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冱身形孤單的傾靠著陽台周邊,沉沉的抽著指間的煙,眸光複雜的望著左手側,直達後花園地面的樓梯。
原來,這間位於歐家豪宅最高處、離大門最遠處,一直以來,被他認為是三樓長廊底的貯藏室,竟是歐家千金的閨房。
吐了口煙,他不禁回憶著裡頭的一景一物。
她的房內相當大,空間被分為內外格局。外面,也就是有陽台的這間,是寬敞的起居室,裡頭除了簡單的傢俱、壁爐外,尚有一架平台鋼琴和一把置於法式躺椅上已蒙塵的小提琴。
而與起居室隔了道門,感覺起來如密室的裡面,便是她的臥室。除了古典的四柱銅床外,尚有雅致的個人浴室。整體來說,她的閨房簡直就像一戶獨立於歐宅內的公寓單位。就連出入,她都有陽台這個直達地面的專屬樓梯可用。
這麼清楚的地域劃分,到底為了什麼?是因為任性的公主想遺世獨居嗎?或者,她仍與十三年前一樣——是個「過分堅強」的女子。
沒錯!就是那麼一個緩慢的轉身,他就已認出她是當年那名落海的女孩。
真沒想到,她居然是歐由華的女兒。更沒想到,她見著他的反應竟是昏倒。哼!要不是後來知道她是因「缺鐵性貧血」而昏厥的話,他肯定會以為是自己那番「太過直接」的質問,把她給激暈的。
凌冱撇嘴冷笑了下,捺熄手中煙蒂,欲轉身進屋之際,銳利的眸光瞥見正由樓梯上來的韓峻,於是他頓足在樓梯口等候。
「少爺!您找我?」韓峻的腳步停於最高一階,未步上陽台。
凌冱背過身,雙手收於褲袋,好半晌,問:「韓峻,你比我早來到歐家,你應該清楚一些歐運琛的事吧?」
他莫名的想知道她的一切,也許是想掌握她回來的動機,也或許是想知道當年那名落水的女孩,事後的日子好不好吧!總之,有太多不明的情緒與疑問在催促著他去瞭解她。
「父親是在七年前來歐家任管家的,我也是那時進入歐家的,歐小姐當時已在維也納了。」韓峻平聲直述。
「她在維也納學音樂?」凌冱根據自己在她房內所見的陳設,淡淡地問。
「歐小姐在歐洲的古典樂壇有『詠歎天後』之稱。」韓峻間接回應凌冱的問話。
「是嗎?」凌冱低喃。他一向厭惡歌劇,尤其是令人頭皮發麻的詠歎調。「這麼說,你也不清楚她的事?」緩步走向圍垣前,深沉的眸光落在不明的遠方。
「少爺要我調查歐小姐的一切?」韓峻低聲沉問。
「不需要。她既已回來,我有的是時間瞭解她。」修長好看的指,思考般的輕點著圍垣上緣,凌冱平穩喃言。
韓峻思索著他的話,問:「少爺,那……關於『歐氏』最高繼承權的問題……」韓峻看著他,言猶未盡。歐由華在世時,有意將凌冱訓練為下一任領導人,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歐由華未留隻字片語的驟逝,卻使得「歐氏」裡「反凌派」的股東,不認這筆帳。甚至揚言要抽資退股,以抵抗凌冱這個「非正統」的繼承者。
「我會有方法對付他們。」凌冱撇嘴笑著。「要正統是嗎?會的!會有個絕對正統的繼承者的!」真正發自藍眸底的堅定目光,穿透瞳上那層薄物,射向歐運琛房裡,斂去唇邊的笑紋,凌冱深沉的思量著。
韓峻靈光一閃,隨即領悟。「少爺的意思是……」
「非常時期,得用非常手段。」凌冱意有所指的說,舉步欲進歐運琛房裡。「下去吧!今後還有許多事要你操勞,有時間就多陪陪韓管家吧!」語畢,他身形隱沒於落地窗內。
