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落跑 第六章
    「快上馬離開!」

    岳翕邊喊邊將她推向因警覺到危險而不斷噴著鼻息的馬兒的同時,善善也把發出笑聲的人看清楚。

    月光照出對方高瘦的身形,灰色的長袍在夜風吹拂下貼緊他身軀,青白的臉容瘦削但不露骨,一字眉下的雙眼深炯矍然,以一種看待獵物的冷銳目光朝她打量。

    善善被他看得不寒而慄,覺得對方的眼神有種說不出來的陰邪,就像被某種蛇類動物盯上般全身都不舒服了起來。

    莫非這人就是蛇王?

    可他太年輕了,約只二十來歲,蛇王出道有一甲子以上,除非他練有不老之術,豈可能像個二十歲的青年。

    「你還不快走!」岳翕見她杵著不動,焦急地催促。

    「想走可沒那麼容易。」不疾不徐的冰冷聲音自灰袍人嘴裡吐出,一雙陰邪的眼睛睞著擋在芳蘭公主面前的岳翕,神情充滿輕視,「都自顧不暇了,還想保護誰呀!」

    「有我在,誰也別想動芳蘭公主。」岳翕的響應是匡郎一聲,以未受傷的左手拔出腰間的寶劍,週遭的空氣頓時肅冷了幾分。

    灰袍人挑了挑眉,輕吁一聲:「好劍!可惜劍雖好,使劍的手卻已力不從心。」接著惋惜地朝岳翕搖搖頭,「你已經中了青毒,勸你別逞強。若想保住小命,就乖乖待在一旁,如逞強妄動真氣,無異是自找死路!」

    「就算我中毒,還是有能耐應付你!」岳翕咬牙道。

    「你中毒了?」善善驚呼出聲,擔心地想靠近他探視。

    「我沒事!」他悍然拒絕她的關心,看都不看她一眼,雙眼仍緊盯住灰袍人,沉聲催促,「請公主立即上馬,這人交給下官對付即可!」

    「可是你……」

    「公主只管照我的話做!」

    「小子,你可別太逞強!到時候嗚呼哀哉,不知有多少美女要為你這位俊俏郎君傷心死……」灰袍人語帶譏誚地提醒他。

    「到時候嗚呼哀哉的人還不知是誰呢!我勸你不要太狂妄,所謂驕傲必敗!」岳翕反唇相譏。

    「笑話!」他高傲地擲出個鄙視的眼神,「被青毒咬傷的人可不是我!我只需站在這裡看你毒發身亡,什麼都不用做。再笨的人都知道

    勝利者會是誰!」

    「你才在說笑!以本官的內力修為,你這小人——」

    「誰小人啦?」灰衣人氣急敗壞地打斷他,漲紅的臉頰、圓瞪的眼睛,破壞了他先前給人的那種陰邪的感覺,比較像個天真無害的青年。

    「你本來就是小人,才會暗中施放毒物……」岳翕原本就沒被他刻意裝出來的形象所嚇倒,這下更是理直氣壯地數落他的不是。

    「我又不是跟你打擂台,哪有什麼暗中不暗中的!」灰袍青年嗤之以鼻,「兩軍對決,本來就是不擇手段。是你只顧著打情罵俏,忘了身處荒僻的山野,就算不是被青毒咬到,也可能會被其他毒蛇給咬到,竟然還有臉指責我是小人?」

    岳翕被他那句「打情罵俏」窘得俊臉通紅,不敢去瞧芳蘭公主的表情,故意忽略地冷聲罵道:「操縱毒蛇傷人,本來就是小人行徑!有本事你我以真功夫戰一場,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

    「哈哈……我施展的本來就是蛇王門的真功夫,本門最微不足道的御蛇之技便足以讓你吃盡苦頭,要是使出十八式蛇形刁手這樣的真功夫,只怕你早已化成一攤血水了!」他得意地道。

