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暮雨灑街頭,或許降下不少盆地氣候的高溫,但也讓台北市的交通瀕臨癱瘓,人心更顯浮躁,可沒有半點柳永「八聲甘州」那種淒涼冷清的況味。
盼男悶得快發瘋地想。對衝擊車窗玻璃的傾盆大雨,公車裡窒悶潮濕的空氣,及周圍乘客隨著車子晃動不時甩過來的濕背包、濕雨傘,心頭興起的厭煩之情氾濫得幾乎要像江水滔滔般不可收拾了!
可是不能忍受還是得忍受呀!
誰教她是清貧一族,沒預算搭計程車,只好和一群天捱淪落人一起落難嘍。
換是平日,即使公車慢如龜速盼男也不打緊,偏偏今天特別。
早先時候,她因為這陣夏季午後的雷雨,曾打電話給春天,希望能取消今晚的約會,可春天那傢伙說什麼都不肯。就因為這兩張票是讀者贈送的,即使是颱風夜,只要音樂會照常舉行,她還有一口氣在,爬也要爬過去。
盼男拿她這種堅持到底的個性沒辦法。在春天威脅利誘之下,只得拋除堆積如山的工作,準時下班,結果如她所料地塞在路上。
好在音樂會是七點半舉行,現在不過快六點半,只要通過這段交通瓶頸,應該趕得上。可她跟春天是約六點半在新光三越門口等,看看手錶,發現這刻分針剛好通過數字6的位置,她是注定遲到了。
彷彿可以看到眷天嘟唇蹩眉地懊惱模樣,盼男卻只能望著刷刷打在窗玻璃上的雨水興歎。
移動一下吧,就算是公分也好。盼男在心裡如此祈禱。平常車潮如流水的馬路,如令像座停車場,停滿大大小小的車輛。為什麼大家全停在這裡不動?至少有五分鐘以上了,就算前頭路口的燈號是紅燈,也該變換到綠燈了呀。難道發生車禍?
胡思想亂之際,車子開始緩緩移動。隨著開開停停的緩慢推進,盼男搭乘的這輛公車總算離開這段擁擠的路段,車速加快了起來。
饒是如此,抵達華納威秀影城門口的松壽路口站牌,已經是十五分鐘後的事。盼男穿越人行遭到對面的新光三越百貨,春天那張哀怨的臉孔極盡委屈地迎向她。
「怎麼那麼久?人家快餓死了!」她嘴嘟嘟地埋怨。
「對不起。塞車我也沒法了。」盼男邊將傘套入塑膠傘套,邊低聲道歉。
「好討厭。早上天氣還很晴朗,下午突然下起傾盆大雨。人家搭車也搭好久。」春天挽著她走進百貨公司內,兩人到地下樓的美食街用餐。
她們挑了香噴噴的鐵板燒,用完餐後還買了兩大杯現搾的果汁喝。春天看時間快七點半了,和盼男拿著果汁離開百貨公司,發現雨勢小了不少。
細如愁般的絲麗輕輕落著,盼男心裡有種奇怪的情緒洶湧。其實早在春天邀她一起來聽音樂會,她就下意識地想拒絕,彷彿這場音樂會將會對她平淡的生活造成什麼衝擊,令她直覺地想逃避。
可是,這只是一場再尋常不過的音樂會呀,有那麼嚴重嗎?
盼男對心頭的不安感到好笑,想要忽略過去,卻始終盤踞心間,令她耿耿於懷。
算了,別再亂想。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她這樣理性的人,怎會被沒有頭緒的第六感所困擾?
雖這麼想,心頭的那抹怪異情緒仍無法全數揮走。她被春天拉著轉向松智路,很快地,兩人的目的地「新舞台」出現在眼前。
「我們一定得管這件事?」
名震各方神魔的地獄二王子——如今歸化為天堂居民的善惡,眉頭微蹙地睨向妻子薔薇。後者綻出嬌艷如玫瑰般的淺笑,紫色的瞳仁眨出水晶般理班的光芒,愛嬌地倚向夫婿。
「善惡,看在我的份上幫忙嘛。」
「可是……」
「這是爸爸在塵世間未了的唯一心願,我們怎麼忍心不幫他?」
妻子眼裡楚楚動人的求懇,令善惡狠不下心來拒絕。
這種事怎會落到他頭上?
