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興安派待了大半個月,海潮決定該是返回長白的時候。
呼顏克雖然還想留人,最後仍尊重她的決定,但執意要送她回去。
「別跟我爭,海潮。」還未到真正別離的時刻,呼顏克的神情已經是一派黯然神傷了。「我對你是相聚難,別離更艱。何況朱長樂身上有傷,雖然已痊癒大半,但一路上都是山路,沒人照應總是不安。反正,我也要派人沿途打點,索性就派自己去。」
「你……」望了他一會兒,海潮知道勸服不了他,無奈地歎氣道:「隨便你吧。」
「謝謝你。」
這三個字卻如千斤石頭壓向海潮心頭。明明是他施予恩惠,反而向她道謝,教她如何承受得起?
但不承受又不行,已經負他這麼多了,不能連他的癡心也狠心拒絕,那無異將他推進痛苦深淵。至少,在她可接受的範圍內順他的意吧。
抖落唇邊的一朵苦笑,海潮只能望著他欣喜離去的背影發怔。
不求今生,但修來世。
他真的能這麼想嗎?
呼顏克的想法自然不那麼單純。
他也知道海潮對風揚用情至深,他想在短期內讓她忘了風揚,無異是緣木求魚。而生命是那樣短暫,尤其是兩人都已邁入中年,剩下的日子還有多少?他必須把握每一個可以和海期相聚的時日,不管是以朋友的身份,還是有幸成為愛侶,只要能時時見到她,便已足夠。
他是下定決心,以後的日子要和她長相左右。如果她不願待在蒹葭園,那麼,他就追隨她到天涯海角,即使待在長白山風揚的墓前守墓都無所謂。
主意打定後,呼顏克將興安派裡的事務交給胞弟呼顏難打理,帶著徒弟呼冶達護送海潮一行人回返長白。
沿途有朱長樂說說笑笑,眾人也不無聊,曉行夜宿了的半個月,順利回到長白。
以掌門古振塘為首的長白派眾人見到海潮等人順利將海寧帶回來,都十分欣喜,但呼顏克的再度來訪卻讓他們錯愕不已,但表面上仍能維持著禮貌。
「令師謝世時,我很遺憾未能在他靈前祭拜,這次有機會再度造訪貴派,呼顏克希望能到風前掌門墳前致意。」
就算呼顏克前倨後恭的態度令人生疑,古振塘也沒表現出來。對方都客氣有禮地提出請求,自是無法拒絕,古振塘只好命門下弟子準備香燭祭品,率領相關人等陪他往風揚長眠之地致意。
站在風揚的墳墓前,呼顏克默默垂首,心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旁的海寧心情十分激動,甚至是悲痛的。
明知他是親生父親,卻無法像想柔一樣以女兒的身份拜倒在墳前悼念、哭泣,連來祭拜都要以呼顏克的名義才顯得名正言順,她這個當女兒的何其可悲呀!
而這樣的悲痛還不能逢人訴說,就連同父異母的妹妹她都猶豫著是否能告訴她,又要如何告訴她。想柔知道後會不會願意認她這個姐姐,她一點都沒把握,只能默默在心裡反覆思量,猶豫再猶豫。
「寧妹妹。」
一隻溫暖的手悄悄從身後握住她,海寧不需回頭,便從那溫柔的聲音及溫暖的掌心知道是朱長樂。她下意識的緊握了一下,心中的傷痛奇異地緩和了。
「古掌門,剛才在令師墓地附近看到一棟尚未建成的屋舍,那是做什麼用的?」呼顏克默待完畢後,轉向古振塘問。
「海師叔之前曾提過要在先師墳前與家師母結草廬而居,我們便趁她前去貴派接回海師妹的這段期間,予以興建,再過些日子就能完成了。」
「是海潮要住的呀。」呼顏克看向海潮,後者像是沒聽見他們的談話似的,目光仍垂注著風揚的墳墓。「不會太寒酸嗎?」
古振塘俊眉蹙起,表情微顯氣惱。這傢伙以為自己是誰?有什麼資格做這種批評!
「不會!」海潮抬起眸冷冷地看他。
呼顏克知道她被惹惱,隨即陪了個笑臉,「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從寧兒那裡知道,你住在家裡時,也是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怕你不習慣。」
「這就不勞呼顏兄憂心了。海潮一向隨遇而安,瓊樓玉宇可住,野地露宿亦無妨,一座草廬便可棲身。」
還真的生氣了,連語音都回復到之前待他的冰冷態度。
呼顏克懊惱自己太過莽撞,急思補救之道,語氣和緩地說:「你都這麼說了,我當然沒話講。」說完,他轉向古振塘,「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古掌門是否願意成全?」
既然是不情之請,他又何必成全!