韓峻對著窗門微微頷首,轉身下樓梯。
輕柔的掀開床幔,透著微弱的古典吊燈薄光,他審視著床上人兒的臉色。
也許是唯美的橘光影響,也許是高掛於架上那瓶鐵劑發揮了效用,此刻的歐運琛,笑頰暈紅,已不再有下午的病態蒼白在那張絕倫的臉上。
像是檢視失而復得的珍寶般,凌冱細細地撫著她的容顏。「不管你是為何回來!你都會在我的掌握之中的!」幽靜的氣流裡,他的嗓音顯得魔魅。
「哇……」像是拒絕聆聽任何聲音般,昏睡中的她,下意識的將頭埋入枕頭堆中。
凌冱制住她蠢動的身子,執起她雪白的左臂觀看了會兒,確定針頭無位移後,扶正她的睡姿,坐回床旁的安樂椅上,靜靜的等著她清醒。
昏暗的長廊,山似的男人背影停駐於出口光源處……
「爸爸……」小女孩朝著光影處奔跑,雙手不停的往前攀抓,企盼接觸那屬於父親的影像。
但,似有強大的推力存在般,每當小女孩往前一公尺,盡頭的背影就離她更遠,使得疲於奔命的女孩永遠接近不了。
「爸爸……等等我……等等小琛……爸爸……」小女孩急喘呼喊,晶瑩圓滾的淚珠顆顆滴落。
奮力的追跑,不僅使她接近不了父親,更讓她仆跌於冰冷闐黑的長廊……
「……你……總是這麼……對我……」飽含痛苦與不甘的囈語,模糊地自歐運琛唇中逸出。
凌冱猛地睜眼,起身取下快滴空的點滴瓶,抽出她臂中的針頭,甫抬頭,卻驚見睡夢中的她,竟是滿臉淚痕,枕邊亦濕了大半。「醒醒!歐運琛!」輕拍著她的笑頰,有些急切的喚著。
「唔……」一向敏感的聽覺神經,在接收到訊息後,她開始有了反應的顫動羽睫。
「醒醒!你已經打了兩瓶鐵劑了!快醒來!」凌冱瞧著她那不停湧出的淚水,有些煩躁的命令。
並非他無情的要將她自病弱狀態中吵醒,而是他太清楚夢魘帶給人的痛苦,因此,無論她是否還疲累,唯有把她自夢中叫醒,才能止住她那奔流的淚與精神折磨。
半晌,她緊閉的雙眸彷彿掙脫蜘蛛網的蝶兒般,猛地張開。
「終於醒了。」望著她茫然的淚眼,他語帶不耐的說。
「誰?」月暈般的光線及水氣迷濛的視線,讓她看不清床畔的人。
凌冱只是淡淡的說:「把淚水擦乾!」不甚溫柔的將身上的方帕遞至她面前。
淚水?歐運琛愣愣的抬起右臂,纖指顫抖的輕觸濕冷的臉頰。呵!沒想到,她居然還有淚。
見她無意接取方帕,凌冱低歎了聲,在床緣坐下,拉開她機械式摩挲的素指,輕拭她柔嫩的臉蛋。
「你這些淚,流得不嫌太遲嗎?」他下意識認為,她的淚是因為亡父而流。
嘲弄中帶著斥責的語氣,讓她徹底清醒,並憶起墓園的一切,她凝視看向凌冱。
是他!果然的是!十三年前,自以為是救回她的人,就是他。即使他成熟了許多,甚至刻意掩飾「真正的自己」,她仍可輕易辨認出他是那名藍眼少年。
她出神的瞧著他看,讓他誤以為她不明白話中涵義,於是他又說:「怎麼?不懂意思嗎?或者,你是夢到被怪獸追,才嚇哭的,而非因為愧對你父親……」
「誰說我愧對他!」聞言,歐運琛激動的揮開凌冱的手,美眸中閃著怒火瞪視著他。
凌冱手拿方帕僵在半空中,寒著臉。「別告訴我,你有回來參加義父的喪禮!」語氣很冷。
「哼……」她冷笑著。「義父?有了你這個兒子,我回不回來有差別嗎?」原來在父親的生命裡,她真的什麼都不是,認個義子是用來否定她的存在吧!
