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懲罰
男人們的重罪,
神給了我
這光滑的肌膚,
這黝黑的長發。
後理帆醒來時,身旁躺的不是杜雪薇,而是鋪著她那襲性感的Nina Ricci禮服,像婀娜女體擺了個S形,底褲更是大剌刺丟在枕畔。他探手抓過,純絲的布料,有種舒眼的柔滑感,最引男人遐想的地帶,寫了幾句與謝野晶子的詩——明顯是不久前寫的——用他的Dunhill鋼筆寫的,他認得那暈染得亂七八槽的色澤。
很典型的杜雪薇風格。
後理帆看了好一會兒,伸展四肢,順手將女性底褲放回禮服旁,翻身下床,將放在床尾凳的夾褲一件一件穿上身,長指扒了扒凌亂的發絲,旋足移往窗台前。
拉開遮光簾,外面漫著霧。這個寒冷的地區,不是霧就是雪,少見妍暖,莫怪這旅店叫“等待太陽”。
天空像少年蒼白的臉,從旅店十三樓眺望下方街道,感覺是荊棘海淹上了陸地,一片淼茫、渾沌。
海霧流竄,行人渾身厚重的御寒衣物,有的連臉都蒙了起來。只有那名穿著男性風衣的女子,衣擺下露出—雙鮮紅細跟鞋和白皙的腳踝,她的模樣很性感,長發亂亂的,站在街邊,不時回首仰望後方高樓建物,紅唇意味深長又神秘地彎了彎。
真好。後理帆投宿的旅店就在無國界慈善組織行政中心對面,與她住的宿捨隔一條街,她有時間回去換個制服,趕上開會時間。
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杜雪薇穿越八米寬的街道。車輛零零星星,安全得很。
一台彩繪怪異的輻斯T2以極緩的速度行至路旁,對著正走過行政中心門前廣場的杜雪薇按喇叭。
“雪薇——”T2的駕駛,搖下車窗,喚著她的名。
他已經好久沒這麼喚她了,她想多聽一會兒他的聲音。
杜雪薇放慢行走速度,但不回首,眼睛看著廣場上巨大的綠色羽毛——那是一座以組織徽幟為造型的建物,由特殊陶瓦、鋼塑搭築,從半空斜傾至地面,有人說立在廣場中央像遮擋冰雪的屋頂,她倒覺得是朝地面擱淺的空中船艇。
“never down to earth——”幾個字不由自主地流瀉出來。
那是加汀島著名的夜潛俱樂部——
他與她初遇那晚,她跟著他回家。他並沒有意思要跟她一夜情,但她一開始,就不打算放過他。
他們——幾乎是——手牽手,一起定過海邊。
幽藍的夜海鑲了一弧銀白,漫過他們的腳板,鞋都濕了。月輝中,她的頭發閃著栗色光芒,兩只手拉著他的左掌,腳步拖慢。“不要走那麼快——”
“放開我的手,你自然可以慢慢走。”他回答她。
年輕臉龐掠過一抹惡作劇的笑,她兩手用力一捏,故意抓得更緊。“沒人能命令我。”
就是這樣,他們相遇不到三小時,根本稱不上認識。她已在他面前,把叛逆的人格特質展露無遺。
“嘿,我們來裸泳吧!”
他頓住腳步,回身看她。
她在微笑,眉梢挑得高高地,一副自認為想到妙點的表情。
他也笑了,可那俊逸飛揚的神情很短暫,教人不及欣賞,只聽到他的嗓音傳出:“你說你叫‘杜雪薇’?”
