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靜主僕來到西山,遠遠地便瞧見黑暗的樹林裡如螢火蟲光芒移動的點點火炬光影,又聽見隱約傳來的打鬥聲及人聲喧嘩,急忙加快腳步穿遇密林,越過手拿火把的莊丁,來到打鬥現場。
只見一黑一紅兩道人影在懸崖處激戰,狂飆的掌影及冷熱兩道掌氣讓眾人無法靠近,只能遠遠的觀望。
姚靜一眼便認出那道紅影就是親娘,也看出她穩穩佔了優勢,銳利的目光很快掃視全場,一眼就發現她急欲找到的人。
想都不用想了,只要看一群人小心翼翼的圍成一個圈,像是在保護著什麼人,便曉得她要找的對象在哪了!
快步走了過來,擎天莊莊丁一見是向來崇仰的二公子,便自動讓出一條路。姚靜認出父親的背影,及他身邊的謝擎天和查中野,連忙出聲打招呼。
「爹,義父,查叔,他們……」
正在檢視呂鍛金與謝鋒鎏傷勢的夏孟哲,聽見女兒的聲音,很快抬起頭道:「兩人都是外傷比較嚴重。呂姑娘大概是受到驚嚇太深,情緒一時無法負荷而暈過去。」
姚靜上前接手,發現情況就像父親所說,連忙要木葉拿藥出來給兩人服用,並為謝鋒鎏包紮。只見謝鋒鎏俊臉上的肌肉不斷抽動,顯然正為傷勢所苦,他身上的袍服上則沾染了血跡,但仍穩穩的將呂鍛金抱在懷中,低頭注視她昏睡臉顏的神情,充滿萬千柔情。
她放下心來,眼角餘光瞄到被眾人忽略的暗影。
丁瑀君一身白衣,神情木然的蹲坐在地上,望著躺在地面的丁烜毅。
她連忙上前檢視。
「他已經死了。」如冰塊般的聲音擲落,丁瑀君神情漠然,像一尊沒有情緒的石像。
姚靜心裡想,怎麼你兄長死了,你還可以這麼冷靜?手下卻沒有絲毫遲疑,檢視著丁烜毅。
「是火雲掌!」丁烜毅怎會中了他父親的獨門掌力?
「沒錯。」丁瑀君不露情緒的看向她。
周圍的火把將黑暗的樹林照耀得有如白晝,也照出了姚靜的絕美風采,那份美麗就像一道刺目的光線射過來。她微微蹙起眉,心裡有種怪異的情緒升起。
「他怎會中了火雲掌?」
「他是為呂鍛金而死。那時候,我爹一掌拍向謝鋒鎏,呂鍛金為了救他,連忙擋在他身前,我哥又為了救呂鍛金,擋在她前面,結果爹的那掌就擊中了他。」她幽幽的回答。
姚靜又是一驚,沒料到丁烜毅會為了呂鍛金而死,不由得大受震動。
「不過能為心愛的人死也是一種幸福吧,我真是羨慕他。」
夾雜著幽渺歎息的聲音,沉甸甸地落向姚靜心頭。她看進丁瑀君幽深的潭眸,裡面是好深好黑的悲傷,飄著無邊絲雨,那雨是越灑越厚,越灑越重,終於從那潭眸裡氾濫出來,滴溜下一滴清淚。
她被那滴淚所震動,眼睛濕濡了起來,心裡燒著同情的火焰。
「丁姑娘……」
聽見她的呼喚,丁瑀君僵硬的轉開臉,目光投向崖邊仍在激戰的兩道人影。
姚靜發現父親和義父往交戰的現場接近,對丁瑀君說:「你想不想過去看看?」
她神情複雜,一時無語。
「他是你父親,你不擔心嗎?」
聽見這樣的詢問,丁瑀君只是合起眼瞼,嬌弱的身子在夜風裡輕顫。就在姚靜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卻聽見她神情淒苦的道:「他是我父親,也是將我推入地獄的人。他讓我生不如死,活在痛苦的深淵。我真希望……」
她咬咬牙,張開眼睛,迷迷濛濛的眼光定定的望著遠方打鬥中的兩道身影,停頓了一下後道:「像哥哥一樣死了,或許還比較好受……」
「丁姑娘,你千萬不要有這種想法。」姚靜趕緊勸道,「螻蟻尚且偷生……」
「螻蟻有活下去的目標,我卻沒有呀!」她痛苦的低喊,「李巖死了,把我的心也帶走了……」
親耳聽見情敵出自肺腑的表白,姚靜心緒有如潮湧,分不出是什麼滋味來,最後化為一聲輕歎。
「李巖沒死。」
「什麼?」驀地轉來的那雙眼,彷彿突破灰厚雲層的陽光,照亮了她死白的臉龐。
姚靜對她煥發出來的美麗有些驚艷,心中有股酸酸的感覺,暗想著:李巖呀李巖,沒想到你比什麼靈藥還有效,單單你的存在,就能讓一名心如槁木死灰的少女重新活了起來。
