」安室全為她拾起其中的一堆花材,送進貨車後方。
「謝謝。」她感激地說道。
才剛轉身準備進入大廳的山口英夫,聽到他們兩人的對話後,不禁停下腳步。原來他們兩個認識,而且還頗有交情。
一股無名的妒火忽地升起,他忍不住地朝身後的花惜人冷冷丟了句:「豬籠草。」
他暗指她是以誘捕昆蟲為生的豬籠草。
身為園藝專家的花惜人,當然聽得懂他的話中之意,只是她不明白自己又哪裡惹到了他。
他情緒未免變化得太快,剛剛還出手幫她,怎麼一下子又出言諷刺?
好不容易對他萌生的好感與謝意倏地消失,她回敬了一句:「罌粟!」
她的音量雖然不大,但山口英夫還是聽見了。這個女人竟然罵他是帶毒的罌粟!
這時,偏廳有個一身雪白的女人急呼呼地走了出來,朝著山口英夫嗲聲嗲氣地呼喚:「英夫,我等了你一晚,進來喝一杯酒再走好嗎?」
花惜人馬上認出她來,她就是那天到九宮亭找山口英夫的白衣女子。
山口英夫轉回身子,背對白雪,看了安室全和惡咒他的花惜人一眼,突然冷笑,「好,我正好需要喝一杯。」
白雪簡直喜出望外,而花惜人則是一凜,接著便抓了她的工具,往貨車上一拋,匆匆地發動車子離開了。
她車子越開越快,胸口的悶氣讓她渾身不舒服,隱約之間,她覺察到自己不喜歡那個老是出現在山口英夫身邊的白衣女人!
至於山口英夫,則在完全看不見花惜人的貨車時,對白雪拋下一句:「我突然不想喝了,告辭。」
原先的興致,在看到葛老町對花惜人施暴時,失了大半,而在聽見花惜人與安室全的親密對話後,則消失殆盡。
但真正讓他急於離去的原因,是他不想再和白雪這女人有所糾葛。對她,他只有厭恨與不屑。
在青焰的護送下,山口英夫迅速離去。
白雪氣得直跺腳。她好不容易藉著陪肥佬葛老町,才能混進這個晚會,誰知還是讓山口英夫跑了!
他為什麼突然改變心意?還有,那個賣花女為什麼也在這裡?她走之後,山口英夫為什麼也跟著立刻離開?
這中間難道有什麼關連?如果有,又會是什麼關連……
登時,她眼波變得犀利,因為她想通了某件事——
這兩人的交情絕非眼前所見!
這個女孩很像自己年輕的樣子……
不成!她絕不會給那丫頭一點機會!以前,她不知山口英夫是只肥羊,現在知道了,就更沒有理由將他讓給別人!
山口英夫回到住處,立刻鑽進和室中,一語不發地揮毫著。偌大的宣紙,全被他蒼勁有力的字跡佔滿,但他仍像沒有出完氣似的,繼續使勁揮毫。
從小就一直待在他身邊的青焰,只是安靜地站在門邊,偷偷打量著他。良心說,他從沒見少主這麼浮躁過,究竟是什麼事能讓少主如此煩亂?他隱約覺得,與今晚那個名叫花惜人的女子有關,因為少主好像是在遇到她後,情緒才變得有些浮動。
嘶——宣紙被用力撕開的聲音傳來,可見山口英夫的情緒已不在他能控制的範圍內。
最後,他索性放下毛筆,揚聲道:「沏茶!」
「是!」青焰才一拉開木門,就見炙焰站在門外,他問了句:「什麼事?」
「出事了!我必須向少主報告。」炙焰忙不迭地回應。
「進來說。」山口英夫已經聽見炙焰的話。
「是。」炙焰連忙走了進去。
而青焰也在吩咐門外的僕人沏茶後,又折回山口英夫的身邊。
「少主,我們得到消息,全日幫最近正向海外購買大批武器,為的是要早日取代咱們的地位。」炙焰神色凝重地報告。
山口英夫早就耳聞全日幫的野心,只是沒想到他們發展的如此迅速。
他父親去世的前一年,他就被迫從美國回到日本,接掌山口株式會社的所有業務及幫中的弟兄。
為了避免落入深涉極道的悲慘下場,他盡全力為企業與幫中弟兄找尋另一條生路,也就是所謂的「漂白」。
他將父親全權交給他的企業全部上市,而且每一筆帳款的進出都一清二楚,至於一些零星的飯店、酒店、娛樂相關事業,他也將它們合法化。整整三年,他日以繼夜地操盤運作,終於將企業化暗為明,全數成為合法企業。
可惜至今仍有些黑道人士,視他們為極道之家、黑道之首,欲取而代之。這個全日幫,想必也有這麼點心態。看來,他們山口幫要完全擺脫「黑」名,恐怕還需很長一段時間。
只是他有點驚訝,對方竟然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竄起。
畢竟「老大」不是想做就能做,若沒有雄厚的政經實力,想要稱霸一方,談何容易?
