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才晴了一天,連綿的雨勢接著又下,難怪君承祀心情不好。
負手站在窗旁,失神凝望院子裡的落紅滿地,思緒飄向無限遠的天際。
昨日的天晴,難道是上天刻意安排他和趙「山」的一場邂逅,否則為何只晴了一日,天空再度陰霾,春雨連綿?
回首望向一室的冷清,昨日趙「山」離開後,也帶走了滿室的笑語喧嘩,若不是仍記憶著他溫暖可愛的笑容,他會懷疑趙「山」不過是他的幻想,不曾真實存在過。
可他是真實的,不是嗎?
心頭澎湃湧起莫名的渴望,對一個只相處一天的少年,他居然有種深切的思念。昨夜一晚上都在想他,連靜下心運功調息都困難,閉上眼睛仍瞧得見他光彩照人的笑靨。
趙「山」,他究竟有何魔力?
是他寂寞得太久了嗎?還是岷山秀麗山水的魅力,融化了心中的嚴冰,竟對友誼生出渴望?趙「山」是除了三弟如意外,他真心想呵疼的人兒。對他僅是手足之情、朋友之義嗎?為何他無法坦蕩蕩地這樣以為?是因為昨天的救命之恩,才讓他念念不忘?
思君如明燭,中宵空自煎。
思君如流水,無有窮已時。
他說今天要來,可雨勢滂沱,他會來嗎?
承祀懊惱地失笑,覺得自己像個害相思病的小伙子,竟為他來不來而耿耿於懷。一定是悶壞了,才希望趙「山」來吧。他若來了,滿室的笑語復生,老況的壞腿能得到醫治,可雨下那麼大,路上難行。
趙「山」他究竟來不來?
像是再也無法忍受一室的冷清,承祀經由長廊,繞過大廳,不管外面的雨下得多大,他只想出去走走。
「少爺!」右腳才擬邁下階梯,身後傳來老況沙啞的呼喚。「外頭還下著雨呢,少爺要上哪裡?」
承祀僵了一下,不情願地轉回身。「老況,我悶得慌,想出去。」
「可是趙少爺會來呢。」老況慢吞吞地道。飽經世故的老眼諱莫如深地看著他。
「雨下那麼大,他不會來的。」承祀大聲地道,像要說服自己似的。
老況搖搖頭。「趙少爺說要來這裡午飯,不會騙我的。」說完,他綻出太過燦爛的笑,承祀隱隱覺得他笑容藏奸。「快午膳了,少爺若悶得慌,出去散會兒步也無妨,別忘了帶把傘,快去快回。要是餓著了趙少爺,您可別心疼。」
老況這段話說得有點奇怪,但怪在哪,承祀卻說不上來。正在猶豫時,老況叫況熙拿了傘來。
「外頭雨勢不小,少爺小心點。」
難得老況不多囉嗦,承祀把握機會,從況熙手中接過傘後,大步朝門口走去。
老況為什麼說他會心疼?
如果餓著了趙「山」,他會心疼嗎?
承祀搖搖頭,他可不記得這輩子曾為誰心疼過,但咋日趙「山」扁起嘴、目眶含淚的委屈樣,著實引起他心頭一陣悸痛,那算是心疼嗎?
順手打開門,映人眼簾的不就是趙「山」嗎?
「真巧啊,我正要敲門呢。」趙珊一身蓑衣,水嫩的臉上有被雨絲潑灑過的痕跡,會說話的眼睛燦爛地朝他眨著,隨即落在他的傘上。
「你要出門啊?」丹紅的朱唇驀然間變白了些,唇角失望地往下垂,承祀心房像是被什麼撞擊了一下。
「不,只是悶得慌,隨便走走。」他安慰的話語脫口而出,令趙珊立即笑逐顏開。
「這麼說我沒有打擾到你嘍?」她濃密的眼睫間有甚深的期待。
「當然沒有。進來吧。」承祀將趙珊迎進屋裡,來到大廳門口,老況聽到聲音出來迎接。
「趙少爺可來了,我家少爺正悶得慌呢。」
對著笑容曖昧的老人家,趙珊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蛋。老況慈和的眼光,似乎能一眼看穿她,老況不會看出她是女扮男裝吧?
