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藍道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已近午夜。
他照例轉開他時常收聽的頻道,這時傳來陣陣悠揚的音樂,還可聽見清澈的溪水聲,緩緩穿過每個疲憊的細胞,慢慢洗去他的疲累。
他緩緩扯下領帶,逕自倒進大床。
這時,音樂漸漸轉小,主持人的磁性嗓音插了進來──
「這是雨夜所作的忘憂水,也是她少數作品中最抒情的一首。雨夜這個神秘的作曲、作詞家一向喜歡用電子合成樂來創作,而這首忘憂水,卻是她以吉他、笛子、絃樂器創作的大自然音樂,再佐以潺潺流水、傾洩而飛的瀑布聲融入如詩歌般的曲韻中。
雨夜可以說是這一、兩年,國內樂壇一上少見的音樂奇才。由於她從不接受訪問,所以,我們無法聆聽她的聲音、瞭解她這個人,可是,她的音樂卻可以安慰每個靈魂。
現在,我們再來聽一首,以她的名字為曲名的雨夜,作為今日的晚安曲……」
叮叮噹噹的音樂聲合著滴滴答答的細雨聲,就這麼流洩了出來,彷彿此刻正下著小雨,街上沒有半個人影,但卻不是孤寂的暗夜,而是透著清新微涼的雨夜,讓人有種遠離塵囂的舒暢感。
房藍道的疲憊徹底被洗淨了。
突然,他的手機鈴聲響起──
他有些惱怒地瞪著手機上的陌生電話號碼,心忖要不要接。知道他手機號碼的人不多,這會是誰呢?
最後,他還是按下通話鍵,「喂。」
「喂──」對方刻意降低音量。
房藍道卻不動聲色,等著對方發話。
「我是妮萩,也就是雨夜的經紀人,這麼晚打擾您真不好意思,但我實在是有事,不得不這麼做。」
「說吧。」他真的有點氣這個女人打斷他好不容易平靜的心。
「雨夜的樂器出了點狀況,所以,有關貴公司的案子,恐怕很難在期限之內完成,不知可否延緩幾日?」諸葛妮萩也覺得很嘔,要不是她的琴今天正好和房藍道的車擦撞,此刻也不用來「討饒」!誰教她「現在」是雨夜的經紀人!
「妮萩女士,我想你也不是第一次接案子,這麼要求顧客說不過去吧?再說,你也知道我們公司的案子推出在即,而且這一、兩天就準備拍廣告片了,你現在才說這個問題,太不專業了吧!」他冷冷地回了過去。
「這……」她簡直想大叫。
冷靜!要冷靜!她現在是經紀人,不能發火!
「如果,雨夜不能如期完成作品,就等著法院見吧!」他不容她再解釋,就按下結束通話鍵。
該死的耿芳,八成是她將他的手機號碼給這個女人的!
十五分鐘後,他的手機鈴聲又響了!
他再度抓起手機,螢幕上竟然沒有顯示電話號碼,本不想搭理的,但心想,反正今晚已經被那個妮萩打擾了,現在再多來一個也沒什麼好計較的了。
「喂!」森冷的聲音夾著淡淡的不耐煩。
「房藍道,我被你害死了!」女孩劈頭就抱怨。
「你──是誰?」攪什麼鬼,三更半夜哪來的瘋女人?
「我就是今天和你的車子發生車禍的『油漆女人』!」她自我嘲諷的說。
一聽,他的心情竟然好了泰半。
油漆女人?
哈!
能夠自我嘲解的女人不多見,就衝著這一點,他可以原諒她的半夜打擾。
「什麼事?油漆女人。」
「什麼事?你──你這個可怕的瘟神!」諸葛妮萩沒想到房藍道竟然如此不通情理,好言和他商量延期之事,他居然完全一派公事公辦的強硬態度,還掛她電話。她實在是嚥不下這口鳥氣,立即衝到住家附近的公用電話亭「討回公道」。
「小姐,討論事情時不可以作人身攻擊,否則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他的口氣又硬了起來。
「我一定是前輩子欠你的!」
「迷信!」
「我才不迷信,不然我的琴怎麼這麼湊巧就被你的車子撞?而且有幾個音根本發不出聲音來,現在教我怎麼工作?還有那個該殺千刀的客戶,還逼我法院見!你說,你不是瘟神是什麼?」
房藍道聞言,突然覺得某些「怨言」有點耳熟……
「你該不會正好是雨夜吧?」他大膽地猜測。
「我還太陽呢!」她也是一怔。
她之所以會跑到公用電話亭打這通電話,一是因為一口氣出不了,所以利用今早的身份來發洩一番,沒料到罵得太快,差點露餡;至於第二點,就是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聯絡電話。
「不是她也沒關係。你罵完了嗎?那你打算怎麼辦?」他竟然沒動怒。
她怎麼知道怎麼辦?
