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三天,顥天明顯感受到餐桌的氣氛瀰漫著低氣壓。不穩定的氣流迴旋在他和顥雲之間。風的漩渦匯合,掃過早餐的蛋卷,掠過晚餐的粉蒸排骨,到隔一天的原味煎餅、蜜汁烤豬肋排,然後是第三天的起司蛋糕、腰果雞丁,每道他最喜愛的餐點,都像被暴風掃過,失去了原有的風味,吃在嘴裡味同嚼蠟。
倒不是說這場低氣壓有多嚴重,風勢並不猛烈,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卻徹底毀了他的胃口。
似乎在每一聲風的歎息背後,都有顥雲沉默的譴責。她冷淡、視他為透明人的眼光,幾乎將他逼瘋。什麼時候開始,他這個被妹妹所尊敬的兄長,淪落到這樣不堪的地位?就連母親都沒給他好臉色。顯然三天前的小事件,在這對母女眼裡,分外認真。
顥天覺得自己被遺棄了,氣憤之餘,連著兩晚沒回家過夜。家庭不溫暖,男人自然往外發展,他樂的倚紅偎翠,找女友廝混。
混到後來,還是得回家的。父親臨時抓他出公差,要他代表公司到歐洲爭取一項重要合約,顥天在下午開完會後,回家打包行李。
當他那輛黑色的保時捷跑車停在自家門口,天色有些陰沉,被灰雲籠罩。顥天瞥了一眼曝曬一日顯得懶洋洋的花園,風徐徐吹來,帶來一陣清涼,將午後的悶熱攪散,花樹的影子搖曳,枝葉婆娑款擺,生命似乎動了起來。心情變得愉快,不自覺地哼著不成調的曲子,邁開長腿走向三層樓的歐式建築,腳下的意大利名牌皮鞋,閃爍著有質感的黑亮。
推開玄關門入內,隆隆的吸塵器聲音充盈於耳。顥天低下眉頭,被這種噪音擾了興致,不悅地投了一眼給來回清理地毯的嬌小身影。
那身段不似柳姨的豐滿健碩,大腦迅速運轉比對,找到適合這身材的人名,眉頭蹙的更深。
儘管只在那晚見過她,之後月眉就沒在他面前出現過,顥天發現他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記起她,這念頭令他懊惱。
從她發育不良的嬌小身材,到她立體分明的臉部輪廓,以及那對深如黑夜的眼瞳裡,顯現出易受傷害的脆弱,都分外清晰地呈現在他腦海中。更該死的是,他清楚記得她比上唇略為突出的豐滿下唇,那微微抖動、惹人憐愛的模樣,多適合接吻啊。
突然冒出來的想法,讓他熱血沸騰,但很快地血液自臉上刷下。他震驚地睜大眸,他怎會有這種……遐思?
彷彿察覺到被人監視,月眉狐疑地轉過身,毫無防備地對上顥天深沉的注視。
發現是他,月眉嚇了一跳,險些把手中的吸塵器給甩開。顥天則比她更震驚,俊臉脹的通紅,對自己居然對個發育不良的小孩產生……肉體衝動,感到十分不健康。他一定是瘋了!
他眼中的氣憤和鄙夷,像鐮刀般鋒利地割傷她的心。
月眉緊抿著唇,垂下頭,眼光看著地面,心裡慌的厲害,既想哭,又告訴自己不能在他面前掉淚,免得他更加看不起,只能手足無措的僵在當場。
而在顥天眼裡,月眉的畏縮,無疑是雪上加霜。他就那麼可怕,讓她怕的不敢面對他?
