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挑君心 第六章
    晚飯後,玉徽與織雲這對表姊妹回到彩繡樓,各自進房沐浴。  

    她們是在傍晚時分安國公府的茶宴結束後,隨同趙氏返回家中。趙氏本來有滿腹的  疑惑想找她們問清楚,但一進門媳婦便帶著管事迎過來請示,忙得暫將疑問拋開。  

    晚飯過後的得空時間,趙氏趁大媽與兒子在帳房商量事情,往女兒與外甥女共住的  彩繡樓走來。  

    表姊妹得到下人稟報,走出房間與趙氏圍著桌子坐下。  

    玉徽冰雪聰明,立刻知道姨母的來意,只有織雲還一副天真無知的衝著趙氏笑。熱  切的道:「娘,我正在繡一幅麻姑獻壽圖,想在伯父生日那天做為壽禮。我已經繡好一  半了,您等會兒要不要看?」  

    「等一下再看,娘有事問你們呢。」  

    「什麼事呀?娘。」  

    沐浴過後的織雲散發著一股清新嬌慵的嫵媚,烏黑濃密的青絲披洩垂肩,圈住脂粉  未施的素淨臉蛋,越發顯得粉雕玉琢,令趙氏越看越是歡喜,怪不得連安國公世子楊亨  泰都對女兒著迷,心中頓時興起「有女如此,夫復何求」的虛榮。  

    「你們兩姊妹在安國公府裡與安國公夫人和世子的談話,娘聽得迷迷糊糊。究竟是  怎麼一回事?」  

    織雲沒料到母親會問這事,黑白分明的眼眸頓時睜大。玉徽則被勾起自與亨泰有了  進一步接觸後,如三月春汛氾濫的少女思春情潮。  

    那一日在禪寺見面,只覺得他器宇軒昂,文質彬彬。今日與他琴蕭合奏,從樂理、  茶道,談到詩書,才知這人文采斐然,早就為之悸動的芳心陷得更深。  

    他簡直是她深閨夢裡人,少女芳心暗自向神明許願、祈求的如意郎君。然而,玉徽  並不因此而開心,因為亨泰的心並不在她身上。  

    儘管兩人談得來,可不能否認的,一開始吸引他目光的人並不是自己呀。  

    理智上明白不該為此事生織雲的氣,一股啃噬肝腸的嫉妒情緒不定肆虐開來,讓她  無法坦然面對表妹。  

    如果,如果她不在那時候叫她離開,如果楊亨泰打一開始看到的撫琴人是她,事情  會不會不一樣?  

    他也會對她一見鍾情嗎?  

    玉徽對這問題想了又想,想到後來仍是無解。因為生命沒有如果,也沒有辦法重活  一遍。即使她的心為這問題痛苦一百遍都沒用,事情已經發生了,她再怎麼想都已惘然  。  

    而且,就算楊亨泰起初看到的彈琴人就是她,他也未必會愛上她。畢竟她並沒有織  雲那般絕色可以吸引他,而身為安國公世子的他,看過的美女又豈在少數,怎麼會被她  這般平凡的容貌所吸引?  

    算了,能跟他共度一下午的時光,對她的癡心已足夠,她還奢求什麼?知道他欣賞  自己的琴聲,知道他就是她的鍾子期,她這個伯牙也可以從此摔琴不再演奏了。只是,  自己又怎麼甘心?  

    趙氏見她們竟無人回答她,一個只顧著和她大眼瞪小眼,另一個則是垂著頭神情幽  怨,心情也是反覆不定。  

    「你們倒是說話呀。這樣悶不吭聲的,教我怎麼為你們拿主意?」  

    說得好像姨母有辦法解決她萬千愁思似的。玉徽不禁苦笑。  

    「這件事織雲最清楚,讓她跟您說吧。」她避開她垂詢的眼光,幽幽的道。  

    趙氏將眼光對準女兒,織雲看了表姊一眼,秀眉有些不知所措的蹙在一塊。  

    她雖然天真卻不愚蠢,先前因為與晏南的私會,一顆心既甜蜜又慌張,沒瞧出表姊  心情不好。可現在細細想了一下,才發現玉徽從安國公府返家,一句話也沒對她說過。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玉徽被趙氏接進藍家撫育後,便與織雲住在一起,姊妹倆無話  不談,晚飯過後也總要談些知心話才會回房歇息。可是今晚玉徽卻態度冷淡,難怪織雲  會感到奇怪。  