剛才她只是單純地想罵他一頓而已,如今氣出了,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卻突然問了一句:「你在哪裡打電話?」
「做什麼?」她提高警覺地反問。
「因為你的電話號碼沒有顯示在我的手機上。你不想讓我知道你的電話號碼是嗎?怕我找你麻煩?」
「怕,當然怕。我只想拿了錢走人,可是──我發現錢現在也解決不了問題。」她輕喟道。
「那個琴對你很重要?」他突然對她的事認真起來,這是他不曾有過的!
他一向怕麻煩,尤其是女人帶來的麻煩。但這個臉上塗滿五彩油漆的女人,卻毫不費力地推倒他的心牆!
諸葛妮萩聽見他慎重的語調,一顆心不覺加速跳動……
「非常重要。」她語重心長地回應。
「好,給我它的廠牌與型號。」這擔子他接下了。
「為──什麼?」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給我就是了。」他堅定地說。
「是捷飛……」她順口說出廠牌。
「三天之內給你好消息。」
「你──」
「等拿到東西再謝吧!」他笑了,極淺地勾唇笑了。
「我……」
「油漆女人,如果你真的很感激我,下次見面,請以真面目示人。」他給她出了道難題。
「這──」好為難呀!
「我倒忘了問你,你叫什麼名字?」他竟然想知道她的名字。
「姓油,名漆,油漆。」她正經八百地回答道。
「你──那就油漆吧!油漆小姐,晚安。記得三天後給我電話。」
「呃。」她想不到他竟然沒有繼續追究她的真實姓名,感到有點失望!
輕輕掛上電話,諸葛妮萩一個人走在街燈下,心一點兒也不平靜……
這個房藍道──她還真有點弄不懂他!
中國城
諸葛妮萩從郵差的手中又接過一封匿名的信件,她憤怒地用力一撕!
「妮萩,什麼事這麼生氣?」諸葛復一踏進家門,就看見女兒生氣地撕著手中紙片,不禁滿心疑竇。因為這丫頭脾氣雖怪,但情緒還不至於這麼激動。
「老爹?!你回來了!太好了,再不回來,我都快急死了。」她索性將那封信揉成一團,往垃圾桶丟去。
「什麼事這麼急?丫頭。」諸葛復放下手中的行李,仔細地瞧著美麗的女兒。
「最近有人跟蹤我,而且,還有人寫匿名信給我。我不知道他們之間是否有關係,但是,我覺得渾身發顫。」她說出她的隱憂。
諸葛復雙眉一蹙,開始掐起五指算了起來……
「老爹,你算出了什麼?」美麗的容顏有著淡淡的憂愁。
「嗯……」不妙!不妙!諸葛復的眉心蹙得更緊了。
妮萩可是他的獨生女,這一劫不算小,若躲不過,恐怕……
「老爹,不准瞞我。」她的聲量提高了。
「替我倒杯茶水吧。」他藉此緩和一下氣氛,隨即往他常坐的太師椅坐了去。
「老爹,茶來了。」她旋即遞上一杯養生茶。
他順勢飲了一口茶,「嗯,好茶。」
「說呀!老爹。」妮萩不容老爹裝傻矇混。
「丫頭,這事很複雜。」他頓了頓,心忖該怎麼向她解釋清楚。
「那就化繁為簡,長話短說。」
他卻笑了。
這女兒什麼都好,就是耐心差了點,難怪沒盡得他的真傳;不過,值得欣慰的就是這丫頭心地善良,習起中藥倒能觸類旁通,假以時日相信她定能繼承他的衣缽。
「老爹!」她大聲地喚回老爹神遊的心。
「你近日將有一劫,只看紅鸞星動的對象能否救你一著。」他可真是長話短說了。
「我有劫數?什麼劫?會不會和這個匿名信或是跟蹤我的人有關?」她心悸地問。
「丫頭,總之,近日外出一切小心,最好早點回家,也避免落單。」
「那我讓大師兄陪我好了。」她答得輕鬆。
