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熱尖銳的凝視,如一隻烤過火的鐵鉗不斷的戳刺向他,杜宇庭不情願的從睡夢中睜開眼。當那雙神似他的眼眸充滿他的視網膜,殘留的睡意一掃而光,他驚愕的瞪大眼,視線在那張肖似他的俊美臉龐上梭巡。
「睡飽了嗎?」
暗含怒氣的嘲弄語音揚起,酷似他的眼眸滿含敵意的刺向他。
宇庭從驚愕中回過神,忽然覺得眼前的對立似曾相識。
父親被宣判為植物人時,他曾悲憤的跑到他床上怒責他的輕率,不但攜美夜遊,還酒醉駕車,氣惱的質問他為何這麼不懂得愛惜自己的羽翼,累得他們母子為他受苦。只是那雙無神的眼眸不曾回應過他,僅是茫然的睜著,住在裡頭的靈魂早不知散逸在宇宙的哪一方了。
他搖搖頭,不曉得自己怎會荒謬的聯想到那一幕,重新凝定注意力打量坐在他床上的少年。
是個少年沒錯,與他神似的臉容儘管故作嚴酷,卻難掩眉目間的稚嫩氣息。皮膚呈現經過陽光洗禮的健康色澤,圓潤的嘴唇孩子氣的噘著,一雙眼睛靈動有神的瞪視他。
他納悶他有多大年紀了,這張酷似自己的臉,百分之百跟他有血緣上的牽連。會是他老爸在外頭偷生的?可是他為什麼現在才找上門?
又是怎麼通過醫院的警衛系統溜進他的病房?這些疑問堆積成一個大問號墜落在他心頭。
像是能看透他的想法,少年勾起一朵嘲諷的笑,然而笑意並沒有達到他憤怒的眼裡,薄抿的唇擲出冰冷且尖銳的語音回應他心中的疑問。
「我當然不是你老爸的私生子,別把自己的錯推給一個不能為自己辯白的人!」
宇庭一怔,狐疑的瞇起眼。自己的錯?他是在暗示……
「我不是在暗示,我是明示!」他不耐煩的再度開口,瞪視著始終不發一語、只會瞪他的男人。
他以為他是誰呀?他肚子裡的蛔蟲嗎?由得他自猜自答。
「據說你的智商有一五○,怎麼反應像個白癡!不會是有人忘了告訴我,你連頭殼也受傷了吧?這可就糟糕至極,一個植物人已經夠教杜家傷腦筋了,加上你這個白癡……」
「小子,說話小心點!」
低沉的嗓音不怒而威,不愧是慣常發號施捨的大老闆。
「喲,原來你會說話,那幹嘛先前要裝白癡?」
宇庭被這個居高臨下俯視他的少年損得哭笑不得,這輩子還是頭一次在人前這麼吃鱉,這孩子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你是誰?為何出現在這裡?」
「哼!」
那管驕傲的挺鼻不屑的揚起,看向他的眼光更加的輕視。「說你白癡還真白癡,我剛才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接著他狐疑的瞇起眼,「或者,你不是白癡,只是裝蒜?」
他突然逼過來,毫不客氣的把他清新的口氣吐到他臉上,一縷淡得幾難聞見的熟悉香味飄進他鼻端,宇庭心中一動,開始審慎的考慮起這個可能來。
「你先起來。按遙控器上的綠色鍵,把床升高。」
他的語調不慍不火,卻有種令人不得不遵從的威嚴,聽得少年有些悻悻然,但還是照他的交代跳下床。
他邊操作著按鍵,看杜宇庭藉著床板前半端升起而坐起身,邊不解的道:「你為何不直接坐起來?」
「沒有人告訴你我的腰椎受傷嗎?我的醫生特別囑咐我,沒有醫護人員在場,我連伸個腿都有危險。讓你這麼幫忙,其實我是冒點險的,但有時候我自己也這麼做,畢竟只有我最清楚自己的生理狀況,其他人太小心了。」他懶洋洋的回答,對於終於能與那小子平視感到格外軒松。「去倒杯水給我,有點渴。」
少年聽他說到腰椎受傷,本來還有點同情、可憐他,沒想到他語氣一轉,又是那種命令的調調了。他以為他是專程來服侍他的嗎?
