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青澀的謬戀,至今回想起來,仍令人心痛。
一個滿月天夜晚,浪濤衝擊著陡峭的巖壁,露營車奔馳在南美哥倫比亞與厄瓜多交界的險峻海岸道路上,祭前禈躺在車廂臥鋪,手掌握著一條方帕。那年,他教她游泳。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夠強壯,加上過冷的龍鱗湖水和高原涼風,她很快地生了病,發高燒。他在床榻邊,照顧她一夜,她醒來時,將這條方巾交給他,要他幫她轉寄。那時,她還不知道這方巾上──她親手繡的兩個字──其實是他的名字。
「前禈少爺,」駕駛座的羅憫拉開椅背後上方小窗子,微側臉龐望進車廂。「別館快到了。」說完,他關好窗子,繼續開車。
祭前禈坐起身,拖出床下的登山背包,從中取出一個絲絨束口袋。他出門在外,總是隨身帶著這個束口袋。他打開袋口,拿出一本素描簿,一個槲果鑰匙圈,還有一隻折得工整、邊角繡了「多聞」的小袋子,連同手中的方巾,一件一件在桌面排開,獨自回味著那一段過往的記憶。
露營車開進靜謐的私人道路,隱約間聽得見音樂聲,由那幢建在岬角上的海岸別墅,傳出來。
別墅燈火通明,門前兩排樹影,在車燈的輝映下,縈迴若帶。車子越近門口,音樂聲越顯喧鬧,似乎有人歡快地在慶祝什麼。
羅憫把車子停在門口車道上。「這麼晚了,裡面在做什麼?」
祭前禈一手抓著背包背帶,下車往別墅大門走。羅憫關好車門,卸下綁在車頂的幾口箱子,搬到門廳暫放。
「嗨,兩個天涯浪子回來了──」兩扇雕花門板敞開,綁馬尾的青年拿著酒杯,瀟灑地倚在門邊。
祭前禈看著眼前喝得半醉的男人。「二哥,你怎麼在這裡?」
祭始禧笑了笑,喝掉杯子裡的酒液,說:「我來挖寶石的──你應該知道吧。」他往屋裡走。
「始禧少爺準備接管新礦場?」羅憫走在祭前禈背後。
「那是他的興趣。」祭前禈走進客廳。
挑高屋樑上,開枝散葉造型的吊燈光芒,像流金一樣往下延展,散佈在客廳每個角落。三男兩女坐在客廳沙發,桌上擺了水酒、點心。祭始禧介紹客人的身份──兩名白人男性是寶石鑒定師,一名亞裔青年氣象專家,精研南美民俗的女學者和混血女工程師。這些人幾天後,將偕同祭始禧前往哥倫比亞山區。祭氏家族經營礦產事業起家,祭前禈找到的新礦脈,富含綠柱石,俗稱祖母綠。祭始禧一聽聞消息,立刻接下開採監督工作,來與祭前禈會合。
「前禈,你也過來喝一杯──」祭始禧擰開酒瓶蓋,將琥珀色澤的酒液倒進平底矮杯裡。
祭前禈沉默地瞥他一眼,往樓梯間走。
「今天是我的生日──」
祭前禈停住腳步,像在思考什麼般。因為各自學業、工作等種種關係,他們兄弟似乎有五年不見了。祭前禈看一下腕表。
「二十六歲。」祭始禧說了句。
祭前禈放下背包,轉身走到桌邊。
祭始禧撇唇低笑。祭前禈拿起桌上的新酒,看著祭始禧,一口飲盡。「新礦脈剛好給你當生日禮物,你可以盡情地挖寶石。」
祭始禧呵呵笑起來,用西班牙語告訴客人,自己有個好弟弟,送他一座祖母綠礦山當生日禮物。一群人隨著起哄,拿起酒杯敬祭前禈。音樂節奏鮮明、強烈,越來越喧鬧。
「我很累了,你別鬧太晚。過了子夜,就不是你的生日。」祭前禈將酒杯放回桌上,後面兩句像是警告。
祭始禧攤在雙人沙發座猛笑,已經是十足的醉態。
祭前禈回身。羅憫提著他的背包,站在通往樓梯間的廊道口。
「始禧──」端著蛋糕的女性身影從拱門裡走出來。
「喔,蛋糕來了!」不知是誰在配合祭始禧的嗓音,將燈光轉暗。