一雙靈動的栗色瞳眸眨了眨。“後理帆。”她對著他叫道,嗓音清亮得如飛旋的泡泡,有那麼點俏皮、那麼點柔美與嬌膩。
他審視著她,發現她的眼睛與發色相同。他慢慢舉起手,摸她的發,她沒閃避。
“你多大?”他問她。
她握住他的手,笑著。“夠大了。”她將他的手往自己頸項移,撫過鎖骨,停在胸前。
他俊臉深暗,下說話,等著她繼續動作。也許,他以為她應該有點害怕,並且懂得收斂,偏偏,她說:“never down to earth——”美眸看丁看他的臉,又掃視他身上的T恤,銀鈴笑聲自彎抿的唇角逸出。“一直在高潮之上、一直在高潮之上……”她跳起舞來,在沙灘上輕盈躍動、轉圈。
他追她,將她抓住。兩人站在沙灘上,眼對眼。
潮來潮退,夜風鐮刀刮落長在懸崖岬角的野花,鮮紅落辦隨海濤翻卷,湧起一陣浪泡街上沙灘,留下雪白細沫。
他垂眸,看著她腳邊濕潤冒泡的貝殼沙地,挑挑唇。“要裸泳,還是跟我回家?”
這時,她才遲疑了一下,鬈翹的睫毛低斂著,蒙朧的眼神也往下瞅。“好像有點冷……”她慢悠悠地仰起臉龐對上他,說:“Light my fire——”
點燃火,後理帆叼著煙,離開窗邊。站在床畔抽了幾口,把煙擱在夜燈桌的煙灰缸,他拿起床上的女性衣物,收進衣帽間。
掛大衣的架子上,她的長外套還在,倒是他的風衣不見了。
後理帆將杜雪薇的Nina Ricci禮服掛好,找了件防水短夾克,定出衣物問。門鈴正好響起,音節很規律,每一聲都間隔三秒,不急不躁,訓練有素。他穿好外套,取回擱在煙灰缸的半截煙,慢條斯理走出臥室,行經起居客廳,去開啟房門。
兩名旅店的女員工推著工作車,站在門前,說:“早,先生——”
“今天下用整理。”後理帆關上房門,吐了口煙,將煙蒂丟人工作車的清潔箱,照例給了小費,才離開。
兩名女員工幗視一笑。整理這位黑發帥哥的房間,原本就輕松。他不像其他男住客一樣,每天帶“O邊境”的小姐回來開性愛派對,弄得房間又亂又髒。他住在這兒幾星期了,生活作息很規律,根本是個模范客人。今天,什麼事都不用做,又賺到他給的優渥小費,真是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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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唇噙著笑,杜雪薇聽著男人聲聲呼喚的嗓音逼近。
“雪薇、雪薇……”
明明不是後理帆,她卻想起那一年在加汀島的事。昨夜如夢般的重逢,真是美好,狂喜的余韻直到現在仍包圍她。她好久下曾這麼快樂了,男人的呼喊傳進她心底,昨夜的愉悅在她身體延續著。
一只大掌抓住她的手腕,伯她消失般地緊緊車握她。
“雪薇,我在叫你,你沒聽見嗎?”
杜雪薇轉過身。穿著制服的男人拉著她柔荑,與她站在綠色羽毛的遮蔭下。看見男人皺眉的俊顏,她有些得意。“怎麼是你,流遠?!”故作驚喜。
松流遠額心更加深折。“你昨晚去哪兒了?”
杜雪薇美眸輕眨,歪著頭,一臉不可思議的恍神表情。松流遠居然會問她去哪兒——他從來覺得她這麼大一個人了,不需要被關心的。
“雪薇?”他喚她。
她沉定思緒,問:“你找我嗎?!”這次,是真的驚訝並帶欣忭之情。
松流遠抿直唇,一會兒,才道:“我昨晚去了飯店——你訂的房間……”
杜雪薇又愣住了,美眸圓睜,呆望他的臉。
“我去了,”松流遠放開她的右手,繼續說:“等了一整夜,你始終沒出現,去哪兒了——”
“呵……”杜雪薇忽然笑了起來。
忪流遠止住嗓音,不明白杜雪薇在笑什麼,竟然笑得抱腰,眼角沁出淚來,使得他攬眉下舒。“你怎麼了?雪薇——”
“我怎麼了……”杜雪薇挺起胸膛,抬眸對住松流遠,素手撥撥長發,摸摸臉。“我看起來生病了嗎?”她往前一步,踮腳,淺淺的吻落在男人唇上。
“我看起來生病了嗎?”語氣輕快,又問一次。“你覺得我怎麼了?”