他的眉卻又隱隱蹙了蹙。
「不好?」她捕捉到老爹瞬間的表情。
「蕭仁──有他的事,你最好不要常常麻煩他。」諸葛復一語帶過,不想多作解釋。忽爾改變話題,「將剛才被你揉成團的信給我瞧瞧。」
「喔。」她折回垃圾桶拿出那團紙,東拼西湊,才湊好它。
諸葛復看著上方以電腦輸出的信件,眉心又皺起──
妮萩:
逵是我寫給你的第二十五封信,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真的很愛慕你,當我寫給你第八十五封信時,我就會來找你,因為八月十五日,正是你的生日,我會以無比的耐心期待著與你的相會。
有心人敬筆
「他竟然知道你的生日……」諸葛復不安地低語。
諸葛妮萩不安低喃:「老爹,他──好變態喔!會是什麼人連我的生日都查出來了?」
「別慌,有老爹在。至於你,以後若陸續收到這類的信,全交給我;還有這事也別和蕭仁提起。」他特別交代女兒這事。
「為仟麼連師兄也……」
「別問,照我的話做便是了。」
「喔。」反正爹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連師兄也防,那師兄知道了,不知會作何感想?
希望她別真的出事才好,尤其她的「工作」現在正開始要忙,絕對不能出半點差池。否則她哪來的違約金賠償房藍道的公司啊!
中國城
諸葛妮萩又是一身道袍往他們家門前的測字攤一坐。
見狀,從外邊走進來的諸葛蕭仁眉頭又蹙了起來。
她卻朝他笑了笑,「別告訴我女人應該乖乖待在家裡的論調,這不符我的個性,更埋沒了我的天分,再說,在美國這塊土地上,講求的是人人平等,女人和男人一樣有追求自我成就的機會。」
諸葛蕭仁早就料到她會有這種言論,只是冷笑了聲,「但願你找到了自我成就。」
「找到了呀。」她舞動一下身子,身上過寬的道袍也展了開來。
「你的道行……你知,我知。」他還是一臉不敢恭維的模樣。
「諸葛蕭仁!」她抗議大叫。
「生氣了?這就表示我說的是實話。」
「你再氣我,小心我三天不和你說話!」她以此要脅師兄。
雖說師兄總是愛調侃她,但是,她就是知道他很關心她。他總會不時在她身邊轉,她一出門,他此她還緊張,弄得她每次出去錄音都得找各種理由蒙他。
諸葛蕭仁知道她這氣話是假的,但他還是讓步了。「總之,你最好少扮師父他老人家,否則出洋相不打緊,壞了師父的名聲可得不償失。」
「反正到時有你罩嘛!」她撒嬌道。
一見這表情,他只有苦笑的份。
他疼她……唉,這平日機靈的丫頭真不解風情。
就在這時,測字攤前走來一個摩登的女孩,朝著諸葛妮萩直笑,「神算、神算,您還記得我嗎?我是蜜妮,前不久您才為我卜過卦。」
是她!諸葛妮萩忽然想起這個女人了。
她不就是那日先是對她嗤之以鼻,繼而又對她打躬作揖的勢利女人嗎?
怎麼?她的心上人還沒「入甕」?
良心說,她若是那個男人,也不會上當的!這麼個眼睛長在頭頂的女人真的一點兒都不討喜,有點見識的男人,是不會對這種女人動心的。
「神算!神算!」蜜妮不見她反應,又喊了聲。
「呃!我記起你了!記起了!」哪會忘啊!「近日可好?」她刻意壓低聲音地問候。其實,她現在最想做的就是脫下道袍,回家睡覺。
「好是好,但是,那個……還是沒有動靜。」蜜妮瞄了一眼諸葛蕭仁,有些不好意思。
諸葛妮萩連忙使了個眼色給師兄,「仁兒,替師父沏壺茶吧。」
諸葛蕭仁眼一挑,似要噴出火來。這丫頭越來越囂張了,看他待會兒不找她算帳才怪!