「況爺爺,我替你帶了家父特製的推拿精油,還有膏藥,用過一次後,你的病痛至少可以歇個兩三天。」
「昨天被趙少爺針灸過後,我已好多了。難得趙少爺念念不忘我老頭子這把老骨頭。」
「況爺爺,你怎麼這麼說?承蒙你看得起,讓我替你針灸,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呵呵……」老況笑得老臉皺成一團。「趙少爺快進來。」
「呃……我一身濕,還是先將蓑衣脫下來。」趙珊遲疑道。
「這樣好了,趙少爺到少爺房間再脫好了,免得受涼。況熙在那裡升了一盆火,我叫他拿少爺的干衣服給你換。」老況昨天第一眼便看穿了趙珊的姑娘身份,見承祀並不排斥趙珊,遂動起了替兩人撮合的主意。
「況爺爺,不用那麼麻煩。其實我並沒有淋濕,只是不好意思讓蓑衣上的雨水滴濕府上的大廳……」
「趙少爺,這點小事你就……」
聽這一老一少你來我往的客套、囉嗦,承祀漸覺不耐煩起來。趙「山」見到老況後,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老況身上,好像身旁沒他這人似的,令他心生不滿。一股莫名的酸澀席捲全身,用力握住一隻對男人而言似乎過於袖珍、柔軟的手掌,扯往通向他所住跨院的長廊。
「君大哥……」被人這麼突然拉著走,趙珊顯得十分意外又不好意思。她歉然地朝廳門口笑得曖昧的老況一笑,隨即跟上勇往直前的承祀的腳步。
一直來到他房外,趙珊才停住腳步。
「君大哥,讓我把蓑衣脫了,免得弄濕你房間。」
「弄濕就弄濕嘛,又不是女人,別這麼婆婆媽媽。」承祀一把將她扯進花廳,伸手便要幫她脫下蓑衣,趙珊被他嚇得花容失色,後退了好幾步。
「君……大哥,我自己來就行。」她結結巴巴地道,動作俐落地將蓑衣脫下,交給一旁伺候的況熙拿到廊上。
「還說沒濕?瞧瞧你的衣襟、衣袖還有褲腳。外頭雨那麼大,你還冒雨前來,萬一受了風寒怎麼辦?」承祀並不想讓自己顯得這麼嚴厲,但就是無法阻止湧上喉頭的連串指責。他蹙緊眉,一方面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喋喋不休了,一方面被胸臆間因趙「山」產生的擔心、憐愛情緒,而嚇得不知所措。
「我……」無端遭到斥責的趙珊,委屈地扁了扁嘴。「人家是惦記著況爺爺嘛!好心送藥過來,沒想到……」
「好了啦!」受不了趙「山」口口聲聲都是老況,承祀懊惱地吼了聲。他就不能說是為他而來的嗎?
「君大哥……」趙珊咬白了粉唇,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君承祀。莫非他壓根不歡迎她來?這個念頭令她眼睛又澀又重。
趙「山」泫然欲泣的眼眸,令承祀覺得自己可惡復可恨透了。明明是無心的,卻像是有意責罵他。輕歎一聲,他抹去臉上的嚴厲,溫柔地低下頭道:「賢弟,愚兄並不是有意責備你,而是擔心你的身體弱,萬一感染了風寒,愚兄會為你擔心的。好了,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別生我氣好嗎?」
「人家……人家才沒那麼小氣呢!」她破涕為笑,可愛的笑容如金陽破雲而出般燦爛,看得承祀一陣目眩神迷。
「那……跟愚兄進房裡,我找衣服給你換上。」
承祀領頭來到寢室,從衣櫃中找出新裁製、尚未穿過的衣褲。
「賢弟,過來讓愚兄幫你。」承祀伸手摸向趙珊的衣襟,嚇得她連退三步。
「不……不用了,君大哥,我自己來就行。」
「那……好吧。」承祀雙手交疊在胸前,晶亮的虎目直勾勾地瞧著她,看得趙珊紅霞撲面,心跳狂亂。
「賢弟怎麼不換衣服?」
敢情他要她在他面前寬衣解帶?
這個念頭令趙珊險些嚇暈。鼓起勇氣,她支吾道:「君大哥可否迴避?」
「你我都是男人,害躁什麼?」承祀不解趙「山」何以這麼忸怩。
「小弟生來臉嫩,就連孿生弟弟亦要迴避我換衣。」趙珊拉緊衣領,羞澀地回道。
承祀聳高俊眉,心裡隱隱有些遺憾,這個想法令他眉頭上的結蹙得更緊。他為什麼遺憾?難道他這麼想看趙「山」換衣服?