胸臆間狂燒著怒火,若不是心裡還存有那天對她的歉疚,當場便要發作起來。他煩躁地以手指爬梳著頭髮,暴躁地吼道:「吵死了!」
他的聲音蓋過吸塵器的隆隆聲,穿進月眉的耳裡。她手忙腳亂的把吸塵器關掉,像個逆來順受的小媳婦般垂頭喪氣地立在一旁,顥天眼裡的陰霾更濃,氣她也惱自己。
「送杯涼飲上來。」
他撂下這句話後,隨即高傲地走向樓梯。一直到他的腳步聲完全消失,月眉才鬆了口氣,呆呆站在原處。
他仍是如最初的一眼般,威武俊美的有如天神。猶記得最初的震悸。
顥雲在那晚稍早拉她到位於二樓的房間,聊了會兒後才帶她下樓。月眉畏怯地從她身後探出眼光看向以一種君臨天下的姿態隨意佔住客廳居中沙發的男子。
從側面打量,發現縱使坐在舒適的沙發椅上,他的腰仍是挺直堅定,攤開抓著報紙的手,堅穩有力,一股逼人的氣勢從他雄偉的體型輻射開來。
彷彿是發現她的窺視,只見他隨意放下報紙,抬起頭。
一對鑲嵌在濃密有致臥巴眉下的修長眼睛,寶石般閃亮生輝,神采飛揚。顧盼之間流露出來的寵溺光芒,令月眉心生溫暖,不由得產生愛慕,以全然的信任迎視俊偉昂藏的男子。
然而,他寵溺的眼光不是針對她,而是顥雲。當他的眸光轉向她時,遽變成某種令人畏懼的嚴肅光芒,透露出來的冷漠和沉靜,銳利的像能洞穿別人心裡的想法,無情地做著評估。
而從他薄抿著的冷酷嘴唇吐出來的話,像千斤重的錘子猛烈地攻擊她。一時間她錯愕在當場,心房像被人挖空了一大塊,傷口汨汨流著鮮紅的血液。
儘管是這樣的傷痛,月眉心裡卻沒絲毫憤懣。
少爺沒說錯,小姐是花了一百萬的代價從她父母手中買下她,這是事實,她有什麼理由怨恨他?
他的話只是點醒了她。提醒她的身份,提醒她不配跟他們平起平坐。
她沒有恨他,只是怕他。
怕從他冷漠高傲的眼神中,看到他對自己的輕視;更怕從他美麗的嘴唇中,聽到更不堪的字眼。
她不是小黑炭,那一百萬更不是她的身價,她會還顥雲錢的,她不要少爺誤解她。
接連幾天她避著他,不敢在他面前出現。後來他沒回家過夜,她為他著急,擔心他會出事。顥雲卻說,不必管他。顥天八成是窩在不知道是第幾號的女友那裡,倚紅偎翠,好不快活,沒必要為他操心。
想到這裡,月眉苦澀地抖了抖唇。
看他那副神清氣爽,儀容整潔的模樣,月眉可以想像他這幾天應該過得不錯。少爺的女友一定很溫柔,把他照顧得很好。
月眉不曉得的是,顥天的辦公室附有換衣間,衣櫃裡除了成套的西裝、襯衫外,還有乾淨的內衣褲、襪子。往往在與美人共度良宵的隔天早上,他會特別早到公司,換下髒衣服,重新整理儀容。
她輕歎一口氣,無意識地挪移吸塵器,突然想起顥天吩咐要涼飲,連忙放下吸塵器,衝進廚房,把正在準備烘烤小餅乾的柳姨嚇了一跳。
「月眉,什麼事?」
「柳姨……」她順了呼吸後道:「少爺吩咐要冷飲。」
「少爺回來了?」柳姨顯得意外。
今天顥雲陪伴母親潔好從事一項慈善活動,預計傍晚才會回來。因此柳姨沒有準備下午茶的點心,只做了些小餅乾要讓顥雲回來時解饞。
「嗯。」月眉肯定地點頭。
「好,你去忙吧。我弄好會幫少爺送上去。」
月眉聽後,在略感失望的同時鬆了口氣。
她是既害怕見到顥天,又期待能見著他。這種矛盾是她單純的心靈一時弄不明白的。索性不再去想,回到客廳去打掃,否則顥雲一回來,又拉著她到陽台閒坐、吃東西,清掃工作不曉得哪天才能做完呢!
接過柳姨手中的冷飲,顥天心裡掠過小小的失望。
他在期待什麼?