「羅愉哥哥呢?」又一次,祭前禈為這個溫柔的甜美女聲,震了一下。他僵硬地轉身。一輪燭光襯映著女性絕美柔情的臉龐。
「是多聞。」羅憫的低喃,傳入祭前禈耳中。
「羅憫,你堂哥羅愉今天也是壽星。多聞特地做了蛋糕,你把前禈的行李送上樓,順便叫他下來。」祭始禧語帶命令。「前禈,你過來。起碼吃口蛋糕,行嗎?」
祭前禈動了動。昏暗的燈光中,他注意到多聞在聽見祭始禧叫他名字時的反應──
多聞還記得他。畢竟那是一段教人心痛的青澀謬戀,她永遠忘不了那種遺憾卻又慊然的感覺。她在找尋他的身影,當她的眼睛對上那雙熟悉的黑眸,回憶帶著一種微微痛楚,同時在揪扯他們的心。
祭前禈徐緩地移至桌邊,看著坐在祭始禧身旁的多聞。
祭始禧雙手輕捧多聞的臉,吻吻她的額,一記淺吻接著落在她唇上。「謝謝妳的蛋糕。」他換個位置,以西班牙語說著:「壽星坐主位,各位請唱歌祝壽,唱到羅愉下來嗯!」
幾陣哈哈大笑後,怪聲怪調的生日快樂歌開始迴響。祭前禈坐在祭始禧空下的雙人沙發位置上,多聞就在他身邊。客廳只剩微弱的燭光和些許從窗邊灑入的月光,他們的身體挨得很近,她的手指碰到他的手背,他隨即反掌握住她,在黑暗中將她緊緊握住。她沒有抽離的意思,柔嫩的手心貼著他厚實的大掌,重溫記憶中的滿足感。
那生日快樂歌不知唱了幾次,變換了幾種語言,羅愉和羅憫終於從樓上下來。祭始禧吹熄燭火,吊燈光芒再次籠罩客廳。羅愉將蛋糕切成小塊。一直到要吃蛋糕的這刻,祭前禈才放開多聞,從抱枕後抽出手,端蛋糕盤。他們坐在一起吃蛋糕,沒有交談,也沒再看彼此一眼。
「前禈,坐在你旁邊的美人兒,是多聞──」
「我先上去了。」祭前禈打斷祭始禧的聲音,將空盤和叉子放在桌緣,逕自走向樓梯間。
「多聞,前禈那傢伙從小就孤僻冷淡,妳別介意。」祭始禧帶醉意的慵懶嗓音夾雜在樂聲中。
多聞低垂臉龐,美眸盯著手心。
那纖細的觸感似乎還停留於掌中,祭前禈從來沒忘記過這種感覺,即使過了七年,仍是沒變。她的手總是冰冷,可只要被他握住,她就會變得溫暖柔軟。祭前禈收握大掌,從水裡站起身,跨出浴缸,水珠順著他完美的肢體線條滾落,他圍上腰巾,走到浴室門外。
有人在敲房門,聲音很清脆,他幾乎知道是誰了,拉開門時,心頭依然猛跳了一下。長廊很安靜,多聞站在他的房門口,黑髮垂在肩上,額前劉海齊眉,苗條的身體包裹在月暈色無袖長洋裝裡,她的臉、她的肩全都泛著珍珠似的光澤。
她看見他赤裸上身,只在腰間圍著一條毛巾,知道自己打擾到他了,在門前退一步,說:「對不起。」
祭前禈閉了一下雙眸。「進來,嗯?」他張眼,目光灼熱地凝視她,朝她伸出手。
多聞點點頭,柔荑放到他掌中。
七年不見,他們已經是男人與女人了。她不該在這個時間進他的房間,她該知道有些事,不需要愛情也能發生……
「妳現在還相信海島是烏托邦,沒有險惡之人嗎?」站在燈光下,祭前禈更顯高大,緊繃結實的肌肉線條配上古銅膚色,胳臂修長,右肩上有一道傷痕,紅腫醒目,看來是近日新傷。
「對不起──」多聞又說一次這三個字,她將視線自他肩上的傷痕拉回。「當年,騙我的,並不是你,我卻對你發脾氣……」她望住他,蒙霧似的美眸,就像她剛認識他那年一樣,有抹淡淡愁緒。
祭前禈放開她的手,旋身走到窗邊。深夜的白色巨浪拍打著重重迭迭的岩塊,海風刮得窗板嘎嘎作響,他關上窗戶,要她過來坐。
多聞走過去,跟他坐在長沙發上,兩人都選靠扶手的位置,中間隔開一段距離,久久不講話。
「妳現在跟我二哥在一起嗎?」這個房間很空曠,沒什麼多餘的裝飾,他的聲音迴盪在空氣中,她的背部凜直起來。