放眼目前,只有幾個著名的大企業有這種能耐,但是已至巔峰的他們,又何需將自己染黑,自找麻煩?
那麼只剩極小的可能性,就是一些中型企業想坐大,故而勸說商界大佬出資,美其名是讓對方入股,實際上是成就那人的野心。
而這個野心分子,如今究竟是躲在哪件西裝之下?
青焰與炙焰見山口英夫深鎖眉心,也只好靜靜地等候指示。
「你們有什麼建議?」他終於面向他二人。
青焰看了看炙焰說道:「與其讓他坐大,不如先行封殺。」
「炙焰,你說呢?」他又問。
「我們也大量收購武器,和他們對抗!」炙焰的冷聲中,還夾著天生的烈焰。
「那我這三年的辛苦不就白費了?」山口英夫故意回問。
「少主——」青焰深知山口英夫一心為弟兄漂白的心。
「覆巢之下無完卵,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到時弟兄們反而無家可歸。」炙焰補充道。
山口英夫詭誕地笑了,天生的嗜血因子正在體內翻滾,「我從不拿弟兄的性命開玩笑。」
「那——」炙焰欲言又止。
「炙焰,準備飛往拉斯維加斯的事宜。青焰,由你聯絡『賭神』夜寒星,就說我要再向他買武器。」
既然對方提著刀殺到他家門口,他當然沒有理由任人這麼挑釁!再說,他身為山口幫的負責人,就有義務令眾弟兄有飯吃,而且活得有尊嚴!
他清了清喉頭,淡淡的問道:「我的茶來了嗎?」
「來了!少主。」門外已響起僕役的聲音。
而同一時間,受了委屈的花惜人,分別接到兩通電話,正是她的好朋友蕭恬心與霍湘打來的,邀她去美國拉斯維加斯的賭城碰面。
就在她猶豫不決時,她的電腦竟然傳來一則消息——她們已為她訂好了網路機票,只等她收拾行李,來賭城享受陽光的洗禮。
望著窗外陰陰的天空,即使現在已初春了,日本仍然很冷,偶爾還會飄雪。
也許她真該到外面走走!聽說賭城的沙漠玫瑰,比其他地方的都來得瑰麗特別。好吧!離開這裡,或許會有不一樣的心情。
這時,山口英夫那張欺人太甚的俊顏,突地鑽了進來,更加深她去美國的決心。
她按下電腦按鍵,告訴她們,她決定去賭城了!
名古屋 國際機場
花惜人一改平日的紅衣大袍,穿了一件過膝的米色歐式大衣,裡面為同色調的安格拉一字領羊毛衣與合身毛褲,並搭配上米色的短靴。而那頭長髮,則分別用兩支蝴蝶髮夾固定住。
她那張姣好而清麗的容顏,讓她一進候機室,就引起周圍旅客的注目,她僅是點了點頭微笑,便鑽進手中的書裡,悠然地候機。
不到五分鐘,她耳邊傳來一抹成熟的聲音:「惜人小姐。」
她抬頭看見站在面前的男子,怔了下,旋即露出甜美的笑容,「是你,安室先生。」
「你也搭這班飛機去美國?」安室全有些興奮。
「是。你也是?」因為她已看見他的行李箱,且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是。真高興與你同機,你打算去美國哪裡?」
「我去拉斯維加斯找朋友。」她據實以告。
「這麼巧,我也是到那裡,但我不是找朋友,而是回家。」安室全並沒有將他的全部行程透露給她。
「你住在那裡?」她有些驚訝,她一直以為安室全是道地的日本人。
「我父母多年前移民到那裡,這次特別回去看看他們。如果你不介意,到了當地,可以到我家玩幾天,然後咱們再一起回日本。」他也不管這邀請是否唐突,只希望能有這個可人兒作伴。
「我——」原本吵雜的候機室突然安靜下來,讓她口中的拒絕因此中斷,她鬆了一口氣,下意識轉身看著引起眾人注意的方向。
只見不遠的前方,有五個身材頎長、面色森冷的黑衣男子,朝著登機櫃檯走去。中間為首的正是山口英夫,至於在他左右兩旁的,則是他最得力的四名保鑣。
他們的四周形成一股氣壓,壓得人透不過氣來,也不敢發出聲響,深怕一個不小心,為首那個俊絕卻凜冷的男子丟來一個眼神,大夥會立刻被凍傷。
候機室最前面的座位原本擠滿了人,卻在他們走近時旋即淨空。炙焰掏出一條雪白的帕子鋪在上方,「少主,請坐。」
山口英夫只是點了下頭,目空一切地坐了下去。
在他們身後的安室全蹙起了眉頭,一臉的若有所思,原本輕鬆的心情,完全被這突來的景況所打散。
山口英夫這三年幾乎不出國,全心放在整頓國內的企業,與安排旗下兄弟的生計上。而這次出國,地點就是美國,身邊還跟了他的四名大保鑣,這麼勞師動眾的目的,究竟為了什麼?
