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大概過了一年多。
宇妥的身體算是康復了,但仍需持續複診。這幾百個日子,她一直住在高原,陶垚農從每天上高原看她,到三天一次、五天一次、一個禮拜一次……最後變成一個月一次──她越恢復健康,他就越忙,他們見面的時間間隔漸漸拖長,對彼此的思念也越來越深。今年,他送來第一顆成熟的水蜜桃時,他們決定結婚了。
在宇妥的外公和父母的堅持下,他們的婚禮將於龍鱗湖畔舉行。宇妥的外公和雙親對於宇妥在農場受傷的事,相當耿耿於懷,甚至有那麼點不諒解陶垚農,以至於這場婚禮,陶垚農完全沒有主導權,但儘管他只能當個被操縱的新郎,他還是覺得很高興。
「再過一個小時,妳就是我的妻子了。」陶垚農打破了婚禮前,男女方不能見面的習俗,趁大家都在湖畔會場忙時,偷偷進入宇妥的房間。
宇妥穿著一襲手工縫製、絲繡紅玫瑰的貼身白禮服,長髮梳成大髻罩了珍珠紗網,既艷麗又典雅。她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女神般,慢慢轉身看見他。
「你怎麼上來了?」她驚訝地瞧著門外。「如果被外公發現──」
「別擔心,大家都在湖畔忙,沒人見著我進來。」他抱住她的腰身,忍不住她紅唇的誘惑,深吻她一記。
「陶垚農!」宇妥推開他的頭,顰蹙眉心。「你吃掉我的口紅了啦──」
「妳不用口紅,就夠美了──」陶垚農撫她的眉心,又啄吻她。「別皺眉,今天可是我們的大日子。」他將她攔腰抱起,走到露台外。
今天真的是個好日子。天氣晴朗,龍鱗湖畔的岩石上,停了幾隻大鳥,那是高原吉祥鳥──鶴。一個結滿綵帶的熱氣球已經升起,上頭有她和陶垚農的名字,那是父親宇亮飛的點子──禮成後,讓她和陶垚農坐熱氣球升空。一群小孩子穿得像天使,各拿一種樂器,演奏著輕快浪漫的樂曲。她看到外公和雙親穿著正式禮服,就定位了。
「幸好我們的證婚人不是老太爺。」他說。
宇妥瞅他一眼。「你還說!聽說當初老太爺幫你安排的對象是婕……」
陶垚農挑眉。「妳怎麼知道?!」神情有些驚訝。
「當然是有人告訴我啊!」她捏一下他挺直的鼻。「聽說,你蹺了那一場相親,你也太不給婕面子了──」
「因為我看到了妳。」他深情地看著她,說:「我跟多婕早就知道彼此,如果真的有意思,根本不需要老太爺介紹,那天,我是想去推掉的……」
「是這樣嗎?」她質疑。
「當然是──」
「當然不是!」她打斷他。「你難道不是想,這是老太爺用心良苦安排的一個機會,而且婕是如此完美的女子,即使你們彼此沒這個意思,只要不排斥,感情還是可以慢慢培養,細水長流……總有一天,你們會愛上對方!」
陶垚農心頭一跳,她說中他當初的想法。「不,那是不可能的!」他腦海一轉,強調道:「當時我遇見了妳。我連自己是怎麼走出那片美麗的玫瑰花海,都迷糊了,我的心魂早被妳勾了去……」
她笑了起來。「你真像個呆子!」他去相親那天,一切行動都被蘇林奶奶瞧見了,就是這樣,事後,蘇林奶奶才跟老太爺商量,派她下高原……那兩位長輩,根本故意設計他們在一起。
「為什麼是我呢……」她呢喃了句。
「嗯?」陶垚農沒聽清楚。「妳說什麼?」
她用力吻他一下。「我說──你真幸運!」對啊,兩位長輩當初的安排,完全站在他的立場,莫名其妙就派她下去,而她──她竟也愛上了他。別的不說,光他是搞農牧場的這點,在以前,她便不可能愛這樣的人……現在,她要嫁給他了,能說他不幸運嗎?