松流遠一時無語,想說話時,她已回身,像風一樣,掠過廣場邊的另一條街道轉角,消失了。
濃霧不散,廣場對街旅店的旋轉門外,後理帆站在那兒,將杜雪薇與松流遠的一舉一動看得明白。
濃霧不散。
潛水專家總是擁有一對異於常人的雙眼,不但視力好——尤其從事不亞於探測外太空的深海沉船打撈工作——更能在模糊的環境中分辨實虛。
想必那名戴白色貝雷帽的男人,就是雪薇的現任情人。後理帆斜挑唇角。與十年前一樣,她有固定對象,卻和他最親密。
真是諷刺,也合適——
人們說她是雪中薔薇,沒有哪兒比這個終年漫霧飄雪的荊棘海適合她,這兒是她的游戲場。
她好得很,愉快得要命。昨晚,與他重逢,兩人熱烈纏綿,徹夜溫存,重新回憶彼此肉體帶給對方的刺激、沖擊與滿足。他美妙的器官在她體內游栘,滾燙的液體,甜蜜地浸潤她腿間,她最柔嫩而灼熱的時刻,老是不赴約的男人,競在等她!
他說他等了一整夜、一整夜、一整夜……
杜雪薇拉緊身上的風衣,冰冷氣流隨著她邁動的長腿灌人,她心裡想著昨晚的事,一點也不覺得冷,反倒血液奔騰,渾身有股焦躁之氣。
爆裂的花苞團簇在人行道的花圃中,這些花花草草全是無疆界學園農學研究部改良出來的,就算天寒地凍,還是吐長鮮艷的花蕊,等待受粉。
越冷越春意盎然,霧中花海,閃匆迷離,恰如其分地掩映著街邊建築。十五層樓高的組織師長宿捨藏匿其中,杜雪薇一走入,清脆的高跟鞋聲響匯入打蠟機發出的噪音中。
“你還真是毫不掩飾呀……雪薇——”一陣語帶調侃的嗓音,從大門右側書報閱覽區傳來。
杜雪薇駐足回首。她的前輩同事——安朵放下手中的生態期刊,自貴妃沙發站起,朝她走來,
“真好看,”安朵美顏盈笑,眸光凝定在杜雪薇身上的男性風衣,說:“流遠的——”
“他壓根兒沒發現我穿的是男人風衣。”杜雪薇打斷安朵,紅唇微挑,神態冷艷:“這不是他的衣服。”
“是嗎……”安朵下怎麼驚訝地應聲,轉個話題提醒道:“會議別遲到——”纖指揚向中庭花園入口上方的大鍾。
還有十五分鍾。
杜雪薇一瞥安朵身上整齊的師長制服,旋身走向電梯,“我上去換衣服,等會兒見。”
安朵對著杜雪薇背影揮揮手。清潔工推著打蠟機還在轟隆隆地吵鬧著,所經之處,大理石地磚無不被磨得亮錚錚,光可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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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朗的會議室像間日光茶廳,羽毛造型壁燈一盞盞,釋放與太陽色澤相同的光芒,三十人座大會議桌中央擺了盆小島似的花,薔薇、百合、雛菊、紫光殿、榮冠花……看似亂插一通,毫無主題,卻奔放殊美,完全彰顯“無”國界組織之精神。
“真難得各位都乖乖穿上制服來開會……”
除了—身筆挺制服,—顆靈光腦袋,今天的會議依循往常——不講規矩與程序。座位沒分主客大小,主持會議的高階師長——松亞傑——混在十位中低階師長裡,如果不是他頭上的白色貝雷帽別了許多勳章徽飾,像顆貼滿膏藥的禿頭,還真看不出誰是師長的師長。
“我以為某人又要穿著性感禮服來……”松亞傑刻意地住杜雪薇瞟了一眼,然後指示:“安朵,這次會議記錄由你作——”
安朵頷首,打開桌上的筆記型電腦。
“剛剛那句可別記上。”忪亞傑曲指點桌面,又看向杜雪薇。“沒遲到——奇跡,嗯?”
