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
差不多是那晚關寧闖進她房裡的時刻。
幽黯的燭火自層層床帳外透射進來,冰心的眼睛疲澀,床帳無風……不動。
她在盼什麼?
約莫一個時辰前,她還在月下調弄琴弦。
這原是一天中,她最喜愛的時刻。
坐在荷花池畔的涼亭,看十裡風荷四面埋伏而來,任清涼的荷香隨風吹拂,深藍的天際鑲著皎潔的月,那由半環看成塊形的月,再過幾日便又是團圓了。
可惜,月圓人不圓……
即使她退而求個千裡共嬋娟,但那人與她雖同在一片天空下,會不會抬首賞月,甚至想起她,仍是未定數。
想來便覺得淒涼,也不管那人心裡有沒有她,便癡癡惦記著對方,是不是大傻了?
冰心自憐自艾,腦海裡翻來覆去的全是兩人間少得可憐的往事,心情一會兒悲,一會兒喜,纖纖十指下的琴弦也跟著忽悲忽喜,宮商角徵羽丁丁冬冬的亂響,曲不成曲,調不成調,七零八落的琴音聽得伺候她的侍女們個個眉頭皺起。
冰心的琴藝在莽國是數一數二,眾侍女夜夜聽她彈琴,耳朵都被養刁了,自然難以忍受她與平時的水准落差頗大的演奏。
但沒人敢要她停下來,直到冰心自己停止演奏。
倒不是感應到侍女們的心聲,好心的停下來,而是她忽然有種被人注視的強烈感覺,心跳莫名加快。
跟那夜一樣。
有人在看她。
是他嗎?
冰心急切地搜索了起來,目光自左而右、自右而左地找了一遍,陰森的樹影裡什麼都瞧不見。
“郡主?”好音見她神情焦急,像在尋找什麼,也緊張地左顧右盼。
“我……”冰心站起來,逃避好音探詢的眼光,“累了。”
“時候不早了,郡主回房休息吧。”
就這樣,她在好音服侍下,沒多久便上床了。
時間在寂靜中過得特別緩慢,每一個消失的過去都讓她越來越無法確定是真的感應到關寧的注視,還是她在胡思亂想。
如果是前者,他應該會等到夜闌人靜時,才像上次一樣闖進來找她。
如果是後者,那她不是太可悲了嗎?不但不為他的欺騙、鄙視和玩弄而氣憤,反而因為太過渴望他而心生幻覺,依然不改癡心的等待他駕臨,她到底在想什麼,
冰心越想越悲哀,無聲的啜泣像一首痛徹心肺的悲愴旋律,不斷在心裡播送。
或許他不來最好,她就可以斬斷癡念,當做從來不曾遇過他,繼續走那條注定好的絕望之路,什麼都不想,因為想也沒用呀。
正當她掩面低泣,床帳無風自動,冰心警覺的睜圓淚眸,迷茫中見一條人影閃到床邊,她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全身一震的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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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幽幽醒轉,一睜開眼便看見關寧。
這一幕跟三年前關寧將她救出護國琉璃寺,她醒來時很像。
他同樣坐在她身邊,目光炯炯的注視著她,只是這次的眼光裡沒有憐惜,沒有柔情,沒有溫暖,只有銳利的刺探,無情得像把利刃指向她心坎,冰心的心糾結絞痛著,霍地別開臉,卻發覺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間。
“這是什麼地方?”她驚慌的坐起來。
“我住的地方。”關寧的聲音平平的沒有抑揚頓挫。
冰心詫異地轉動目光。
房裡的布置簡單樸實,但從床褥的質感,可以感覺出質料很精細,符合他給人的感覺。
可她明明記得睡在冰心苑裡,偷偷為他掉眼淚,床帳無風自動,一條人影闖到床邊,她連拭淚都來不及,便失去意識。醒來已經在這裡了,眼中仍有濕意……
冰心不由懷疑關寧會某種法術。
似乎能看出她心中所想,關寧溫吞吞的說:“這裡是觀星台,距離你住的冰心苑有點遠,靠近皇帝的寢宮龍蟠宮。憑我的輕功造詣,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可以趕到冰心苑把你帶過來。”
冰心毫不懷疑,她見識過他的輕功。但如果他以為憑恃著武功,就可以對她為所欲為,就太過分了!