心跳頓時紊亂了起來,呼吸也顯得急促。
猛然揮去腦裡的遐思,他不情願地走向房門。
「我在廳裡等你。」
回到花廳時,老況正在小火爐上燒水沏荼,一小撮上好的洞庭碧螺春被放進景德鎮出產的影青瓷器茶壺。
「趙少爺在換衣服啊?」他信口而問。
「嗯。」承祀攢額蹙眉,陷入深思。他突然問道:「老況,同是男人,你會不會刻意排斥在別人面前寬衣解帶,甚至連你的兄弟也迴避?」
老況愣了一下,眼光先是投向隔著一道珠簾又一座屏風的寢室方向,再收回眼光深深地看向承祀。
該不該告訴少爺?
不!他很快否定這個念頭。
以他對少爺的瞭解,現在告訴他只會壞事,倒不如讓他自己發現趙珊的秘密。
老況認為一對男女要有感情,絕不是一兩天就能達成。儘管承祀對趙珊有好感,但那份好感尚未茁壯發芽,他得讓兩人有時間日久生情才好。
「嗯……」老況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半闔上滿是皺紋的眼瞼。「這種事因人而異。像我啦,跟著君府裡的兄弟一塊長大,大夥兒一起上工、吃飯、睡覺、洗澡、穿衣,從小就對彼此的裸裎很習慣了嘛。可是咱們是粗人,不比嬌貴的少爺。像如意少爺,除了伺候他的孟子外,連光著膀子的樣子,府裡的下人也沒瞧過。有人生性羞澀、內向,衣服包著緊密也是有的。」
「是嗎?可是趙賢弟是那麼活潑,不像你說的那種羞澀、內向的人。」承祀狐疑道。
「咳……」老況的喉嚨又一次不舒服起來。
再怎麼活潑,終究是男女有別,難道真能在你面前脫衣服嗎?但這話可不能對少爺說。
他只好道:「外表是會唬人的。儘管趙少爺頗為健談,但內在極有可能是羞澀、內向的。少爺難道沒發現趙少爺很容易臉紅嗎?」
「嗯,這點倒沒錯。」承祀心裡雖然還有些疑問,卻不能不同意老況的話是對的。咦,他怎麼會對趙「山」迴避他換衣服這種事耿耿於懷?不過是小事一樁嘛。
承祀啞然失笑,覺得自己未免太過小題大作了。
從老況手中接過茶杯,芳香四溢的碧螺春撲鼻而來,啜了一口,正在讚歎時,那道隔著房裡房外的珠簾被人掀起,他微笑地側著身看過去,眼中頓時盈滿那道怯生生的身影。
他的衣服對趙「山」而言顯然過大了些,天藍色的袍服鬆垮垮地套在他身上,袖子折了好幾折,下緣拖曳在地上,活像小孩穿大人衣裳。
一抹笑意自承祀唇角擴散,朗朗笑聲破空而出。趙珊頓時羞得無地自容,跺跺腳就想衝回房間。
「趙賢弟,趙賢弟。」還好承祀眼明手快,一眨眼就攔在她面前。「愚兄並非有意笑你,愚兄是——」
「別說了,我知道我這樣難看!」端麗的櫻唇抖得如細雨下顫抖的花蕾,看得承祀心裡一陣生疼。
「不是難看啦,只是這衣服對你而言太大了些,愚兄一時忍俊不住……」
「你笑我,你……」她委屈得想哭。
「對不起,對不起……」見不得她眼中的濕意,承祀一把將她摟人懷中。淡淡幽香隨著一聞一嗅繚繞鼻端,一道怪異的火焰來得又急又猛,侵襲著他的理智,他低下頭俯視懷中的人兒,感覺到吞嚥困難。
他的影像疊落在兩潭幽深漆亮的眼瞳中,瞳裡的男人眸光閃漾溫柔回瞪著他。而在瞳裡那個男人的眼瞳中,也反映了趙「山」的影子,少年的稚嫩外表下,似乎隱藏著一顆女人的靈魂,以女人的嬌柔深情依依地瞅著他。
