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們不太有機會進入教授的辦公室,一來是段潤之太古怪,大部分學生巴不得和他沒聯繫,不會輕易找他。
二來段潤之的屋子裡面東西太多,瓶瓶罐罐擺放的,儘是他各處收集來的各種人體器官,如今又多了一個死人進去,敢進他辦公室的人更少了,何況段潤之並不歡迎學生進去找他。
王一函卻一直想進去那個屋子,那個關了「舒佳」的屋子。
不過在這之前他卻敏銳的感到了教授的異狀:隔著辦公室的門板,王一函經常聽到室內有人對話的樣子,說是對話也不盡然,只是段教授一個人說話,而且……
對話的另一方似乎是舒佳。
那個死人?
這些還不算什麼,王一函從學妹那裡聽說,教授似乎在她常去的店,買了女人的衣服——
終於有一天,王一函再也忍不住,在段潤之出門開會的時候,偷偷進入他的房間,然後在裡面發現了驚人的事情!
是「舒佳」!
穿著新款的合身衣服,坐在段潤之椅子上的女人,不是舒佳是誰?
沒有呼吸,只是閉著眼睛,舒佳溫嫻的坐著,宛如一具娃娃。如果不是那沒有起伏的胸脯,宣示對方沒有呼吸的話,王一函真的會以為對方是活人。
王一函大駭!怎麼可能?
從第一次見到舒佳被解剖到現在,少說已經三個月,可是舒佳卻沒有損壞!
該有的屍體變異舒佳完全沒有!
王一函顫抖著,緩緩摸上舒佳的脈搏——
靜悄悄……對方的手腕冰冷,完全沒有任何跳動。
她確實是死人沒錯。
可是她卻栩栩如生,沒有腐敗,沒有僵硬,她柔軟,鮮活,宛如仍然在世。
王一函趕在段潤之回來之前匆忙離開,然而在對方辦公室裡,那不可思議的女人卻像一個毒瘤,深深的扎根在了王一函腦海裡。
從那天起,王一函就對段潤之的辦公室非常有興趣。可是段潤之是徹頭徹尾的工作狂,平時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極少,王一函很少能抓住機會,終於忍不住半夜爬牆進入學校,想要撬門卻發現門開著。
然而,那一天他卻沒有發現舒佳,面對他怒氣沖沖咆哮的男人,不是段教授是誰?
「是你吧!是你把她帶走的吧?」劈頭蓋臉的指責,伴隨著脖子上重重的勒起感襲來,王一函感到一陣暈眩。
我?她?
「教授……我只是忘了帶東西……臨時發現你的辦公室居然開著門……」
急中生智給自己找了漂亮的理由,王一函感到桎梏自己脖子的力量消失,他看到段潤之鬆開了拎住自己衣領的手,然後頹然坐在了椅子裡。
「舒佳……沒了。」
那個夜晚,王一函第一次聽到了舒佳的秘密。
「不會腐敗,就像睡著了一樣……那個女人實在太神奇了。我是在兩個月以後才發現的,想要更換藥液的時候,卻驚異的發現舒佳完全沒有腐爛,也沒有變色,就像放進去之前那樣完好。我把她拿出來在外面放著,她就像睡著了的孩子。
「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屍體。我徹底陷進去了……我知道自己現在不正常,可是沒有辦法,我試著劃破過她的身體,不過那些傷口竟然自己長好了,太神奇了,就像活人一樣,除了不會呼吸,舒佳簡直就是活人!
「不過這段時間,我發現有人動過我的辦公室,我……今天守在這裡查看,不想進來的時候門居然是開的,舒佳居然消失了!有人把她偷走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段潤之有些歇斯底里,就像被搶走了最心愛玩具的孩子,他焦躁的在室內走來走去。
然而王一函當時心裡卻浮現了一個詭異的念頭。
「教授……你說……會不會是舒佳自己走出去的?」
一句話,宛如晴天霹靂一般,砸中了段潤之,也砸中了說出這句話的王一函。
如果說這句話帶來的驚愕程度只是暴風雨的話,那麼,三個月之後,舒佳在某個早上重新出現在段潤之辦公室的時候,帶來的就是史上最強的颶風!重新回來的舒佳手指上多了一枚戒指,非但如此,而且……舒佳懷孕了。那之後沒有多久,段教授就消失了,連同懷孕的死者——舒佳。
***
王一函忽然想起來,自己解剖的時候,喜歡和死者對話的習慣,似乎就是從那時候養成的。
死者不但不腐敗,而且還能走動、甚至懷孕……聽起來天方夜譚的事情在他身邊發生了,前一段時間偶而想起這件事,王一函都會想那個人會不會只是自己的南柯一夢,直到前幾天那些死屍的挖掘。
他不相信段潤之會丟下舒佳,他以為舒佳如果沒有在段潤之身邊的話,至少會被他埋葬,可是兩者都不是,那麼……「舒佳,你這一次……又遊蕩到哪裡去了呢?」看著手中的戒指,王一函喃喃的說。
會不會再度懷孕,然後再次跑回來?