    「織雲,你說呀!」趙氏等不及的催促。  

    「娘,其實這事不過是個誤會。」她按捺下心中的困惑,決定先應付母親。「事情  是這樣的……」  

    她將在如來禪寺發生的事娓娓道出,趙氏這才恍然大悟,何以楊家母子會以為織雲  琴技超群。她若有所思的看向咬唇不語的外甥女,心思翻了好幾轉。  

    楊亨泰顯然看上了織雲,照此發展,他會不會遣媒提親?如果織雲能嫁進安國公府  ,未來就是安國公夫人「,藍家上下都有面子,她成了安國公的丈母娘,她妯間訛比她  威風!  

    腦子裡儘是自己趾高氣揚的走在藍家大宅,被眾人前呼後擁的得意樣子,只是還沒  過足癮,便被一道不怎麼舒服的意念破壞了。  

    她看向女兒,那張坦率純真的容顏正對她微笑著,她心裡打了個突。  

    問題是,女兒究竟不會彈琴呀!  

    楊亨泰不是傻瓜,織雲精不精琴藝,嫁進他家後根本隱瞞不得。加上他母親精明過  人,來往的親友個個有來頭,無論哪一個都是單純直率的女兒應付不來的。  

    這一領悟將趙氏的登龍夢頓時打醒。所謂什麼鍋配什麼蓋,織雲不會彈琴是小事,  應付不來安國公府這般的豪門世家才是大事。  

    她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為自己險些因一念之差葬送女兒幸福而汗顏。  

    何況陶家才再三表示要擇日遣媒來說親,這門婚事早在雙方的默契中,悔婚將造成  兩家的絕裂,反而得不償失。晏南對織雲情根深重,他的父母也是從小疼惜織雲的,還  有比這樣的人家更讓她放心把女兒嫁進門嗎?  

    只是,萬一安國公府也遣人來說媒可怎麼辦好?到時拒絕得了嗎?  

    趙氏越想頭越疼。  

    「琴兒,既然如此,你怎麼不把實情道出,還替織雲隱瞞呢?」  

    玉徽沒料到會聽到姨母的埋怨,苦笑的同道:「姨母,當時的情況就算我說明世子  聽到的琴聲是我彈的,他也未必會信。何況我也沒法想那麼多,只是一心想為織雲掩飾  。」  

    「哎呀,這可怎麼辦好?雖說你當場的演奏該讓世子醒悟到你才是彈琴人,但萬一  他就是沒想到,還以為織雲多才多藝,遣人來說媒……」  

    「娘,您別擔心,我已經把事情解釋清楚了。」  

    「什麼?!」趙氏與玉徽異口同聲驚訝的喊道,卻見織雲面頰飛上一層紅暈,羞怯  的低垂下頭。  

    「織雲,你是怎麼把事情解釋清楚的?」趙氏好奇的問。  

    「這……」她紅著臉,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忸怩道:「是討……不,是陶大哥攔住我  問,我就說了。」  

    玉徽和姨母對視一眼,暗暗詫異「討厭男」怎會變成「陶大哥」了。之前織雲還對  此人心存成見,才從安國公府回來,態度和語氣都有了全然的改變,這中間發生了什麼  。  

    「你跟晏南碰過面?」趙氏緊接著追問。  

    織雲羞人答答的輕輕領首。  

    「在安國公府時,我的確聽陶夫人說晏南在府內,只是並沒有看到他。你是在哪遇  上他的?」趙氏納悶著。  

    織雲羞得直低著頭,芳心跳得如乍響的春雷,看得趙氏柳眉直蹙。  

    「織雲,你倒是說話呀!」她不悅的催促。  

    「哎呀,人家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這可讓趙氏往壞裡想了。  

    「織雲!」  

    她撫著胸口,長長的睫毛眨呀眨的,不明白母親為什麼這麼凶,好生委屈的嘟唇道  :「人家尿急,一位好心的姊姊就帶我到一座跨院裡如廁,怎知……陶大哥會跟著來。  他逼著我把話說清楚,我就說了。」  

