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生日快樂,祝阿璇生日快樂……」
男女混聲合唱的祝壽歌聲後,是一陣熱烈的掌聲,曹璇在親友鼓勵的眼光下,吸足一口氣,用力吹向覆盆子蛋糕上的九根臘燭,精緻的小臉笑得像一朵燦爛盛開的花朵。
曹父和曹母眼眶一陣灼熱。
一年了,雖然曹瓔之死對他們仍是無法癒合的悲痛,但兩人逐漸從悲傷中學會珍惜手中擁有的幸福。
長女過世後兩個月,子靖上門找他們談曹璇的事,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當頭棒喝打來,令兩人羞愧交加的領悟到他們太沉浸於失去長女的悲痛,忘了還有個小女兒需要照顧、關心。
記得曹瓔六歲那年,她忽然對他們說,她想要一個弟弟或妹妹。當時為了她的病需要全心的照料,夫妻倆一直不敢懷第二胎,但為了讓女兒高興,便開始準備迎接第二個孩子的降臨,經過一年的努力,懷了曹璇。
她一出世,可愛的模樣立刻擄獲了全家人的心,尤其是曹櫻,更將妹妹當成寶貝般的疼愛,而曹璇也不負眾望的活潑健康,為時刻擔心曹瓔病情轉壞而索繞著死亡陰影的曹家帶來無數的歡笑。
因為有她的存在,曹瓔才可以毫無牽掛的走,她在臨終前,殷殷囑咐,希望父母不要為她的死太傷心,希望他們能將對她的疼愛都給曹璇,更希望曹璇能替她彌補生命中的所有遺憾。
她在最後發病前,寫好一封遺書留給妹妹,信上是這麼寫的:
璇,姐姐知道留給你的是個沉重而甜蜜的負擔,但我曉得可愛、貼心的你,必然不會怪姐姐。在姐姐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很擔心一件事,擔心如果自己走了,爸爸和媽媽要怎麼辦。他們是那麼疼愛我,如何承受得起失去我的傷痛?但這個擔心,終於在你出世後消失了。我知道還有阿璇可以幫我安慰爸媽,為我完成每個我渴望卻沒有能力實現的夢想。我誠摯的希望,這生中來不及享有的幸福滋味,你都能加倍擁有,例如在父母膝下享盡寵愛,回報他們對我的照顧、關懷;例如活潑健康的活著,快快樂樂的上學,將來能到世界各地旅行;更例如天長地久的愛一個人,不必隨時擔心自己的離去,會讓他傷心悲痛……璇,你知道姐姐的意思吧?這生中最大的遺憾是不能好好活下去,以至於必須傷透所有愛我、在乎我的人的心,姐姐自私的希望你能替姐姐撫平那些受創的心,償還我回報不了的情……但最重要的一點,姐姐希望你快樂,只有你快樂,才能帶給周圍的人快樂。所以,不要為我的離去悲傷,如果想念姐姐,就加倍的對你身邊的人好,不要像姐姐一樣,即使想對別人好,都沒有能力那麼做……最後,讓我說,再見了,我親愛的妹妹,我愛你,你一定要幸福,而且是把姐姐的份也加倍進去,好好的愛你身邊的人,好好的幸福……姐姐留。
信裡的每個字都擁有模糊夫妻倆視線的力量,他們是在女兒死後兩個月,稍稍緩和悲痛的心情,開始整理她的遺物時發現信的。曹璇看了後,表情陷入深思,童稚的小臉上反射出的情緒是超越她年齡的成熟睿智,令他們既慚愧又心疼。