煩躁地喝了一大口冰涼的花果茶,告訴柳姨保時捷行李廂裡有髒衣服,麻煩她拿出來清洗。
「晚上十點半的班機。」他說,順便交代到歐洲出差五天。
「那得早點開飯,讓少爺趕到機場。」
由於顥天向來都是自己整理行李,柳姨便下樓準備做飯。或許是因為顥天今晚就要出國,也或許是他離家兩天,削弱了母親和妹妹的火氣,晚飯的氣氛比起前幾日平和許多。
顥雲甚至在他上車前,跟他說了句話。
「喂,少拈花惹草!」
儘管是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話,顥天還是感謝老天爺讓顥雲開口跟他說話。兄妹之間的冷戰,應該可以結束了吧?
當司機發動車子,顥天向車窗外的親人招手,眼光穿過摯愛的家人,不期然的瞥見角落裡站立的嬌小身影。他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敏銳的目光注意到那道身影怯怯地抬起手朝他揮舞,一股奇異的感覺熨熱了他的心,顥天本能的回應。
車子向前駛離,他所愛的人的影子越來越模糊,終至看不見。他躺向舒適的椅背,心裡被種曖昧的情潮所困擾。
剪不斷,理還亂,只是離愁,還是別的?
他搖頭苦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了?僅是出差幾天而已,哪來什麼離愁?
接下來的旅程,和繁忙的工作,輕覆住困擾在顥天心中那抓不住的模糊思緒。隨身的工作日誌撥過來翻過去,一頁頁的日子就這麼倏忽而過,等到他再度回到台灣,坐進司機開來的豪華轎車,離家越來越近,那股猶似騰起的煙,握不到實體的感覺,再度困擾心中。
那像流動的風一樣無法掌握的感覺是什麼?
直到車子駛進久違的家園,顥天走下車,感覺到穿過枝椏隙縫投向他的陽光的溫熱。空氣中,芬芳的花樹香味裡摻著某種嗆人的味道;下下下叫個不停的蟬聲中,間或夾著幾聲鳥鳴,及某種與大自然的和諧極不協調的唏哩嘩啦聲。
顥天沉眉蹙額,循著氣味和聲音的方向找過去——
他的黑色保時捷跑車停在車庫外,白花花的水流自水管噴向跑車的前輪,沿著拿住水管的蜜色小手往上看,那彎腰工作的嬌小身影不就是——
「你做什麼?!」
他猛地大聲喝叫,哧得月眉手中的水管掉到地上,踉蹌地倒退,險些踢倒放在一旁的汽車蠟。
她狼狽地扶住車身穩住自己,一抬頭,兩道熊熊燃燒的怒焰朝她射過來,嚇得月眉手腳發軟,差一點不支倒地。
看她畏他如蛇蠍的樣子,顥天心裡的憤怒被煽動的更加旺盛。她怕什麼?難道他會吃了她嗎?為何每次見到他,都像老鼠見到貓那樣畏縮?
正想開口訓斥她一頓,銀鈴般的笑聲傳進耳裡,顥雲蹦蹦跳跳地跑向他,熱情地擁住他歡迎:「哥,你回來了呀!人家好想你,好多話要跟你說喔。」
「你……」在妹妹的軟語之下,顥天的脾氣發不出來。他微蹙眉,想開口問顥雲是怎麼回事,卻被她連珠炮的話堵住。
「坐飛機很累喔?這幾天你一定為生意上的事忙壞了。瞧你像是瘦了一圈哩。別在大太陽下發呆了,柳姨準備了冷飲呢。我們進屋裡談。」顥雲視而不見顥天夾雜著怒氣的疑問表情,扯住他的胳臂硬是把他拖離車庫前。
走到玄關門時,她還回頭向月眉做個勝利的手勢,令後者鬆了口氣。
進屋後,顥雲直接將兄長送上三樓的起居間,主動的下樓端冷飲和點心,等到她安靜地坐在顥天對面等他審問,已是十分鐘後的事。顥天原本火冒三丈的怒氣,只剩下余煙裊裊。
「怎麼回事?」
顥天深沉的眼光愣瞪著顥雲。
這丫頭在搞什麼鬼?月眉絕沒膽動他的寶貝愛車,一定是顥雲主使的!