心裡雖這麼想,古振塘仍客氣地回答:「呼顏掌門但說無妨。」
「貴派為海潮蓋的房子附近仍有塊一畝的空地,我也在想在那裡結個草廬而居。」
「什麼?」別說古振塘意外了,在場的人無不面面相覷,既而無法置信地瞪向呼顏克。
他卻緩緩一笑,自嘲地解釋道:「人到我這年紀,朋友已不多,更應該把握相聚的日子。令師已然過世,我不想再與海潮分離十八年,只願與她朝夕相伴,看是在令師墳前守墓也好,還是有幸攜手浪跡天涯,都將是此生最大樂事。還請古掌門成全。」
「這個……」古振塘將眼光遞向秀眉夾緊的海潮,「七師叔?」
呼顏克的請求令海潮哭笑不得。不是不瞭解他的癡心,但他這個樣子實在是……太明顯了!教她如何面對同輩的師兄和晚輩的師侄?
「興安派事務還需要呼顏冗多費心,這麼做不好吧。」她委婉地拒絕。
「海潮,你毋需擔心這點。」他微笑道,明銳的眼中含著露骨的情意,「我已經決定將掌門之位交給阿難,以後將是無事一身輕,無論你到哪去,我都願意追隨。」
「你……這是何苦!」她的頭好痛,沒想到他會這麼黏人。
「我說過,我一點都不苦。」那沙啞的聲音裡蘊含著無限情意,令海潮有些慌亂,更糟的是,她不知道該如何使這些慌亂平息下來。
該答應他嗎?
她茫然地看向風揚的墓碑,墓碑無語,可呼顏克灼熱的視線卻始終盯在她臉上,堅決地等待她的回答。
拒絕不了的,她苦澀地想。因為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回報不了他的癡,才更不忍心回絕吧。
「隨便你。」
呼顏克差點欣喜地歡呼出聲,幸好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只縱容嘴角的弧度揚高,眼神熾熱而真摯地看向海潮,低聲道:「謝謝你,海潮。」
又是這句話!海潮無奈地低著頭,沒勇氣承受在場的其他人好奇探詢的眼光。
呼顏克轉向古振塘,「古掌門,海潮答應了,你應該也不反對吧!當然,這件事我會讓門下弟子去辦,不會麻煩到長白派。」
「呼顏掌門太客氣了。」古振塘無法拒絕,只好答應下來。
稍後,回到長白派內,他跟風想柔獨處時,後者忍不住嘀咕道:「大師兄,你不覺得呼顏克變得很奇怪嗎?」
「豈只奇怪!」古振塘咕噥回道。
「就是說嘛!還記得爹剛過世時,呼顏克趾高氣揚地來到長白派,一副除了海師叔外,長白派就沒人的樣子。這次和海師叔回來,卻變得溫和有禮,左一句古掌門,右一句古掌門,全沒當初倨傲無禮的樣子。」
「是因為海師叔吧。」
「任誰有眼睛都看得出來!」想柔沒好氣地道,「可你不覺得她這樣太過分嗎?就在爹的墳前提出那種事。」
「什麼事?」古振塘顯然沒師妹想得多。
「說什麼不想再跟海師叔分離十八年,只願與地朝夕相伴,看是在爹的墳前守墓也好,還是有幸攜手浪跡天涯,都將是此生最大樂事!什麼嘛,這分明是向爹示威!」她憤慨地道。」有那麼嚴重嗎?」
「當然有!海師叔也真是的,為什麼要理那個呼顏克,她不是很愛爹嗎?」
「想柔,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三師叔去到興安派後,曾經捎回一封信報平安。他回來時,我向他探詢過此行的經過。他告訴我呼顏克為了海師叔痛改前非,將十八年前還是馬賊幫的興安派改造成在鏡泊湖畔安居樂業的良民,並為海師叔建了座蒹葭園。你應該念過詩經的蒹葭篇吧,那園內的一景一物全以詩經裡的詩句為名,他之所以擄走海寧,便是為了要海師叔到興安派看這座蒹葭園。你想想,如果你是海師叔,見到呼顏克以十八年的癡心為你建成的園子,有可能一點感動都沒有嗎?」
想柔聽得目瞪口呆,小腦袋瓜裡仍然很難想像那副情景,「三師叔真的這麼說嗎?我倒要找海寧問個清楚。對了,你覺不覺得海寧對呼顏克的態度也很親熱,好像一點都不怪他把她給擄走。」
「三師叔告訴我,海師叔之所以留在興安派做客,便是海寧促成的。」
「這麼說,我還真的要找海寧問個清楚了!」
※※※
時間過得好快。
海寧記得初上長白時,還是寒冬剛去,天氣回暖的春季,現在連炎夏都到了尾聲,風起時,可見落花成雪,紛紛墜落,如此季節更迭的快速像極了她這陣子的經歷。
回到長白有三天了,當夜想柔便纏著海寧秉燭夜談,要她將被呼顏克擄至興安派的經歷說一遍。面對與自己同出一源,因而相似的眉眼,海寧卻只能避重就輕,許多盤據在胸臆間無法排遣的心事終究只能梗在喉頭嚥了回去。
應該告訴想柔吧?