手心手背都是肉,然而們心自問,他們不得不承認大女兒的病情,讓他們投注在她身上的關懷比較多。在她過世之後,又因傷心過度而差點忘記他們還有個小女兒,甚至將曹瓔的出殯日選在曹璇生日當天。他們並非故意,而是根本遺忘了那個重要的日子。
幸好有子靖的提醒,他們才有機會彌補這個錯誤,在小女兒的體貼下,逐漸收抬起悲痛的心情。為了彌補曹璇被忽略的八歲生日,夫妻倆刻意將她九歲的生日宴會辦得格外熱鬧,邀齊親友,希望借由這次的聚會向眾人表達兩人的感激。
他們以充滿感恩的心情望了在場的親友一遍,深深明白,沉浸在悲傷的靈魂如果沒有親情、友情的體諒和關懷,將陷進死胡同裡走不出來。這些意念在兩人相視的眼神中迅速交會,他們心知最該感激的人是誰,目光投向年輕卻有顆睿智、敏感的心的大男孩——子靖,他正對著一口氣吹熄臘燭的曹璇微笑。
「哇,阿璇好厲害,一口氣吹熄了臘燭,所許的願望都會實現喔。」曹璇的表姐李香華笑著道。
「嗯。」曹璇開心的附和,一雙晶亮的眼眸好快樂的望向子靖,「上次我一口氣吹熄臘燭,許的願望今天實現了。」
「上次?」香華記得曹被去年沒有過生日。
「對呀。」
她沒有心機的回答,「去年子靖哥哥幫我過生日時,有幫我準備一根臘燭,我許了願,用力的吹熄,願望果然成真。」
在場的親友都被她童稚的話引起好奇心,香華忍不住問:「你許了什麼願?」
曹璇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然而她是那麼心滿意足,胸口滿溢出的快樂泡泡般的直往上冒,她忍不住想跟人分享。
「我去年許願子靖哥哥今年能陪我過生日,實現了耶!」
失望的歎氣聲迭起,還有人誇張的翻起白眼,似乎對曹璇慎重其事的許這種願望感到不以為然。只有子靖明白她當時的心情。
那時候她失去了最親愛的姐姐,對所有的事情都覺得沒把握,患得患失下,連理所當然的事也覺得是奢求。
「阿璇,你的願望還真偉大呀!你倒說說,子靖哪一年沒陪你過生日?」子端低哼道,俊挺的眉宇似笑非笑的向曹璇挑了挑。
「晤?」
她很認真的想了下。
「我也記得阿璇出生後,子靖每一年都有陪她過生日喔。」
林母跟著說。
曹璇看向父母,從他們眼裡得到確認,情緒波濤般的洶湧了起來。
「子靖哥哥……」她忘情的站起身,朝他奔過去,嬌甜的嗓音如蜂漿般灑落,「謝謝你,我不知道你一直陪著我,我……好開心,你……以後也要陪我喔。」
子靖只來得及將她嬌軟的小小身軀接住,便聽見兄長噗哧笑出聲。
「老天爺,如果不是知道阿璇只有九歲,我可真要羨慕子靖有這麼嗲嬌的崇拜者了!不過話說回來,阿璇,你怎麼只謝子靖,我們也來陪你過生日耶!」
曹璇從子靖的懷抱裡抬起頭,她還聽不懂子端語氣裡的椰榆,天真的回答,「謝謝大家,但我最喜歡子靖哥哥了!」
說後頭那句話時,那雙明亮如星的眼眸好專注的望著子靖,深幽的眸光彷彿能觸動他的靈魂,子靖的心跳陡然失速,頭腦微微的暈眩了起來。
「阿璇,你不公平!我也對你很好,你怎麼可以只最喜歡子靖呢?」子端逗她。