「你在說什麼?他可是你父親?」凌冱捏緊她漂亮的下顎,生氣的質問。
歐運琛忿忿的看著他。「我恨你!」幾乎是咬牙地吐出這強烈的言辭。
「什麼?」一時間,凌冱失了聽覺。
「我恨你!你先是在十三年前自以為是的救了我,又在十三年後的今天擁有了你不該有的認同,我很你!」歐運琛仰著被他捏緊的下顎,雙掌撐住床褥徐緩坐起身,雙眼迸出恨意直穿他眸底。
「你認得我?」凌冱詫異。雖然,她眼裡的恨意來得莫名奇妙,嘴裡的語意,說得曖昧不明,但他卻聽懂了一點,那就是——她認出他了。
「豈止認得!我根本是恨你入骨!」她像是只具攻擊性的動物般,凶狠的瞪視他。
她的回話,令他微蹙緊雙眉,但仍為她的敏銳洞察力而感到不可思議。「不是藍眸的我,你卻能輕易認出,顯然我在你心中的份量不小。」放開對她的鉗制,瞥了眼被他捏紅的鵝蛋臉,他冷冷的笑著。
「十三年前,你那張臉已刻蝕在我心底!」原該屬於情人間的字意,在她咬牙切齒的詮釋下,卻像是給仇人的警告。
「這麼說,在你面前,這是多餘的嘍!」凌冱冷冷的笑,並取下眸中的隱形眼鏡。
如烏雲驟散的晴空,毫無阻隔的藍眸,灼亮的襲向她。
他冰藍的雙瞳,令她恍惚了會兒,壓下內心莫名的哆嗦,直視那藍色深淵,嗤道:「在我面前,你的確是個『多餘的人』,但,在我父親眼裡,我恐怕才是那累贅。」語氣中充滿令人難解的酸澀。
凌冱挑眉,若有所思地看著那被絲絨般黑髮圍櫬得炫目的倔強美顏。「真不曉得你言語間的怨懟是從何而生?從清醒到現在,你的態度就像全世界都負了你似的。沒回來送終,克盡孝道的,是你!含恨抱怨、言詞苛刻的,也是你!到底,我和義父做了什麼,得遭受你這番無理的糟蹋?」語畢,他不再客氣的將方帕甩在絲被上,起身離開床緣。
「我糟蹋你們?」眨掉沾惹在翹睫上的淚珠,她顫聲低喃。「你能瞭解自己的父親對你視而不見的感覺嗎?」
聞言,凌冱轉身看向她,她的目光如炬,但神情卻茫然。
像是失了心神般,她哺哺低語:「我從小就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累贅。他從來不希望我在他的生活上佔有一席之地,他甚至表現得不屑、厭惡我的存在。連我要叫一聲「爸爸」,都只能在夢裡對著他的背影叫。而你呢?」她提高嗓音,激動地瞪著他。「在血緣上,你只是個外人,卻能堂而皇之的叫他義『父』!我算什麼?算什麼?你告訴我呀!」
「這就是你所謂『不該有的認同』嗎?只因為你父親認我這個義子?你就恨我?好!我會給你『該有的認同』!你永遠不必懷疑你無法在義父的世界裡,佔有一席之地!」恍若對她的憤世嫉俗感到厭煩般,他撂下話後,便如狂風般離去。
望著他沒入門外的背影,她泛著淚光的美眸,終於流下顆顆晶鑽之淚。她不明白!她不明白父親都死了,他能給她什麼認同。
伏在床頭,她發洩地哭出了二十幾年來積壓在心頭的委屈與心痛。
幾天後,歐運琛終於明白,凌冱給她所謂的「認同」,便是讓她以歐由華唯一血親的「正統身份」,繼承「歐氏聯盟」的總裁位子,而凌冱則維持原來總裁特助的職位,繼續操縱著「歐氏」的營運。
這天,凌冱結束了芝加哥分公司十天的巡視,風塵僕僕地趕回紐約。
「人呢?總裁人呢?」站在空無一人的總裁辦公室門口,凌冱斂去平日的好臉色,沉聲問著身旁垂首心虛的女秘書。
「總裁今天一早就沒來……」女秘書怯懦地如驚弓之鳥般。
「沒來?打電話問了嗎?」凌冱嗓音冷冽的問。她居然又沒來。這已經是第幾次了?從她上任到現在,不過短短兩個禮拜,她就缺席了六天、失蹤了四天,外加遲到早退,她真正上班的時間,可能連十個小時都不到。
「宅裡的管家說,總裁不在。」女秘書抖著聲回答。她已明顯意識到冰山靠近的冷冽了,這是凌特助快發瘋抓狂的警訊。