「我知道,我是最幸運的男人──因為有妳。」他回吻她。
一陣敲門聲突然傳來。他們一起轉頭望向房裡,再互相凝視。
「被發現了?」
「時辰到了?」
「哥哥,你在裡面嗎?」陶子墨的聲音終止他們的猜測。
陶垚農抱著宇妥離開露台,回臥房裡。
「我可以進去嗎……」陶子墨的嗓音聽起來悶悶地。
「進來吧,小桃子。」宇妥坐回梳妝台前,朝門外應聲。
陶子墨推開百葉折門,進入宇妥的臥房。
「怎麼了?」宇妥看著陶子墨。再過幾個月,這女孩就要滿十歲,少女的輕愁似乎提前出現在她清秀甜美的小臉上。
陶垚農皺起眉,盯著妹妹,感覺不太好。
「哥哥……」陶子墨抬眸對著陶垚農。
「嗯?」陶垚農謹慎地應了聲,拉起她的小手,往窗邊的午睡沙發落坐。「什麼事,妳說吧──」他舒了口氣,幾乎知道妹妹會說什麼,而他也做好準備了。
陶子墨低著頭,說:「為什麼爸爸媽媽還沒回來?」
陶垚農沈下臉,握住妹妹的手。「子墨──妳聽好,哥哥只跟妳說一次,但妳要永遠記得……」
陶子墨點點頭。
陶垚農道:「爸爸媽媽不會回來了──」
「為什麼?」陶子墨瞅住他,急言:「今天是哥哥的結婚典禮,我提前寫信跟爸爸媽媽說了,為什麼他們趕不回來?」
「不是趕不回來,」陶垚農竭力使自己的嗓音聽起來平聲靜氣,黑眸定定對著妹妹泛著淚光的雙眼。「是不會回來,爸爸媽媽永遠不會回來了──」他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封信。
「這不是我寫給爸爸媽媽的嗎……」陶子墨抖著嗓音。「哥哥沒有幫我寄出去……難怪爸爸媽媽不知道哥哥今天結婚,不回來……」她幾乎要哭了。
陶垚農將她摟進懷裡,啞聲說:「爸爸媽媽當然知道哥哥要結婚,只是他們永遠不會回來,妳懂嗎──他們死了──」
「你騙人!」陶子墨用力推開陶垚農,瞪大眼睛,激動地說:「我寫信給爸爸媽媽,他們都有回信給我!」
「那是我回的!」陶垚農說道:「爸爸媽媽在妳回海島那年就死了……」
陶子墨的眼淚終於流下。
「當時妳年紀還小,我無法告訴妳,爸爸媽媽永遠不會回來,我不想妳難過傷心。」
「你騙人……你騙人……」陶子墨搖著頭呢喃,淚水不止往下掉。
陶垚農朝她伸手。她揮開哥哥的手臂,倏地起身,大哭著往外跑。
「小桃子!」
「子墨!」
宇妥和陶垚農同時追出去。
陶子墨避開人群,跑了一段路,哭倒在一棵大樹下。
「妳怎麼了?」有個人在問她。
陶子墨依舊痛哭流涕。
那人一步一步走近她。「今天是妳哥哥的婚禮,妳為什麼要哭呢?」
陶子墨抬起頭,看見余聯站在身旁,猛然抱住他。「余聯……我永遠都見不到爸爸媽媽了……哥哥說爸爸媽媽死了……他們死了,永遠不會回來看我……我永遠都吃不到媽媽做的點心了……」
余聯蹲下身,一臉平靜抱著她,輕輕拍撫她的背。
「我是個孤兒了……沒有爸爸媽媽……沒人要我……」
「怎麼會呢,」余聯開口。「妳哥哥今天結婚,妳有了一個嫂嫂,又多了一個家人。我看到妳有好多家人,農牧場那些人都來參加婚禮了,他們全是妳的家人,不是嗎?」
陶子墨搖著頭。「我沒有爸爸媽媽……」
余聯又說:「但是妳並不孤單。子墨,妳知道嗎──妳爸爸媽媽在天上看著妳。」他托起她的臉龐,抽起衣前袋的方巾,擦拭她的眼淚。
陶子墨心頭一陣暖意。她想起自己的好朋友多多也是沒有媽媽,當初她也是說著跟余聯一樣的話,安慰多多。她也是告訴多多,海島上的人們都是她的家人,她並不孤單……
「可是……」陶子墨吸吸鼻子,對余聯說:「我真的很想吃媽媽做的點心……」