可說了又如何?
但不說,她繼續留在長白就有意思嗎?
海寧清楚地知道,就連朱長樂都在等她作決定。
他充滿耐心、體貼的等待,總是讓她窩心,可這樣的耐心、體貼的等待不可能是無限期的。身為遼東王府世子的他,為她離家的時間已經夠久了,遼東王隨時會派人召他回家。她是他的未婚妻,到時有什麼理由不隨他回去?
心裡雖明白這個道理,但她依然只能歎氣又歎氣,猶豫又猶豫,獨自走在靜寂的院落反覆思量。該去找想柔吧?這意念才掠過她腦中,抬起頭便發現人已來到想柔所住的玲瓏館。
「海師妹。」爽朗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古振塘從玲瓏館內走出。「你是來找想柔的嗎?她不在屋內。」
「古師兄。」海寧輕柔地喚道。
這是她回來後,頭一次有機會和古振塘獨處。
想起近兩個月前,還曾因單戀他而陷進悲苦的情緒中,如今那分感覺卻隨著喜歡上朱長樂而雲淡風清,她不由得感慨萬千。
看來還是娘當初說的話對,她對古振塘的感情終究不深,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恢復過來,喜歡上朱長樂。
「你找想柔有事嗎?」他陪她走出玲瓏館的院落,往師母所住的苔枝綴玉樓而去,心想想柔可能會去那裡。
「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想找她聊聊。」
「師妹一個人嗎?那位朱世子沒跟師妹在一起?」古振塘蹙起眉,突然有不好的預惑。
自從朱長樂來到長白派做客,好幾次他都見到朱長樂將一干女眷逗得哈哈大笑,想柔也在其中之一。
「我有點頭痛,睡了一下午覺,醒來後,連阿麗都不曉得跑哪裡去,更別提遇到阿樂了。」
「現在頭還痛嗎?」他關切地問。
「不礙事了。」她淺淺一笑,「對了,大師伯母近來的情形可安好?回來後,我還沒拜見她呢。」
「還不是老樣子。」古振塘苦笑,「她的記憶回到以前的時光,不過這樣也好,師母要是清醒過來,知道自己誤殺了師父,一定會痛不逾生。」
「是呀。有時候什麼都不知道比知道了要幸福多了。」
聽出海寧的話若有深意,古振塘疑問地挑高一邊的眉毛,海寧卻不欲與他深談,連忙轉移話題。
「之前我聽想柔提起,古師兄與儒劍玉侯關長風訂下了中秋之約,要再度切磋武藝。現下都快入秋了,古師兄似乎沒有進關的打算。」
「先師突然謝世,讓我措手不及,月前已遣人送了信給關長風,將中秋之約改到明年。」
「這樣呀。」聽到這裡,海寧心中一動,澄亮的眼眸裡生出一抹嚮往。「久仰儒劍玉侯有關內年輕一輩第一高手之稱,真想一見他的丰采。」
「海師妹要是有興致,到時候可與我們同行,正好跟想柔做伴。」
「可以嗎?」海寧眼中迸射出欣喜的光芒。
「當然可以,只要海師妹方便。」