“你欺騙我、玩弄我,還在皇帝面前質疑我、打擊我,現在又把我給擄來,到底想做什麼!”冰心方寸間燒著怒火,嘶吼的同時,一股酸澀沖出喉頭,沖上鼻腔,刺激著眼淚汪汪。
不願讓他看到她掉眼淚,冰心跳下床,但立刻就被關寧抓回去。
她氣憤的打他、捶他、咬他,關寧沒想到她有這麼潑辣的一面,加上擔心會傷到她,一不留神,中了好幾招花拳繡腿,還被她的皓牙貝齒咬到,皮肉難免受罪。
他悶哼一聲,索性點了她的麻穴,讓她無法動彈。
“說我欺騙你、玩弄你?”瞪視著她梨花帶雨的嬌模樣,關寧咬牙切齒。“是誰欺騙誰,誰玩弄誰,你心裡清楚!不要以為你會哭就是有理的一方!”
“我才沒有哭!”她倔強的說,身體不能動,害她連舉起手擦眼淚都不行。“明明是你欺負人,還凶我!”
“我凶你?是誰說話比較大聲?”關寧好氣復好笑。“我就是怕你大吼大叫,驚動一堆人來,才會把你帶到這裡。”
“我沒有大吼大叫。”冰心羞得滿臉通紅,不願承認自己的確如此。“反正你沒經過我同意便把我擄來,又點我穴,就是你不對!”
“如果你不是像個潑婦一樣攻擊我,我不會點你穴道。”
“你說誰是潑婦?”她懊惱極了,長這麼大,從來沒人罵過她是潑婦。
“我手背上還有你的齒痕,不容你狡賴!”
冰心果然在他手背上看到小巧的齒痕,困窘的悶聲道:“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便這麼凶,故意的話豈不是更不得了?哼,在皇上面前就柔得像要化成水,在我面前卻像頭河東獅!”他語氣酸溜溜的。
“誰教你欺負我,把我綁到這裡來,我才會……咬你……”冰心為自己辯解,好委屈地瞅視著他。“你放開我啦。我鼻水都快流出來了……”
關寧聞言只好替她解開穴道,順手遞了條手絹過去。
冰心背對著他,默默拭淚擤鼻,聽見關寧低沉的嗓音。
“不把你帶到這裡來,你以為我們在冰心苑裡能好好的談話嗎?上次我離開時,差點就被你的好音發現。她睡到半夜,跑到你房裡巡夜,幸好我及時解開那兩名侍女的穴道,否則一定會引起她的疑心。”
“你把我帶來這裡,她不是……”她緊張的望向他。
從“擄”變“帶”,她顯然不怪他了。
關寧深深注視著冰心,瞧得她心如小鹿亂撞,羞得不敢跟他對視,只拿眼角余光偷瞄他。
“你放心。她只是去查守夜的侍女有沒有偷懶,並沒有掀開床帳查你。我帶走你時,把棉被疊成人形狀,從床帳外看去,毫無破錠。”
冰心松口氣,想想又覺得不放心。
“我還是回去好了。”她說,准備下床時,卻發覺自己光著腳,不由怔住。
“得等我們談清楚,你才能走。”關寧心不在焉的說,目光落向那雙蓮足,像兩朵粉蓮,正適合開在他手上。
他心情一蕩,怕自己真的伸手去握住她的腳,連忙將眼光轉開,清了清喉嚨道:“你今晚的琴彈得真糟,不及你以往的水准。”
“你聽過我彈琴?”冰心訝然道。
“嗯。”
他困窘的承認,咳了咳,“三年前……我不放心,到你家附近轉了轉。聽見琴聲,忍不住循著聲音越牆而入,發現是你在繡樓內彈琴。”
雖然已經是很久的事了,冰心還是很快回想起關寧說的那夜。
夜很深,很深。
她剛經歷一場有驚無險的劫難返家,任憑家人詢問,她都不肯說出細節,懷著秘密的心事,怎麼都睡不著覺。
關寧像個英雄從天而降,將她從桑顏卡邦手中救出,還求太後保護她,這份恩情她一輩子都忘記不了。然而,他非但施恩不望報,連句再見都沒給她機會說,萍水相逢的兩人就各分東西,以後也不知有沒有機會見面,令她心裡徒留遺憾。
她越想越是傷感,只得以彈琴來排遣心情,隨著琴弦震動,收藏在芳心裡的秘密隱隱洩漏。