「什麼怎麼回事?」顥雲嘻皮笑臉,啜了一口冷飲,擺出天真無邪的純真樣。
「我的車呀!」他大聲吼她提醒。「是誰多事叫月眉洗我的車?」
「你是心疼月眉,還是怎麼的?」顥雲一頭霧水。
「你胡扯什麼!」顥天氣急敗壞,俊臉脹的通紅,狼狽地躲開顥雲探究的眼光。
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原因,當顥雲問他是不是心疼月眉時,他居然心頭震動,像被人說中心事般難堪。
他蹙起眉,不願深思下去。他當然不可能是心疼月眉,而是擔心愛車被那個粗手粗腳又膽小如鼠的丫頭給弄壞!
顥天微惱地將薄薄的唇抿成一條直線,下巴倨傲地揚高,咬牙擲出他的回答:「我他媽的當然是在乎我的車!」
「哥,你怎麼可以說髒話!」顥雲譴責道。
「對不起。」他一點都不覺得「他媽的」是髒話,只是種加強語氣的說法,但顥雲就是大驚小怪,他也懶的浪費時間跟她爭論。「我為我的用詞不當道歉,但你得把月眉動我車的事交代清楚!」
「有什麼好交代的嘛!」顥雲咕噥著埋怨,那雙精靈似的眼眸狡黠地轉了一圈。
「人家是出於一片好心,想你今天就回來了,所以把你的愛車洗乾淨,給你驚喜嘛!」
「免了!只要你少碰我的車,別給我驚嚇就好!」
提到自己的寶貝愛車,顥天想到被顥雲拉進屋裡時,月眉還在「碰」他的車。他著急地跳起來,推開連接起居室和陽台間的玻璃門,衝到欄杆處朝下瞧。
「唉,你緊張什麼?那輛保時捷又不是豆腐,一碰就碎!」顥雲跟在他後頭調侃。
顥天惡狠狠地回頭瞪她一眼,想從三樓陽台看清車庫前的情況,果然發現月眉還在「碰」他的車。那條水管已經被她捨棄不用,她正賣力的替他的車上蠟。
「搞什麼鬼!」他蹙眉,回身想奔到樓下制止。
「喂,你幹嘛?我還有話跟你說呢!」顥雲攔在他面前阻擋去路。
「我先不跟你算帳,你快叫那個小黑炭別碰我車!」
顥雲看不慣他傲慢的態度,悻悻然地怒叫:「你很過分喔!你的皮膚很白嗎?自己還不是烏漆抹黑,還叫人小黑炭!我原本打算原諒你了,沒想到你仍然知錯不改。」
「你胡說什麼?是你們亂碰我的車!」
「才沒有呢!我們只是替你洗車……」
「月眉又沒有幫人洗過車的經驗,你明擺著是縱容她胡作非為……」
「你才是亂七八糟呢!誰告訴你月眉沒洗過車?」顥雲怒瞪他,故意不屑地道:
「早知道你對那輛沒人性的保時捷有多寶貝,平常時候連讓人家碰一下都不肯,我敢亂碰它啊!之前,月眉就跟著齊叔洗過好幾次家裡的賓士,還有媽咪的那輛奧迪,駕輕就熟後我才讓她替你洗車,沒想到好心被雷劈,反叫你嫌的臭腥!」
顥天被她劈哩叭啦的數落,頓覺自己小題大作。算了,反正車子都洗了,他計較什麼?