多聞發覺自己兩手交握得緊緊的,恍若另一個人牽著她,帶她走進那片綠草谷地,七年來,她的心被寂寞吞噬,裡面單飛的蝴蝶即將死去。
「你還野營嗎?」多聞望著放在床尾凳上的大背包。
祭前禈轉頭凝視她。她不知走神到哪兒去,對他的問題不應不答。祭始禧親吻她的畫面,已經深植在他腦海裡,像電影一遍遍播放著。
「七年前,你答應讓我加入的──」她的嗓音如同在自言自語,淚水突然簌簌流下。「什麼時候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野營?」她知道沒人牽著她的手,她不過是在作一個過往的夢。
「多聞?」祭前禈皺著眉,伸手托起她的臉龐,感覺胸口被重擊了一下。
「對不起……」多聞別開臉,語氣慌亂地說:「我只是要告訴你,你的項鏈鑰匙圈……我一直想還你,可這回,我沒帶在身上,等我回海島,一定還你,好嗎?」說完,她站起身,淚眸看著他,步伐細碎地退到門邊,微微一笑,打開門,像個夜奔女神,轉眼消失在他房裡。
多聞跑回自己的房間,臉埋在枕被間哭泣著,手裡握住一條寶石紅亮的龍項鏈。她對他說了謊,她從來隨身攜帶這條項鏈的。她以為自己不會那麼輕易愛上另一個人的,畢竟那時她心裡有個名字、並且喜歡著那男孩,可為什麼最後她想不起男孩的長相;心底那個名字越存在越深刻,她記得的,卻是他──名副其實的祭前禈。
那真的只是一段青澀謬戀嗎,難道過了七年,她絲毫沒成長?為何她忘不了他,甚至越陷越深,這莫非不是取代,而是注定,她注定得愛上他──
祭前禈失眠了。
二十歲那年,離開祭家在英國辦的學校,他就過著遊牧民族般的生活。他經常在野外紮營,睡凹凸不平的大地、蓋破爛睡袋,蚊蠅叮咬他、吸他的血,寄生蟲鑽進他皮膚裡……他問自己,是不是習慣那樣的生活,床鋪太舒適,反而睡不著?還是肩上傷口發炎,疼得睡不著?
他胸口悶得很,睜眼閉眼全是多聞的淚顏。清晨聽見男男女女講西班牙文的聲響傳上來,他就下床走到窗邊,打開窗門,吹海風。
天空未亮,庭院裡,祭始禧、羅愉和那幾位專家正在捆綁行李。多聞也在其中,她穿著一身卡其布獵裝,足蹬登山靴,長髮紮成馬尾,隨風飄飛。祭始禧把她的背包拋上車,祭前禈額鬢一抽,轉身抄起晨衣套上身,疾步離開臥房。出了客廳大門,他站在門廳階梯。祭始禧抬頭瞧見他。
「這麼早起!」祭始禧挑眉。「新礦場我接手了,這一陣子,你可以輕鬆點兒。」這話示意他可以睡晚點兒。
祭前禈盯著多聞的背影,沈步走下台階。她似乎不打算回首看他,但他敢肯定,她絕對知道他已來到她背後,近得能呼吸到她的髮香,讓她飄飛的髮絲拂過他臉龐。
「多聞,海風大,妳先上車。」祭始禧搭著多聞的肩。
祭前禈抓住祭始禧的手腕。「她不能跟你到礦場。」
聽到他衝口而出的聲音,多聞不由得渾身一顫。
祭始禧愣了愣,瞇細眼眸,看向祭前禈。
「她跟我約好去野營。」祭前禈對祭始禧說道。然後放開他的手,扳過多聞雙肩,對著她的眼。「記得嗎?我們的約定──」
多聞望著他,不發一語。
「是這麼回事嗎?!」祭始禧既驚訝又若有所思地撫著下巴。「不過,多聞可是我很重要的人──」
「既然如此,你更不應該讓她去!」祭前禈眸光嚴厲地射向祭始禧,雙手揪起他的衣襟,全部以海島高原的語言對他說:「那個地方民情複雜,不同種族間長久累積仇恨,更別說毒梟充斥,政治與經濟利益衝突,內戰一觸即發!你要你重要的人去那動亂不安的地方?」他幾乎怒瞪自己的哥哥。搞不清誰是誰重要的人,彷彿多聞是他重要的人。
祭始禧饒富興味地一挑眉角。「那──你要我怎麼做?」他挪開弟弟揪在他胸前的手,懶懶地問道。