    「你是蛇王的什麼人?」善善直率地問。

    原本她對灰衣人有些畏懼,現在卻不怎麼怕了。

    一來,灰衣人顧著與岳翕鬥嘴的行徑,十足的孩子氣,把他眼中的陰邪之氣沖淡了不少;二來,證實他非是蛇王本人,讓她多添了信心應付。

    「回公主的話,我乃蛇王座下第三弟子奇克雷。」灰衣人彬彬有禮地朝她躬身行禮,「奉莽國國主之令,特來迎接公主到莽國——」

    「芳蘭公主乃天朝皇帝迎娶的皇后,你這傢伙最好死了心!」岳翕氣惱地打斷他。

    「該死心的人是你!敗軍之將還敢言勇!」奇克雷也不甘示弱。

    「誰是敗軍之將!」岳翕怒視向他,「別以為貴門的御蛇之技有何了不起,本官早已準備了驅蛇藥劑應付!」

    呵呵……」奇克雷對他的話不但不以為忤,還笑了起來,「原來二師兄匆忙之中從附近山林募集來的蛇部隊是被你的驅蛇藥劑給打得潰不成軍呀!這麼說,我還要感激你哩。這次莽國國主向蛇王門求助,二師兄自告奮勇要來搶芳蘭公主,我則抱持著見識的心態而來。可二師兄卻嫌我礙手礙腳,硬是不讓我插手,還把我趕去守在牧場外。幸好老天有眼,守到兩位先後奔離牧場,雖然追得我氣喘噓噓.但總算能趕在其他人之前追到你們,這才比我撿了個大便宜哩。」

    「是便宜可撿,還是遇到煞星,得問我手中的這把劍!」岳翕功貫左掌,寶劍立刻發出陣陣龍吟。

    奇克雷雖對刺目的劍光有些忌憚,但想到岳翕已遭蛇吻,再怎麼厲害也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懼,膽氣便壯了起來。

    「都一腳踏進棺材的人,還在這裡大放厥詞!」

    「誰一腳踏進棺材了?本官內力深厚,你這小人施放的毒物一時半刻別想奈何得了我,到時候我的人到了,你還不乖乖獻出解藥嗎?」

    「你的什麼人?」奇克雷狀似迷惘地眨了眨眼,接著故作恍然大悟地勾起嘴角,吟哦道,「是你帶的那群官兵嗎?你與芳蘭公主一前一後奔出牧場,那些人根本來不及上馬,你們兩個就不見蹤影,教他們怎麼追呀!就算他們能像我一樣,及時尋著馬跡與芳蘭公主的香氣以絕世輕功找到這裡,也得等他們先解決我那位雖是不肖、但還有幾分真本事的二師兄及受他操控侵入牧場裡的蛇群,還有拿蛇當先鋒跟著闖進去的莽國高手後,才能尋著蹤跡找來……嗯,那大概得是天亮之後的事了,那時候的你已經是一具死屍,就算我願意給解藥,也回天乏術了!」

    「那你何不現在就給解藥!」善善狀似輕描淡寫地道,美眸裡卻是寒光閃現,銳氣凌人地籠罩向對方。

    奇克雷人心頭一凜,像是首度注意到她似的重新打量。先前只當她是個嬌貴的公主,並沒有拿她當對手,此刻方想到芳蘭公主人稱八寶公主,其中一寶指的便是她冠絕桅方的武藝。

    他不敢小覷,表面上卻故作無所謂,扯唇笑了起來,「只要公主答應與我回莽國交差,解藥自當奉上。」

    「本宮嘴上答應,你就信了嗎?」善善垂下眼睫,沉吟道。

    「呵呵……所謂兵不厭詐,我自是要防備公主為了取得解藥而蓄意欺瞞。只要公主交上珍藏的解毒珠,我也會將解藥奉上。」

    看出他眼中的貪婪,善善懷疑解毒珠才是他的目標,而非帶她回莽國交差。

    「既然本宮有解毒珠,為何不取出解毒珠救人,而要受你威脅?」她似笑非笑。

    這也是奇克雷納悶的地方。

    事實上,他之所以會放出豢養的毒蛇偷襲,主要便是想看芳蘭公主取出解毒珠如何救人,但一直到現在,她都沒有這麼做。是太怨恨岳翕,根本不想救他?還是解毒珠沒帶在身上?抑或是另有玄機?