曹璇臉紅紅的,仍沒有移開注視著於靖的眼光,一旁的香華替她回嘴,「比起子靖,你算什麼嘛!子靖每年都陪她過生日,你陪過幾次?子靖一有空就來陪她做功課,你又做了什麼?還有子靖會陪她玩,你呢?成天追女朋友的時間都不夠,阿璇一個月說不定還見不到你一次呢!」
「太誇張了吧?」子端委屈的咕噥,「至少一星期可以見一次。而且我也沒有成天都追女朋友呀!我現在是大學生,除了上課外,晚上兼家教,哪裡能像子靖那麼有空陪她做功課、玩呢?為了阿璇的生日,我省吃儉用的給她買芭比娃娃當禮物,這麼辛苦還被嫌?」
「說得好聽!」
見香華臭著一張臉,不以為然,子端轉向壽星申訴:「阿璇,你摸著良心說,子端哥哥對你不好嗎?」
「子端哥哥很好。」曹璇很夠義氣的說。「我也喜歡你送的禮物。」
「聽到了沒?」他得意的睨向香華,引起後者心中更大的不快。
「阿璇,你不要替他說話啦!」
「呃……」曹璇怯怯的看她一眼。
那麼激動做什麼?眾人投過去的眼光都充滿玩味。香華也十六歲了,該不是……
「喂,我是哪裡得罪你?說話這麼衝!再說,連阿璇都覺得我很好,你有什麼不滿意?」
面對那張似笑非笑的可惡俊臉,以及他眼中的
調侃,香華粉頰漲得通紅,怒哼一聲,別過臉不理
他。
「該切蛋糕了。」曹母召喚女兒回來,曹璇乖乖的
依照母親的指示,在漂亮的蛋糕表面劃下象微性的一
刀,便交給母親接手分蛋糕的工作了。
香華的怒氣似乎消失了,替代而起的是好奇心。
她看向曹璇問:「你今年許了什麼願望?不會又是要子
靖陪你過生日這種吧?」
「對呀!」她回答得挺開心的,倒是讓提出問題的
人一臉抽搐。「子靖哥哥說要永遠陪我過生日,可是永
遠到底是多久?所以我就許願明年、後年、大後年、大
大後年……每根臘燭都代表一年,子靖哥哥都能陪著
我。」
眾人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向子靖,令他很不好意
思,好氣又好笑的說:「阿璇,我說過,你不用許願,我
也會陪你過生日。」
「話不要說得這麼滿。」子端不懷好意地扯弟弟後腿,「現在當然可以這
麼說,以後交了女朋友,恐怕連阿璇什麼時候生日都
忘了!」
「你以為人家是你呀!」香華譏刺道。
子端摸了摸鼻子,很不想跟她計較,但仍忍不住
回嘴,「我是依照常理來推斷!阿璇是妹妹,就算不常
見面,她還是妹妹。可女朋友一不留神,就會被人追
走,所以女朋友的事比較緊急。」
他的說法,讓在場許多人忍俊不住。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我相信子靖不會這樣!」香
華不以為然。
「那可不一定,不然問子靖好了!」
被老哥的話捲入是非圈,子靖何其無辜,只能無
奈的回答,「我答應的事就會做到。不管以後怎樣,我都願意陪阿璇過生日。」
「願意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子端極力想扭轉香華的想法——子靖什麼都對,他什麼都不對!