「哼!」顥雲溜了一眼兄長的臉色,知道他被說服了。她緩緩踱回沙發旁坐下,端起飲料啜了一口。
「咦?」顥天像想到什麼似的,又衝到妹妹面前。「保時捷不是好好停在車庫裡,是誰把它開出來的?」
「我開的不行嗎?怎麼,怕我碰壞你的寶貝啊?大不了我賠你嘛!狗眼瞧人的小氣鬼,難道我比不上泊車的小弟?你上餐館、俱樂部時,還不是把車鑰匙丟給他們!信得過跟你沒血緣關係的人,卻信不過我?你可真是我的好哥哥啊!」
接連被顥雲挖苦帶嘲弄,顥天臉一陣青,一陣白。沒想到顥雲的嘴這麼利,他說一句,她頂他十句。她怎麼不乾脆學法律,學醫做什麼?他懊惱於心,一時間卻想不出話來反駁她,只好算了。
「下次別碰我車了!」他招架不住地求和,拿起冷飲猛灌一口。
「什麼意思?」顯然顥雲還不打算放他干休,顥天頭疼起來。
「你可以讓外人替你洗車,卻不肯讓我們碰你的車子。也就是說在你心裡,我跟月眉還不如外人噢?」顥雲巧妙的把她和月眉攬在一起。
「我沒這意思。人家是專家,我交給專家做有什麼不對?」他攤攤手回答。
「專家不過是訓練有素。任何人訓練過後,都可以成為專家。月眉現在也是洗車專家了,連齊叔都說她細心、負責,連一些小地方清理得很乾淨。打的蠟也很均勻。」
這樣誇讚月眉的洗車技術,有何目的?顥天玩味著,默不作聲地瞅著妹妹,看她到底玩什麼把戲。
「哥,上次你胡說八道傷害月眉小小的心靈,你到底要不要彌補?你若還是知錯不改,我就再也不理你嘍。」
呵,利用他的歉疚還不夠,加上威脅了!顥天雙手交叉胸前,一副靜觀其變。
「我現在就給你一個補償的機會,你肯不肯?」
來了!他越來越覺得顥雲很有談判高手的架勢,她不打算從商,還真是可惜哩。
他摸了摸胡碴隱現的下頰,目光閃爍。
「喂,到底怎樣?」她不耐煩地催促。
「你要我做什麼?」他好整以暇地問。
「只是件小事,你一定做得到。」顥雲肯定地朝他點頭。「反正你去約會前,都會把你的寶貝愛車開去清洗。古人有云:肥水不落外人田。與其讓外人掙去這筆錢,倒不如留給自家人。何況月眉做事謹慎、小心,絕對不會弄壞你愛車的。」
顥天狐疑地瞪視妹妹,顥雲拐了七、八個彎,要他把車子給月眉洗,究竟是為什麼?想替他省錢嗎?
「我預計你一星期大概洗兩到三次車。一個月要洗十次以上吧。如果每次五百元,就是五千元嘍。好吧,跟你收五千,就這麼一言為定了!」
顥天聽到這裡總算明白了。吃人啊,洗一次車五百塊,顥雲當他是冤大頭嗎?這小妮子絕對有做奸商的本領!
「你要跟我收錢?」他進一步確認。
「廢話!難道叫月眉做白工嗎?」她端出魔鬼經紀人的架勢。
「你要我花五千元給小……」他把「黑炭」嚥回去,「月眉虐待我的車?」
「你亂說什麼!」顥雲眼白朝上一瞪,很不高興地說。「月眉哪有虐待你的車?她簡直是把你的寶貝愛車當做是小嬰兒般細心呵護,可比那些洗車的歐巴桑要溫柔!」
「就算是這樣,五千元也嫌貴。簡直是獅子大開口。怎麼,她吃我們家、住我們家,現在還要跟我拿錢?」
「喂,你說話客氣點好不好?」顥雲氣惱地伸出拳頭捶了他一下。「若不是你說那些話傷人,月眉也不會再不肯接受我的幫忙了。她本來還想輟學去賺錢還我呢,是我好說歹說,要她答應完成學業。但月眉堅持半工半讀,我才想辦法幫她找工作。過幾天她就要去新生訓練了,三年級的課業特別繁重,晚上若還跑去工作,月眉的身體怎受得了?我是想反正你和媽的車也要找人洗,何不讓月眉做。沒想到你這麼沒有同情心,還說那種話!」
這番慷慨激昂說的顥天啞口無語。
他又說錯話了!可是自尊心不容他輕易認錯。
「她在這裡好好的,還需要錢嗎?」
「你懂什麼?月眉是有責任心的妹妹。」言下之意就是顥天這個做大哥的不夠有責任心,才會一再惹她生氣。「她擔心家裡的弟弟和妹妹也是人之常情。她怕她父母錢用完之後,弟妹們的生活沒著落,才未雨綢繆。加上你說的那些傷人的話,害她哭紅眼睛,碎了心,剩下的只是殘破的自尊,僅存的骨氣,人家不願再接受我幫忙了。還把我推得千里之遠,管我叫小姐,不叫姊姊了!嗚……都是你害的啦,人家好不容易才拐了個乖巧的妹妹回來,全叫你給破壞了!」
聽到月眉傷心哭泣,顥天的心像被刀剮過後般難受。
他真的傷到她了嗎?怪不得每次見到他時,月眉都像是見到毒蛇猛獸一樣。他真有那麼可怕?