「我剛剛說過,她跟我約好去野營──很早前,就跟我約好的!」祭前禈依舊一口海島高原語言,強調的語氣,使他像個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
祭始禧沒見過孤僻冷淡的弟弟有這麼大的情緒反應,這實在稀奇!他神情似笑非笑,攤攤兩掌。「好吧。」嘴裡說出跟弟弟相同的語言,視線移到多聞臉上。「妳呢?多聞──妳跟前禈是否有這個約定,妳願意跟他去野營嗎?」
多聞微微咬著紅唇,垂眸,似乎過了好久,才點下頭。
祭始禧笑了起來。「那妳好好跟前禈放假去吧──希望他別帶妳去太危險的地方。」他雙掌覆在多聞雙頰,像昨晚那樣,先吻吻她額頭,唇再掃過她的小嘴,落下輕淺的吻。
祭前禈下意識握緊拳,將臉轉到一邊去。天空一片陰霾,峭崖下,驚濤巨浪,今天應該不是個好天氣。
祭始禧一聲吆喝,他的同伴全進了車廂。他最後一個就位,坐在門邊,還沒關門,叫道:「前禈!」出其不意地把多聞的行李丟下車。
祭前禈雖然接個正著,肩上的傷卻不知被什麼硬物撞著,讓他嘶聲抽了口氣。
「有個熱帶風暴來襲,你可別急著去野營!呵……」車門在一串笑聲中關上,車隊噴著白煙開出去。
多聞轉頭看祭前禈,神情詫了下,他右肩上的晨衣布料,透紅一塊,並且迅速擴大中。她伸出手,想拿回自己的行李,他不給,一手牽著她,往屋裡走。
「你流血了……」她被他拉著走,步伐急亂,嘴裡喘氣嚷著。
祭前禈大步大步往前走,上樓梯,通過廊廳。
「停停,讓我幫你看看……」她惦著他的傷。
他無動於衷,越走越快。
「你在流血啊!前禈──」多聞拉住他的衣袖,哀求似的喊道:「前禈──」
這一聲叫喊像是魔咒,讓祭前禈停下腳步,定定站著,緩慢地轉頭看她。這是第一次,她叫他的名字──對著他,叫他的名字。
「前禈──」這溫柔的聲音,彷彿蘊含了更多──她似乎有很多話,很多內心的話,要對他說。「讓我看看你的傷,好嗎?」
他凝視著她仰起的美顏。她心裡惦著他的傷,愁眉深鎖。他伸手撫她的眉心,說:「到我房裡。」
房裡只有他們兩人。祭前禈走到窗邊,坐入面海的單人沙發。多聞站在他背後,從衣領處輕輕翻開。他右肩的傷口腫得很嚴重,血水還在流著。多聞取出自己行李裡的醫藥包,將他的晨衣更往下拉。祭前禈索性抽出雙臂,半脫晨衣至腰部。多聞開始在他傷口上忙著。她拿鑷子的手有些泛紅,那似乎是他的大掌捏出來的。
祭前禈目光拉遠,望出窗外,風撲面襲來。這裡的風,悶熱,夾帶著一種黏膩的海潮鹹味,不像祭家海島涼爽舒適的高原風,尤其吹過龍鱗湖面帶起粼粼閃閃的漣漪波光,長泳一趟,便覺身心舒暢。那年,她已是亭亭玉立,身姿優美;他在龍鱗湖教她游泳,兩手扶在她的腰側,只是輕輕掌握而已;她上岸,換好衣服,風吹揚衣襬,他就看見她雪白的肌膚,有泛紅的掌印──他的掌印。
「疼嗎?」多聞將放沾血的棉球、消毒紗的小鐵盤,擺在椅邊桌上。
祭前禈回神,看著她的手。她是如此地柔弱纖細,他一掌就能弄傷她。「抱歉。」他沈聲開口。
多聞停頓一下動作,不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麼。
「妳跟我二哥同行──」祭前禈繼續說:「是負責礦場醫療嗎?」
多聞搖頭,沉默了好一會兒,低聲細語地說:「你是擔心我嗎──」
祭前禈轉頭看她。
「你說了新礦場所在地區的社會狀況,要始禧別讓我去,是在擔心我嗎?」她可以這麼認為、這麼想嗎──
祭前禈眸光驟亮,表情驚訝。「妳聽得懂……」
「這些年來,是始禧天天教我講高原的語言──」她的語氣中有歎息。當年,如果他們還在一起……
應該是他來教她的!