「我當然……」
他一開口,就被曹璇給打斷,後者的語氣幾乎要哭出來,「子端哥哥,你說子靖哥哥有女朋友就會忘記我嗎?」
「這種事很難說……」
「可是……」她眼眶一紅,「人家不要啦,子靖哥哥要理我啦!」
「這可就……」子端慌了手腳,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引起了眾人不滿的眼光,尤其是香華,銳利的眼神裡充滿對他的指責,令他心虛得腦子空空,一時想不出妥當的說法。「嗯,這個……」
「別聽我大哥亂講,我當然會理阿璇。」子靖看不過去,朝快哭出來的小美人招手,「你不信我嗎?」
她奔進他懷裡,抬起小臉瞅著他,想了一下後說:「我信子靖哥哥,可是子端哥哥的話讓人擔心,所以我要當於靖哥哥的女朋友,這樣就不會有別的女朋友來搶子靖哥哥了!」
哈哈哈……噗哧噗哧……的笑聲不絕於耳,子靖臉皮嫩,挨不住眾家親友的取笑,一張俊臉漲得通紅。然而面對曹璇那張認真的小臉,他又發作不得,不忍心澆她冷水。
「阿璇,你這招釜底抽薪太高了!」子端邊笑邊道,「現在就訂下子靖,讓他沒機會沾其他女孩子,將來嫁給他,你的生日他就一次都不敢缺席!」
一旁的親友也起哄的說:「恭喜了,擇期不如撞日,就今天讓兩人訂婚吧!」
「對呀,子靖一看就是個好丈夫,趕快訂下來吧!」
「我們阿璇也很可愛,將來的追求者很多,先訂下來!」
「沒錯沒錯……」』
曹家客廳立刻被戲謔的討論聲給充滿,子靖被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躁得滿臉通紅,倒是曹璇天真無邪得不懂害羞,還覺得很有趣,活潑的將母親切好的蛋糕分給眾家親友,大方的接受眾人的恭喜。
老天爺,他才十七歲,再說曹璇不過九歲,就算她再可愛,他也不可能對個九歲的小女孩產生男女之情呀!子靖惡狠狠的瞪他大哥——那個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他亂講話,他也不會成為眾人取笑的目標。
子端不但不以為杵,還說風涼話,「曹璇將來鐵定是個大美人,不先訂下來,你連邊都沾不上。子靖弟弟,現在就實行光源氏計劃,等阿璇十八歲.你們就結婚,爸媽也可以早點抱孫子呀!」
「不如你現在就結婚,爸媽不是可以更早點抱孫子!」子靖受夠了哥哥的胡言亂語,展開反擊。
子端嘻嘻哈哈的將話題轉開。
開什麼玩笑!他才二十歲,至少玩個十年,再來考慮結婚的事!
拿兄長的嘻皮笑臉沒轍,子靖無奈的輕喟了聲,目光在喧嘩的客廳裡不經意的溜轉,發現其中一個角落特別的靜。
是表哥!
丁凱一雙深邃的眼投向漆黑的窗外,憂鬱、寡歡的神情彷彿道世獨立,和屋內的熱鬧完全不搭,他不禁憂心了起來。
一年了,表哥的傷痛像是一點都沒有癒合的樣子。原以為他肯來幫曹璇慶生,表示他漸漸恢復了,哪知道他根本沒有好。或者說,曹瓔的死將他所有的喜怒哀樂、他的靈魂也帶走了,眼前的人只是一具行屍吧。
「丁哥哥。」嬌怯可人的聲音響起,只見曹璇笑吟吟的棒了一小盤蛋糕來到丁凱面前,後者恍惚的收回目光。「吃蛋糕了。」
「謝謝。」他接過蛋糕,扯了扯嘴角,笑意卻無法在僵冷的嘴角留住。
「哥哥是在找姐姐嗎?」曹璇送完蛋糕並沒有離開,目光循著丁凱之前的軌跡投向窗外,唱歌似的聲音在廳裡擴散,魔力般的凍住了跟著她嬌小的身影將目光移到這區的眾人表情,一時間屋裡靜得彷彿可以聽見針掉落的聲音。
曹璇過世一年來,曹璇是頭一個敢在丁凱面前提起她的人。
「什麼?」
丁凱臉上的肌肉抽搐,渙散的目光因她的話而集中。
曹璇口中的姐姐所代表的同義詞,是一個讓他痛得不願想起的名字,她說他在找「她」是什麼意思?