    趙氏放心下來,雖然對兩人的獨處頗有微辭,不過陶家既然看好日子就要派人來說  親,她索性睜隻眼閉只眼。  

    「織雲,男女授受不親,成婚之前不可以再和晏南獨處了。」她慎重其事的交代,  說得織雲臉上的紅暈更熾,忙不迭的低下頭,以避開母親銳利的目光。  

    「既然有晏南出面,我想這事就不打緊。夜晚了,你們兩個也早點睡。」趙氏交代  完話後,便起身離去。、織雲和玉徽送她到門口,前者待母親的身影完全隱沒在黑暗中  ,連在前方開道的丫鬟所提的燈籠都看不清楚,才呼出一口長氣,吐了吐丁香舌。  

    「好險,差點讓娘嚇死!」  

    「織雲……」玉徽拉住表妹,微弱顫動的櫻唇抿了又張,張了又抿,好幾次開不了  。  

    「琴姊姊,你想說什麼?」她偏著頭問,黑玉般的眼眸裡堆滿好奇。  

    「你……」她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咬牙開口問:「不喜歡安國公世子嗎?」  

    織雲訝異的睜大眼睛,正待回答時,眼角餘光掃到身旁的綠兒和小倩都拉長耳朵。  

    哼,才不給她們聽呢!她朝兩丫鬟扮了個鬼臉,拉著玉徽道:「我們到你房裡說。  」  

    等著聽第一手消息的綠兒和小倩,就這樣眼巴巴的看著她們相偕走進玉徽的房間,  硬是吃了個閉門羹。  

    慘呀!兩人不禁忿忿不平的面面相覷。  

    關上房門後,織雲接過表姊遞來的熱茶,將茶杯捧在兩手間。  

    氤氯在白瓷茶杯上緣帶著梅花香澤的蒸氣,將那張如花嬌顏襯托得如夢似幻。她嬌  臉上踴滿紅潮,微朝上揚的菱唇像極了早春時怯怯開展的蓓蕾,低開非開,煞是嬌羞可  人。  

    真美呀!  

    玉徽忍不住為眼前的美景喟歎一聲。連自己都覺得表妹美艷不可方物,對她像被春  風徹底憐愛過的嬌顏感動得心醉,何況是身為男子的楊亨泰?  

    說不出來的酸楚湧上喉腔,她沉默不語的看著杯裡茶水,梅花茶的蒸氣把她的眼睛  薰得有些嘲熱。正當她以為織雲不會說了,卻聽見她嬌柔的嗓音微帶沙啞的道:「我不  否認對安國公世子印象很好,但我喜歡的人不是他。」  

    玉徽猛地抬起頭,迎上織雲清澈坦白眼眸裡的一抹嬌羞,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過了  好久,她才想到要問:「你喜歡的人是?」  

    「你知道的嘛!」她放下空茶杯,愛嬌的拉著玉徽到床邊坐下,將頭埋進她彌慢著  清香體味的軟綿綿懷抱。「琴姊姊好香喔。」  

    「別頑皮了。」她將她拉起,織雲卻不依的硬是撒賴。  

    「琴姊姊的懷抱又香又軟,人家不要起來啦。」  

    「你想賴皮不告訴我是不是?我要呵你癢喔。」  

    「哎呀,不要啦,人家說就是了。」織雲最是怕癢了,等不及玉徽的纖纖玉指搔觸  她便投降了。其實她本來就想找個人傾吐滿腔的少女秘密,只是害羞得不曉得該從何說  起罷了。  