但惱歸惱,他還是退了下去。
諸葛妮萩於是轉向蜜妮,「我記得上次對你說過,這事得三個月,如今連一個月都還未到,你這麼心急也無濟於事。」
「可是……」
「中國有句話說得好,『欲速則不達』,凡事自有定數,若是強求,反倒壞了天機。總之,你仍需按我上次教你的方式持之以恆的做,三個月一到,必有結果。」只是她沒告訴她,這結果不一定是完美結局。因為王子會選擇他心中的正牌公主,而非巫婆變的公主。
「呃──」蜜妮顯得有些失望。
「別洩氣,只要努力行善,終會有善果。」她認真地說道,忽然覺得蜜妮有點──可憐。
難道女人真的逃不出情感的牽絆嗎?
她──會不會有一天也和蜜妮一樣,為一個男人生活秩序大亂?
驀然間,她的眼前閃進一個人影──
房藍道!
他──他怎麼也到了他老爹的測字攤來了?!?!
蜜妮見諸葛妮萩剎變的臉色,往後一看,頓時失聲低嚷:「總──裁!」
「你不去盯拍公司的廣告片,跑到這裡做什麼?」
「我、我……我這就去!」話落,蜜妮連忙和諸葛妮萩打聲招呼,然後就轉身落跑。
房藍道道才仔細打量這間中藥鋪,及諸葛妮萩所站立的測字攤……
「我們又見面了。」他像是和老朋友打招呼地說道。
「是。」她嚥了下唾沫,清了清喉頭,才吐出這麼個字。
「這是你的……店?」他也不知為什麼想和她說話。
「是。」她又應了聲。
「我還是用了愛新覺羅這名字。」他也覺得他們的對話很「冷」,但就是忍不住就這麼扯下去。
「呃。」又是一個單音,雙手卻背在身後,緊張地直捏著衣角。
「今天,嗯……」連他也清起喉頭,「今天,我們公司在這裡拍廣告──」
「先生,今天是來看相的嗎?」諸葛蕭仁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手中的茶壺不輕不重地放在測字攤旁的桌上。
房藍道當然聽得出這話是逐客令,但他可不是讓人呼來喚去之輩!
他立即回以顏色,「不算命、不看相、不問卜,就不能逛測字攤?」
諸葛妮萩早聞出煙硝味,轉過身子瞪了師兄一眼,誰知師兄的臉異常的森冷,那是她不曾見過的陰鷥。
「師兄──」她覺得他變得好怪!
諸葛蕭仁根本忘了師妹的存在,炮火直對著這個突然插入他與師妹之間的房藍道。
「小店今天休息,先生請回吧!」他一把收起測字攤上的東西。
「師──」諸葛妮萩話音頓,「師兄」一下子差一點就落出口,「不得無禮,蕭仁!」
房藍道聽見她的叫喊,立即反擊,「果然是『小人』,心胸狹隘。哼!」蕭仁的諧音便是小人,他趁勢將了諸葛蕭仁一軍。
「你說什麼?!」諸葛蕭仁停下手中的動作,與房藍道對峙起來。
身高相差無幾的兩個大男人,就遣麼怒瞪著對方。
「房先生,你先請回吧!請恕徒兒失禮。」她連忙抓著他的手臂,將他推離師兄的身邊。
諸葛蕭仁一見妮萩抓住房藍道的手臂,頓時妒火中燒,使了一手小人步──從右手撤出一種無味無色的藥粉,到房藍道的頸項。
「你真該走了!」他又冷諷了一句。
諸葛妮萩不察師兄的無恥伎倆,只覺得他的態度很差,直想破口大罵,但是礙於自己現在仍是「師父」的角色,只能隱忍,再次對房藍道致歉,「真的對不起!希望你不要見怪。」
房藍道也不察諸葛蕭仁的小人步數,看在「諸葛復」的面子上,抿了抿唇,不再計較。
就在他大步離去時,諸葛妮秋突然喊住他:「房先生、如果有事,或是什麼地方不舒服,還是可以來找我──諸葛復。」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和他這樣說,或許隱約中她希望──能夠再見到他吧!
他朝她笑了笑,算是答覆。
其實,他這個人一向不迷信,也不常生病,即使真的病了,他也不會去找一個術士醫病,但是,他看得出來她的善意,也就不好悖逆。
目送他遠走的諸葛妮萩,這才緩緩轉過身子,冷冷地問著諸葛蕭仁:「你為什麼這麼做?」
他卻不解釋,逕自回到屋內。
「諸葛蕭仁──」她在他的背後大吼。
她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變就變?!
她越來越不懂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