「子靖哥哥說,姐姐會在天堂看我們,不管我們是傷心,還是快樂,姐姐都可以看到喔。所以,如果我們很傷心、不快樂的話,姐姐也會著見,她就會為我們擔心。」她天真的說,不因為他突然轉為凌厲的目光而退縮。
丁凱渾身一顫,覺得她的話像細小的針鑽進他幾乎麻痺的心,帶來陣陣的悸痛。這陣痛讓他一年來如行屍走向的身體有了感覺,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傷痛發熱、發燙著。
「今晚沒有雲,天空好晴朗,姐姐一定可以清楚的看到我們。」她走到窗戶前,仰起美麗精緻的臉蛋,一雙眼眸亮晶晶的看著窗外的天空,柔潤的嘴唇彎起一朵好美的笑容。
「姐姐,看到大家都好開心,你一定也很開心,對不對?不用為我們擔心,我們每個人都會過得很好,雖然姐姐不在我們身邊,但我們還是會很快樂,不讓你擔心喔。」』
啜泣的聲音響起,曹璇驚訝的轉回身,發現母親眼中蓄滿淚水,她不知所措的看向子靖,「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有,你說得很對。」
他走到她身邊,給她鼓勵。
「可是媽媽哭了……」她不確定的說。
「媽媽沒有哭。」曹母連忙拭去眼中的淚水,揚起一抹笑容,「媽媽的淚水是高興聽見阿璇的話,掉出來的。」
「這樣呀。」那雙靈黠的眼中仍有些許的疑惑,一一的轉過在場親友的面孔,得到他們的點頭確認後,目光落向丁凱。
「丁哥哥的淚水也是高興聽見阿璇的話,掉出來的喔。」
她燦爛的笑容,天真無邪的話,像洶湧不歇的清泉洗滌了丁凱沉積在心頭的悲痛,泉水一大片一大片的漫滲進心靈底層,帶著所有哭不出來的相思和苦澀滿出乾涸的眼角,點點滴滴的滑落他失去悲喜的感覺有好長一段時間的臉龐,衝去了表面的暗沉。
他臉上的濕潤讓在場的人動容,一年了,為悲傷禁錮的情感終於找到宣洩的出口。子靖看著表哥的眼淚,心情激動不已,只覺得那每顆淚都像大大小小的寶石般珍貴難得。
哭出來就好。只要肯讓淚水奔流,再深的絕望和悲痛都會過去。
BB
位於台北市西南側的植物園,佔地十五公頃,栽植了近兩千種的奇花異卉。園內綠蔭密佈,平常時候遊客就不少,每到夏日荷花盛開時,更吸引無數愛好寫生、攝影的朋友擠在荷花池畔,林子靖和曹璇也在人群之中。
早上九點半左右,兩人就來到植物園,子靖在荷花池前的一大塊鋪著綠茵的空地佔領了一小塊領域,幫曹璇架好畫板。
十二歲的曹璇出落得亭亭玉立,儼然像個小淑女。她今天穿了一件荷葉領的白色襯衫,搭配藍色的背心長裙,長及肩上的頭髮被編成一條辮子垂在腦後,兩鬢都別上藍色的髮夾,散發出活潑動人的青春少女魅力。
她從小嬰兒時代,就是漂亮、可愛的,年齡越長,越容易吸引異性的注意。白細的皮膚,飽滿的鵝蛋臉,配上黑白分明又靈黠的美眸,還有那高挺的直乒,不需塗抹胭脂就鮮妍誘人的櫻桃小嘴,無怪乎小小年紀,就擁有撩起人心湖漣漣漪魅力。
望著那嬌俏的小臉,子靖有些心不在焉。
好快喔,他感慨著,不知不覺中,曹璇已經成長為少女,不再是可以讓他抱在懷裡到處跑的小女童了。
說不出來心情是悵然若失,還是什麼,曹璇仍像小時候一樣喜歡粘著他呀。兩人幾乎是形影不離,他一有空,便帶熱愛戶外活動的曹璇到處跑。她總是那麼信任的將她的小手交到他的掌握裡,彷彿不管是天涯,還是海角,她都願意跟著他。