杜雪薇回瞪他一眼,逕自端取桌上的熱咖啡啜飲。
松亞傑微笑。“難得早來,不選個好位子坐我旁邊?門在你背後五公尺不到,我怕你偷溜——”
“這會議再不開,我真要溜了,松老師——”杜雪薇哼笑,嬌聲嗲氣往下說:
“或者,趁早散會,放我跟你兒子回去——上昨晚沒上的床……”她站起身,繞過三個空位,定到松流遠椅後,故意親熱地抱住他的頸項。
不知道誰在吹口哨,吹得有韻有調,聽起來像英文老歌〈Ireally don\'t want to know 〉。
“雪薇,別鬧了。”松流遠握住她的手腕。在廣場見到她時,她身上有淡淡酒味,他隱約覺得她宿醉未醒,有起床氣,現在更加確定。“我請外面的人幫你送顆解酒錠進來。”他說著,拉扯她纏人的柔荑,欲掙脫。
“什麼解酒錠,”杜雪薇冷嗤,自動放開手。“我才不需要。”寧願走回原位,也下落坐他身旁的空位。三十人座大桌,室內開著暖氣,用不著靠體生熱,坐松點,才寬敞舒服!
拉很遠呢。口哨聲停下停,又斷斷續續吹長調,十幾只眼睛瞧著杜雪薇與松流遠,氣氛怪異,不難察覺。吵架了嗎?應該不可能。這對男女長期遠距離戀愛,分多合少,若不把握相聚時光,還要浪費時間吵架,可真會成為過去的春夢……
“好了,都給我集中精神,專心開會,男女之事隨便你們私下怎麼搞,別搬上台面。”果然是沒規沒矩的無疆界學園師長中的師長,松亞傑講起話來毫不修飾,氣魄十足。“等會兒,菜鳥隊伍會進來,請各位仔細觀察,看看哪一個適合擔當領隊總召——”
組織傳統——剛脫離學園的制服生有其義務,背負慈善之名,征拔貧苦戰亂疾病鄉壤。行前,師長們會出考題,選出最能勝任領隊的精英。
這一行人浩浩蕩蕩推開門,進入會議室,填滿二十個空座位,還余兩抹站立人影斜靠在門邊,像戲院守門的驗票人。
“你們兩個不靠近一點嗎?”松亞傑遙控關燈,敔動講台那方的大螢幕,對著門邊的瀟灑人影喊道。
人影搖手致意,依舊站在門邊。
松亞傑隨他們意,宣布會議開始。
大螢幕上影像飛掠,從戰爭景象、貧民、病童……到饑荒,然後,出現一棟用棕櫚葉和鐵皮搭蓋的建築,畫面停住。
“這是你們首次任務要去的地方。”松亞傑對菜鳥們說明。“都看清楚了吧,這個國家內戰方休、貧窮破敗……不過,這些不需要你們管。”總是這樣——
有人在黑暗中翻白眼吐舌頭。忪老師老愛在醞釀“任重道遠”氣氛後,來上一句“這些不需要你們管”。
“你們這些菜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終於要進入正題,松亞傑清清喉嚨,摸摸下顎性格的短須,說:“駐守這家醫院。”他站起身來,手指向螢幕中的棕櫚葉鐵皮建築。
“那是醫院?!”有人驚訝質疑。
松亞傑挑唇。“菜鳥就是菜鳥……”哼笑說道,他繞著會議桌走動,掏出口袋裡的煙斗、煙絲盒,敲了敲、填了填,點火,吞雲吐霧起來。“我說你們啊,就算沒見過世面,也別急著表現出來,別忘了你們可是穿著制服的——處變不驚,懂嗎?你們的學長姊——在座的這些年輕師長們——”
“別羅唆。”有人不耐煩了。
松亞傑看向那個可能昨夜欲求不滿的家伙。“我正要提起你的豐功偉業——”
“不要隨便浪費他人的時間。”松流遠迎視父親的目光。
杜雪薇聽見松流遠說的,不禁瞇細眼眸,偏首瞅過去。他還知道不要隨便浪費他人的時間啊……
“請回到正題。”安朵停下在鍵盤上移動的雙手,嚴正地道。她可不想記錄父子問的對話。