「有什麼話等我喝完水再說。」宇庭在他出聲抗議前,迅速道。
儘管語語裡的權威讓少年十分惱火,但火歸火,身體仍不由自主的順從,跑去倒了杯水給他。
溫熱的水液滋潤了身體一晚上沒補給水分的乾渴,也帶來尿意。這次宇庭沒有再命令眼前的少年,而是直接按了叫人鈴。
「你找人來幹嘛?」少年不明白的問。
「人有三急,你說我現在是哪一急?」他不答反問。
少年也是冰雪聰明的人,一聽即懂,看到護士進來,乖巧的立在一旁,只見護士在杜宇庭的吩咐下,取來尿盆,接著拉起遮簾。
少年找了張沙發坐下,支著頰,一雙深黑的眼眸骨碌碌的轉了一圈,優美的丹唇浮上詭異的笑容。
沒想到人前不可一世的杜宇庭連尿尿這種小事都要人幫忙,想他自兩歲半會自己上廁所後,就不需人把尿了,可憐的杜宇庭竟落得這樣的下場,想來也是報應。嘿嘿,這就是辜負他宇宙無雙超級大美女的娘親該受到的天譴啦!
遮簾再次被拉開,一股不怎麼好聞的尿味傳來,少年只得捏起鼻子,直到護士走進洗手間。他站起身,大步走向床,俊秀的臉龐上浮了一抹似笑非笑。
宇庭沒理會他臉上的調侃,直接進入正題。
「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瞪大眼,方想到自己還來不及報名。他挺了挺不怎麼有肉的胸膛,語氣防備的道:「桂韜。我先說清楚。我不是來攀親附戚的,而是來問你為什麼又惹我媽咪傷心! 」
宇庭沒有立即回答,深沉的眼裡閃過一抹激動。他真是他的……兒子?!強烈的感動擴散向身體的每一處,怪不得桂馥當年會去找他,以她靦腆的性情,即使再想他,也不可能主動來尋他,原來是為了孩子!
想像著她孤身一人來到台北,找上杜家門卻發現自己回了美國.那時的傷心絕望豈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能承受的?她最後是怎麼熬過來的?還堅毅的為他生下孩子,將他教養得這麼好?
他激動的看著桂韜,他其實並不是完全像他,那雙嫣紅的唇瓣遺傳了馥兒的珠圓玉潤,沒他那麼單薄、寬闊。還有他的臉型,比較柔和,不似他陽剛。但那雙眼眸,是從同一個模子鑄造出來的杜家人眼睛,深沉猛銳,蘊含著無窮盡的智慧,他是他的兒子!
桂韜被他關愛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眼睛甚至有些灼熱了起來。他深深吸了口氣,再次提醒自己來此的目的,可不是要演出父子團圓的戲碼,而是代母親來質問這個負心漢的!