    她將一個枕頭塞在背後,歪在床上,一雙小手掩在臉上,嘴唇囁嚅著。  

    「什麼?」玉徽沒聽清楚她的低語,忙將耳朵湊過去。  

    織雲嬌羞不勝的再次開口,「就是陶……晏南……」  

    儘管早料到了七八分,玉徽還是吃了一驚。  

    「你之前不是很討厭他嗎?怎麼轉變得這麼快?」  

    「琴姊姊最討厭了,這樣糗人家!」」被她似嗔非嗔的嬌眸一瞪,玉徽頓感啼笑皆  非。記得不久之前織雲心中最討厭的人是陶晏南,怎麼現在變成她了?  

    她搖搖頭,怪不得有人說女人善變,依她看戀愛中的少女芳心更是瞬息萬變哩。  

    「你要是不說,我也不勉強,免得被你認為討厭。」她索性手一攤,表現得不感興  趣。  

    「哎呀,討厭啦,哪有人問一半就不問的!」織雲孩子氣的懊惱模樣惹笑了她,玉  徽再度搖頭,拿表妹沒轍。  

    「原來問不問都被人討厭,好吧,那我就勉為其難再問一下好了。」  

    織雲這才知道表姊是在逗她,羞得她整張臉像紅臉關公似的。  

    「怎麼又不說了?好妹妹。」  

    「真當人家是好妹妹,就不該這樣臊人家。還有,之前對我不理也不睬,不曉得在  生人家什麼氣。」她惱羞成怒的跟她算起前帳來,玉徽自覺理虧,也不辯解,只是嘴角  上揚的弧度往下彎。  

    「琴姊姊,你生氣了呀?」織雲見她臉色黯淡下來,著急的拽著她袖子撒嬌。  

    「我沒生氣。」玉徽趕緊露出微笑,眼神複雜的望著她。「是我自己小心眼,跟你  沒關係。你還是快把你為何會對陶公子印象改觀告訴我吧。」  

    提到晏南,織雲的芳心脹滿甜郁,再也容不下其他思緒。她忍不住眉開眼笑了起來  ,幾度囁嚅著唇,又羞得不曉得如何啟齒。玉徽也不逼她,靜靜的等待她整理好思緒。  

    「我不是跟娘說我尿急……」  

    「結果你就被帶到一座小院裡。」  

    「我如廁完出來時,就見到他在那裡……」接著她羞人答答的把與晏南見面的情形  簡單敘述了一遍,說到晏南坦白示愛,又拉她進懷親她時,向來有什麼就說什麼的率真  個性也沒辦法讓她再往下說了。  

    玉徽也聽得臉紅心跳,自是沒勇氣往下細問。只覺得陶晏南未免太過大膽,竟對織  雲做出唯有夫婿才有資格做的事。她想到詩經中一些熱情的詩篇,還有古詩中纏綿的話  句,今人禮教趨於保守,不若古人男女之防的開放,他這麼做是有些不適當,要是給人  撞見了,不是害了織雲嗎?  

    「織雲,有沒有人看見你們……」  

    「應該沒有吧。」她嬌憨的回應,明珠似的眼眸眨呀眨的,惹人愛憐極了。  

    玉徽望著表妹,思緒快速轉了轉,心裡的憂慮終於放下。雖然只與陶晏南見過一面  ,但從旁聽過他不少事跡,她相信以他的精悍絕不至於讓心愛的女子受到傷害。  

    「他還說……還說……」織雲再次垂下頭,聲音低如蚊鳴。  

    「說什麼?」玉徽很配合的問。  

    「說要盡快找人來提親啦!」她一口氣說完話,羞得鑽進表姊懷裡。  

    玉徽輕拍著她安撫,心裡很為她高興。「那你就等著做新娘了。想到你很快就要出  閣,表姊真捨不得。」  

    「琴姊姊,我也捨不得你呀。要不然我跟陶晏南說,要他再等一下,等你……」  

    「織雲,你說的什麼傻話!」玉徽對她的盛情又是感動又覺心酸。「我連個對象都  沒有。」  

    「咦?我以為你喜歡安國公世子呢!」  

    沒料到她會看出自己的心意,玉徽頓覺表妹的眼光太銳利刺眼,難堪的轉開臉。  

    「琴姊姊,你是喜歡他的,對不對?」織雲小心翼翼的問。「你不要不好意思,這  裡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你說出來,我也好替你拿主意。」  