    「也許公主不方便在我面前使用解毒珠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解毒珠的施用方法絕不是簡單到取出來讓人含在口中,或是放在傷口處便能解毒。不然公主早就取出來救人了。」

    見芳蘭公主秀眉微蹙,岳翕便知奇克雷說中了,心情直往下沉。

    之前雖沒想過要芳蘭公主用解毒珠救他,但在奇克雷提起解毒珠時,他以為必死的心亮起了一線生機,哪知解毒的方法並不適用於眼前的危急,若求自己活命,必然要犧牲芳蘭公主,而這是他萬萬不能做、也做不到的!

    擔心她會為他做出傻事,岳翕心急地喊道:「公主毋須受這賊子要挾!下官已封住穴道,暫時無大礙。只要公主騎上愛馬,以火焰的速度無人能追得上,公主便可速返牧場,召集人馬前來……」

    「到時你已經是具冰冷的屍體了!相信芳蘭公主不會想要一具屍體當情人。」奇克洞悉的眼神閃爍在兩人之間,唇角的笑意越發地篤定,往後結成髮髻的頭顱搖了搖。這傢伙不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便是被愛情沖昏頭!芳蘭公主要是肯走,早就閃人了,哪裡還會留在這裡跟他扯這些有的沒的!

    岳翕其實比他還要清楚這點,這使得他心焦如焚。他絕對不會坐視芳蘭公主為他犧牲!左手暗捏劍訣,在持劍撲向不遠處的奇克雷的同時,大聲喊道:「公主快走!」

    奇克雷似乎料到他會狗急跳牆,暗中戒備了許久,這下見到他動手,聰明地避其鋒芒,採取消耗對方體力的迂迴戰術,反正時間一久,不需他動手,敵手便會自取滅亡。

    他卻沒料到芳蘭公主竟也匡郎一聲地持劍砍來,這下就算他負有絕世輕功,也被兩大高手夾擊得左支右絀,險象環生了!

    「喂,你們怎麼可以兩個打一個!」他氣喘吁吁地叫道,偏偏一時之間騰不出空來放出豢養的小蛇相助,額頭汗水直冒。

    「公主,你快離開!」岳翕使出一招綿裡藏針將奇克雷攻得倒退數步,向善善喊道。

    「我絕不會放你不管。岳翕,你真為我好,就跟我一道走。」

    「別傻了!奇克雷詭計多端,趁我還撐得下去,能為你擋一陣便是一陣,你速速上馬,飛奔回牧場,到時誰能奈你何!」

    「岳翕,你為何到現在還不懂我?如果你死了,我活下去也沒意思!」

    「胡說!你有皇上,你……」

    「我想要的人只有一個,那人不是你的皇上!」她所說的每個字,像一道道雷落在他頭頂。

    她想要的人只有一個,不是皇上!

    轟轟地爆炸了起來,時間突然變得極為緩慢,岳翕錯愕地看進祁善善那雙含蘊著堅定情意的眼眸深處,領悟到她投向他的感情比他以為的更多、更深。

    難以言喻的喜悅洶湧於心,世間最美好的事便是自己所愛慕的人同時也愛慕著自己!

    是的,他終於可以對自己承認,在最初一眼時,他便情鍾於她。

    然而,再次見面,她卻成了他將為皇帝迎娶的新娘!

    絕望的情緒瞬間侵入了他內心的欣悅暗潮洶湧,於是他知道,世間最悲慘的事是……明知兩心相許,兩情相悅,卻注定無法相愛。

    儘管他愛她,儘管她對他有情,但夾在兩人之間的國家利益、父子親情、手足情誼……卻注定他們再相愛都將是惘然。在天平的一端,國家利益、家族興亡都比愛情的這端沉重呀!

    可她心裡,愛情的這端顯然佔了上風,儘管他曾那樣絕情地傷害她,她依然癡心執著於他,不惜一切的代價,只為他!