「我……」他才張開嘴,就被他有力的聲音給打斷。
「之前你在哪裡?為什麼到現在才來找我?」
呵,這傢伙竟有臉說?他生氣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我現在才來找你?要不是為了媽咪……」
「對不起。」道歉比他想像的容易,宇庭滿含感情的注視著兒子,「我並不知道你的存在,如果我曉得……」
「你就叫媽咪等孩子落地,再找你做親子鑒定嗎?」他不留情的諷刺他。
宇庭畏縮了一下,但很快振作起來。「不會。我知道馥兒不會騙我。我只是不懂,她應該知道我在哪裡,為什麼不跟我聯絡,這樣我就可以……」
「因為她終於明白你是個混球!」桂韜不客氣的告訴他,「在她體貼你的心情,不想去打擾你時,居然傳出你讓另一個女孩懷孕……」
他恍然大悟,堅決的解釋,「那是誣賴。我從頭到尾沒承認過,事實也證明了我的清白。她生下的孩子是個黑人,根本不可能是我的……」
「可你沒辦法否認你的確是上過她吧?」桂韜嗤之以鼻。
難堪的紅暈湧上臉頰,宇庭沒想到自己竟會在個小孩子面前感到尷尬,惱羞成怒的蹙起與他相似的眉宇,「小孩子不要說話這麼粗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只有十一歲。」
「那又怎樣?」他哼著鼻子,「有你這種三天兩頭就傳出緋聞的老爸,我自然得多瞭解一點,不然怎麼安慰我媽咪!雖然事情發生時,我還在媽咪的肚子裡,可是薇姨都跟我說了。她聽到這消息時,傷心欲絕,如果不是為了我,說不定跑去自殺……」
「不……」他驚恐的喊道。
「現在才來反應,不覺得慢十幾拍嗎?」他瞠道。「算了,我不是來找你翻舊帳,而是算新帳。這次要不是跟著曾外公、外公和外婆到歐洲兩個月,我根本不會給你機會欺負媽咪。說起這件事我就惱火,外婆、舅公和薇姨居然知情不報,若不是我們昨晚十一點多回到家中,看到媽咪哭得好傷心,我還被蒙在鼓裡呢!問她卻什麼都不肯講,我只好撥了幾通電話,從外婆、薇姨和舅公那裡拼湊出來整個情況,猜想必然是你惹她傷心。喂,你到底對我媽咪做了什麼?」
「我說我愛她。」
桂韜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噎到,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個答案,更不明白為何這句話反而會惹得他母親悲泣得如棄婦般。一定是他聽錯了,連忙再問一遍,「你對她說了什麼?」
「我愛她。」宇庭堅定的看進兒子困惑的眼眸裡。「可是她不肯相信。」
桂韜張著嘴巴好一會兒才閉上,沉下眼眸消化著他的話。在他不在的這段期間,這兩個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有這麼戲劇性的變化?
他看得出來杜宇庭是認真的,況且他也沒有說謊的必要。這讓他更加的困惑不解。照理說,一個女人在聽到她所深愛的男人說愛她,反應不該是不相信及傷心得痛哭流涕呀。他媽咪到底在想什麼呀!他突然覺得頭好痛。
「孩子……」親暱的稱呼今他頭皮又開始發麻了,忽然間,他好像有點瞭解他母親的感受了。「過去我不知道你的存在,但以後……」
「停!」他急忙打斷他迫不及待想敘父子天倫的如意算盤,含帶深意的說:「你要擺平的人不是我,是媽咪。我是個乖孩子,只要媽咪願意接受你,我當然沒問題。你還是想辦法說服媽咪相信你的愛吧。我必須要好心的提醒你,對一個被傷透心的女人而言,負心人的示愛好比毒藥,要她立刻吞下去是不可能的!」
宇庭聞言苦笑,原來在他們母子眼中,他的示愛是毒藥,那就難怪桂馥會不肯接受了。「我明白了。我會想辦法讓她相信我的愛不是毒藥,是我花了十二年才找回的真心。」
他低啞的嗓音滿溢著戀愛中男人灼熱疼痛的情感,桂韜看向他,目光似乎在那一刻觸及到他靈魂的核心,他眼中的柔情千絲萬縷,每一道都是他真實無偽的情意,他跟著感覺胸臆間一陣奇異的翻攪。
可惜他媽咪沒看見,不然一定會相信他吧。
「今天早上媽咪請求外公替她為你治傷,恐怕她會躲你一陣子,你想說服她可難了。」他好心的提供情報。
宇庭壓抑下那股令胸口越擰越緊的沮喪。如果桂馥以為這樣就可以逃避他、逃避他們之間的愛,她就大錯特錯!那雙深沉精銳的眼眸陡地射出逼人的寒光,他會用實際的行動一一掃平她的疑慮,讓她明白他的愛再真誠不過!不是方便性的戀愛,是今生永遠無悔的追求!