    真是變了。玉徽哭笑不得的自嘲。才一轉眼,原本害羞的少女,語氣一轉成要為她  拿主意的老氣橫秋。  

    她以眼尾掃了一眼表妹,酸溜溜的道:「就算我對他有意,他中意的人也不是我呀  !」  

    「怎會呢?」織雲立刻接口。「陶晏南分明告訴我,世子早在如來禪寺便為你的琴  音著迷。他只是將我誤認為你,一旦他知道真相,就會喜歡你了呀。」  

    「織雲,你想得太天真。」玉徽可不如表妹一般樂觀。  

    「是琴姊姊想得太複雜了。」她不服氣的道,秋水似的明眸晶燦耀眼,彷彿暗藏明  珠。「在安國公府邸裡時,在場的人都能看出世子對你有好感。他一下午都在你身邊。  

    你知道陶晏南的妹妹薏明跟我說什麼嗎?她說她從未見他跟任何女人談過這麼多話  ,還說在場的女眷都嫉妒、羨慕死你了。」  

    是嗎?玉徽陷進又驚又喜的情緒。楊亨泰的確陪了她許久,那雙明亮如星子,露出  智慧光芒的眼睛始終欣喜的對著她,他溫文的俊臉洋溢著迷人的笑容,聲音溫煦悅耳,  與她談文論樂。  

    她的眼光漸漸迷惘,她當然明白楊亨泰欣賞她,有幾次甚至可以捕捉到他注視著她  的著迷眼光。可是這份欣賞並不是基於男女間的情愛,而是惜才、愛才呀。想到這裡,  一顆心又像被迫離枝的花蕊傷懷的往下飄零。  

    「他是欣賞我,並不表示……」  

    「喜歡一個人,也可以從欣賞開始呀。雖然我之前好像是討厭陶晏南的,可是在我  小時候還沒生他氣前,我其實也挺欣賞他的。」  

    「我跟他的情況不同。他這等身份的男子,見過的美女不知有多少——」  

    「卻沒一個能像琴姊姊這樣多才多藝,又跟他談得來!」織雲打斷她的自憐,斬釘  截鐵道。  

    玉徽心一動,看進表妹充滿友愛光芒的湛黑眼眸,聽見她繼續道:「琴姊姊是我生  平所見最有才藝的人,不管是和男人還是女人比都一樣喔。何況琴姊姊也很美呀。」  

    「比起你,我……」  

    「琴姊姊為什麼這樣說?」織雲眼中出現困惑。「我記得你以前說過,有人愛蓮花  出淤泥不染的清雅,有人愛菊花如君子的節操,有人獨獨傾慕梅花傲霜雪的品格,有人  就愛牡丹的富貴,有人愛幽蘭的遺世獨立……各花有各花的美麗,就像每個人都各有長  處是一樣的,不能說蓮花就比幽蘭美,菊花和梅花就不及牡丹艷呀。像我既不擅琴技,  寫字又不漂亮,也不像你一樣博古通今,可是我有自己的長處呀。如果我只看自己不如  人的地方,卻對自己的長處毫不在意,每天和你比,和其他姊妹比,那我可能連自己的  長處也失去了。」  

    玉徽如受當頭棒喝,她居然讓向來清明的理智為自卑所主宰,還險些傷害了與織雲  的情誼。千萬種情緒在胸臆間翻來覆去,令她既羞愧又感動。她凝視著向來敬愛她如姊  姊的表妹,胸口滾燙的灼熱衝到鼻腔眼眶,氤氳成雲霧落成雨。  