身邊有曹璇為伴,好像是理所當然。但隨著她一天一天長大,抽長的身軀,逐漸顯現出女性特微的曲線,讓子靖有時候會覺得不自在,尤其是當親友們玩笑地提出曹璇說要做他女朋友的往事,他便有種不曉得該怎麼排解的鬱悶。
他把曹璇當成妹妹,不該被別人的三兩句就撩撥得心煩意亂。心裡雖這麼想,但第一次發現有男孩子寫情書給曹璇時,一種難以言喻的不悅像大石頭重重壓在胸口。他忽然任性的希望時間停留在這一刻,曹璇永遠都不要長大。
可是時間只會向前走,不管用任何理由都無法挽留呀。
「子靖哥哥。」
甜脆的嗓音讓他回過神,子靖看向身邊的曹璇,她正朝他綻出一朵清新得彷彿帶著清晨露珠的嬌笑,頓邊的梨渦隱隱浮現。
「什麼事?」
「沒事,只是想喊你。」她淘氣的朝他眨眼,靈動的眼眸裡光彩閃爍。
子靖被她看得有些心慌。他以一個淺笑掩飾心頭的慌亂,湊過去看她在畫紙上的進度。
不到一個小時,白色的畫紙上已塗了大半鮮艷的綠色,吸引住他的視覺焦點。
曹璇的用色大膽,藉著深淺層面不同的綠描繪出晨光下,如亭亭舞女的裙子在擺動的荷葉。葉與葉之間留著空白,但從那挺出水面的莖於看來,應該是準備畫荷花吧。
他將目光移到眼前盛開著荷花的水池,與畫中景物做對比,沒注意到曹璇凝視他的目光。
她微偏著美麗的臉蛋,向來靈動的眼眸此刻是沉靜的,流動著縷縷深柔的情愫。稚氣未脫的嬌顏閃爍出的柔光好似醞藏著無限的深情和蜜意,她忘情的凝視著子靖,在她眼中,她的子靖哥哥是最帥的。挺拔的身材,端正明亮的五官,還有斯文俊朗的氣質,在在讓她忍不住想看他,一直一直看,都不厭倦。
子靖收回投向畫紙上的眼光,不經意的瞥見她臉上動人的神情,心跳漏了一拍。但在下一秒,他就責怪起自己的胡思亂想,他一向將曹璇當成妹妹,怎會冒出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用力甩了一下頭,希望能將心頭的怪異情緒甩開。
「你畫得很好,一個人在這裡畫,沒問題吧?我想在附近照幾張照片。」
「好。」
曹璇可以感覺到他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安,深幽的目光在他潮紅的臉龐上梭巡了一遍,單純的心思無法探究出結果,只好看著他站起身。
子靖拿著照相機,忍不住捕捉眼前最美麗的景致——曹璇坐在如茵的草地上,澄澈卻又幽深神秘的眼眸朝他望來,稚氣的小臉上浮現著費人猜疑的動人神情。
快門按下的那刻,記憶的底片也將她美麗的模樣牢牢捉住,一股沁柔甜蜜的情愫在他胸臆間醞釀,如果要他為這張照片題上詩句,李清照的「浣溪紗」最適當了。
她活脫脫是詞中「眼波才動被人猜」的女主角,而她臉上飛揚著的無限情意和韻味,展現的不正是「一面風情深有韻」嗎?只是她小小年紀,哪裡會有什麼嬌恨幽懷,又對誰有情意呢?
子靖心中一驚,責怪自己太過無聊。他發什麼瘋?居然將才十二歲的曹璇拿來和詞中的懷春少女相比較,她還天真的不曉得情和愛是什麼,他到底在想什麼呀!
夾雜著羞愧和莫名煩躁的自責情緒,讓他粗率的朝她擺手,幾乎是落荒而逃的旋身往沿著池畔闢建的帶有欄杆的曲徑深處走。一路上,他似乎都能感覺到一道灼熱深情的光芒追著他,讓他不管走得多急多快都擺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