☆ ☆ ☆
儘管有許多年沒見,杜宇庭還是認出替代桂馥來為他治療的桂藥生。眼前相貌古樸的長者,臉上並沒有恨不得狠K他一頓替女兒出氣的乖戾,有的只是身為名醫的氣定神甲,所以在桂藥生施針時,宇庭並不擔心他會拿他的背當鏢靶射洩恨。
施針之後,桂藥生拉了把椅子在床側坐下,護士為他送來香茗後退開。他沉眉逼視過來的眼光莫測高深,宇庭不禁心頭忐忑,但仍忍不住問出隱忍了一早上的掛慮。
「馥兒好嗎?」
「不怎麼好。」桂藥生的回答毫不拖泥帶水,「韜兒早上去找你了,是不是?」
「嗯。」他羞愧的低下頭。「我很慚愧,竟然讓馥兒為我吃這麼多苦。為什麼沒人告訴我她懷孕的事……」
「沒有人想瞞你,只是當我們想告訴你時,傳出了一些不好的事,馥兒決定不告訴你。」
「我是被人誣陷。」他激動的為自己辯白,但當目光和桂藥生眼中的了然相遇,一股罪惡感爬上臉頰,點燃羞愧的火焰。「是我自找的沒錯,怪不得別人。可是桂醫生,我真的無意傷害馥兒,她是我這輩子最不願意傷害的人,也是我花了十二年找到的心靈歸處。」
「可是馥兒認為你是因為被困在這裡才覺得自己需要她,那不是她想要的愛情。」
「不……」他情緒緊繃了起來,桂藥生立即要他放輕鬆。「我是真心愛她,不是因為這兩個月來她在我身邊日夜照料,貪圖她的溫柔才說愛她。我承認年少時任性、不懂事,但在這麼多年後,我已經不是那個唯我獨尊的任性少年,尤其是這兩個月來,我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桂藥生的目光轉為銳利,在深深的看了宇庭一會兒後,輕喟了聲,語氣沉重的道:「她傷得很重。」
這時他方流露出身為父親的沉痛,目光顯得遙遠。「我們接到承軒的電話才知道那孩子瞞著我們去台北找你,我跟馥兒的母親在曉得她懷孕後,震驚之餘更感心痛。震驚的是馥兒向來乖巧,怎會做出這種糊塗事;心痛的是為什麼她沒有立即告訴我們夫婦,反而跑去找你。是我們的愛不值得她的信任嗎?寧可一個人承受懷孕的恐懼,也不敢告訴我們,讓我們為她作主。我這個當她父親的,那時候真的很怨歎,尤其知道馥兒找不到你,一個人淋著雨在街道上亂走,險些被承軒的車子撞上……」
宇庭只感到血液彷彿從體內迅速流失,驚愕得頭暈目眩了起來。
「我們等一下再說。」發現他臉色蒼白,桂藥生急忙為他調神凝氣,不管宇庭眼中的焦慮,堅決必須等到治療程序結束後再談。
好不容易熬過半個鐘頭,桂藥生一拔完釘,宇庭就迫不及待的追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請您告訴我。」
在他的懇求下,桂藥生於是將十二年前發生的舊事說了一遍。
「承軒說,馥兒那時神情茫然的朝開來的車子走去,毫不閃躲。若不是司機在撞到她前及時煞住車,一條小命難保。他們將她送到醫院,才檢查出她懷孕的事。」
「天呀,馥兒……」在桂藥生低沉下來的沙啞聲中,宇庭可以想像出當時的驚心動魄,如果司機沒有煞住車,桂馥她……他不敢往下想去,罪惡感如利刃般刺痛了他的心。「怪不得她不肯相信我,那時候她一定是絕望、傷心得連活下來的意志都沒有了……我太不應該,明曉得她那麼脆弱,還自私的屈服在慾望下……我太不該了!」