    如此深情教他如何消受得起,只是徒然讓他更加的羞愧、難以承受,就像此刻洶湧、激盪卻無法渲洩一絲半毫愛她的心情,壓抑得越深,反噬的力量就越強大,在絕望的掙扎中化成煉火荼毒著五臟六腑,灼熱地衝向喉頭。

    鮮血自嘴裡狂湧而出,砍向奇克雷的雷霆一擊因無力而功敗垂成,岳翕眼前一黑,致命的毒素衝破右手被封住的穴道勢如破竹地攻向心臟!

    「岳翕!」善善驚呼出聲,及時扶住他傾倒的身軀。

    「我來!」奇克雷可不打算讓手中的籌碼跑掉,他電閃而至,及時封住岳翕身上的要穴,阻止蛇毒侵入心臟,接著又丟了粒藥丸進他口中。

    所有的動作全在眨眼的時間一氣呵成,善善沒有阻止他,冰雪聰明的她明白若奇克雷要害岳翕,什麼都不需做即可,根本不必費事出手救人。

    她溫柔地為心上人拭去嘴角殘留的血跡,見他緩緩睜開眼皮,緊繃的情緒才放鬆下來。

    「謝謝你救他。」她轉向奇克雷說。

    「公主最好別道謝得太早。」後者笑嘻嘻地回答,並聰明地迅速倒退,與她保持一段安全的距離,才接著又道,「我只是暫時控制住他體內的蛇毒,公主想救他,必須依照我剛才開的條件。」

    「你……」芳蘭公主俏臉緊繃,緩緩放下岳翕孱弱的身軀,目光如刀地緊盯住奇克雷,看得他頸背寒毛豎起。

    他乾笑一聲。

    「公主公主別生氣,所謂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生意沒人肯。再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奇克雷是受莽國國主之托前來迎接公主,而非是為了救公主的心上人才在這裡,藉機提出條件交換,也是在情在理呀!」

    你敢威脅本宮,不怕本宮殺了你?」她語氣冰冷。

    「我當然怕呀!」奇克雷收拾起臉上的嬉皮笑臉,轉為戒備,「不過公主想殺我,町沒那麼容易。奇克雷雖是不才;在公主手下撐個百來招勉強可以。只是公主的心上人在一刻鐘內若不施救,便要香消玉殞……不對,香消玉殞是美女用的,這位俊哥兒……嗯.應該要用英年早逝比較恰當!」

    「你……」善善嗔惱地怒視他。

    不管是香消玉殞,還是英年早逝,她都不希望用在岳翕身上。但不得不承認,奇克雷出了重點。她確實沒把握在短時間內擒下奇克雷逼他交出解藥。

    想到這裡,善善外表雖維持一派鎮定,內心卻陷進焦慮。

    她抓緊手中削鐵如泥的寶劍,目光溜向不遠處噴著鼻息的愛馬,思緒如電轉動。

    看出她心中所想,奇克雷似笑非笑地說:「公主當然也可以帶著心上人跨上駿馬,把奇克雷拋得遠遠的,找到安全處再取出解毒寶珠救人。可我要奉勸公主,最好別太小看我。就算公主僥倖能帶著身中劇毒的心上人上馬,奇克雷保證必追隨驥尾,讓公主在一刻鐘內無法順利救人。」