“好吧。”松亞傑閒適地叼著煙斗,走來走去,說:“你們這些菜鳥的任務就是去接管那家醫院。那個地方距離國家首都大概八百公裡,沒有機場,交通不便,道路顛簸,周遭有數百個村落,難民營,熱帶疾病橫行……你們都研讀過熱帶病學,卻沒去過熱帶區域——這點可能很有問題,不過,很多事都是從有問題開始,我相信各位一定能圓滿完成首次出隊的任務,是吧?”拍拍某位坐在杜雪薇鄰座的菜鳥肩膀。
菜鳥受教地點頭稱是。
松亞傑笑笑定離。這批菜鳥有點無趣,不像某個謊報年齡進入組織的叛逆家伙……
“很好。”煙斗往會議桌緣敲一下,松亞傑說:“散會後,雪薇老師會把這個國家的資料印給你們——”
神游太虛突遭點名,杜雪蔽掹地昂起臉龐。為什麼是她做這種雞毛蒜皮事?
接受到她悱憤似的視線,松亞傑不以為意地一笑。“師長裡,你資歷最淺,記憶最新。”先拿階級壓她,再吩咐:“你今天不用到學園教小鬼,就順便把第一次出隊該注意的事告訴這些菜鳥,嗯?”
杜雪薇蹙了蹙眉頭。這不是存心占用她一天沒課的悠閒時間嗎?可惡的老狐狸!
“就這麼決定了。”松亞傑接著說:“現在,我們直接來評選領隊總召吧。各位年輕師長有沒有什麼話要先說?”
“可以借些您的煙絲嗎?”天外飛來一句。
背對門口座位的人頭紛紛轉動。一個男人擋住另一個,冒冒失失地定過來。
“打擾了。我是潘恩·威爾森——”自己報上名。“來旁聽的。你好。”莫名其妙與杜雪薇握手。
杜雪薇藉著來自大螢幕的光辨識男人——有點眼熟,但不認識,金發也不是她喜歡的型——紅唇淡淡一勾。“我今晚沒空喔……”優雅抽回白皙玉手,她執起會議桌上的馬克杯,喝著冷掉的咖啡。
“不是說要借煙絲嗎?”松亞傑走來。“來者是客,請用——”拿出煙絲盒,大方遞給潘恩·威爾森。
潘恩,威爾森一笑。“那我下客氣了。”從口袋拿出卷煙紙,三兩下動作,沉醉地享受起上等煙單的滋味。
“你很識貨,年輕人——”松亞傑說。
“當然。謝謝您。”潘恩·威爾森握握松亞傑的手,踅回門邊。“請繼續會議。”
處變不驚,無為所動。菜鳥們沒再回頭轉身。什麼會議旁聽?太怪了吧!搞不好剛剛的一切都計算在領隊總召評選上,測試他們的專心度,不可再上當……
“好了,我們繼續。”松亞傑開口,悠然抽著煙斗,邊定邊沉吟地說:“我這裡有一個問題……嗯……是這樣的——我在畫面上那家物資貧乏的醫院診斷出一名肺結核病人,情況相當嚴重,但醫院裡沒有治療結核病的資源,只有八百公裡外的首都醫院有,我該怎麼做比較恰當?”停住步伐,他站在講台,視線流睇每一位菜鳥。
“當然是盡快把人送到首都醫院接受治療!”菜鳥們幾乎異口同聲,充滿熱忱。這還用問,他們可是秉持慈善宗旨的,救人為首要目的。
松亞傑沒吭聲,煙霧繚繞他的臉,仿佛陷入深思。會議室安靜了好一會兒,有人垂眸挑唇笑著。杜雪薇看見了——松流遠嘴角上揚,笑著。
“你們都是豬腦袋嗎?”杜雪薇陡地站超,犀利的言詞冒出口。“你們知道肺結核一旦接受治療,至少要多久療程?你們知道在那種戰亂後的窮鄉僻壤有多少人每天吃都吃不飽?”兩個問題,一串怒氣。
菜鳥們一頭霧水,不明白哪裡犯錯。
“雪薇……”安朵抬眸,敏感她反應太過。
“他們還是新人,想得不夠深……”有人緩頰。
松流遠也開口:“你太嚴厲了,雪薇——”俊顏帶著寬厚似的笑容。
就她最尖酸刻薄、愛找新人麻煩!