祭前禈不自覺又握起拳。「妳果然和我二哥在一起是嗎?」
「我到德國唸書時,始禧在那兒管礦場,爸爸托他照顧我──」
「妳父親把未成年的妳留在海島,倒也沒托人照顧妳。」祭前禈平聲平調地打斷她。
多聞抬眸,看著光亮玻璃上那張不明顯的男顏。
他說:「我想,妳連游泳也學會了吧──」
多聞半晌沒出聲,連呼吸都抑得讓人察覺不到,突然道:「你沒教會我,就離開了呀──」
她嗓音低柔,好像很委屈,遺憾著什麼似的,祭前禈心頭震了一下,聽見她幽幽歎了口氣。
「這是我要離島時,蘇林奶奶給我的藥,抹上了,很快就會好的──」
一個藥罐放上桌。蘇林給每個離開祭家海島的人隨身藥罐,他也有一個,受傷時,他自己搽,羅憫也幫他上藥,傷口沒好,還發炎;同樣的藥,也許真要由她來敷抹,他的傷才會好……
他感到她的手停在他肩上,小心輕柔地貼上紗布膠帶。他握住她,將她拉到身前。
多聞反應不及,腿撞到他的膝蓋,身子傾向他。祭前禈扶著她的腰,眼睛凝在她美麗的容顏上。多聞也看著他。
到底,他們錯過了什麼?
他們已經七年沒見面了啊!
多少次,他們在一起的光景,一遍一遍在夢中重演。他問自己,難道只能在夢中嗎?
他輕撫她的臉龐,她垂下濃密的睫毛。兩人的臉越靠越近,不知是他趨近她,還是她趨近他,或者他倆都想接近對方,直到四片唇膠貼在一塊兒。
一開始,他只是輕輕刷過她的唇,像他哥哥祭始禧吻她那般,然後,他感覺到她為他開啟了。他腦海裡一閃,突然明白,哥哥祭始禧對她,不過是種親暱的禮貌行為,像是法國人見面、道別,都要左右左,親吻臉頰三次的道理一樣,在海島時,他也對妹妹這麼做。
「多聞──」他呢喃著她的名,舌頭奔進她唇裡。
多聞的舌尖貼住他的,被他捲繞。他感到她在發抖,手臂立即環住她的身體,兩人緊緊摟在一起。
他們已經七年沒見面了啊!
他無法抑制了,長指解開她的獵裝鈕扣,唇游移至她白皙的頸側,輕緩吮咬。
她流著淚──這是那年,她隔著門板,趕他走,所流的淚。
他抱起她,往床鋪走。躺上床時,他懸在她上方,手不停地摩著她的五官,輕輕地、輕輕地描繪著。
他絕對不只是想她而己──應該是更深的感覺,早在十六歲那個清晨,他將她從坡坎下抱起,他就知道自己這輩子,只要她!
「多聞──」他叫她。她沒有應聲,閉著眸,把他的手拉到頰畔貼著,靜靜汲取他的溫暖。
他又低頭吻她的紅唇,溫熱的舌頭竄進她口中。她抱著他光裸的軀幹,把自己交給了他……
那只是一段過往的青澀謬戀嗎──
為何至今仍佔據他們心底,並且如颶風般洶湧澎湃地席捲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