「歐氏聯盟」裡,每個人都知道,自從新總裁就任以後,凌特助就像是活動冰山一樣,他的寒氣隨時會發作,使得「歐氏」成冰窖,人人成為「急凍人」,唉!真不知總裁與凌特助有何嫌隙?非要搞得「歐氏」像災難片現場!這對男女最好快點化解恩怨,省得他們這些下屬成天神經兮兮,就怕被炒了魷魚或革了職。
女秘書絲毫不敢抬頭的思忖著,完全沒聽見凌冱的交代。
「你還愣在這兒,我叫你去把韓峻找來,你聾了嗎?」凌冱冷冷的低嚷。
「是……是!我馬上去!」女秘書嚇得回神,然後抱頭鼠竄般逃了出去。
望著女秘書狼狽的背影,凌冱煩躁地扒梳著伏貼利落的短髮,頹然的踏入辦公室內,癱坐在意大利古典沙發上。他並不想降罪或遷怒任何人,只是經過十天的考察後,回來卻不見她人影,他便莫名的想生氣。此刻,他可說是身心俱疲,再也無法忍受她的「不稱職」行徑了。
「少爺!」韓峻如鬼魅般,無聲息的來到他面前。
凌冱睜開有些乾澀的黑眸。「她呢?我不在的這十天,她在做什麼?」扯了扯頸上的斜紋領帶,他問得有些迫切。
韓峻細長的狐眼閃過一道不解的光芒,平平的開口:「如我跟您通訊過的,歐小姐這十天都沒來!」
「我知道,她缺席六天、失蹤四天!我問的是她在做些什麼事?」凌冱語意甚差的低吼。
韓峻有些詫異於他的問題與反應,但他仍盡責的答:「歐小姐這十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大都會歌劇院聽歌劇,有時會到百老匯欣賞音樂劇,再不,就成天在家。」
「她倒是挺悠閒的。」凌冱冷笑。全世界過得最輕鬆自在的大企業總裁,大概是她吧!
「少爺!歐小姐並不熟悉公司的事務,勉強她待在公司,是否……」
「這是她要的,也是股東要求的,不是嗎?」凌冱冷冷地打斷韓峻的話。
韓峻沉默,無法反駁,也不能反駁。
凌冱站起身,優雅的走到辦公桌前,若有意似無意的將堆積如山的資料夾,快速閱覽完畢。「再怎樣,所有的事都是我在掌握,她只須當個輕鬆的現成總裁,這不算勉強吧!」隨意的拿起桌上雕有玫瑰花紋的鋼筆,玩味的看了看,便振筆疾書。
韓峻看著他一舉一動,便可瞭解爺肯定已將歐小姐堆了十天的工作給完成了。少爺的工作能力一向異於常人,往往一般人要花一個禮拜可完成的事,他只需幾個小時便成。少爺並不是工作狂,但他敏捷的思考能力,卻教望塵莫及的下屬們倍感壓力。
「韓峻!」凌冱的叫喚,拉回思緒遠揚的韓峻。
韓峻走至他身邊。「少爺有什麼吩咐?」
「這些我都看過了,所有指示全寫在上面,交給你去執行。」公式化的交代完畢事務,便轉身欲離去。
「少爺要回宅裡?」韓峻看著他那略顯疲憊卻又不減尊貴氣質的挺拔背影,問著。
「是啊!我得去向『總裁』報告分公司的狀況。」凌冱話中有話的譏誚,腳步未歇的直往外走。
韓峻沉默的看著他離去,深深的瞭解到隱伏於少爺平易近人下的深沉性格,即將被歐小姐給拖引而出了。
繞過迎風搖曳的榮冠花叢,快速行經香氣四溢的玫瑰隧道,凌冱無暇也無心觀賞春意盎然的歐式庭園。
此刻,他正要去向那位「蹺班」的總裁報告要事。煩躁地踩過一塊塊鋪路扁石,他有些憎恨她房間的偏僻。
適才,聽聞管家說她已回家,他便直接步上三樓,住長廊底那扇她房間「對內」的門敲,等了老半天卻無人來應門,他當下要管家拿鑰匙來,欲直接「破」門而入,但管家的回應竟是,那房裡的鑰匙僅有小姐一人擁有,並無備鑰。
於是,他只好沉著臉、耐著性子,繞過大半庭園,透過她房裡的「連外樓梯」去找人。
一人一聲部、細膩中帶著淡淡哀淒的聲樂旋律,順著鏤花的長梯滑下,繚繞在橘紅的夕陽中。
凌冱凝眉豎耳,細細攫取浮動在空氣中的音符。是「葬禮」——巴赫著名的清唱劇。他厭惡歌劇,但對任何聲音卻有「過耳不忘」的本事,尤其是這首母親每每在父親祭日時,便會聽上一天的曲目,更讓他難以忘卻,這就是歌劇的「雋永」嗎?