等等!懷孕?盯著手裡的戒指,王一函心裡忽然有了一個不得了的想法。
怎麼沒有發現呢?自己怎麼壓根沒有想到呢?
張曉亮不是提過段潤之的外孫麼!那個叫什麼林的年輕人,不是正好二十三歲麼?當時聽到的時候自己還嚇了一跳的……
多麼巧合的事情,或者……根本不是巧合?
心中一陣慌亂,王一函想去查對方的電話,豈料正要撥通電話,放在解剖台上自己的手機卻忽然響了——
「喂,您好,我是段林……」
***
「果然奇怪。」
看著被員警用黃色警戒線圍起的後山,段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那天被王婆婆掛斷了電話的段林,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請假準備返鄉,臨走前想到王婆婆的吩咐,原本沒有想叫沐紫去的,然而沐紫卻自己跟來了。
「關鍵時刻你還是要靠我的。」
自信滿滿的少年說出的話雖然臭屁,卻讓段林無法反駁。
想想看,其實自己一直都是受到幫助的那個人。
火車上段林一夜沒睡,下了火車便直接奔往老家的所在地,誰知卻發現那地方居然已經完全被警方封鎖。問起山下村民山上情況的時候,那些人只是用鄙夷的眼光,看了他一眼。
段林知道自己和外公原本就是外邊來的人,並不得村民信任;往年這些村民雖然待自己並不親近,不過也沒有冷淡到這種態度,由此看來,絕對出事了,而且和自己的外公有關。
「只好等晚上從後面上去了。」
看著那些一看就是負責監視的員警,段林皺了皺眉。
王婆婆和一眾人住在後山那邊,前面這裡看來是沒有辦法上去了,不過晚上的話自己倒是知道一條上後山的路。
忍耐著等到夜幕降臨,等到大部分員警撤退以後,段林和沐紫從快捷方式進入了後山,然後……
段林驚呆了。
原本熟悉的房屋居然全部消失,光禿禿的只剩下平坦的土地,散發著一種特有的腐臭。
「怎麼會這樣?那邊是張伯的房子,他隔壁是楊姐姐家,而王婆婆的家……」
就在自己腳下。
段林驚恐的發現,自己曾經熟悉的地方居然變了一個樣子。
大家都到哪裡去了?段林皺緊了眉頭:果然……有事情發生。
***
非常意外的,父親邀請自己去他家居住,無法推托加上確實無處可去,段林只好住下,繼母看向自己的目光越發奇怪,父親不在家的日子段林只好盡量不出門。
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終於在一個下午,段林忽然靈光一現,他想起了王婆婆那天打來的那個電話,匆忙翻出自己的手機,然後他找到了那天那個號碼。
怎麼忘了這個方法呢?那天打過來的電話,看樣子是手機號碼,或許自己通過這個號碼可以找到王婆婆。
懷著有點激動的心情,段林匆忙回撥了那個電話。
「喂,您好,我是段林……」
「啊?」
對方驚訝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是個男人的聲音,段林愣了一下。
「請問前幾天是不是有位老婆婆,用這個手機打過電話?我想問一下那位元老人現在的情況……」
「什麼?這是私人電話,我並沒有……」電話那一頭想當然的、是正在解剖室的王一函,接到這通莫名奇妙的電話,最詫異的人恐怕就是他。
「你是段林?段潤之教授的外孫?」
「啊?我是段林沒錯,我外公確實是段潤之,不過他可不是什麼教授啊……」
話音落下之後,雙方都是一陣寂靜。
最後,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看著掌心的戒指,王一函緩緩開口:「好吧,我想我們可以談一談,可是我正在上班,如果你方便的話,能不能到這個地址來一趟……」
將警察局的位址留給對方,掛掉電話之後,王一函緩緩閉上了眼睛。
如果仔細看,不難發現男人的手在不斷顫抖,雖然輕微可是無法停止。
就要見到那個人了……見到那個人的……
不知道是期待還是恐懼,王一函聽到自己牙齒上下打架的聲音。