「我明明親眼看見他被我爹打落寒潭……」
「我正好趕到,及時跳進寒潭裡救起他。那時候丁瀚霖正忙著阻止你殉情,沒有發現我。」
「我不是殉情。」丁瑀君搖頭回答,「我是想救他。」
一抹恍然大悟自姚靜眼中升起,丁瑀君的話正好與她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我想也是。你將李巖約至寒潭相見,便是想到萬一令尊使出火雲掌對付他時,李巖能藉著寒潭的寒氣,有一線生機吧。可寒潭水溫極低,若不是我練有寒玉功,不怕寒氣侵入,還沒那麼容易救到李巖呢。妳……」
「我沒想那麼多。就算不能救起他,我也可以跟著他一塊去,不必忍受失去他的痛苦……」
見她癡心若此,姚靜實在不曉得該說什麼好。既未得到過,如何有失去的痛苦?丁瑀君太一相情願了。
「他……在哪裹?」丁瑀君忽然急躁的捉住她的肩問。
姚靜露出一抹苦笑,輕聲道:「就在擎天莊。」
想到心上人就在這左近,丁瑀君一顆心再也靜不下來。
「你不先看看令尊的情況再說嗎?」見不慣她一副急於飛奔到李巖身邊的急躁模樣,姚靜忍不住出言挖苦。
丁瑀君一怔,臉上的表情極為複雜,最後輕點了一下頭。
姚靜迅速起身,見她仍坐在地上發呆,便朝她伸出一手。
丁瑀君猶豫了一下,將手搭上那隻羊脂白玉般的潔白柔荑,緩緩起身,先前產生的異樣情緒在她心湖裡擴散。姚靜的手冰涼溫潤,握住時只覺得柔軟得像感覺不到骨頭,這樣的手連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都還比不上,怎會生在一名男子身上?
懷著這樣的疑慮,兩人並肩走近戰鬥圈,只聽見一聲大喝,兩道交戰的人影倏地分開。
夏孟哲奔到妻子身邊,見她只是臉色稍白,氣息急促,並無大礙,憂慮的心情輕鬆了一半。不遠處的丁瀚霖則噴出好幾口鮮血,搖搖晃晃的退到懸崖邊,黑色的袍服被夜風吹鼓,一張臉漲得紫紅,箕張的發須如一把赤焰在風中飛揚,獰惡的表情看得人怵目驚心。
「師弟,果然是你!」謝擎天大叫一聲,終於認出他來。一雙眼眸充滿悲憤,一步步的走向丁瀚霖。
二十五年來生死茫茫,沒料到師兄弟再度重逢會在這種場面,更料不到他會狠毒到不顧兄弟之情,暗施殺手。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厲聲大喝。
丁瀚霖發出刺耳的笑聲,令在場的眾人不是掩耳,就是眉頭大皺。一口鮮血再次狂噴出口,他悍然的抹去,赤焰般的雙瞳毫不畏懼的直射向謝擎天。
「你還有臉問我為什麼?」他的眼神充滿仇恨,「二十五年前你是怎麼對我的!?」
「我問心無愧!」
「好個問心無愧?」他再次發出狂笑,「是誰不念兄弟之情將我打落崖下?」
「當年若不是你偷取火雲掌的秘笈,又強擄師妹逃走,我跟呂師弟不會追上去,在勸你不聽的情況下,跟你動手!後來是你自己不憤失足落崖,呂師弟上前想救你,卻因山風太大,一個拉不住才讓你掉下去。你怎麼可以怪我們?」
「你說得好聽!明明是你們嫉妒我跟師妹相愛,假公濟私想置我於死地!」
「笑話!我跟師妹情投意合,又有師父作主,早已是未婚夫妻,何需嫉妒你!倒是你戀愛師妹不成,才以卑鄙的手段想將她從我身邊偷走!」
「師妹是迫於父命,才不得已答應婚事,她愛的人是我!」
「你胡說一通!」謝擎天怒不可遏,擺出上前找他理論清楚的架式。
夏孟哲不放心的拉住義兄,勸道:「大哥,你跟他說這些做什麼?大嫂是不是深愛著你,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何需管旁人怎麼說。」
這一語提醒了謝擎天,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自嘲的苦澀笑意。怎麼愛妻都去世二十三年,自己也已經是一把年紀,還像個毛頭小子般跟情敵爭論她愛的是誰?