「嗯。」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先得問一下朱長樂,但海寧有自信能說服他。
兩人閒聊間,來到苔枝綴玉樓所在的院落,還未及踏入,便聽見人語喧嘩,其中有著想柔和朱長樂的聲音。兩人不約而同地加快腳步,遠遠地便看見想柔、朱長樂、阿麗及在苔枝綴王樓伺候的小丫鬟小玉圍坐在涼亭裡。
「……要看我手相可以,但不能說那些我已經知道的。」想柔將一雙欺霜賽雪般的小手遞過去,刁難地瞅著朱長樂。
「好,我就說一些你不知道的。」朱長樂胸有成竹地回答,拉著她的指尖來到眼前,唸唸有詞道:「你成人以後的運道都不錯,一生順遂,夫君雖稍嫌古板木訥,但還……」
「世子,想柔小姐與古掌門是未婚夫妻,將來當然是要嫁給他,你這個說法也是她已經知道的事喔。」阿麗提醒他。
「沒錯。」想柔笑笑地點頭附和。
「我又還沒說完,你們別急嘛!」朱長樂自她們一眼、「我接下來要講的是,風姑娘不但嫁得不錯,一生還能得到姐姐和姐夫的庇護……」
「怎麼可能!」想柔插嘴笑道,「我連姐姐都沒有,哪裡來的姐夫!你從哪裡看到的?」
「你看這條線……」
正當朱長樂將指頭伸向想柔掌紋上比劃,古振塘幾個箭步衝進涼亭裡大吼:「你們在做什麼!」立即將兩人嚇得分開。
「師兄,你嚇人呀!」想柔邊吐舌頭邊埋怨,身影如粉蝶般輕靈地飛進他懷裡,未語人先笑,「事情都忙完了嗎?我以為你跟三師叔、六師叔,還要談上一會兒事呢!」
「也沒什麼好談,不過是兩位師叔都要我在為海師叔和師娘蓋的屋子旁邊再添一棟草廬……」
「咦?三師叔喜歡海師叔,擔心呼顏克近水樓台也就算了,怎麼連六師叔也參一腳?」想柔困惑地問。
「六師叔不放心師娘呀。」
古振塘的六師叔楊璿一直對師嫂雪晴芳一往情深,如今雪晴芳雖然喪失了神智,他仍癡心不變,希望能就近照料。
「娘和海師叔的新居離這裡不到半個時辰的路程,六師叔有什麼不放心的?」想柔聽了後搖頭,她這個當女兒的都沒有那麼不放心,六師叔未免想太多了。
「想柔,你不明白。如果真正掛意一個人,就算兩人只有寸步的距離,仍會嫌遠。六師伯的心情我能明白。」深刻明瞭母親這代的情感糾葛的海寧語重心長地說。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答應他們……」古振塘心有慼慼地附和。「只是這上一輩的恩怨情仇,可把我這個下一輩的掌門搞得頭昏腦脹了。而你……」那對精悍的眼眸倏的瞇起,射出怨懟之色,薄唇緊緊抿著,「卻還有閒情逸致給別人看手相!」
「師兄聞起來好酸喔!」想柔故意嗅了嗅主振塘,調皮地說。「別氣,別氣,朱大哥剛才說了好幾個笑話,都很有趣哩。讓想柔說一個逗你開心,就不氣了喔。」
「我不想……」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在酸什麼呀!古振塘俊臉繃緊,他就是在氣她跟朱長樂有說有笑,她還這麼說,是存心氣死他嗎?