那威武俊美的男子呀,不僅救了她,還溫柔的安慰她,雖然兩人只短短的相處了一夜,但她知道,心裡永遠都有一塊空缺是留給他的。
琴聲琤琤琮琮的洩出她的心情,濃濃的相思和哀傷冉冉隨風飄送,多麼希望他能聽見呀。
才這麼想時,她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好像自己的祈求得到了應許,關寧真的聽見了這琴聲,明白她的心情。
心頭登時湧上一股溫暖與滿足,冰心從此養成在月夜裡彈琴的習慣。
思緒回到現在,冰心眼中充滿激動,甜柔的笑意似輕撩湖面的晨風吹進關寧心中,他感到一股燒灼感自胃部迅速蔓延全身,情湧意動間,他們的唇疊在一塊。
就好像他們注定要在一起,嬌柔的身軀與剛猛的男體契含的嵌合,而他們的唇熱烈啜飲著彼此。
他們壓抑得太久了。
關寧一直將男女之情排拒在生命的歷程裡。初遇冰心時,便為她動心,但他選擇逃避,直到兩人重逢,他很快明白自己忘不了她。
然而,她卻是皇帝的妃子。
他陷入掙扎,但最後仍抗拒不了她對他的吸引力,再度來到她床畔,將她帶回自己的住處。
“你沒有忘記我,對不對?”兩雙嘴唇稍稍分開,喘息,冰心曼聲呢喃。
禁錮在她體內的情蠱結合了壓抑的相思,助長了欲火,瞬間便燒毀了理智和矜持,忘情的擁抱住他。
“是的。”
他再度俯身,饑渴的吻住她甜蜜的芳唇。
冰心熱情的回應他,感覺他的手在她身上愛撫,點燃一波波的火焰。她激烈的顫抖著,雙手貪婪地撫摸著他的肩膀,他的胸膛,還有他勁瘦結實的腰身,尋找著他的衣帶。
“那晚你來找我,不全是為了試探……”她逸出美妙的呻吟,歡喜贊歎。
“見到你就不是了。”他忙著推開她的衣襟,裸露出她高聳的酥胸,沿著她的頸項向雪膩的胸脯灑下一串濕熱的吻。
“可是你在皇帝面前質疑我,對我那麼冷淡……”
她嬌媚的埋怨,聽得他瞬間一僵,滿腦子的綺思登時煙消雲散。
關寧鼻翼翕張著,迅速離開她半裸的嬌軀,激烈的喘著氣。
“你……”身上的重量和溫暖突然離開,令冰心措手不及。
“我必須告訴你,”眼中的熱情驟然降成溫和的寒意,關寧徐緩的開口,“我不會讓私情妨礙公務。”
“你說什麼?”冰心為之凍結,明媚的眼眸轉為冷硬鋒芒,“你以為我是要讓你因私廢公才……你混蛋!”
淚水撲簌簌落下,那是飽含屈辱的傷痛眼淚。
顧不得自己光著腳,她笨拙地想下床,膝蓋卻因先前的激情而虛軟著,支撐不住的跌倒。
關寧及時伸手抱住她。
“我不要你理,你走開!”她激動的在他懷裡掙扎。
關寧粗喘著,壓抑著因她那劇烈的扭動而被挑起的欲火。
“我沒有那樣以為,你冷靜點!”
“你分明說……”
“沒錯,我是懷疑你。你說自己是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進宮,但我要帶你出宮,你卻拒絕,反而煙視媚行的向皇帝獻媚。冰心,我不是聖人,只是名有血有肉的平凡男人,我會憤怒、嫉妒,會猜忌、怨恨。你不能上一刻熱情如火的投進我懷裡,下一刻卻跑去勾引皇帝!你這樣教我如何不疑心?你是否真如戴月所言,是莽國派來的奸細?你是為了替查坦爾和你弟弟報仇,才進宮的?所以才不肯隨我出宮?”
他連珠炮似的指控轟得冰心節節敗退,冰冷的目光令她退縮。冰心緊握雙拳,努力克制內心攀升的惶恐和焦慮,平日裡照人的容光慘白如紙,豐潤的雙唇抿得連一絲血色都沒有。
她狼狽的推開他,轉過身,硬著頭皮喊道:“要是你認為我有罪,為什麼不把我抓起來,或是殺了我?”