***
下午四點十三分,段林和沐紫趕到了電話裡指明的地點,出人意料的——那是警察局。
想起那天不愉快的審問,段林一開始頗猶豫了一下,心想會不會是王婆婆他們被抓起來了……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段林隨即說明原因,進入了警察局的大門。
向警衛詢問電話裡提到的三號樓位置時,警衛的眼神有點怪異,不明所以的段林糊里糊塗進入了那棟優雅的二層洋樓,一進入他就明白,那個警衛為什麼在自己說要進這棟樓的時候,眼神那樣怪異了。
這裡是法醫室。
那種屍體特有的氣味是段林很敏感的,畢竟小時候他經常看到外公處理那些屍體。外公對待屍體是很耐心很溫柔的,所以段林也不會特別害怕屍體,只是突然來到這個地方讓段林感覺很不好,尤其是……
「你好,我就是王一函。」一名穿著白色外袍的男子看來已經久候多時,一看到自己便迎了出來,段林剛要伸手,豈料對方握住的卻是沐紫的手。
「……我想你握錯了,旁邊那個才是段林。」沐紫看著男人握住自己的手,半晌用眼神瞥了一眼段林,對方這才不好意思的重新和段林握手。
「抱歉!我光憑長相認人了,認錯了……」對方一臉不好意思的陪笑,可是內容卻讓段林皺起眉頭。
長相?段林看了看沐紫,他承認沐紫確實比自己長相好,難道對方認為自己的長相應該不錯?母親已經去世,段林沒有見過她的照片,而父親卻是在的,難道對方認識自己的父親?
「你……認識我父親?」段林不假思索的問道,豈料對方在聽到自己問話的瞬間,臉色變了變。
「你有父親?啊!對不起!我太失禮了!」對方先是詫異道,隨即慌張的為剛剛說出的話道歉。
聽到這句話,段林沉默了。這個人……果然有點不對勁。
「王先生,我來這裡只想弄明白一件事,就是王婆婆的事情。你看,我的手機這裡有明顯的記錄,二月四日下午三點十五分,有一通接聽記錄,這個手機號碼是您的沒錯吧?不過當時用這個號碼打給我的,也確實是我家的王婆婆。」
王一函向段林指給他的記錄看去,看到那個號碼確實是自己的號碼的時候,愣了愣。
「這……」
看著那個時間,他忽然想起來一個片斷:某天自己進入解剖室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機螢幕亮了亮,就像剛剛被人使用過……
王一函瘋了一般打開自己的手機,然後在和段林同樣的日子裡,找到了一條撥出記錄,通話時間、起點、終點……完全一樣!
可是自己千真萬確沒有打過那個電話!
「那天那個時候,你把手機放在哪裡了?」旁邊一直沒有吭聲的沐紫,忽然開口。
「我……我這個時間都在單位的……」呆呆的回答著沐紫的問題,王一函想著自己的習慣:有的時候嫌放在身上煩,他經常把手機放在解剖室的,而那個時候……
「我覺得……你可以查一下你那天的工作記錄。」
彷彿提示一般的話點醒了王一函,飛快的拿起旁邊櫃子裡的厚重資料,按照日子翻過去,然後在二月四日那一欄,他看到了自己那天的工作報告。那天他解剖的是一具女屍,年紀約莫六十,死亡時間是十八年前。
「王婆婆!」旁邊段林的驚叫,驚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王一函,他看著段林,看到對方一臉驚愕的看著自己手中的檔案。
「不……」
段林從王一函手中搶過了那迭檔案,緊緊抓著那張照片,看著屍體旁那張專家用顱骨還原出來的死者頭像,他用顫抖的聲音說道:「這個人……就是王婆婆……我說用你的手機打電話給我的那個……」
看著眼前一老一少俱是呆愣表情,沐紫用辦公室現成的器具,反客為主的替三個人泡了咖啡。
段林沒有喝咖啡,只是翻著手裡的厚重檔案,嘴裡喃喃有聲,「這是張伯,他的臉上有一塊大斑,那邊是楊姐姐,我認得的,她手腕上這只鐲子一直沒有摘過……」
每一頁上的人都是他熟識的人,做為鄰居,做為自己的長輩,陪自己長大,可是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訴自己他們都是死人,這要他怎麼接受?