他原本是陪薔薇來探望她在台灣的外公外婆,沒想到妻子突然拉他來這裡,還要他幫助一對前世無緣結合的愛侶重圓舊夢。
他,偉大的地獄王之子,彌賽亞座下頭號超級天使,不管處身在地獄還是天堂,向來沒有他完成不了的任務,如今卻被妻子差遣管這種芝麻小事,這不是大材小用嗎?
偏偏薔薇纏著他說,除了他以外,再沒有任何天使可以完成了。
「薔薇,別忘了我們的責任區是在歐洲,管到亞洲這裡不好吧?」
由於人類的問題日趨複雜,天堂將地球分為五個管區,各有領導者。善惡和薔薇。向在歐洲區擔任守護天使,跑到亞洲區來管閒事,不免有越俎代扈之嫌。
「沒關係。曉淨已跟亞洲司的主管彼得打過招呼,它很歡迎我們幫忙。」
曉淨那個菜鳥天使!
善惡氣得暗暗咬牙,好不容易偷得淨生半日閒,想跟妻子優閒度個假,曉淨居然幫忙薔薇找他碴!
敢情她太閒了?
三弟月光實在該好好管管自己的老婆,曉淨都快爬到他頭頂上了!
其實善惡更加寵愛妻子薔薇,但基於男人大丈夫的氣概,當然不肯公開承認。
「善惡。這是父親唯一的遺憾;他一直覺得是自己沒將事情辦妥,才會造成這對愛侶含恨以終。」
「那是他上輩子的事。往者已矣,何必耿耿於懷?」善惡覺得岳父大人真的很煩,都重新投胎、死了、上天堂,還去管他上輩子虧欠人的事。
「可是這個遺憾沒能彌補,始終是父親心裡的疙瘩。善惡,你也不忍心見父親為這件事抑鬱不安吧?」薔薇不氣餒地繼續遊說。
「那兩個人不是見面了嗎?咱們何必多此一舉趟這種渾水?」
「可是前生無法結合的創傷仍然橫亙在兩人之間,令他們畏懼愛情可能帶來的傷害。儘管他們是見面了,但你沒發覺女方對男人有種逃避的心態?」
「這簡單啊。教他們的守護天使去告訴那個女的別逃不就得了?」善惡沒好氣地這,找他出面真是大材小用。
「事情如果這麼簡單,人家何必求你半天?」薔薇百媚橫生地瞄了他一眼。「除非喚起他捫前生的記憶,讓過往的情慷回到兩人之間,他們才可能有結局。而要做到這件事,除了仰賴你這位宇宙無雙、既是魔鬼又是天使的地獄王子使用催眠術喚醒他們前世的記憶外,人家想不出別的法子嘛。」
「催眠術?」
「是呀。」薔薇嬌媚地傾身向他,紫水晶般的眼瞳裡盈滿崇拜敬慕與柔情,欺霜賽雪的柔美攀上他強壯的頸項,吐氣如蘭的小嘴勾人心魂,暗示著一抹令人心動的飽滿與性感。善惡霎時間意亂情迷,頭腦全都亂了。
「你的催眠術豈是那些小小的守護天使望塵能及的?」薔薇進一步地縮短彼此間的距離,柔嫩溫潤的唇瓣幾乎是貼著善惡的嘴唇說話,那抹煙視媚行的嬌柔實在是教為人夫者的善惡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摟住她盡情纏綿。
「除非你肯出手,要不然這對情侶……」
看著那兩片櫻唇持續蠕動的誘人嬌媚,善惡無法隱忍下去。他虎吼一聲,覆住那香軟的唇瓣盡情掠奪,把話只說到一半的菩該頓時堵得有口難言。
儘管非常陶醉於夫君的擁吻,可是任務尚未完成,不能……陷溺下去呀。
「善惡……」她口齒不清地在他懷裡掙扎。「先……辦正事……要緊……」
「這就是正事。」善惡不容她反抗地索取溫存。
「別這樣……」她軟弱地抗議。「一定得現在才行。錯過了這場音樂會,就會很麻煩。」