“有必要的話,我會那麼做。”
無情的話刺得冰心心寒不已,她咬住下唇,不許升上喉頭的哽咽逸出唇,乖戾地喊道:“你現在就殺了我呀!”
“我不會那麼做。”他歎息,猶豫的握住她的肩,不讓她掙脫。“但我向你保證,我絕不會坐視你傷害自己或任何人,不管你進宮有沒有目的。”
冰心不曉得自己還能說什麼,只能任溫熱的淚水沉默的流下。
有些事情是注定好的,就像她注定要傷己、傷人,就像他們注定要對立,不管她願不願意。
顯然她是不打算說。
關寧決定先不逼她,待觀察一陣,有了明確的結果,再誘她說出隱情。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抱起她,溫柔的拭去她臉上的淚漬,將她眼中的絕望和悲苦全看清楚,暗下決定要設法掃除她眼中的陰影,讓她擁有開朗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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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寧是國師玄易上人的弟子。大約一年前,奉師命進宮保護皇帝,目前住在皇宮深處的觀星台……”
那天晚上,有許多話還來不及談起,關寧便送她返回冰心苑,是以冰心並不知他師父是天朝的國師。
“福總管好心的警告我,千萬別把一顆芳心錯放在關寧身上,那跟緣木求魚沒什麼兩樣。”好音咯咯嬌笑。
“他為何這麼說?你又笑什麼?”冰心困擾地攏起秀眉。
“跟他打聽關寧的事,我總要編些借口呀。”好音說,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閃爍著狡黠,“我只好說,跟在皇帝身邊的關大人好英俊、雄偉什麼的,不曉得他是誰雲雲。福總管一聽我這樣問,立刻把關寧的事告訴我,還不忘嚴正的警告我,關寧是國師的關門弟子,將來是要承繼國師的衣缽,不外就是入道、當國師,俗世間的男女之情跟他無緣。你就不知道,他那副緊張的表情有多好笑,好像我已經非關寧不嫁,擔心我會難以自拔似的。害我一回想起來,便想笑。”說著又咯咯笑了起來。
他要入道、當國師?
干嘛還招惹她,對她又親又抱?
一種遭人背叛、欺騙的不快感覺席卷全身,冰心頓時抵受不住胸腹之間的劇烈翻攪,頭暈目眩。
“怎麼了?”好音注意到她臉色發白,連忙捉住她的脈搏細查。
“沒事。”冰心搖頭,似要甩去那不該發生的身體不適,微閉著眼,低聲道:“皇帝上次來到現在,又過了三天。我的時間越來越少。”
好音表情凝重,機靈的眸光不動聲色的觀察周遭,確定涼亭附近都是己方的人,而且都在聽力范圍之外,她握住蓮卿的手,刻意壓低嗓音。
“郡主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
陣陣暖意從她掌心傳來,冰心忍不住揚起眼睫,迎視好音眼裡的溫柔,眼眶酸熱。
“好音……”她撲進她懷裡,覺得主僕相依多年的情感又回到心中,“我以為你……跟以前不一樣了,但現在……好音,我好高興你還是以前的好音,如果連你都變了,我……我……”
“郡主……”好音眼神復雜,溫柔的安慰她,“你想太多了,可這不能怪你。你突遭變故,被迫從安逸的生活裡抽離,承受不該由你承擔的責任,難免會無法負荷。可你放心,我會幫你。”
“幫我?”
淒美的嬌容裡閃爍著苦澀,“從莽國一路迢迢來到天朝皇宮,到現在有四十天了。我只見過皇帝一面,還不知道第二面見不見得成。這樣的我,能有什麼希望?”
“郡主千萬不能喪氣。”好音握住她柔弱的肩膀,看進她眼裡說。“好音會想辦法。”
“什麼辦法?”