承祀突然喉嚨乾澀得厲害,一道戰慄穿透了他。胸口壓著某種沉重、幾乎難以承受的痛苦,不斷地揪緊他的心,緊的令他呼吸困難。
「君大哥……」趙珊稚嫩的嗓音呼喚著他。
承祀泛出一抹苦澀的笑意,身體被某種因趙「山」而起、令他不敢確認的渴望火焰折磨得生疼,趙「山」卻睜著無邪的眼眸關心著他,他頓時覺得自己好邪惡。
「君大哥,你怎麼了?」見他沒有回答,趙珊又問了一次。她可一點都不知道自己正危害著承祀岌岌可危的理智。
「我沒事。」手中的柔軟身軀驟然間像燒紅的烙鐵般燙人,承祀很快放開她,迴避她探詢的眼光。「只是見到賢弟難過,愚兄也不好受。」
趙珊噗哧一笑,那笑容有說不出來的天真明媚,看得承祀又是一呆。
既然被他稱為「賢弟」,趙珊認為自己有必要展現「賢弟」的風範,不能再對他剛才的訕笑小氣地耿耿於懷了。
「我現在不難過了,大哥也別難過。」
「好啊。」承祀勉強一笑,他現在仍難過得發慌,恨不得立刻衝到屋外,任冰涼的雨水冷卻他被慾望煎熬得難受的男性身軀。
「趙少爺肯這樣大人大量原諒少爺,那真是太好了。」老況呵呵笑道,朝她眨著眼眸。
趙珊粉霞撲面,直到現在才發現老況的存在,孩子氣地以手遮著臉蛋。
「趙少爺別不好意思了,快過來喝杯熱荼,午膳一會兒就端來。」
「謝謝況爺爺。」她舉步往桌面方向走,一不小心踩到過長的袍裙。「哎唷!」她驚叫了一聲,幸好承祀及時攙住她。
「賢弟,小心點。」他溫柔地提醒她。
趙珊一顆心蹦跳得極快,羞澀地睨向他,隨即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在他的攙扶下,走到桌旁坐下。
況麗和況熙進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氣得況麗牙癢癢。這位趙少爺穿著少爺衣服的樣子,居然忸忸怩怩地像個娘腔腔。昨日還覺得英氣勃勃的眉眼,此時看來有幾分嬌柔。氣死她了,少爺不會喜歡上這個娘腔腔的傢伙吧?若論女人味,她況麗絕對不會輸給那傢伙的!
上好餐點後,老況趕著不情願的況麗離開,趙珊喚住老況。
「況爺爺,吃完飯後,我再幫你針灸做推拿吧。」
「不急,不急。」老況笑道。「等會兒先陪少爺解解悶,我這把老骨頭還等得及。」說完便在況熙的扶持下離開。
等到廳裡只剩下他們,一股夾帶著緘默、難以言喻的親密感瀰漫在兩人之間,趙珊甚至覺得連她輕喘的呼吸都變得極大聲。她低著頭,不知道如何開口。況爺爺要她陪君承祀解悶,可是連自個兒心裡都悶得慌,又要如何替人解悶?
這一刻她真覺得自己既笨又呆,若有疏影姊的十分之一聰慧,定然能做朵最貼心的解語花。好煩哦,明明有滿肚子的話想跟他說,為什麼悶在胸口說不出來?
「賢弟,吃菜啊。」承祀頭一次替人夾菜,而夾菜的對象居然還低著頭,像沒聽到似的。「賢弟……」他又喊了一聲,手掌在她眼前輕晃。
「呀!」趙珊猛然驚醒,「什麼事?」
「你在想什麼?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是……我都忘了。」連吃飯這種事都會忘,不止承祀驚奇,連趙珊都覺得不可思議。
吃飯可是很重要的大事,何況此刻她的肚子正咕咕叫呢!