「為什麼?」他不滿地道。
「因為……六十五年前,他們就是在同樣的音樂會碰面……」
「還有數不清的音樂會,隨便找一場……」
「不行啦。」薔薇懊惱地避開他湊過來的端麗嘴唇,她也想要呀,可是……正事要緊嘛。
她清了清喉嚨,表情嚴肅道:「六十五年前上海商界大亨寧亞奉,為了取悅熱愛古典音樂曲風的妻子,以寧氏名下的基金會名義:舉辦了第一屆中國青年鋼琴家比賽,這兩人便是在這場音樂比賽會場相遇。多年以後,寧家出了位音樂天才,多次贏得世界著名鋼琴大賽的冠軍,寧氏因而興起舉辦第二屆比賽的想法。今晚是決賽之夜,和六十五年前的那一夜同月同日同一時間。」
「是嗎?」
「善惡,這兩人既然湊巧參加了這次的音樂會,表示他們真的有緣。如果你肯幫忙,他們定然可以在今生重續前緣,這樣父親心裡的遺憾也能有所彌補。幫我吧,善惡;不只是因為父親,而是我無法坐視一對有情人留下那樣殘缺的結局,他們值得更好的。」薔薇熱切地懇求。
善惡動容了。
「好。」溫柔的摟住妻子,微笑地看進她因為他的應允而亮起來的眼眸,一抹巧笑牽動了她的嘴角。
「善惡……」那雙濕潤的紫眸裡有著無言的感激。
「噓!什麼都不用說。哪次你的要求我沒答應?」他親了親她唇間綻放的美麗笑容,語氣寵溺。「我們也快些進去吧。錯過時機可麻煩了。」
善惡挽住愛妻,追隨著擾閒晃進「新舞台」大廳的盼男和春天。
「哪個?」他問妻子。
「頭髮比較短的那個。」
善惡鎖住他的目標,一眼看出盼男心裡的焦慮不安。
她像是感應到什麼。善惡不在意地撇嘴笑了。
平淡乏味的生活即將掀起驚風巨浪,難怪她會感到憂心。可不管她樂不樂意這樣的改變,都將被迫面對。這是她的命運。
善惡安靜地隱身於人類肉眼無法窺視到的空間,比-最純淨的天空還要清亮的藍眸,瞬也不瞬地釘視他的獵物。看她隨著人群進入寬敞明亮的表演廳。
「另外一個在那裡。」薔薇提醒他男主角的所在位置。
善惡只瞄了一眼,便切進盼男身邊的春天思緒中,發現這位凡間女子的想像力如天馬行空般無邊無際,不由覺得有趣。他向她的意識下指令,要她拉著她的朋友往薔薇剛才手指的座位方向前進。
那是位於第十二排的右手邊座位,當悶悶不樂的盼男抬起視線,發現自己對上一雙驚喜交加的深炯星眸。她聽到一聲輕喘。隨即領悟到發出如此失態的抽氣聲的人竟是自己,頓時羞紅臉頰。
「是你!」男子眼裡射出難以掩飾的欣喜,低柔的嗓音有著無法克制的激動,盼男卻像見鬼似的往後倒退,腳步踉蹌地險些順著階梯滾下去,幸好春天及時伸手拉住她。
「盼男,怎麼回事?」她狐疑地詢問。
「我……我不要坐這裡。」盼男挽著春天急著想離開。她作夢也沒想到,一個數月前僅有一面之緣的男子,還會記得她。
「江盼男!」男子見她急著想逃開,顧不得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從座位上跳起身,想要走過來攔她。
「我……們快走……」盼男著急地用力拉扯好友,不料春天像是腳底生根似地,一步也不動。
「幹嘛呀?難不成你欠了人家什麼?」春天一肚子疑問,看看盼男,又看向男子。這一看,可把她眼珠子給看亮了。
長得不賴嘛!