杜雪薇憤盈,美顏冷凝。“我以前是新人,腦袋也沒這麼遲鈍。不是要我這個資歷最淺、記憶最新的師長提醒他們該注意的事嗎——”她嗔睨眾人,針對菜鳥們繼續道:“把一個每天吃飽都成問題的人送到八百公裡外接受治療,你們覺得他會乖乖待六個月嗎?如果兩個月,他的病情好轉,首都醫院就會請他出院,接下來的四個月,你們覺得一個吃都吃不飽的人會定期到醫院拿藥服用嗎?告訴你們,他不會。當他的基本生活都成問題時,就算藥是免費的,也不像有飯吃那麼吸引人,然後他會回八百公裡外他所熟悉的地方謀生,並且帶回有抗藥性的結核菌。等到有一天,你們有資源治療結核病,菌種都已經有抗藥性了,你們就只能束手無策,真是可喜可賀——”
“可以了,雪薇老師。”松亞傑沈聲打斷杜雪薇的嗓音。“可喜可賀就不必了。”身形移至她背後,大掌往她肩頭一放,將她壓回椅座上。“你喝口咖啡解渴,接下來,由我說明就行。”
靜默像黝黑的鳥在空氣中展翅,遮掩了會議桌周圍每張尷尬的年輕臉龐。
好長一段時間,松亞傑才開口:“剛剛的問題,雪薇老師點出的不僅是抗藥性,當然還包含一個內戰國家的社會現況。你們這些菜鳥看了那麼多我剛才放的照片,顯然無所通悟,各位的心思都不夠縝密——”頓住語氣,他取了遙控器,把大螢幕關閉。
沒了光源,又是一片鴉雀無聲,隱約只剩手指敲打鍵盤的細響一點一滴在會議桌上匍匐開來。
“這些都要記錄嗎?”安朵出聲。
“都要記錄。”松亞傑吐了口煙。“也許——你們這第一次出隊,還是得有個隨隊指導暫代領隊總召……”一堆人仰起臉龐,他接著道:“我看——由雪薇老師跟這趟任務吧——”
“什麼?!”有人驚呼。
松亞傑逕自往下說:“就這麼決定,散會。”語畢,飛快走向門口,不管背後爆出的意見。
“你真要派她帶領新手?”門邊的男人出聲。
忪亞傑看了看男人——不是借煙絲的潘恩·威爾森。“怎麼今天淨是生面孔?”
“後理帆。”男人報上名。
“你好啊,年輕人。”松亞傑握握後理帆的手。兩人的另一只手同時推開隔音門,往會議室外的長廊走。
像出了戲院一樣,長廊明亮刺眼。
松亞傑微瞇雙眼,問:“來參觀無國界慈善組織總部嗎?”腳下一停,拿著煙斗往靠牆的立式煙灰缸敲了敲。
後理帆看著牆上的掛畫,重復道:“你真要派她帶領新手?”