大口扒飯吃,配著承祀陸陸續續夾在她碗裡的糖醋鯉魚、蘭花豆腐、醉雞、羅漢大蝦,每一道都好美味,吃得趙珊兩頰鼓鼓的。
「好吃嗎?」見她吃得開心,承祀頓時胃口大開。
「嗯。」嘴巴沒空回答,她只好點頭。
「嘗嘗這道冷盤。是用雞絲和蘋果絲拌成的哦。這可是況嫂的拿手絕活。」
趙珊剛清完嘴裡的食物,承祀又夾了冷盤餵她,親暱的舉止令她心跳亂了一拍,紅暈自臉頰漫向頸間。
承祀再度失神,眼光追隨著那抹緋紅看向她頸部。趙珊想到娘親早上提醒她的話,父親當年之所以能識穿娘親的女兒身,全因為她頸間少了男性才會有的喉結,於是連忙伸手捂在頸間。
「嗯,好吃。」她的舉動顯然挑起了承祀的疑心,她連忙找話引開他的注意力。
「況嫂的手藝真好,不管是點心,還是各式菜餚都好吃得教人咋舌。」
「況嫂的父親是君府的主廚,她從小跟著她爹,無論是哪裡的料理都難不倒她。最難得的是她能自行變化創新口味。」
「唉,你們真有福氣,能天天吃到她做的菜。」趙珊又羨又妒。「我娘要是有況嫂十分之一本事就好了。」
「令堂不精廚藝?」
「豈止不精,根本就是一竅不通。」趙珊歎氣道。外公是南京十大富豪之一,頗好風雅,生了五個兒子,中年之後才得一掌珠,將唯一的女兒寵上天,琴棋書畫詩酒花,樣樣都請了先生來教,唯有女紅、廚藝忘了要教女兒,養成娘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兒本事。
娘嫁給爹後,雖然有意發奮圖強,無奈先天不足、後天失調,連升個火都會釀成火災,煮出來的東西可媲美豬食,爹覺得自己不是豬,從此拒絕讓娘進廚房一步。
「那麼家裡是誰負責開伙的?」承祀自然無法想像豪氣干雲的天鳳公子進廚房的樣子。
「現在是何大嬸啦。何大嬸是道地的四川人,做的菜都是四川風味,辣得受不了。以前雪雁姨在的時候,我們可有口福了。她的江南點心做得好極了,無論是甜品還是鹹品,都教人口頰留香。可是自從雪雁姨跟著我疏影姊回江南後,唉,我跟娘可饞死了,昨天帶回家的點心,吃得娘感動得掉眼淚。」
趙珊誇張的說法,逗得承祀莞爾。他溫柔道:「你要是喜歡的話,歡迎天天來。」
「那不會太打擾嗎?」她眨著眼渴望地問。
「不會。我喜歡你來。」
鏘的一聲,敲響了心裡的那面鑼鼓,震悸了她的心。承祀不曉得這句脫口說出來的話,對趙珊而言直如一道甜蜜的誘餌,晃啊晃的,晃動了她整顆心。
他喜歡她來。
他喜歡她來。
他喜歡她來……
心谷間不斷迴盪著這句甜蜜的言語,歡悅的情緒像一隻隻蝴蝶在心房鼓噪,神為之顛,魂為之倒,之前對他的情種迅速萌芽成長,莫名的感動嗆上向鼻頭,她的眼眶為之濕潤。
多麼甜蜜的話,他喜歡她來。
「賢弟,你怎麼了?」承祀對她眼睫間的濕意感到困惑,他說錯什麼話了?