這就好像重演二十三年前呂師弟找上門與他理論的那幕。只是當年呂師弟質問他的是,為何明知師妹身體虛弱,還讓她懷孕生子。當時他陷在喪妻的悲痛中,無心解釋是妻子堅持要懷下孩子,便與他打了一架,定下了每三年一次的比武之約。
事後他深深領悟,呂師弟並不是想責怪他。他其實比任何人都要瞭解他,知道深愛妻子的他必承受不了喪妻之痛,才藉故跟他打鬥,想要化解他心中的悲痛,激發他活下去的意志,卻沒想到,這番好意反給了丁瀚霖可乘之機。
難以言喻的悲憤重新襲上心頭,謝擎天怒視著丁瀚霖道:「傲天,你愛怎麼想隨你,如今師妹已不在人世,我們還有什麼好爭論的?不管她愛的是誰,都過去了。可是你殺害笑天,我不能原諒你!」
「沒有過去,我也不希罕你原諒!」丁瀚霖聽他用以前的名字喚他,舊有的仇恨之火燒得更旺。他提起真氣,一掌就要拍向他,驀地,他驚駭的喘了一口氣,感到體內的真氣亂竄,如火焚燒……
「啊!」他痛苦的大叫,錯亂的內息像一條火龍在經脈間流竄,吞吐的火焰似乎要燒融他的血脈、筋骨……
「你怎麼了?」在謝擎天的驚叫聲中,眾人見丁瀚霖的身體以極不自然的方式扭曲著,鮮血自他口鼻湧出。
姚靜銳眼一瞇,正想上前查個究竟,身邊的丁瑀君忽然開口:「火雲掌雖然威力驚人,但發掌之人也得隨時承受走火入魔的威脅。他先是一掌錯殺了哥哥,又遭遇前所未有的敵手,使得他體內的火雲掌內力再不受控制。你看他那個樣子,分明是火毒反噬……」
火雲掌這麼霸道!姚靜還想從丁瑀君口中得知更多內情,卻被丁瀚霖淒厲的叫喊吸引了全副心神,只見他整個人縮成一團,朝崖邊滾去。
「傲天!」謝擎天衝上前去,只來得捉住他一手,丁瀚霖的身體在山崖下晃蕩,情況十分危急。
這就好像重演了二十五年前的一幕,隔著凜洌山風相視的兩人,眼裡都升上同樣的領悟,一時間前情往事衝擊著他倆。
「放開我!」丁瀚霖咬牙道,破碎的聲音幾乎被風吹掉。
「傲天,你不要任性了,讓師兄拉你上來!」謝擎天向崖下大聲吼著。
「已經沒什麼好說了!」在全身血氣倒流,身體飽受烈火折磨的一刻,他像是領悟到什麼。及至滾落崖外,被謝擎天緊緊抓住手,心中更是千頭萬緒。過往的一切在腦中電閃而過,他不禁要問自己,與生俱來的好強、任性是不是反而害了自己?
就因為好強,所以不甘心師妹選的是大師兄,而不是自己。就因為任性,他要向全世界證明他們都錯了,才會不顧師父的告誠偷取了火雲掌的秘笈,並將師妹打昏,強擄她下山。
後來被兩位師兄追上,又不願認錯的跟他們打了一架,才會墜崖,卻幸運的被白族公主所救,還蒙她青睞,兩人結為夫妻,在白族中享盡榮華。
如果是個稍微知足的人,大概也就陶然的過完一生,偏偏他不知足、不甘心。知道師妹嫁給大師兄後,不管師父的諄諄告誡,一意孤行的要練火雲掌。雖然他體質特殊,然而火雲掌實在太霸道了,他又太過急躁,好幾次都在走火入魔邊緣,若不是憑藉著超乎常人的毅力堅持下去,早就撐不過去。
略有小成後,方知師妹已經過世,大師兄與二師兄因她翻臉成仇,定下每三年的比武之約。
這消息將他仍在流膿的舊傷口刨開,師妹本來就是他的,現在卻任他們兩人為她而約戰,他如何吞下這口氣!