他沉痛的揪著自己的頭髮,頭皮上的疼痛絲毫減損不了良心上的譴責,悔疚不及的淚水滾燙的流滿臉,桂藥生有些於心不忍。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再自責也挽回不了什麼。何況馥兒沒你想的脆弱。在確認懷孕後,她反而變得堅強。她原本可以把孩子拿掉,卻堅持要留下來,後來證明這個決定是對的。韜兒不但是她生活的原動力,同時也帶給桂、陳兩家無盡的歡喜。我們先替她辦理休學,孩子生下後。她重新回到學校,比以往活得更積極,順利考上醫學院,後來被保送到哈佛醫學院深造,回國後便在神農醫院服務。這段期間她不管多忙,都不曾忽略過韜兒,出國深造時還把他帶在身邊,我跟她母親擔心她忙不過來,還跟了過去。」
「聽您這麼說,家母和我外公一直知道……」
他猶豫的問。
「是的。」
「他們為什麼不告訴我?難道他們認為我會不認帳嗎?天呀!」
他痛苦的說,「如果我能早一點知道……」
「宇廷,你聽我說。」桂藥生輕按著他的肩安撫,「你外公和你母親並不是怕你會逃避責任才不告訴你,找剛才說得很清楚,是馥兒自己的決定。當然,我們也有另一種考量,如果你知道馥兒有你的孩子,你會負起責任來娶她,但這樣馥兒就可以獲得幸福嗎?你會不會怪馥兒絆住你,就像你父親不高興他那麼年輕就娶了你母親一樣?這會讓你失去了其他選擇,年紀輕輕就被責任絆住,無法放手追求自己的理想。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認為不會是因為你現在不是十八歲,是三十歲,你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了,但當時的你,很多事只是你腦中的模糊概念,也許你連自己的路部看不清楚,遑論還要帶著妻兒一塊上路。可以用紀伯侖的一句話來說明,『人非得走過夜晚,否則無法抵達黎明。』你可以怪我們杞人憂天,但我們之所以不跟你說,是擔心你跟馥兒會重蹈你父母的覆轍,與其當對怨偶,倒不如給彼此一個機會尋找幸福的出口……」
「問題是我跟馥兒都沒有找到。」他苦笑的打斷他的話。「花了十二年的時間,我才弄懂這些年來情感一直漂泊,是因為我遇到的女人沒一個及得上被我藏在心底的馥兒。再次相逢後,終於明白她對我的重要性,我願意為了她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只要她肯原諒我……」
「馥兒其實沒有真正怨恨過你……」
「那她為何不肯相信我是愛她的?」他備感挫折的問。
桂藥生探深看他一眼,喟歎道:「人們總是以不信任來自我防衛,以為這樣就不會受傷。尤其是—個被蛇咬過的人,更難免杯弓蛇影。馥兒便是如此,寧願選擇不去相信,以為這樣就不會受到傷害。其實,早在她作下這個決定時,她已經開始傷害自己了。」
「不!」
為桂馥而起的心痛超越了他體內因她的不信任生出的強烈沮喪,宇庭發出絕望的呼喊。「我不要她再受到傷害了。天哪,我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她願意相信?」
「孩子,欲速則不達。現在只有以耐心和誠意才能打開馥兒的心,讓她願意相信你的愛。問題是,似是否有足夠的耐心和誠意來等待?如果沒有,我勸你現在就算了,免得將來讓彼此更痛苦。」
「我當然有!不管要花多少時間,我都要讓馥兒相信!」他堅決的道,眼中充滿令人難以撼動的決心。