「原來……大家都死了……」
放下手裡的宗卷,段林抬起頭看向沐紫,「你不會一開始就知道吧?」
沐紫只是看著他,一聲不吭。
「你……不怕麼?」看著低著頭的段林,王一函忽然開口。
想明白段林的事情意味著什麼以後,王一函不禁偷偷看向自己的四周,發現膽大如自己,想到這些死人居然能……
他開始覺得身體發毛。然而——
「不,我不怕……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很好的人……」段林看著王婆婆的照片,想著那位從小慈愛看著自己長大的老人,竟然已經往生……不自禁掉下淚來,淚水掉在封了塑膠的照片上,飛快的滑到了地上,跌成小小的水窪。
「你……認識這個東西麼?」
伴隨著王一函有點遲疑的聲音,段林看到對方衝自己伸出了手,一個圓環就那樣躺在對方的掌心。
「啊?」段林下意識的去摸自己的脖子,半晌掏出一條鏈子,提起鏈子,三個人在鏈子末端,看到了和王一函掌心的戒指一模一樣的東西。
「什麼!」王一函和段林彼此都是一驚。
「我還以為那是我自己的戒指,你那個……從哪裡來的?」段林問著,目光牢牢鎖住對面男子心虛的目光。
「我……今天在送來解剖的男子手中發現的……」說著,王一函走到後面,拉開了平台上的白布。
段林這才發現那裡竟然躺著一具屍體,雖然已經被縫上,可是那由於浸水而腫脹的臉龐……
「我……見過這個人的。」走近之後再三觀察,段林忽然看向了沐紫。
「嗯,火車上見過,還有另外一個男人,似乎是同夥。」沐紫點點頭,算是給了段林證明。
「是不是這個人?」王一函匆忙拿出一張照片,指著上面的男子問,看到對面兩人點頭,王一函呆了呆。「這兩個人……都死了。」
「啊?」段林愣了愣,看向解剖台上死相甚慘的男子,「怎麼死的?」
「這兩個人是盜墓的,台上這名男子是昨天在醫院的魚缸溺死的,他的同伴則在四個月之前就死亡,可是屍體卻是前幾天才被發現的,發現他們的地點……則是汾嶺的後山。」
「啊?」再度詫異了一下,段林忽然開口,「等等——你說他們是盜墓的?」
「嗯。」嗯,也對,這樣就不難理解自己第一次碰到這兩個人,在他們身上嗅到的讓自己不快的味道了。(具體請參照亡靈書之《「背」面》)
他們看到了王婆婆給自己的玉,然後詢問自己的家鄉,那時候覺得很怪異的舉動,如果將他們的職業因素帶入進來,也就不難理解——他們詢問自己的家鄉,想去盜墓。
然後……
「糟糕!我媽的墓肯定被他們盜了!」忽然站了起來,段林叫出聲,發現自己情緒有點失控的段林,在兩秒鐘之後清醒過來,低頭看到的卻是王一函一臉鐵青的臉色。
「我……那枚戒指是成對的,據說是我爸媽結婚用的戒指,我媽媽死後,我爸爸那枚給了我,至於我媽那一枚……聽外公說被她帶到墓裡去了,如果這枚戒指再度出現的話,只能說明……只能說明我媽的墓被挖開了!」
段林焦急的對兩人解釋道,不想聽到自己話的兩人卻都是一臉古怪。
半晌,王一函終於開口。
「這麼說……舒佳……果然出來了……」段潤之教授果然將舒佳埋了起來,然後那兩個人果然在那個夜裡將舒佳挖了出來,然後……
「你怎麼知道我媽媽的名字?」
伴隨著段林的一句疑問,王一函終於明白自己的猜測全部屬實!
「你擁有可以讓死者靈魂活化的能力,那麼……你的母親則擁有可以讓靈魂乃至完整的屍體活化的能力,這樣也不奇怪。」
看著呆愣的兩人,沐紫緩緩開口:「而現在,那個死者回來了,她回來的目的究竟是凶是吉,目前看來……」
順著沐紫的目光,段林緩緩盯上瞭解剖台上的鄭寶仁,心中一凜。
「凶」!
「我們……現在要將她找回來!」清清嗓子,段林覺得自己說出這句話真的很奇怪,要和從來沒見過面的母親第一次見面,還是這種形式……而且那樣子的母親生出來的自己……
能算是人麼?
段林不知道,可是他清楚:如果自己不去找她回來,還不知會有什麼情況發生。
他忽然想起王婆婆對自己的警告。她要自己不要回來,否則會被找到。被找到?被誰找到?母親——
看向手中的戒指,這個……莫非就是母親出來的原因?她在找尋自己被拿走的東西?
「如果真的是埋在地下的母親,讓王婆婆他們活化在我面前的,如果這個人是見到了母親而死的話……那麼母親可能在的地點只能是——」
惠仁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