呵!凌冱撇嘴輕笑。甩開腦海中,母親悒鬱的美顏。舉步拾階,朝歐運琛閨房而去。
敞開的窗門,飛揚的帷幔,顯示主人並未外出。
凌冱逕自跨門而入,銳利的眼神在起居室內掃過一圈,揚聲器上的透聲網彷彿禁不住高音般,微微發顫著。
雙眉一皺,他趨前扭關電源。
幾乎是在聲樂家的嗓音中斷的那一秒鐘,她的身影隨即出現在臥房門邊。
「是你!為什麼關掉電源?」微揚的柔膩嗓音,道盡她的不悅。
凌冱冷冷的看著她。長髮如絲抵腰,水藍及踝的家常服上綴著象牙色玫瑰,她的確有股古典樂人的清曼氣質。
被凝視得有些不自在,她別開姣好清妍的美顏,走進房內,繞過他身,準備重新開啟音響。
「義父已經入土一段時日了,不需聽這曲目。」握住她即將觸按電源的纖白素指,凌冱在她耳畔沉聲低語。
「放開我!」像是被出柙的猛獸給嚇到了,她激動的大喊,並甩掉他的手,逃回門邊瞪視著他。
對於她過度的反應,凌冱只是挑起了眉,慵懶的笑了兩秒,隨即斂去笑容。「為什麼不到公司?」冷硬的聲調,彷彿暗示著她,若沒個好理由,他肯定會好好對付她似的。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平穩血液裡不安的因子。「我有其他事要處理!」圓睜的美眸裡,閃著倔強的光芒。
「什麼事會比公司重要,你最好別忘了自己的身份!總裁不是成天聽歌劇、看音樂劇就行的!」雙手抱胸,他打量著她的表情變化。
「你派人監視我!」心虛與羞怒同時浮上芙頰,她憤然轉身進了臥室。
在核木門尚未完全關上前,凌冱迅捷的一閃而入。
「請你出去!」清雅的古龍水香味自後方縈繞而來,她知道他也進來了。
「等我向『總裁』您報告完芝加哥分公司的狀況,我自然會走!」不理會她的驅逐令,他依然自若的環視著充滿女性馨香的空間。
「有這個必要嗎?」她平靜的移身至窗口,讓透窗的餘暉灑落於身。
「我說了,別、忘、了、你、的、身、分!」凌冱危險的瞇起雙眸,指責般的字字強調。
就像落霞滿空的颱風天前夕般,她靜靜的、唯美的轉身盯著他,這是和諧的假象,亦是暴風雨前的短暫寧靜。
「我一直清楚自己『掛名』的身份!」微微的勾起唇角,她一語雙關。
凌冱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半晌不說一句話。
「我一直清楚自己是歐由華有血緣的『掛名』女兒,也清楚現在是讓你拱上歐氏的『掛名』總裁!我清楚!我當然清楚自己的身份!」她再也克制不住、歇斯底里地對著沉默的凌冱大吼,她已經受夠了,也嘗夠了……
受夠了父親給了她「女兒」的名分,卻不給她實質的父愛,而是讓她嘗盡被漠視的痛苦煎熬。本以為這些悲痛,會隨著父親逝世而淡忘的,沒想到,沒想到……沒想到他卻又給了她相同的折磨?