「你願意這麼做,我就放心了。」桂藥生拍拍他的肩,提在胸口的憂慮終能放鬆下來。
☆ ☆ ☆
「不是說他癱瘓嗎?」
「癱瘓了還指揮得了他那群下屬幫公司賺錢,杜宇庭可不簡單。」
「他癱瘓的又不是腦子。不過傳言也不算離譜,他坐著輪椅呢。」
「你們看他腰挺得那麼直,像癱瘓的樣子嗎? 」
「他在醫院待了三個多月可不假。」
「一個在醫院待了三個多月的人看起來會這樣神清氣爽嗎?你們看那對眼睛……」
說話的人不自禁的屏住呼吸,因為杜宇庭那雙銳利得彷彿能洞悉人心的眼眸正朝他照來,嚇得他趕緊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幸好那雙眼沒做停留地掃向別處,否則他可能會因缺氧而當場昏厥。
當龍騰集團的某甲董事忙著拍自己的胸脯收驚時,陳詠菡氣定神閒的推著兒子往裡走,李承軒扶著她公公杜頤跟在身後。
深具古典美的臉顏始終掛著一抹淺淺的笑意,儘管年過五十,她依然有種動人心弦的美麗。只見她推著唯一的兒子緩緩而行,向沿途遇到的每位董事溫婉的打招呼,就像將一陣幽柔的春風吹向他們,令每個人都喜悅的輕顫起來。
會議室裡的喧鬧因他們的出現逐漸沉澱,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跟隨他們移動,尤其是對坐在輪椅上的杜宇庭更充滿好奇與諸多猜測。
就算是坐在輪椅上,也絲毫沒有減損他逼人的氣勢,迫人的雙眼不露一絲脆弱,在在顯示出沒露面的這三個多月裡,他並不像傳言般癱在醫院,相反的,在體魄與精神方面都調養得更加的強壯、充沛。
更有人從他身後的陣容敏銳的察覺到今天的董事會結果已成定局,杜、陳兩家持有的龍騰集團股票達百分之五十以上,看來杜頤想在今天交棒給杜宇庭的決定並沒有改變。
洞悉到這點後,這些人立刻熱情的趨前向未來的董事長問候,帶起了身後的跟風,一時間會議室裡的氣氛再次熱絡起來。
杜頤就主席位子坐下,示意司儀可以開始,眾人正襟危坐的回到座位屏息以待。
程序性的儀式之後,宇庭簡捷有力的聲音充滿會議堂,報告著過去一年的業績與利潤。
由於每名董事手中都有一份詳細的報表,他只挑重點講,但已足夠讓在場的董事們笑逐顏開。
會議結束之前,杜頤不出所料的宣佈退休的決定,並推薦自己的長孫杜宇庭接任董事長一職。本來這句話是沒人可以反駁的,偏有個不識相的傢伙顫巍巍的舉起手發言。
「張董事,你有什麼意見?」杜頤不耐煩的聲音揚起。
「是。杜總經理原本是最適當的人選,不過他現在的樣子……」
他疑問的聲音落向宇庭的輪椅,眾董事的目光跟著聚集過去。
宇庭不慍不火的勾起唇角,精銳的目光朝張董事投過去,微微額首。
「我這樣子有什麼不妥嗎?」他笑容可掬的問,聲音輕柔得有如上好的絲緞,卻聽得張董事頭皮發麻。
儘管他的態度世故而有禮,但有大腦的人都知道,沒有人被問到自己的痛處時還能高興得起來。
「嘿嘿……」
張董事邊偷拭冷汗,邊打哈哈。「我是擔心杜總經理的情況可能會讓外頭的投資人產生疑慮,我們都曉得投資人有多盲目……」
「盲目的只有投資人嗎?」他唱歌似的吟哦,笑容未曾減損,目光如匕首般犀利的刺向張董事。「你認為我們公佈的亮麗業績也不能讓投資人對我有信心是吧?那麼這樣呢?」