的確,顥天每次見到月眉都板著臉,難怪月眉會膽怯了。
「現在你都瞭解了,到底肯不肯付錢!」顥雲將手伸得長長的,一副非要到錢的惡霸樣。「五千元對你只是小事。你一個月不曉得花多少五千元給人當小費。」
他有那麼凱嗎?顥雲簡直把他當成冤大頭。
「就算我肯給,她願意接受嗎?」如果月眉如他以為的那樣有骨氣,肯拿這筆錢嗎?
「不用擔心,我早想好了。」顥雲得意地揚起嘴唇,胸有成竹。「那五千元是清洗媽和你的車的費用。兩輛車呢,五千我還嫌少哩,月眉都聽我的,沒意見。另外還有三節獎金,不過那個媽咪會出,不用你操心。」
顥天苦笑,顥雲一會兒拿他當凱子,一會兒當他是小氣鬼。他在她眼裡,地位似乎一落千丈了。
「顥雲,你不再像以前那樣尊敬我了。」他沮喪地道。
終究是手足情深,顥雲不忍見他難過。
「哥,我承認不再拿你當天神,因為你犯了太多人才會有的錯誤。拿月眉這件事說,你的確錯待了她。像你在車庫前看到月眉洗你的寶貝愛車,那副恨不得將她吞下肚的凶神惡煞嘴臉,月眉沒當場被你嚇暈,實在有夠勇敢。我便是看不過去,才衝過來將你帶進屋裡,免得嚇壞她。」
「哪有你說的誇張?我會凶神惡煞?哼!」顥天不承認,憑他這張俊帥有型的臉,就算凶起來也是迷煞人,怎會嚇暈人呢?
「還不承認?」顥雲忍住笑。「我看你平常脾氣沒那麼壞,不曉得為什麼會對月眉這麼特別。人家又沒惹到你,第一次見面就被你凶,後來也沒給什麼好臉色,怪不得月眉每次見到你,就像老鼠見到貓。你在家時,甚至嚇的躲起來,不敢在你面前出現。你還說自己不凶嗎?」
「那是她膽小。」顥天為自己辯白。
「月眉跟其他人相處就不會。」她不服氣地回嘴。「唯獨你讓她害怕。哥,對月眉好一點,不要再傷害她了。」
「我根本沒傷她的意思。顥雲,難道在你眼裡,哥哥就這麼不堪?會去殘害那種……小女孩嗎?」
「我沒這個意思。」顥雲搖頭,一縷迷惘很快閃過她臉上。「我只是……唉,或許你和月眉不對盤吧。但我還是要說,月眉是個乖巧的好女孩,值得我們大家好好疼愛。就算你不想疼愛她,也請不要再擺臉色給她看、看輕她好嗎?」
「顥雲……」顥天倍感挫折,他真的沒有傷害月眉的意思。
「真想證明你的誠意,把錢交出來吧。以前的事我不再計較。」顥雲眼裡閃過一抹促狹,先前營造的多愁善感氣質一掃而空。顥天對她的多變無可奈何。
「先欠著吧。我剛回國,身上的台幣不足五千。明天提款再給你。」
「唷,沒想到姜公子身上也有拿不出五千塊的時候!」顥雲大驚小怪地嚷道,嘻哈聲中,竄逃向樓梯口,躲過顥天刀光霍霍的眼光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