    「你在威脅我?」她怒聲問。

    「我是實話實說。」他聳聳肩。

    「你……」善善為之氣結,嘗到了前所未有的慘敗。

    奇克雷把她最後一條退路也給斬斷了。她別無他法,眼前惟一救得了岳翕的辦法就是——

    「好,我答應你!」她毅然道。

    「公主明智。只要公主將解毒珠交出,自願被在下禁制住穴道,我立即救人。」

    奇克雷的條件令她猶疑了起來,瞇起眼怒視向他。

    「萬一本宮都照辦了,你卻……」

    「公主此時也只有相信我了。」奇克雷攤手道,最後向她寒冰似的目光投降,「這樣好了,我以家師的名義保證,必然遵守承諾救人。」

    「好。」善善勉強同意,「我就信你一次。」

    她邊探手伸向繫在腰間的繡袋,邊將目光移向岳翕,秀眸猛地大睜。

    只因為先前還軟倒在地上的岳翕,不知何時竟搖搖擺擺地起身,腳步不穩地走向懸崖。

    山風凜烈地吹襲他因中毒而虛弱的軀幹,彷彿隨時都可能把他捲進無盡深淵。善善看得呼吸幾乎要哽住,一顆心提到喉頭。

    「岳翕,危險!」她的聲音因緊張而乾澀無比。

    「我不能讓你那麼做。」雖然聲音是那麼輕,但每個字都清楚地傳進善善耳中。

    他朝她咧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慘笑,俊美的臉容在月光照明下格外灰白,表情卻堅定無比。只是眼眸深處有種難以言喻的悲傷,淒迷中含帶著無法訴諸嘴巴的萬千情意。

    「岳……」她的呼喚哽在緊澀的喉嚨。

    「我寧願死,也不要你為我犧牲!」!他決然地道,搖搖晃晃地朝後退,旋身往懸崖栽下去。

    「岳翕!」善善全速地奔去,然而顫動的柔荑只來得及碰觸他的衣角。

    「岳翕!」她淒厲地叫喊,嬌軀沒有任何遲疑,跟著他跳下懸崖。

    「芳蘭公主!」

    事情發生得極快,奇克裡根本來不及阻止。

    他惋惜地站在懸崖邊緣往下看,黑暗的深淵裡芳蘭公主癡情的呼喊依然迴盪不已,然而芳華正茂、儀標絕世的她卻已被深淵吞噬,只空留那一縷蕩人心魂的蘭香隨著吸嗅充滿他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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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善不甘心岳翕就這麼從她生命裡消失,他們還有許多事沒有說清楚。包括先前他為了救她免於落崖,硬生生地承受她失去理智的一掌;包括他因此而受到奇克雷的毒蛇的偷襲;更包括他看她的最後一眼!

    那滿含酸楚、萬千情意且依依難捨的一眼,緊緊地攫住她的心魂.教她上天人地都要追著他問個清楚明白。

    不是無情地拒絕她了嗎?

    不是說一切都是她在誤解、自作多情嗎?

    不是把那截斷袖扔了嗎?

    為何還要用滿含癡情的絕望眼神看她?

    為何以跳崖來阻止她為了救他,必須答應奇克雷的條件?

    為何留給她這麼多疑問,自己一死了之?

    不,她不能讓他這麼自私地拋下她,使她終其一生都活在猜疑那一眼裡究竟有著什麼;懷疑他的拒絕是否別有隱衷;猜想如果有機會質問到底,是不是可以問出他的真心,以為無望的情緣能否從死灰裡復燃!

    這些意念從她腦中電光石火地閃過時,她已隨著岳翕躍下山崖。

    凜寒如刀氣的山風吹得她頭臉生疼,善善加速下墜的力量,在灌滿耳室的風聲裡,依稀捕捉到撞擊聲、男性的悶哼、樹枝斷裂的聲響。憑著感應,她猜想必然是岳翕撞擊到從陡峭的山壁隙縫生長出來的樹木,後者卻承受不住他下墜的力道而斷折。

    果然,在千分之一眨眼的時間差裡,那雙在黑夜裡亦能視物的眼眸捕捉到殘留的樹幹陰影,發現自己被山風吹得偏離了岳翕落下的軌道,在修正的同時,善善也祈禱有其他橫生在崖壁的樹木枝葉可以阻擋他。

    當第二次的撞擊聲及樹木枝椏被壓斷的聲音響起,她幾乎快抓到岳翕了,但直到第三次更輕微的聲響傳來,她才如願地趕上他,雙手好不容易擒抱住那結實得沒有一絲贅肉的男性身軀,一種如獲無價寶貝的狂喜將她體內的空虛驅離,替代以暖烘烘的滿足感。