    「織雲,我……」  

    「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嘛,就像你勸我的啊。」  

    儘管語氣有些老氣橫秋,織雲臉上綻放的笑容仍不掩稚氣,玉徽難抑一股錯雜紛亂  的悸動,怔怔的承受她眼中盈滿的疼惜,任那雙小手為她拭去淚珠。  

    記得初來藍家時,她的表妹也曾用同樣的方式呵護過她,安慰她的喪親之痛。現在  她再度用她天真的笑容鼓勵她,如此的友愛教她好生慚愧。  

    比起織雲來,她真是太醜陋了。這指的不是淺薄的外貌,而是內涵。她只顧著自卑  自憐,偷偷的嫉妒、怨恨她,反而將兩人多年的情誼放在一邊了。  

    即使楊亨泰從頭到尾喜歡的人是織雲又如何?她是會感到遺憾,但如果織雲也喜歡  他,她不該真心誠意、毫無怨尤的為兩人祝福,而不是在心裡怨著織雲嗎?  

    想到這裡,玉徽羞愧的垂下頭。  

    「織雲,對不起。」  

    「琴姊姊,你幹嘛對不起我呀?」她一頭霧水。  

    「我剛才氣你,我……」  

    「琴姊姊,你別這麼說嘛,其實我知道你不會真正氣我的。不然在安國公府時,你  也不會為我不擅琴藝的事掩飾了。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沒面子,才幫我的。」她眨著晶亮  的眼眸笑嘻嘻的說。  

    「我也沒幫你什麼,你本來就手受傷。」  

    「對,這麼說我們也不算當眾說謊呀。」織雲咯咯直笑,見玉徽眼眶仍有淚,心疼  的道:「琴姊姊不要再難過了,不然我也會跟著不開心。」  

    「我沒有難過,我只是太……感動了。」她拭去眼淚,伸手抱住表妹。「我好高興  有你這樣的妹妹,織雲。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再生你的氣了。」  

    「這可是你說的喔,琴姊姊。」織雲倚在她懷裡笑得像偷叼了尾魚的小貓般得意。  

    「以後我做了調皮的事,琴姊姊都不可以氣我。」  

    「我捨不得:永遠都捨不得氣你的。」  

    她們擁緊彼此,濃郁的姊妹之情在彼此之間如潮水般湧來漾去,讓她們頓覺言語的  多餘。直到許久之後,玉徽才發現表妹居然在她懷抱裡呼呼睡去,一時間倒讓她滿心的  感動變得有些可笑了。然而她像孩子般嬌憨純真的睡容,卻讓她一點脾氣都沒有。  

    她溫柔的將她放倒在床,走到房門外召喚綠兒說明她的主人已睡著,然後吹熄燭火  ,躺在織雲身邊。  

    睡意很快襲來,沒多久她也進入夢鄉。  

    朱雀街今天可熱鬧了,藍家大老爺過五十大壽,一早便在街口發米賑濟窮人,還在  藍家開設的平民飯館提供流水席招待一天,晌午不到已賀客盈門,其他三房的管事全奉  主人之命到大房宅第幫忙。  

    未時過後不久,晏南和亨泰在正門口下車,兩人挺拔不群的軒昂氣勢吸引了無數賓  客的注目。藍家管事認出晏南的身份,熱情的迎上來。  

    「陶少爺,歡迎歡迎。怎麼沒見到陶老爺和陶夫人一塊呢?」  

    「家父、家母晚點才來。我先送禮來。」  

    「陶少爺太客氣了。」藍家管事謹慎的打量亨泰華麗的服飾,一眼便看出他身份尊  貴。  

    倒不是他眼力特別好,而是從一早上門來祝賀的賓客中學了個乖。從藍家老夫人是  受太后御封的郁家三姊妹的親姑婆的身份傳出之後,應天府的名門貴族無不想和藍家攀  關係。以往從未交往過的也全往府裡送禮,今日更一早上門拜訪,想看看有沒有運氣碰  到名滿天下的郁家三姊妹中的一個,殊不知三人早在幾日前使派人送禮祝賀,表示家有  喜事不克前來。  