「聽嘛,人家好不容易才記起來的耶!」
抗拒不了想柔的撒嬌,古振塘只好勉為其難地聽。
「有個富翁要替兒子請老師,他出的價碼很優厚,考題卻很難,題目是:『關雲長為何大戰郭子儀?』這個荒謬的考題不知難倒了多少前來應徵的飽學之士喔。」想柔學著朱長樂的語氣有模有樣地道。「一個年輕人跑來應徵,富翁又拿這個題目來難他,年輕人不慌不忙地說出一段故事。原來關雲長升天之後,玉皇大帝派他協助嫦娥鎮守月宮,過了若干甲子,唐明皇一時興起,帶著郭子儀保駕,由葉法善施法來到月呂遊玩。唐明皇是個風流天子,見到嫦娥之後起了色心,便想把她娶回去。嫦娥不願意,便派關雲長擋駕。郭子儀保著唐明皇硬要搶人,兩人於是大打出手,郭子儀招架不住,回馬就逃,關雲長奮起神威,把青龍偃月刀直砍下來;一刀劈開了雲彩,天際顯出了四個大字。富翁聽得津津有味,年輕人講到這裡,卻不肯再講下去,直到富翁拿出訂金,簽好聘書合約,才說出四個字。師兄猜猜是哪四個宇?」
「不會是豈有此理吧?」他意有所指地將冷峻的眸光朝朱長樂射去,暗示著後者剛才的作為。
「哇,師兄好聰明喔。就是這四個字耶!師兄怎麼知道的?」想柔好奇地瞪大眼。
古振塘只是揚了揚眉不語,一旁的海寧噗哧一笑。
「海寧,你知道?」想柔微惱地緊了緊眉頭。
「我跟阿樂還有事,這件事你還是問古師兄吧。」海寧似笑非笑地回答,朝朱長樂招了招手,「阿樂?」
「我就來。」俊雅的身軀伸了個懶腰,才慢吞吞地站起,朱長樂牽起海寧遞來的手往外頭走去。
兩人靜靜走到離苔枝綴玉樓有段距離後,海寧才開口埋怨:「我跟你說過幾次了?雖然你沒有惡意,但你老是說笑話逗女孩子,看在有心人眼裡難免會誤解。這次你更過分,居然拉起想柔的手,難怪古師兄要罵你豈有此理了。」
「那他跟你肩並肩,他說一句,你便心領神會的默契就不豈有此理了嗎?」朱長樂悶哼道。
「咦?」海寧看他一眼,目露詫異,「明明是你做出讓人誤會的事,怎麼變得好像是我跟古師兄不對?」
「難道你要否認以前喜歡過古振塘?」朱長樂俊眸裡燃燒著嫉妒的烈焰。
「你聽誰說的?」海寧難為情地紅了紅臉,羞赧的表情更加扇高朱長樂的妒火。
「是阿麗不小心說溜嘴的,你果然喜歡古振塘!」嫉妒的火焰燒得他心頭一陣的痛,語氣充滿指控。
「我以前是喜歡過古師兄。」海寧強調著「以前」兩個字。「但早在知道他與想柔之間非是我所能介入,我便有意讓這分感情淡去。後來遇見你,我更沒再去想古師兄,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誰說我不相信了?」從她誠懇的神情,朱長樂早就相信了,但心裡仍有些不平衡。「可這表示你明曉得自己有未婚夫,還去喜歡別人,叫我這個當你未婚夫的人情何以堪!」
「當時我又對你沒什麼記憶,未婚夫對我而言不過是個名詞。」
「可我卻將你深深牽掛於心……」
「你要為這件事跟我算帳嗎?」海寧哭笑不得,以為他好脾氣,以為他心胸寬大,沒想到會對這件事斤斤計較。「你要是不想原諒我,就算了。」
「我哪有說不想原諒你嘛!」俊臉頓時堆滿委屈,朱長樂哀鳴道:「你這人怎麼這樣!也不會多做些解釋,多說些好話哄我,就用這麼決絕的態度硬說我不想原諒你,還說算了!你是什麼意思嘛,怎麼可以這樣說話!嗚……我好可憐喔,明明是你不對……」
一個大男人居然邊揉眼睛,邊偷窺她,海寧被他耍寶的模樣逗得無力。
「好好好,我哄你是我不對,如果早知道我的未婚夫是這麼個無……」無賴?但這麼說,他說不定真敢哭能她看,所以她改口道:「與倫比的俊美出眾,卓爾不群,溫柔可愛,會說笑話……我一定不會喜歡上古師兄的!」
「這還差不多!」他滿意地點頭,放下揉眼睛的手。
「現在輪到我算帳了吧廣她不懷好意地瞄他。
「不會吧?」朱長樂垮下臉來,不敢置信地喊道:「我這麼事事以你為優先,愛你、疼你,你還要跟我算帳?」
「你剛才抓著想柔的手總沒錯吧?」
「我幫她看手相呀。」他無辜地道,突然,眼眸一亮,語帶興奮地道:「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但我真的是幫她看手相,所以你完全沒必要吃醋。」