「我……我沒事。」那句「賢弟」喚回了她所有的理智。
承祀純粹拿她當兄弟看,沒別的意思在,她卻在自作多情;可心裡的那份渴望火焰,仍燃得旺盛。
她相信兩人之間的投緣不是沒有原因的。就像她不認為她喜歡承祀是因為況嫂的好手藝。畢竟她一開始接觸的就是承祀。他幫她將大白熊扛到阿揚那裡時,兩人本來該分手的,她卻因為想跟承祀多待一會兒,而跟著他回家。
她喜歡承祀,承祀也喜歡她。儘管目前這份喜歡仍停留在友誼階段,但將來的事誰知道呢?她認為,只要兩人多相處、瞭解彼此之後,更能確認這份喜歡究竟會不會發展成她父母之間的那種愛情。
她期待有那樣的一天。
「大哥,我好喜歡況嫂的手藝,不曉得她肯不肯收我這個徒弟。」趙珊可不想像她娘那樣,對廚藝一竅不通。她並不排斥下廚,以前雪雁在時,她總是跟前跟後的,只是年紀尚幼,雪雁疼惜她的嬌貴,不許她動手;後來換何大嬸掌廚,四川菜辣得受不了,她這才沒興趣進廚房。
「什麼?」承祀差點被湯嗆到,趙「山」真的說要跟況嫂學做菜?「賢弟何出此言?那是女人家……」
「大哥這話就不對了。」趙珊無辜地眨眼。「你不是說況嫂的手藝是跟她爹學的嗎?她爹難道是女人?」
「當然不是,不過……」
「大哥,自古名廚多是男性,像家父也會幾手,他燒的菜就比娘好太多了。人家是因為想念我雪雁姨那幾手江南料理,可她現在是落葉歸根,不可能再回四川了。雪雁姨在時我錯失向她求教的機會,現在好不容易嘗到況嫂那手比雪雁姨更棒的絕活,這次說什麼都不能錯過了。而且娘比我還饞,她未出嫁時,可是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跟著爹闖南到北,最鍾愛的仍是江南點心。我想跟況嫂學做菜,也是為了要讓娘開心」。
「難得賢弟有這樣的孝心,為兄不成全就顯得太小家子氣了。放心,我幫你跟況嫂說,她定然樂意教你。」這麼一來,趙「山」理所當然會常往這裡跑,兩人自然可以常見面。想到這裡,承祀大樂,緊接著卻蹙緊眉頭,為什麼能常看到趙「山」,會令他如此開心?
「大哥,你好像不太高興呢。」
「不是啦。」他勉強一笑。「只是賢弟一天到晚往廚房鑽,我們兩兄弟怕沒機會說體己話了。」
「大哥放心。小弟自然會調配時間得當,再說人家還要幫況爺爺治病呢。」
又提到老況了,他把他放在心上哪個位置?
承祀一陣自怨自艾。
「大哥。況爺爺說你悶得發慌,不如咱們待會兒來下棋。對了,你會下棋吧?」
「會,最近老是下雨,我只好無聊地以棋譜打發時間。」
「那我就要領教一下了。」
承祀看兩人吃得差不多,拉鈴呼喚況來收拾。隨後他到書房拿來棋盤和棋子,和趙珊廝殺了起來。
趙珊下棋的方法,就像她的箭法既准又快,不到一個時辰就贏了承祀兩盤,令他目瞪口呆。
「大哥定然很少跟人交手吧。」她微笑地看著他。
「是啊。」承祀不好意思地承認。祖父健在時,他陪著老人家下棋,但祖父過逝後便鮮少下棋了,有的話也是獨自看棋譜來下。
回首前塵,承祀發現以前的生活是由寂寞兩字來刻劃的。沒有朋友,親生的父親、兄弟卻無法靠近,那是種最深處的寂寞,箇中滋味唯有苦澀而已。
趙珊彷彿能體諒承祀的心情,任由他靜靜陷入過往的回憶。當況熙重新沏了壺荼,端來一盤新鮮水果時,她要他請老況來,打算為老人家治療風濕。
趙珊起身走到窗前觀望景致,突然眉開眼笑地呼喚承祀。「大哥,快來瞧。有彩虹呢。」
她甜美的聲音,有如天籟般喚醒他沉睡的心,燦爛的笑顏是指引他迷失方向的心靈的午夜星光。如同蜜蜂被花兒所吸引,他走向她,眼光駐留在她臉上,一再流連。
趙珊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嬌嗔道。「大哥,我是叫你看彩虹。」她伸手扳住他的臉,往窗口望去,頰上的輕觸傳來上陣銷魂快感,教承祀意亂情迷。
「快看,是彩虹呢。雨漸漸停了唷,我看明天定是個大晴天。一早來找你好嗎?我昨天有提到一座小湖對不?那裡風景很美唷,還可以順便採些草藥。君大哥,你說好不好?」
輕柔悅耳的嗓音像一串串音符飄散紛墜,滲進他的聽覺,直入心田,拍打向他的靈魂深處。
眼光移向那張精緻、閃漾笑容的臉蛋,一縷陽光探照在趙「山」臉上,映照出彩虹般的絢麗光澤。承祀頓時領悟,從遇到趙「山」之後,生命的晦澀面已漸漸遠離,屬於他的陽光和彩虹正不斷地接近他,照亮了他的生命,讓他初次體會了真正的喜悅。
他的人生,因為趙「山」而開始有了方向。
趙「山」是他的陽光,他快樂的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