「我只是你在『歐氏』的傀儡,對不對?」晶亮水燦的明眸堅定的望進他的眼底,她抖著聲問。
「你不是要『認同』嗎?」定定的看著她,凌冱不答反問。
「好!很好!」她是個傀儡!是個愧儡!已得到答案了!不再追問什麼。她走向床鋪,將床幔掛起,有條有理的整理著置於床上的衣物與行李。
不經意地瞥見床上那只登機箱,他挑眉問:「為什麼整理行李?」他的口氣很不好,非常不好。
對於他的問題,歐運琛聽若罔聞。她繼續著整理、收拾的動作。
氣惱於她的態度,凌冱大步趨前,立於床柱旁。「別任性!惹怒我,你一點好處都沒有!」語帶威脅的警告。
面對她,他已不是人人眼中那個態度「平易近人」的帥哥,而是深沉冷酷的凌冱。
「哼……」她冷笑著。輕蔑的態度說明了,她一點都不在乎惹怒他。
凌冱皺眉,下一刻已攫獲住她纖白柔荑。「說!整理行李準備去哪兒?」冷冷的語氣如千年寒冰,直襲她微仰的美顏。
「放開我!」腕上的劇痛,幾乎讓她無力大叫,只能勉強以另一手拉扯著他如獸夾般的大掌。「放開……」
「你最好說清楚!」就像怕她逃了般,緊扣她的手一點也不放鬆,反而更加重力道。
「啊……」疼痛讓她忍不住低吟,一顆晶瑩的淚珠緩緩滾出明眸。
以指腹按取那淚滴。「快說!上哪兒去?」他又問。
「我要回維也納!」咬緊牙,找回聲音,她倔強的回答。
「你以為你走得了嗎?」微微鬆了手勁,他瞅著她冷笑著。就算只是個掛名總裁,她也得天天到公司報到!
「我會走得了的!」趁著他放鬆手勁,她猛地抽回手,迅速退至床頭,撫揉著發疼的手腕,戒備地盯著站在床尾的他。
「不要輕言挑釁!」握緊空無一物的手掌,他沉沉的看著她。
「我沒有!」彷彿怕他飛撲過來般,她拿起抱枕擋在胸前。
「沒有!?那就乖乖的當你的『總裁』!別忘了你是眾股束們認同的『正統繼承人』!」語畢,他不耐的轉身欲離去。
「我一點都不稀罕這個總裁位子!」他的嘲諷刺痛了她,讓她不得不反擊。
聞言,凌冱憤然轉身,硬聲提醒她。「別說些違心之論,你不是要在義父的生活世界佔有一席之地嗎?現在你已全然處在義父所面對的生活情境了,你最好別不識好歹!」
「我不識好歹?呵……」她淒楚的冷笑。「是你!是你扭曲我的感受,把我當成操縱股東及『歐氏』的一顆棋子,你以為我要的認同是什麼?我要的是孺慕之情、是父愛!呵……他都死了,你能給我什麼?當你理所當然的叫著他『義父』、跟在他身旁學習企業經營時,我只能在維也納遙想著他、在夢裡追著他的背影喊『爸爸』!」她胡亂的抹去激動淌下的淚水,忿忿的凝了他一眼,便起身拿出床旁小櫃裡的護照與機票,鎖好行李,急欲逃離。
凌冱快步阻在她面前,一把搶過她手中的機票,當場撕毀。「我說了,不准你離開!」鐵臂箍住她的纖腰。
「你這個惡魔!我恨你!」掄起粉拳,她瘋狂地直捶他健碩的胸膛,在他懷裡劇烈掙扎。
瞬時,一隻隱形眼鏡由他幹澀的眼球脫落。「從你回歐家的那一刻起,你就只能由我掌握!」異色妖瞳般的雙眸直穿她眼底,他低沉的宣告。
「惡魔!我不要再當你的傀儡!放手!我要回維也納!」她尖聲的咆哮著。
「走!跟我到書房!我會讓你瞭解,義父給了我什麼『孺慕之情』!」毫不憐香惜玉的拽著她,直往二樓的議事書房去。
「快走!」經過樓梯間時,她抓緊一旁放置夜燈的高腳幾,不再前進,使得凌冱轉身命令,突然——
「鏘!」一聲巨響,玻璃夜燈碎落滿地。
「你……」鮮紅的血自他左眉弓骨淌流而下,他難以置信地盯著她。
「啊……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看著鮮紅的血滲入他的藍眸,她宛如嚇失心神般,大聲尖叫。
她驚恐的嗓音引來樓下的傭人們,大夥兒紛紛衝了上來。頓時,抽氣聲四起,人人手足無措,只能面面相覷。
「少爺您的傷……」韓管家首先開口,迅速抽出白帕遮掩住他血流如注的傷口及掉了隱形眼鏡的那只藍眸。
「我自己處理!」壓住傷口,他冷冷的開口。「把地板清理清理,帶小姐進房休息!」背過眾人,微微拿開白帕,張開滲血的藍眸,深沉難解地看了她一眼,便下二樓去。
她在哭嗎?沒錯!她早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