這股怨念讓他忽視了妻子的柔情和兒女的笑語,一心只想找兩人報仇。火雲掌練得越高明,他承受的反噬力也就越大,心性也就越趨火爆、極端,才會在五年前定下計謀,趁兩位師兄比試到油盡燈枯之際偷襲他們。
然而,殺了二師兄,他就快樂嗎?
當這些意念電光石火般的閃過腦海,丁瀚霖驀地領悟到他從來就沒有因此而得到真正的快樂,那不過是殺戮過後得到的快感,不是足以安撫他心中不平的快樂!
師妹死了,二師兄死了,如今,他也要死了嗎?
年少時在師門中的無憂歲月,在腦中歷歷如昨。
師妹,那兩小無嫌猜的嬉戲、遊樂,一直活在他心底深處。他一直想要抓住,不讓那快樂的時光消失,卻始終抓不住,反而越推越遠,所以,他不甘心!
即使是此刻,還是不甘心!
「放開我!」他大吼一聲,忍住全身的疼痛,火灼的內息往謝擎天手中竄去,後者勉強承受,仍不肯放手。
「傲天,你別任性了!」
「我不是任性!」他吼叫的同時,口、鼻、眼、耳間湧出更多的鮮血。「二師兄比我早走了五年,我再遲就趕不上了!我要去找師妹,這次,我不會再讓你們有機會搶走她!」
「傲天,你在說什麼?」
「放手!」他勉強提氣,以另一掌擊向兩人交握的手掌,謝擎天為了自保,微一縮手,丁瀚霖乘機鬆脫他的掌握,跌向黑暗的深淵。
「傲天!」
淒厲的叫喊也拉不住那往下墜的身體,謝擎天被義弟夏孟哲給穩穩抱住,只能瞪視著崖下無邊的黑暗默默流淚。
這是何苦呢?他不斷的想著,人世間的這些恩怨情仇究竟是為了什麼?
回望著以堅毅的眼神凝視著他的義弟,他緊緊的握住他的手,從他掌中傳來的暖流像一陣及時雨滋潤他荒蕪的心田,若不是這份兄弟情誼緊繫著他不放,他是不是也會像小師弟傲天一樣走入極端?
有時候死亡反而是一種解脫,但活著的責任讓他心甘情願的選擇繼續活下去。人生其實像一場修練,每個人都有責任走完自己該走的路,即使是走岔了也要設法回頭,選擇死亡,只是給活著的人製造悲劇罷了。
這番深徹體悟,旁人自然不知。
尤其是姚靜,她正忙著抱住看到父親落崖的一幕,承受不住情緒衝擊昏過去的丁瑀君。
她嘴裡雖有怨,還是難以割捨父女間的情分吧。
望著丁瑀君雪白容顏上淌滿的淚痕,她不禁要想,這個美麗又倔強的女孩還能承受更多的打擊嗎?
兄長死了,父親死了,心上人也……
但再多的憐惜和同情也改變不了什麼,因為愛情是不能讓、也讓不得的!