他撐著桌面,將挺直的身軀從輪椅上站起來。詠菡驚呼一聲,想過去攙扶,卻被承軒阻止,憂慮的目光瞬間轉為驕傲,看著兒子在桌面的支撐下屹立。
「誠如大家看到的,」他停了一下,目光如電的掃過眾董事,在他們臉上看到驚疑、困惑、不安、敬佩等種種情緒竄過,語氣更加的堅定有力。
「我雖然可以站起來,但還不穩,醫生也囑咐我不可以逞強,但我想讓大家明白一點,儘管我經歷了一場劫難——被群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飆車族打得半死,僥倖在被送進醫院急救時還留有一口氣,足足躺在病床上十天不能動彈,但我時時刻刻沒有忘記自己是龍騰集團的總經理,惦記著本集團股東的權益,即使在病床上,仍然強忍病痛,遙控著下屬維持營運正常。最壞的情況我已經熬過,沒理由在漸入佳境之後,我反而撐不下去。正如我受傷的腰椎及坐骨神經在神農醫院的醫生妙手回春下穩定的痊癒中,我相信自己也有同樣的能力帶領龍騰集團邁向另一個成功的高峰。我會站起來,只要各位董事願意支持我。」
他話一落,熱烈的掌聲隨之揚起,詠菡激動得眼泛淚光,看著兒子在眾人混合著敬畏佩服的信任眼光下,順利接下了董事長的印信,心頭湧上一股溫暖與滿足。
董事會結束之後,他們走出會議室,大批的媒體記者一擁而上,對於久未露面的杜宇庭,每位記者都有一籮筐的問題要問。
「杜先生,對於你被飆車族攻擊的事件,你個人有什麼話要說?」
「這已經是三個多月前的舊聞了。」對差一點撞到他嘴上的麥克風,宇庭的笑容有些無奈。
「據說你的腰椎受到重傷,有癱瘓的可能,這是真的嗎?」
「純屬於虛烏有!杜董事長方才站在本集團的董事面前發表了一篇感人的宣言,不信的話可以問在場的每位董事。」之前質疑宇庭的張董事慷慨激昂的聲音蓋過了記者的爭相發問聲,引來眾人注目,有一部分的記者跑去記問他。
「恭喜你了,杜董事長。」
沉穩的聲音發自一名資深記者,他銳利的目光很快打量了一遍宇庭紅潤的氣色。
「坊問有個傳聞想向你求證。聽說你打算解除與洪薏苓小姐的婚約,因為你認為你之所以會被飆車族攻擊與她有關係。這是真的嗎?」
這道質疑像顆炸彈般落在人群中,大家都被他犀利的問題震撼住了,唯有宇庭挑高一道眉,唇角揚起一絲淡笑。
「我沒有認為什麼。」
「你要否認打算解除婚約的傳聞嗎?」
「倒不如說,我與洪小姐都審慎的交換過彼此對婚姻的一些看法,發現對方與自己的認知有相當大的落差。我認為婚姻該建立在互信、互愛、互重的基礎上,而不是彼此的聯姻將對己方的家族事業帶來什麼樣的利益。洪小姐沒辦法提供我想要的。而且坦承她並不愛我,早就有意中人了。我不想勉強她的意願,所以尊重她的選擇。」
「你是指洪薏苓小姐在你受傷期間,琵琶別抱?」
「不,這是在我受傷之前就有的事。該說是我的受傷讓彼此更加看清楚對方不適合自己吧。」
「也就是說杜洪兩家的婚約解除定了?」
「稍後我們會做公開宣佈。」
「還有一件事,」記者眼中掠過一抹狡黠的笑意,「對於玉女紅星韓琦在驚聞你受傷瀕死的消息後,傷心地小產,這件事杜先生有什麼看法?」
就算宇庭感到意外,他也沒有表現出來,他僅是用那雙深邃的眼眸望向不遠處的一架攝影機,唇角揚起一絲富含深意的笑容。
「我很遺憾,不過,那就什麼也沒辦法證明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