她嘖嘖稱奇,盼男居然認識這樣的帥哥,也不介紹給她,好做為她小說裡的男主角參考範本。
他約有六尺高,皮膚呈現健康的小麥色,配上一張方正俊俏的剛毅臉型,還有一副如運動員般結實勾稱的好身段。
他的眼睛明亮深遵,兩道臥蠶眉濃密整齊、斜飛入鬢。輪廓分明,有著飽滿的額頭,及線條剛毅的下巴。一管長鼻不偏不倚地挺立在臉部中央,厚薄適中的性感未屑固執地抿著,堅穩的眼光緊抓向盼男。
春天在心裡咕俄,這樣的大帥哥怎麼從沒聽盼男提起過?不可能是大學時期的仰慕者。她那時候幾乎天天跟盼男動在一塊,連她每天吃什麼都曉得,更別提有多少男生追求過盼男了。
是工作上認識的?
可是盼男一下班就回家呀,怎麼有時間認識這樣的大帥哥?兩人還進展到這種程度?
不能怪春天誤會啦,只能怪盼男一副見鬼似的想逃,而俊帥男子又用那種「終於逮到你」的深情眼光盯著盼男瞧,兩人之間的暖昧氣氛濃得化不開,任何局外人都會理所當然的想歪,何況是春天這位專門製造浪漫情節的愛情小說作家?
她斜眼俄向一直用力扯她手臂的盼男。
「你們認識呀。」
「不認識!」
「認識!」
異口不同聲的低喊,今春天心裡的疑竇加深。
「你說你不認識他,他卻說他認識你。」春天微笑地玩味著,看進好友急於想掩飾什麼的眼睛。「這表示有一個人在說謊嗎?」
「春天,我們回去再說……」盼男這時候只想避開男子緊迫盯人的灼熱凝視,找個地方理清腦裡糾結混亂的思緒是什麼玩意。
可惜非但春天不願就此罷休,另一個當事者也不想輕易放過她。
「江小姐,或許你真的不記得我了。我叫張德女,那天你到醫院……」男子急切地想喚起他的記憶。
她當然記得他是誰,就因為這樣才不願面對呀。這傢伙哪壺不開提哪壺!
盼男在心裡嘀咕時,春天已經從「張德女」這名字聯想到兩個月前的事。
「你就是張德女?」春天驚訝地喊道。那雙清澈若秋水的眼睛,很快將男子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線條分明的唇形不由往上輕揚。
「哈哈哈……」她突然棒腹狂笑。 「春天!」盼男尷尬的半死,他們正站在走道中央,不少觀眾先後擁進來,春天的舉動頓時成為眾目焦點。
「好啦。」春天顯然也意識到這點,收斂住狂笑的衝動,然而晶亮的眼眸仍有隱藏不住的笑意。「我們先坐下來再說。」
「我不要。」盼男仍驚慌地想逃。
「盼男,別這樣嘛。你們也算有緣,才會在這裡碰上。人家又沒對你做什麼,幹嘛畏如蛇喝呀?」春天粗魯地拉著好友。
「我才不……怕他呢!」
話都說得哆哆嗦嗦的,還嘴硬!