*****
「娘,孩兒不是請人送信回谷中嗎?您怎麼那麼遲才來?」回到擎天莊後,姚靜賴在母親懷裡撒嬌。
許久沒見到愛女的姚華,將她圈在懷中,眼中儘是寵溺。
「靜兒,娘不是故意這麼遲的。信送回谷中時,我跟你爹不在谷內,等到你外公派人通知,我們才急忙趕回來。一看完信,就立刻出發到擎天莊了,但還是……」
姚華心中不無遺憾,尤其經由眾人口中拼湊出事情的面貌,知道丁烜毅為了呂鍛金而死,不免想道:如果能早來一步,或許可以挽救一條人命了。
「女兒沒有怪您的意思。」看出母親心裡的遺憾,姚靜趕緊道。「生死有命,咱們凡人能做的,不過是盡人事罷了,您別放在心上。」
「娘知道。」生長在醫藥世家,姚華看多了生老病死,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見母親沒那麼難過了,姚靜轉向神情哀戚的謝擎天。
「義父,您也是。丁瀚霖的死是他自己造成,您可別把責任攬在身上。」
「我明白。」謝擎天微扯嘴角苦笑。
姚靜這孩子冰雪聰慧,目光銳利,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但有些事情道理都明白,就是做不到呀。
「大哥,你要節哀順變。」是以,深深瞭解義兄心情的夏孟哲除了勸他不要太悲傷,不斷的給予關懷,並沒有多勸什麼。
謝擎天感激地看他一眼,濕潤的眸光緊接著轉向靜坐一旁的李巖。
丁瀚霖墜崖後不久,他們便回到擎天莊。將受傷、昏迷的人全都送回房間休息,一行人來到大廳。萬總管指揮僕人先送上茶飲,再過不久就準備開飯了。
李巖在確定師妹呂鍛金無礙後,和眾人一塊坐在廳中,始終不發一語。
他靜坐的姿態恍如一座山巖,一如五年前給人的印象,只是經過歲月的歷練,俊逸的臉龐更顯精悍、厚實。雖然因受傷的關係臉色蒼白,眼神仍明亮、澄澈,腰身也坐得直挺,散發出一種淵淳嶽峙的凜然氣勢。
看到師弟呂笑天的唯一門徒如此成材,謝擎天不禁感到安慰。
「巖兒,過去的恩怨是我一手造成,現在丁瀚霖已死,我……」
「師伯請勿這麼說,整件事情師伯也是受害者。」李巖非是不講理的人,自然不把丁瀚霖所做之事,遷怒到謝擎天。
「當年若不是我太沉溺於喪妻之痛,或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這番話聽得李巖一頭霧水,連忙問:「晚輩不明白師伯的意思。您跟先師既然為同門師兄弟,何以先師要跟師伯訂下三年一次的約戰?」
「說來話長。」謝擎天的目光投向遙遠的某一處,聲音幽遠的道。「我的妻子生來體弱多病,本是不適合懷孕生子,可為了給謝家留後,她堅持一定要生產,只怪我亦是望子心切,就沒有積極阻止她。豈料,她難產而亡,我又因忍受不了失去她的痛苦,整日以酒消愁。笑天師弟是見不慣我如此,同時也是氣我明知妻子不適合懷孕生子,還讓她這麼做,一時氣憤之下,便與我決鬥。」
李巖感到錯愕。「先師怎會對師伯母……我是說,那顯然是師伯的家事。」
「你有所不知,我們本來是同門師兄妹。師妹與我、笑天師弟、傲天師弟,也就是丁瀚霖,從小一塊長大。三個師兄弟卻都情不自禁的喜歡上師妹,她卻選擇我。傲天師弟個性偏激,不肯接受,以至於後來墜崖生死不明。笑天師弟生來豁達,在我倆成婚時還大方的予以祝福,但我知道他始終對師妹未能忘情。所以師妹過世時,他的傷痛並不比我少。當初他找上門來,除了發洩憤怒外,還有打醒我的意味吧。我跟他武功在伯仲之間,不過同門間的默契,讓這一仗雖是打得十分慘烈,彼此卻無致命之傷。或許是看出我生無可歡,笑天師弟故意訂下三年後的比武之約,想激起我的鬥志,幫我走出喪妻之痛,我卻自此沉浸在武學的修習,難以自拔。只是我們誰也沒想到三年一次的約戰持續到第十八個年頭時,會連累笑天師弟命喪被仇恨沖昏理智的傲天師弟手中,我……」
「師伯,您這樣自責,非先師所願。他一直到臨終前,都沒有怪您的意思。」
「你這麼說,我更汗顏了。笑天師弟為人磊落光明,處處替他人設想,他越是不怪我,我就越覺得對不起他。」
「師伯……」李巖心下慼然。他何嘗無怨呢?可看謝擎天如此傷心自責,又深知恩師為人,再多的怨也都沒了。
一時間,大廳中瀰漫著哀傷的氣氛,姚靜擔心李巖傷勢未癒,這麼一傷心會對身體有害,連忙到他身邊,轉移話題。
「李巖,你一定餓了吧?我聽秋風說,你一直空著肚子等我們回來,這樣身體怎 受得了?」她停頓一下,誇張的深吸了口氣,好像聞到了從飯廳飄來的菜飯香。「好香喔,劉大廚不知又做了什麼好吃的菜。走,我們一塊去嘗嘗。」
被她熱情的扶起身,李巖尚來不及回話,一陣清喉嚨的聲音便迴響耳際。
兩人將視線投過去,只見夏孟哲似笑非笑的眼光拋來,緊接著聽他道:「我跟你娘,還有你義父、查叔也一直空著肚子,怎麼沒人關心我們身體是不是受得了,找我們去吃飯?」
姚靜聞言臉兒羞紅,暗惱父親故意找碴,微嘟著嘴說:「爹、娘、義父還有查叔,當然也一塊去吃呀。」
「華妹,你聽,我們是『也』一塊去吃呀!」夏孟哲戲謔的加重語調。
姚華格格嬌笑,嬌嗔的對夫君道:「有『也』就不錯了,小心再說下去,連『也』都沒有了!」
夏孟哲哈哈大笑,姚靜氣惱的跺了跺腳。姚華怕女兒惱羞成怒,走到她身邊,笑得彎彎的明亮眼眸將李巖上下打量了一遍,滿意的點著頭。
「你們看,他們倆站在一塊,像不像一對金童玉女呀?」
「像像像,當然像。」謝擎天直點頭,住在藥王谷有五年,這期間姚靜回谷無數次,他自然知道她的女兒身份。
倒是一旁的查中野聽得目瞪口呆,幸賴謝擎天的解釋,才知道五年來將擎天莊管理得井井有序,各項生意都打理得極為興旺的二公子,竟然是名女娃!