    纖細的手臂繞到他腋窩下牢牢將他略為掙扎後索然放棄的軀幹穩穩托住,宛如當他是自己的一部分;不,是比自己更重要的一部分,她願意以全部的生命來保護的一部分。

    緊緊環住他的身軀,兩人加起來的重量加速了往下墜落的力道,善善甘之如貽,不慌亦不懼,心頭甚至有絲絲的甜蜜。

    她不確定懸崖下是何光景,只能盡量利用橫生在崖壁上的每株樹作為緩衝,希望落到崖底之前能設法穩住兩人不再下墜。在此之前,她運起護體神功全神貫注保護岳翕不受到傷害,甚至沒感覺到自己的頭、臉、手臂部位在撞擊那些樹時被枝椏打傷的疼痛。

    奇跡似的,在一連串的衝撞之後,兩人落在枝葉茂密如華蓋般的參天巨樹上沒有繼續往下掉。善善驚魂甫定後,空白的腦子運轉了起來。她抱著岳翕在樹上為兩人尋覓了一處穩當的棲身之所,接著探手摸上腰間,慶幸繫在那裡的繡袋仍在。

    她取出裡頭的珠子,真氣從手上源源不絕地貫入,瞬間不起眼的珠子開始發出瑩潤的光芒,為黑暗的空間帶來一線光明。

    這線光明照出了岳翕灰敗的臉色,暗黑的血液自口鼻不斷滲出。善善看得膽戰心驚,知道再不施予救治,真的要失去他了。

    她急忙把珠子移到岳翕天靈蓋上的百會穴,藉由內力的催動,珠子上的光芒越發熾熱,傳導出一股奇異的能量不斷地匯入岳翕體內,順著他的經脈流竄進四肢百骸,有效地壓制他的毒傷。

    善善的額頭開始出汗,周圍的空氣因她的體熱及寶珠散發出來的熱能蒸騰出霧氣漫漫。白霧中,岳翕臉上的黑氣隨著週遭的樹葉由墨轉亮而褪去,體內的劇毒隨著腥臭的汗水排出體外。

    善善撐開眼皮,儘管全身的力氣似乎都用盡了,仍以意志力強撐,為岳翕做了詳細的檢查,確認他體內已無餘毒後,方環視所處的環境。

    眼前都是深深淺淺的綠,只見枝葉相籠,層層綠意似乎無邊無際地蔓延,讓人分不清楚處身的這株樹範圍有多廣。她看得有頭暈,閉了閉眼重新檢視,濕氣極濃的晨霧裡,一隻灰綠色的鳥兒偏著頭隔著兩隻手臂長的距離與她對視,或許正好奇著她與岳翕是什麼生物吧。

    視線往下看,發現距離地面還有好幾丈的距離,她暗暗心驚,在體力虛脫的情況下,她沒把握能背著岳翕安然下地。考慮了片刻後,她決定在原處運功調息。

    直到內息運轉二十四周天之後,善善方被湧浪似的鳥聲喚醒,重新睜開眼睛。

    晨霧已然消逝,陽光刺眼了起來。周圍瀰漫著森林的嘈雜,鳥聲啾啾,蟲鳴唧唧,還有猴子、松鼠等等小動物活動的聲音,她甚至還看到一隻蛇正從身旁溜過,嚇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檢視被擁在懷裡的岳翕,呼吸雖有些微弱,但還算正常,就是——

    那張俊美的臉容,即使在睡夢中,挺拔的濃眉依然微微蹙著,像在忍受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痛苦。

    忽然,察覺到一陣嗆人的臭味,這下換善善蹙眉了,嗅了嗅,找到臭源正是岳翕。先前排毒時流出來的汗水沾染他全身。看著仍虛弱地昏睡著的男人,善善領悟到此刻根本無法喚醒他自行洗去這身粘膩,只好背起他溜下樹,順著潺潺的水流聲找到一溪流過森林裡的清淺水流。

    生平從未服侍人沐浴過,何況是名高大英挺的年輕男子,這使得善善有些遲疑。但這個人是岳翕,在看著他眉頭的皺折時,她忍不住猜想他必然為這一身的髒污而不舒服,遲疑頓時消去,開始為他寬衣解帶。

    除去外衣時,一塊眼熟的布料從貼身內衣裡露了出來,她好奇地拿來一瞧,愕然發現那竟是岳翕聲稱已經丟棄的那截斷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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