春天嗤之以鼻,乾脆將盼男扯到身邊,再一個用力把她推進張德女懷裡。
「春天!」盼男手忙腳亂地從張德女極富彈性的男性身軀上移開,一張粉臉漲成桃紅色。
「我們快點坐下,免得擋到別人。」春天不理會她的惱怒,把她按在張德女旁邊的座位上坐下,自己坐進靠走道的座位。
盼男彆扭著,心裡可把春天給罵摻了。
「你……你後來看了別的醫生了嗎?」張德女一時不曉得說什麼,想起那天盼男堅持要找女醫生的事,擔心著她的不明病症不知解決了沒。
天呀,怎麼不乾脆教他殺了她?居然問她這個問題,要她怎麼答呀?盼男羞惱地恨不能挖個地洞,將頭臉埋進去。
春天提供的藥膏堪稱神奇,擦抹了一星期左右,搔癢的感覺幾乎沒有了。她依照春天的交代,保持乾燥舒爽,毛病沒有再犯,身心輕鬆了不少。
「那件事呀……」春天看出盼男的難堪,替她解危。「沒事了。對了,張醫生和盼男不是只見過一次嗎?居然一照面就認出盼男來,還叫得出她的名字?」
張德女聞言,俊臉泛起一層紅暈。無法解釋心裡的感覺。打從見過江盼男後,屬於她的纖瘦清麗身影,便一直盤踞在腦中不曾褪色。他曾考慮去找她,卻礙於橫亙在兩人間的陌生,覺得太過唐突而作罷。沒想到令晚會在這裡遇上她,一時情急才喊住她。
「江小姐耶天匆匆跑走,我一直擔心……」他抓住腦中最快浮上的思緒業借口。
「張醫生真是位盡職的醫師。」春天打趣。
德女頰上的紅暈更熾。他微抬眼皮,越過盼男打量她的同伴。
「小姐是?」
「我是盼男的好友,我叫春天。」
「春小姐……」
「拜託!」春天嫌惡地瞪他。「請喊我春天就好。」
「是,也請叫我張德女就好。」
「你的名字好奇怪,是誰取的?」春天直率地問。
「家母。我不覺得有何不妥。」
「難道你都沒有過……困擾?」春天不諱言地問。「例如盼男,就把『張德女』誤認為是女醫師的名字,才會找你看病。之前沒發生過這種事嗎?」
「是有過。」他不以為意地扯唇淡笑,星眸因回想起當日盼男的反應而黯淡了下來。「但唯有江小姐像見鬼似的逃走。」
「我才沒有……」盼男為自己辯白,小聲地嘟嚷道。
張德女仍只是笑了笑,春天烏溜溜的眼眸來來回回地在兩人臉上轉了好幾遍,嘴角有著隱藏不住的笑意。
「可想而知,若是別的女士見到你英俊可親的相貌,即使之前對男醫生感到排斥,最後都會欣然接受。」她幽默道。德女看她一眼,老實地回答:「那倒是事實。可是江小姐……」
「盼男比較保守。」見好友緊抿著下唇,臉上的表情混合著前所未有的躁急、焦慮,春天感覺到事情不對勁,這使得她更加好奇,想進一步發掘張德女的底細,看他憑什麼讓盼男這樣不安、畏怯。
「對了,令堂為何會幫你取名為『德女』呢?這樣的名字對男性而言總有些不尋常。」
張德女並沒逃避春天的問題,倒像跟熟人間聊似地優閒開口。「我上頭已有三個哥哥,家父家母一直希望接下來能生個女兒,沒想到仍是男孩,所以才將我取名德女,希望下胎能生女兒……」
「這倒是跟盼男的名字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話讓張德女將眼光再度投向身旁默不作聲的女人,她的眼瞼略略低垂下來,眉頭微蹙,彷彿正為什麼煩惱著。他突然有種想替她抹平糾結的眉頭的衝動。不管是什麼困擾了她,他都願意替她解決,發自心田深處的保護欲,令他愕然。
「可是為什麼不叫張繼女、張止男,張……」春天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喚回德女的注意力。他看她一眼,對她旺盛的好奇心堯爾。她跟江盼男的個性很不一樣。這兩人怎會成為朋友的?