「娘!」姚靜臉上的紅暈燒得更熾,微低著頭,水杏般的眸子不時朝李巖瞟去,盈滿喜悅。
李巖的臉皮極薄,臉上也是紅紅的,但身為男子漢自是不好學女兒家一樣低著頭,只能直挺挺的站好,承受眾人盈滿笑意的眼光打量。
姚華沒理女兒,只顧看著未來的女婿,笑吟吟的道:「靜兒被我們寵壞了,你以後可得多擔待些。」
「伯母太客氣了,靜兒極好,事事為我設想周到。」
「李巖,是你不嫌棄。」夏孟哲微笑的插嘴,「我這女兒最愛指使人了,你可得多包涵。」
「我……才沒有呢!我有指使你嗎?」氣呼呼的聲音忽而轉為繞指柔,朝李巖飄來的眼波既媚又柔,且還夾雜著怯怯的擔心,有說不出來的惹人憐愛。
「沒有,當然沒有。」李巖的心被扯疼了,急急向她保證。
見兩人如此情意款款,其他人都抿嘴直笑。這時候萬總管派人通報晚膳準備好了,眾人移到飯廳。
大家邊吃飯,邊轉著眼睛盯在姚靜跟李巖身上,看得兩名小輩頗不自在。
謝擎天打趣道:「二弟,藥王谷很快就有喜事了。」
「那要看李巖肯不肯了。」夏孟哲回答,言下之意就是他女兒早千肯萬肯,就等李巖點頭。
「李巖自然是肯的。賢侄,你若願意的話,就讓師伯為你作主。」謝擎天道。
「我……」李巖有些尷尬,不曉得該怎麼接口時,姚靜美眸一轉,替他回道。
「我們的事不急,倒是呂姊姊跟義兄情投意合,義父先辦這樁喜事吧。」
謝擎天喜上層梢,「靜兒,這是真的嗎?」
「義父沒瞧見義兄一直抱著呂姊姊嗎?我們要回莊時,他明明傷勢沉重,還倔強的不讓人代勞,最後是我出主意,讓莊丁抬來軟轎,他才答應讓呂姊姊坐著轎子回莊。一
「的確有這回事。真沒想到,鋒鎏這孩子竟會對笑天師弟的千金情有獨鍾。五年前,我原本想在最後一次決戰時,向笑天師弟提出以後不再約戰的要求,並希望兩家能結為秦晉之好,只是還來不及說……」
眼見現場氣氛又因這番話而轉為哀戚,姚靜連忙道:「義父,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現在最要緊的是這樁婚事呀。」
「是。」他深吸了口氣,不讓自己再陷在傷心中,轉向李巖笑道:「賢侄意下如何?」
「只要師妹願意,晚輩自是樂觀其成。」
「太好了。」
現在就等呂鍛金從睡夢中清醒,確定她同意婚事,就可以進行了。
姚靜對這樁婚事是胸有成竹且勢在必行,因為唯有如此,她與李巖才能甩開包袱,自由的去過兩人生活呀。
她揚眉一笑,隨即秀眉又沉落下來,還有個人得解決。
想到丁瑀君,她忽然頭痛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