「我又不像你!」她冷冷的回答澆熄了他滿心的喜悅,見到他沮喪著臉,海寧登時覺得不忍心,語氣和緩下來,「吃醋的人是古師兄。我是擔心你做得太過分,古師兄會拿劍砍你。他可不是呼顏鑫那種三腳貓的身手,古師兄有關外武林年輕一輩第一高手之稱,連銀鞭呼顏難都敗在他手下,你不要自討苦吃。」
「我才不怕他呢!」就算怕,他嘴上也不會承認。「何況我真的是幫風想柔看手相……」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海寧若含深意地看進他靈魂深處,「你想藉著看手相暗示想柔,我是她姐姐是吧?」
「被你看出來了。」他不好意思地承認。
海寧就是這點不好玩,冰雪聰明的她大部分時候都能看出他心裡所想。
「你不用這麼多事……」證實了之後,海寧心裡有著感動,知道他是不忍心見她煩惱才想幫忙。「這件事我會自己跟她說。」
「真的決定跟她說了嗎?」朱長樂眼裡有著瞭解,「還是你根本不想提?」
「我……」
她茫然的神情是那麼惹人心疼,朱長樂輕伸臂膀將她摟進懷裡安慰。
「有時候我覺得你想太多了。我看那風想柔跟你的感情還不錯,對海姨也沒有什麼怨恨,跟她說這件事應該沒有關係才對。何況,我們也不可能再在長白派蹉跎下去,別忘了,我倆的家是在奉天,而不是這裡。我出發來找你時,海世伯和海伯母吩咐我一定要快點帶你回去,再說,遼東王府也有許多事要我忙,我不可能一直陪你在這裡……」
「這些我都懂。」她心煩意亂地將臉埋進他寬厚、舒適的懷抱,「可是……想柔跟我好,是因為她不知道我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對娘的沒有怨恨也是同樣原因。如果她知道爹和娘之間有的不僅是私情,還生了我,她是不是能毫不怨恨呢?我真的不知道。」
「但也不能這麼拖下去……」輕嗅著她發上、身上的馨香,朱長樂心猿意馬了起來,目光染上一層熱情凝仁在她吹彈可破的凝脂玉頰上,還有那誘人犯罪的柔潤櫻唇,嗓音低了下來,頭也低了下來。
「我知道。」海寧沒注意他的表情,仍為心事而煩惱。「我真的好想在離開長白前,以女兒的身份拜祭生身之父,好了了遺憾。而且,古師兄答應我明年中秋入關見儒劍玉侯關民風時要帶我去,如果想柔對我不諒解,我怎麼有臉跟……」
「這是什麼時候決定的事,我怎麼不知道!」朱長樂越聽越不對勁,抵著她耳朵的唇惱火地大喝。
海寧嚇了一跳,猛地抬起臉,嘴巴因驚嚇而微張。
眼見那誘人的櫻唇就在左近,朱長樂顧不得生氣,低下頭先吻再說。
「唔唔……」
驚人的怒氣全在四唇相接時,化為熱情,朱長樂緊摟著懷中與他如此契合的嬌軀,只覺得銷魂無限,恨不得兩人的洞房花燭夜快點來到。
「你、你……」海寧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推開他,迷濛的眼眸裡閃著一抹不可思議。
「我們再親……」
「等一下!」她趕緊用手摀住他再度俯下來的唇,朱長樂軟熱的舌卻舐著她掌心猛舔,熾熱的眸光看得她渾身酥軟。
「你……這裡是大庭廣眾,怎麼可以這樣!」她羞得滿臉通紅,一雙水眸盈滿委屈。
「好嘛。」他收斂住放肆的情意,嘴上仍忍不住咕噥,「長白派比起荒郊野外還沒有隱私,哪裡都是大庭廣眾,害我好幾天都沒抱到你了。」
「你還說!」她懊惱地踩他一腳。
朱長樂呼痛,叫道:「你想謀殺親夫呀!」
「還沒嫁給你哩!」
言下之意,就是還有反悔的餘地,嚇得朱長樂一臉驚慌,「別這麼說,我會擔心的耶。」
「誰教你亂來!」
「好啦,以後我會乖一點,但你要嫁我喔。」
「你先答應讓我跟著古師兄和想柔去關內。」她睨著他。
「那怎麼行!」他立刻哇哇叫。
「那我……」她故意別開臉不理他。
「我是說,」他趕緊見風轉舵,「除非我也去,不然不給你去。」
「當然要你陪著去。」她一高興,踞起腳尖在他頰上一吻,朱長樂立刻抓住機會朝她嘟起嘴。
「你親我了,就表示現在不算大庭廣眾,那我也可以……」
「朱……嗯……」剩下的抗議被那焚燒著熱情的嘴唇給吞沒,掙扎的嬌軀也在有力的懷抱箝制下化為繞指柔。
夏日午後的風清涼地拂過兩人的衣袍,卻吹不涼他們之間的濃情蜜意,及空氣中一股不知從何處飄過來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