「因為我們兄弟是德字輩的。」
「喔那……」
「春天……」燈光暗了下來,盼男開口阻止好友繼續滔滔不絕地問個沒完。「音樂會要開始了。」
春天嚥回滿肚子的疑問,反正還有機會。音樂會結束後,再探探張德女的口氣,看他對盼男存什麼心。
在主持人短暫的致詞之後,終於展開決賽演奏。通過初賽、複賽的六名人圍者,除了彈奏大會指定曲外,還有一首個人的拿手曲子。
第一位參賽者,穿著一襲銀白色的長禮服,儀態高雅地在鋼琴前坐下,修長的王指靈動地在黑白兩色的鍵盤上移動,柴可夫斯基鋼琴曲「四季」中的「六月」樂聲傾瀉而出。
在甜美的旋律聲中,薔薇倚著善惡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再一會兒。」他對著妻子羊脂白玉般的耳朵吹氣,聲音低沉沙啞得撩人。「等那位思緒像停不下來的車輪轉個不停、滿肚子都是好奇的女人走開,就可以找機會動手了。」
「你是說那個叫春天的?」被夫婿性感的挑弄逗得心猿意馬的杏眼回過神來,紫色的眼瞳有些憂慮地看進善惡閃爍著淘氣光芒的湛藍眼睛,輕喘了聲。「天哪,你不會要對她……」
善惡被妻子臉上的不贊同逗笑。
「我不會對她怎樣。而是這妮子的腸胃不好,偏偏晚餐過後還去喝了杯冰的柳橙汁,碰巧那杯柳橙汁裡有不好的細菌,如今正在她胃腸裡搗亂。那跟我完全無關唷。」
只要不是老公搗的蛋,薔薇便釋然了,但隨即那顆善良敏感的心又擔憂起來。
「那她要不要緊?」
「放心好了,頂多瀉一下肚子而已。」善惡幸災樂禍地扯動嘴角,他感應到春天此刻正處在十分不舒服的狀態中。果然,當「六月」的鋼琴聲結束,揚起一陣熱烈的鼓掌,緊接下來聖桑的「動物狂歡節」,令春天的胃腸也狂歡曲來。
「盼男,我去一下洗手間。」她附在好友耳朵上道。
「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一會兒就回來。」她悄悄起身離開。
「善惡,我過去絆住她,這裡就交給你了。」薔薇離開夫婿懷抱。
「小心一點,等一下可能會有個小地震。」
「你怎麼知道?」她訝異地問。
「難到你還不瞭解夫君我的能力嗎?」善惡佯怒道,薔薇嫣然一笑,奔進他懷裡送上香吻,隨即匆匆離去。
懷裡少了妻子的溫暖,善惡頓時無精打彩起來。想到還有正事要辦,不免連聲詛咒,真想跟隨薔薇而去。可這事不辦不行,薔薇會不高興的。
轉向那對表面上專注聆聽音樂,其實是陷進獨處尷尬的男女。
沒錯,儘管周邊圍繞著人群,兩人卻有種被獨立間隔於一個親密世界的感覺。彷彿那些人群都不存在,敏銳地感受到彼此的體溫、氣味、心跳。
在心慌意亂的情緒下,穿流在耳邊的音樂淡成縹緲、沒有意義的音符,直到貝多芬的升C小調第十四號奏鳴曲「月光」上場時,兩人心頭同時掠過一抹怪異的熟悉感覺,彷彿兩人曾無數次共同聆賞過這首曲了。
不絕如縷的三連音伴奏音型支配著第一樂章,全曲瀰漫著幻想與即興味,將人帶入夜月一簾幽夢的浪漫裡。緊接著的第二樂章,是比小步舞曲更輕快的舞曲風格,開頭主題的兩小節間的圓滑奏,以及隨後兩小節的斷奏,是技巧表現的勝負關鍵。
盼男納悶她何以瞭解得這麼透澈,她既不會彈鋼琴,也不是古典樂的愛好者,怎麼可能知道該如何演奏這首樂曲?甚至知道第三樂章是全曲的高潮,與異於維也納的古典派奏鳴曲把重點放在第一樂章上,貝多芬在「月光」一曲將高潮改置於最後樂章,使得第一樂章和第二樂章成為前奏風與間奏曲。
就在這曲「月光」達到最高潮時,一陣晃動驚擾了沉醉於樂聲的人們。張德女本能地伸手摟住盼男,輕聲道;「別怕」。
盼男的情思仍陷溺在壓迫感增加的樂曲聲中,她抬頭看進德女柔情萬縷、堅定保證的眸光裡,感覺到無比安全、溫暖,週遭的騷動好似離他們遙遠。
她無法移開眼光,在他如子夜寒星般漆黑、深炯的潭眸深處,鋼琴音樂穿流,好似月光傾瀉在兩人身上。一種淡淡的藍色光影包圍他倆,盼男的頭腦逐漸昏沉起來,陷進疲憊的空間。
一似醒似睡地浮沉在藍色的柔光中,隨著這道光旋轉進渦漩狀的通道,像是一剎那,也像是永恆的時光,她和張德女攜手穿過通道,悠悠轉醒於另一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