他可不會相信山口英夫是為了度假!他就像一具冷血機器,根本不必休假。
看來,他此行的目的絕不單純。
山口英夫像是有讀心術地轉過身子,直接而準確地對上安室全的雙眼。
安室全嚇了一跳。這麼遠的距離,少說有二十公尺,山口英夫如何知道他在打探他?
他不禁懷疑山口英夫是天生的殺手,不論多麼混亂的場面,他總能嗅出不尋常的氣味與訊息。雖然他不曾耳聞山口英夫殺過一個人,甚至一頭動物,但他渾身逸射出的殺氣,直教人不寒而慄。
他是個不容小覷的「對手」!
他立即堆起笑容,朝山口英夫點了點頭。
山口英夫依然冷漠、面無表情,就像面對陌生人一樣。可是當他瞧見安室全身邊的花惜人時,一雙劍眉卻淺淺地蹙起,一瞬也不瞬地睇著別於平日紅衣穿著的她。
不可否認,她穿淡色系的衣著,較深色系的衣服更來得亮眼,他不懂她為什麼不努力彰顯自己的魅力?那不正好可以讓她多釣幾個冤大頭?為何反將美麗藏起來?
她又為何選擇今天如此盛裝打扮?
難道是為了她身邊的安室全?一想到這裡,他變得有些煩躁。
若有可能,他真想將她的美麗隱藏起來,不讓他人窺見,而她臉上的甜美笑容,也只能對他一人展露……
他在想什麼!?她的美麗與笑容跟自己有何干係?充其量,她也只不過是株豬籠草!
「少主,我們該登機了。」青焰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迅速整理紊亂的心緒,他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隨著青焰登機。
而這時候機室也傳來麥克風的聲音,「各位旅客請注意,請讓頭等艙與商務艙的旅客先行登機。」
花惜人卻沒有立刻站起來,因為她一心還掛在為何會稻山口英夫同機的事上,再想到剛才他的犀利眼神,到現在都沒法平靜,那雙泛著冷光的黑瞳,彷彿指責她到處招蜂引蝶!
天知道,她也是十分鐘前才遇見安室全的!
「登機了,你是搭商務艙嗎?」安室全問道。
「呃——」她坐的是頭等艙,這是霍湘與恬心的好意。如果是她,也許會選擇經濟艙,不是她窮,而是不想將錢浪費在這上面。
「哦,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安室全有些尷尬,心想一個植花、插花的女孩,也許捨不得花三倍的價格搭商務艙吧。
她一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誤會了。
也好,就讓他誤會吧!「安室先生,您請先登機。」
「那就機上見了。」
「好。」她僵硬地笑著。
目送他上機後,她才出示自己的護照,並在空服人員熱情地引領下,進入了頭等艙。
一踏進去,就發現山口英夫一行五人全在裡面。她暗罵自己笨,像山口英夫這種身份的人,當然是搭頭等艙!
於是,她轉向空中小姐求助,「如果可以,我想換到商務艙和我的朋友一起坐。」
這話聽在山口英夫的耳裡,有如炙火燎原,他冷冷目送落荒而逃的花惜人離去,才又將注意力放在文件上。這女人真是豬籠草!
飛機起飛後的十分鐘,山口英夫起身前往洗手間,卻在路口的地毯上,看見一隻亮晶晶的東西,於是彎身將它拾起。
那是一支銀色的蝴蝶髮夾。
以花惜人今天的穿著,他直覺這是她張皇失措離開時所掉落的。
抓在手中的蝴蝶,突然化成一種無形的力量,在他心頭舞動著……
他決定留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