余聯牽著她起身。「那妳可以到我家吃。以後,妳想要吃,就到我家。妳如果想要家裡有媽媽的感覺,也可以住在我家──」
「真的嗎……」
「嗯。」
「余聯……謝謝你。」
「妳別再哭就好了……至少,今天別再哭,否則妳爸爸媽媽在天上看見他們的寶貝女兒傷心難過,一定也會掉淚,然後就下雨,這麼一來,可會壞了妳哥哥的婚禮──妳也不想如此吧……」
他們慢慢走離樹下。兩抹人影從一旁樹籬後方出來──
「交給余聯,就不用擔心了。」宇妥說。
陶垚農沉默不語,看著陽光投射在地上的妹妹的影子。
宇妥握住他的掌。「你已經是個好哥哥了──」
陶垚農轉頭,對住她絕美的笑臉,神聖般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你們兩個!」一陣叫聲傳來。「怎麼跑來這裡幽會!典禮要開始了,大家找不到新郎新娘!」
宇妥笑了起來。一群人將他們簇擁回湖畔會場,隆重地舉行婚禮。
當晚,他們的新房還是在宇妥外公與雙親的安排下,設於宇家。陶垚農簡直像個入贅女婿。
一番纏綿後,陶垚農歎了口氣,喃道:「……越來越不喜歡農場了,是嗎?」
宇妥從他胸膛上,抬起美顏,說:「你今晚怎麼老是歎氣?嫌你新婚妻子不好嗎?」她瞪他。
他吻住她的唇。「我的妻子太好了。」
「那你歎什麼氣?」
「是子墨──那丫頭居然說要在余聯家住一陣子……」
「你擔心她沒人照顧,我留在高原照顧她好了。」她飛快地接道。
陶垚農一驚,坐起身。「這怎麼行,妳是我的妻子,當然跟我回農場!」何況他不是在擔心妹妹沒人照顧……
「你那什麼強硬語氣!」宇妥纖指戳向他的胸膛。「原來你是個堅守『夫唱婦隨』的傳統沙文豬?」
「我不是這個意思……」陶垚農辯解。
「我後悔嫁給你了。」宇妥跳下床,不給他機會講話。
「妥妥……」陶垚農跟著下床,幾乎跪在她腳邊。
大男人央求的姿態,好好笑。宇妥掩著唇,低聲笑了。
陶垚農聽見她的笑聲,眉一扭。「好啊──妥妥,妳玩弄我!」他起身,將她抱回床上。
宇妥驚叫。
「妳喊救命也沒用了!」他露出潔白的牙,笑容森冷,身體卻熱如火,卷裡著她,又纏綿了一回合。
喘息平定後,宇妥說:「你知道嗎,其實,我很怕有蹄的動物──」
陶垚農抬眸,驚訝不已。
宇妥拍拍他的臉,繼續說:「這也是為什麼我不會騎馬的原因。還有豬啊、牛啊、羊啊……我都很怕,除了把牠們做成餐桌美食外……所以,你要知道,你娶到我,是多麼幸運的事。我想,我應該沒法當個稱職的農場女主人──」
「我不是娶妳回農場工作的!」陶垚農接了句。
宇妥眼睛亮了起來。「你能有這樣的體認,就太好了!」她拍了一下手,顯得有些興奮。
陶垚農越看她越不對。
她說:「蘇林奶奶決定派其它人到農場醫護所,我以後得留在高原醫療中心當主治醫師──」
「什麼?!」陶垚農大叫。「妳不跟我回農場?!」
宇妥坐起身,凝眉插腰,俯視他。「你又要說『嫁雞隨雞』那一套了嗯?!」
「我沒有。」陶垚農回道。他從來沒有說「嫁雞隨雞」這四個字啊……
「總之,以後,我在高原工作!我怕農場的動物,所以要住在我家!」她宣佈。
「那我呢──」
「你回去管你的菜園灣。」
「我們是夫妻耶……」豈能這樣相隔兩地?
「所以,你要定期來看我。一個禮拜至少兩次,你如果不來,我就當你是逃夫,我會──」
「會怎樣?」他打斷她。等著她說,會回農場找他,回他身邊。
「我會……」她頓了頓,眼波流轉,想到好點子般,說:「我會寫詩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