松亞傑回眸。“她很凶,對吧?”這年輕人“旁聽”他們開會,看了一場戲,大概是對雪薇留下深刻印象,憐憫起那群菜鳥了。他笑了笑。“那是我兒子的女人。”加了句,收起煙斗。
後理帆眸光沉了沈。“你未來的兒媳婦?”撇唇,又道:“恭喜你。”
松亞傑哈哈大笑。“年輕人——這聽起來有點恐怖……”揮揮衣袖上的一點煙灰,他邁動長腿往前行。
後理帆跟隨松亞傑拐過廊彎,一面說:“我是涅普圖水下與航海組織——”
“NUVO呀!”還沒聽完,松亞傑便略顯驚訝地插話。“你們最近不是在荊棘海搭了—座打撈平台,像要探勘海底石油似的……”他進電梯,看著後理帆。“來我們組織有什麼事?”
後理帆也走進電梯,按下關門鍵。“我想捐一筆錢給你們——”
“喔!”好驚訝。
“你們的行政單位說現在你主事——”
“所以你要給我一筆錢?”松亞傑按了樓層鍵。
電梯開始爬升,一片海連天鑲入背後的透明牆面。
後理帆沈聲開口。“雖說‘無國界’,但是根據我方收集的資料,你們的組織對那一片海洋有管轄權——”
“百分之五十。”松亞傑悠然盯著樓層顯示板裡的數字變換。
後理帆挑唇,轉身看著遠方的荊棘海,長指在透明牆面上寫下松亞傑說的數字。“您的要求,對我方不會太嚴苛嗎?”刻意用起敬語來,他說:“打撈沉船裡的財寶不是容易的事。我的人員長時間工作,可能顆粒無收,努力與結果不成正比,有時還得賠上健康——”
“健康是吧?”松亞傑打斷後理帆,豪爽地說:“沒問題,我可以借你醫療人員。”
涅普圖水下與航海組織,長期以來,專采尋一些海事管轄模糊的地方,打撈不少古代沉船,全數獲利,從沒有顆粒無收,努力與結果不成正比的情形——他們一向是很有把握才出手,斬護甚豐。今日挑上荊棘海,原本大概也是圖著“海事管轄模糊”這點,搭了海上平台,才發現無國界慈善組織擁有管轄權,為避免打撈大批財寶上岸後衍生麻煩、徒勞無功,因此說要“捐錢”——果然很會做無本生意!
“總之,為了答謝你這筆‘捐款’,”松亞傑也不是省油的燈,十分清楚該怎麼利用這支配備精良、經驗豐富的水下組織。“在你們停留荊棘海這一段期間,我可以派人當你們的醫療顧問,讓你的人員時時刻刻保持最佳狀態,早日撈起海裡的沉船骨董財寶。”
後理帆垂眸,眺望碼頭——霧鎖船艇的景象。果然和他想的一樣,這個無國界慈善組織現任主事者,是個深藏不露的麻煩人物。
“那麼……”後理帆嗓音沉吟地傳出:“我要你兒子的女人來當我方的醫療顧問——”
電梯叮地發出聲響,門滑開。
“老家伙,你什麼意思?”忿忿地質問沖耳而來。
後理帆回身,忪亞傑同時朝聲音來源投以目光。
杜雪薇喘著氣,美顏脹紅,額鬢沁汗,杵在電梯外。看見門裡不只松亞傑一人,她頓了頓,眼睛對上後理帆。“你——”嗓音末完全發出。
“真巧!”松亞傑搶先說,眼睛盯著杜雪薇。“好吧,就決定是你了。”大掌撫撫下巴,走出電梯,掠過杜雪薇身旁,又轉頭,對著電梯裡的後理帆說:“別忘了——百分之五十。”他離開,留下一臉愣然的杜雪薇。
“什……什麼啊——”
後理帆手一伸,在兩道門完全關合前,將杜雪薇拉進電梯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