“我了解百日情蠱的屬性,萬不得已,為了救郡主的性命,只需找個男人……”
“不……”她淒惶搖頭,“要我以美色迷惑皇帝,已經很不堪了,還要我為了活命而……”
“郡主!”好音機警的阻止她激動的嚷嚷,伏低身子,圓潤的紅唇幾乎是貼著她的耳朵蠕動,眼神充滿警告。“別忘了三夫人的交代,為了鞏固小少爺的地位,為了替元帥報仇,你必須不擇手段。皇帝只是我們復仇的工具,唐家父子和定國公葉智陽,才是我們的目標。”
她當然不會忘記自己只是母親復仇的工具,更不會忘記此行的任務。
冰心一顆心空空蕩蕩,午後的陽光充沛的曝曬大地,周遭熱氣騰騰,她卻全身發冷。
“郡主……”
好音軟下語調,卻再也無法傳輸溫暖給她,冰心感到好疲憊。
“就算我想要忘記,你也不會讓我忘記。”她破碎的低語裡有著濃濃的嘲諷。
好音無法否認,心情直直沉落。
“我知道了。”無法阻止心底的冰冷泛濫,冰心的表情顯得脆弱而遙遠,仿佛浸潤在剔透的冰層中,看得好音一陣膽戰心驚。
她是要把所有的感情和思緒都封閉住,教任何人,包括她自己都再也看不清嗎?
或許這麼做,對她比較好。
身為工具,本來就不該有自己的想法,好音清楚這點,只是……自己如此也就罷了,降臨在冰心郡主身上就太可憐了。
好音心疼地扶住她的肩膀,注視她道:“你放心,不管在任何情況下,我都會保護你。”
那低沉的嗓音裡的強烈決心,令冰心感到意外,抬起眼看進好音眼中。
藏在炯炯有神的眼睛裡的靈魂,並不屬於她熟識的好音,而是另一個強悍、無畏的靈魂。瞳孔裡反射出來的光芒帶著自信,及某種令她心悸的情愫,向她保證。
一時間,冰心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這人不是好音。
可是,她明明是好音呀。
“相信我。”好音說,“把所有的問題都交到我手上。我會協助你完成任務,保你平安離開。”
“好音……”冰心眼神迷惘,反映著腦中的渾噩,不確定地喊著。
“我已經想到該怎麼做了。”好音野心勃勃的說,“郡主美麗又有才藝,皇帝早晚都會再來冰心苑,到時我會把關寧支開,你專心對付皇帝,一定能讓他為你傾心。另一方面,也該對唐家下工夫了。我跟福總管探過口風,隨時可以安排唐家女眷入宮覲見,先跟她們建立好關系,我們再找機……”
“娘娘……”
距離涼亭數丈遠的宮門傳來騷動,追隨冰心入宮的一名莽國侍女匆匆跑來,在涼亭外躬身喊道。
“什麼事?”好音迅速收斂眼中鋒芒,轉向她。
“萱和宮裡來了一名許公公,說是奉太皇太後的命令召見娘娘。”
好音匆匆和冰心交換一眼,接著問:“現在嗎?”
“是的。我請許公公在廳裡稍坐,特來請示娘娘。”
“你招呼許公公,我換件衣服便到。”冰心淡淡說。
“是。”
侍女離開後,冰心扶著好音的手款款起身,後者不放心的問:“你要去?”
“我有選擇的余地嗎?”她說。
“可是你不擔心……”
“沒什麼好擔心的。”冰心低喃道,寧靜的表情讓人瞧不出思緒來。
她是真的不擔心,還是認為擔心沒有用?