    藍家管事偷空看了一眼拜帖。當安國公府精緻的燙金字進入他眼皮內,他險些將手  中的帖子甩出去,腳步也踉蹌了一下。  

    「失禮,失禮。陶少爺怎麼不提點一下,讓我們險些怠慢了安國公世子?」由於和  晏南很熟,他不免語帶埋怨的說。  

    「沒關係,亨泰不會在意的。」晏南笑咪咪的回道。  

    藍家管事可不敢因此失禮於貴客,恭敬的將兩人迎進門,急忙遣了小廝稟報主人。  

    所以當他們走過張燈結綵的前廊時,藍家的大老爺已在廳口等待。  

    雙方客套的寒暄應酬,亨泰也依晚輩的禮儀向一直謙讓不肯受禮的藍大爺拜壽,說  明由於父親風寒未好,母親在家照料,無法前來祝壽。  

    藍大爺受禮之後,本來想挽留貴客在大廳招待,卻見兩名年輕人眼光四瞟,顯然心  不在焉,心裡有了底。  

    「晏南,我看你在這裡待不住。這裡你熟得像自個家,花園裡的茶花正盛開,不如  ***  

    帶世子去賞花,家裡的年輕人都圍著他們奶奶在春暉園鬧著,你幫我傳個話,要他  們別鬧得太凶,擾了老人家的安靜。」  

    「是。侄兒先告退了。」晏南接受藍大爺的好意,帶領亨泰往春暉園走去。  

    春暉園裡栽種了不少茶花。著名的「九曲」為山茶中的珍品,花形六角,花層有十  八層,鮮紅的花色為今日的壽宴增添喜氣。  

    除此之外,還有「十八學士」,可惜花期已過,空留綠葉。  

    他們還沒走進園中的主要建築春暉堂,便被夾雜著七零八落琴聲的笑語所吸引。  

    晏南與亨泰走到門口,示意伺候的僕役不要驚動屋裡的人,只見眾人圍著一名彈琴  的少女調笑,惹得少女不悅的嬌嗔。  

    「你們不要吵啦。人家練好久的祝壽曲被你們吵亂了!」  

    「織雲,不是我們吵亂了,是你彈得亂七八糟。」一名女子掩嘴嬌笑。  

    「胡說,我在家彈得好好的。不然我再彈一遍。」  

    眾人聽她還要再彈一遍,個個愁眉苦臉,只有玉徽微笑的點頭。  

    織雲得到她的鼓勵,定下心來,重按琴弦琮琮琤琤的彈奏,這次果然比之前好,將  一曲「壽比南山」彈得有模有樣。  

    亨泰卻聽得心中一涼,曲調雖沒彈錯,技巧卻與他在如來禪寺聽到的琴聲相比有如  雲泥之別。充其量只能說把琴譜彈對,卻沒有彈出「壽比南山」一曲中隆重熱鬧的祝賀  之意。  

    換句話說,織雲果如晏南說的,根本不可能是他思慕的撫琴人。  

    一曲既罷,晏南忍不住鼓起掌。織雲迎上他溫柔多情的眼光,可愛的曼頰迅速湧上  紅潮,含情的眸光羞答答的遞過去。  

    亨泰心裡空空落落的,到了這時候他再也無話可說。就算他不在乎織雲不是彈琴人  ,目睹她與晏南的兩情相悅,他也沒臉強求呀。他輕歎一聲,目光不意間與玉徽相對。  

    像秋日潭水清冷中不失撫媚的鳳眸清澄如水的反映著他眼裡的失落,那脈脈無從訴  起的情意奇異的安撫了他受傷的心。他怔怔瞧著她,只覺得她比上次見面時出落得更加  清麗動人,就像她發上的茉莉,雖然花蕊白白小小,不像艷麗的牡丹那樣顯目,無形間  散發的清香卻更今人陶醉。  

    他的目光不由得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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