好音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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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後居住的萱和宮景致清幽,冰心帶著好音跨進宮門。
靜謐的空氣裡傳遞著一股使人靜定下來的檀香味道,十分好聞。兩人在廳門外等待宮人向裡傳報,沒多久便等到太皇太後宣召。
冰心神情恬靜地帶著好音走到大廳中央,依照領路的公公指引,朝寶座方向行禮如儀。
“臣妾參見太皇太後千歲千千歲。”
甜柔的嗓音聽起來格外令人舒心,盈盈下拜的嬌軀十分優美,饒是閱人無數的太皇太後也不得不承認,光是聲音和體態,何蓮卿便夠格稱得上美女了。
“平身。”
“謝太皇太後。”她恭敬的起身,立在一旁。
“把頭抬起來給哀家瞧瞧。”
“是。”她緩緩抬起螓首,將一張美麗的臉龐呈現在太皇太後的視線下。
巴掌大的瓜子臉透著浸潤的玉光,白嫩無瑕,飽滿的額頭下畫著兩道修長的柳葉眉,一雙澄澈的眼眸嫵媚有情,秀氣的小尖鼻下,是一雙微微上揚的粉嫩菱唇。
五官分開看,美。
合起來欣賞,還是美。
太皇太後眼中閃著讀歎,更難得的是她的氣質端莊高雅而不妖媚,這與她所預期的不同,令她松了口氣。
“怪不得皇帝會稱贊你長得俊,果然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太皇太後過獎了。”濃密的長睫微微掩下,登時流露出一抹楚楚動人的神韻。
“太皇太後沒有過獎,何昭儀的美貌的確罕見,連身為女人的我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如鈴的嗓音自左方爽朗的傳來,冰心朝聲音方向看去,迎向一雙熱力十足的眼眸。
她呼吸一窒,有種冰雪被暖陽照到的融化感覺。
進入大廳時,她便察覺到廳內除太皇太後及伺候的宮人外,還有一名貴人坐在雕龍刻鳳的扶手椅上,只是不方便細看。
直到與她照面,方發現對方是個艷麗似朝陽耀眼的美女,梳著出嫁婦人發髻的頭上插著金鳳釵,顯得雍容華貴、光彩照人。
“哀家為你引見。”太皇太後慈祥的道。“這位是朝陽公主。”
原來她便是朝陽公主!
冰心微微震動。
在莽國時,她便聽說她了。不是因為朝陽公主的名氣大,雖然她的名氣的確不小。
身為定國公葉智陽的愛女,皇帝的義姐,民間傳說她是天朝第一美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可惜鵝黃色宮裝下的小腹微微隆起,令人詫異。
冰心在下一瞬間便明白了。
朝陽公主懷有身孕。
是因為這個原因,皇帝才會違背最初的承諾,沒依照何、唐兩家的婚書讓唐劭傑迎娶她,反而當朝宣布,納她為昭儀,招唐劭傑為駙馬?
她深吸一口氣,上前見禮。
“臣妾……”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禮。”朝陽公主笑容可掬的起身迎向她,親熱的伸手挽住她冰涼的小手。“你我年齡相仿,以後你叫我續日,我喊你一聲蓮卿,別管昭儀、公主這些生分的稱謂了。”
“這……”
“說起來,你還是劭傑的表妹呢。”她眼光銳利地閃了一下,隨即恢復柔和。“瞧,你既是我那皇帝義弟的妃子,又是我夫君的表妹,可說是親上加親,這麼親的緣分,跟我客氣什麼!”
“公主這麼說,我自是欣然相從。”
“還喊我公主!”續日故意板起臉,一雙眼眸卻流轉著笑意,“說好要叫我續日啊,不然喊一聲表嫂,我也是生受得起的。”
“好的,續日。”被她的熱絡所感染,冰心身心都輕快了起來。
“來,我們坐下喝茶,這可是江南進貢的名品喔。”續日挽著她入座,一邊熱情的招呼,一邊用那雙靈活多智的眼眸與太皇太後默默交換了個眼神。
“的確是香醇可口。”香茗一入喉,便覺得口齒留香。
“喜歡的話,帶一些回去。可不可以呢?太皇太後。”
“你都說可以了,哀家敢說不嗎?”太皇太後故意逗她。
“呵呵,我就知道老祖宗最疼我了。”續日撒嬌道。
“都當母親了,還像個孩子。”太皇太後拿她沒轍的搖頭。
“人家當母親,還是您的孫女嘛。”
“這倒是。”太皇太後呵呵笑道。
看她們祖孫相處融洽,冰心不由想起莽國太後待她的溫柔親切,可惜她們終究不是親祖孫,到了緊要關頭,太後仍是保不住她。
她表情一黯,提醒自己不能失態,勉強維持笑容。
“你沒參觀過這裡的花園吧,可美呢。”續日笑瞇瞇的道,轉向寶座上的太皇太後,“續日想帶蓮卿到御花園走走,可以嗎?”
“你們去吧。哀家正想休息。”太皇太後若有深意地回視,隨即起身。
“恭送太皇太後。”
送走高貴的天朝國母,續日挽著冰心朝外走,“來,我帶你四處參觀。”
“嗯。”她順從地跟隨,墨睫掩蓋住眼中的一抹深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