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別以為君如意有什麼通天本領,居然把亞聖叫到跟前當小廝。
孟子其實不叫孟子,他叫孟子明,和論語、卜大學、顧中庸被君如意戲稱為他身邊的四書。
對這點,孟子明其實是很驕傲的。
君如意身邊的四書,相對於君天行的風、火、雷、電四大侍衛,都是從小跟他一起長大、陪著他玩耍的兒時玩伴。孟子明不敢拿自己的武功和身份跟那四大侍衛相比,但自幼便苦練武藝,為的是隨時保護君如意。
可是君如意很少需要他保護,住在君家護衛周延的宅邸裡,連只作惡的蚊子也不敢對他逞兇,孟子明覺得自己英雄無用武之地,還被君如意慘無人道的硬逼著背完全本《孟子》。
「少爺,我又不考狀元,幹嘛要背它?」他苦著一張臉抗議。
「孟子——」君如意故意拉長聲音,輕歎了口氣笑道:「因為你叫孟子啊,如果連《孟子》都背不全,你有何面目被稱為孟子?論語、大學和中庸都背了他們的份,你也乖乖的背吧。」
孟子明只能張嘴,欲哭無淚,心中怨歎老祖宗孟軻幹嘛留下這詰屈聱牙的勞什子,害他念得嘴巴發酸。
這次好不容易可以伴隨少爺遠離洞庭君家的影響範圍,到唐門所在的四川成都下聘,沿途所遇到的凶險,讓孟子明終於可以大展拳腳,略略發揮他的英雄氣概。他相信假以時日,他一定可以跟風、火、雷、電四大侍衛並駕其驅。等回到洞庭君家,他非得把所有驚險的經過跟論語、中庸和大學胡吹一氣不可。
想到這次只有他陪伴少爺入川,論語、大學和中庸卻被留在君府辦事,孟子明有說不出來的得意。可見得少爺有多看重他的武藝,而他也的確不負所望地替少爺擋掉數次致命的刺殺,他孟子明果然是有幾下子的。
可是,等等,少爺剛才叫他做什麼?
喔,他記起來了,是整理行李。
對這點他就更加得意了。
雖然銀杏山莊的侍女爭相要來服侍少爺,先前還主動說要幫他整理少爺的行囊,但都被他一口回絕。
他驕傲地挺起胸膛,少爺的起居向來由他一手包辦,他早養成眼明手快的本事,兩、三下就將行李打理好,才輪不到那些覬覦少爺的女人幫忙哩!
「少爺放心,行李孟子已打點好了。」
「哦?」君如意揚了揚眉,不太高興地斜睨向他,慢吞吞地道:「那你現在沒事忙了嗎?」
「除了服侍少爺外,孟子沒有別的事了。」他再度挺高胸膛,語氣十分驕傲。
君如意摸了摸鼻子,無可奈何地垂下眼睫。孟子什麼都好,就是遲鈍了點。這也是他之所以將孟子帶在身旁的原因,直來直往的孟子不適合君府目前爾虞我詐的氣氛。
「孟子,你覺得唐小姐美嗎?」君如意忍不住將心中的情緒分擔一點出去,側向他的侍從問道。
「少爺的新娘當然是美的。」孟子明記得方才有個調皮可愛的孩童跑到五柳軒,跟在他身後進來的氣質雍容的娉婷美女便是名滿四川的第一美人唐灩。果然不愧是未來的洞庭君家三少夫人,無論是容貌、身段抑或是儀態,全都看得孟子明頷首不已。
要知道從小跟著俊美絕倫的君如意一起長大,孟子明的眼光都被養刁了,尋常的女子可入不了他的眼,唐灩能得到他的認同,足以證明她的確艷冠群芳。
「小的想起一首詩裡的兩句,可以用來形容唐小姐。」事實是孟子明只記得這兩句,如果全首都記得的話,他絕對不會錯失在少主人面前表現文才的機會。
開玩笑,身為文冠兩湖的第一才子的侍童,沒一點墨水怎麼可以!
「哪兩句?」君如意嘲弄地拱了拱眉。孟子有多少才華,他心知肚明。
孟子明清了清喉嚨,眉飛色舞地吟道:「冷艷全欺雪,餘香乍人衣。」
「她?」君如意深炯的眼眸訝異地睜大。
她不發脾氣時,高傲的樣子的確有幾分這個味道,但見識過她發火的狂野模樣,君如意知道這只是她的保護色。其實她的內心深處是熱情、火辣的,根本就是韓愈筆下浩態狂香的芍葯!
但這點只有他知道。而他打算一步一步逼近她內心裡,將她外表的偽裝一寸一寸剝落,使得那顆紅艷、蹦跳的心赤裸裸地呈現在他的掌心,一口吞下去,再也不還她。
只要想到這種快感,君如意便全身熱血沸騰,突然有股想喝酒的衝動。
「孟子,你去燙壺酒來,我想喝。」
「是。」孟子明猜想一定是少爺覺得他的回答太貼切了,所以才會高興地想喝酒,他喜孜孜地領命離開。
君如意微垂眼睫,回想起唐寶兒闖到他面前,衝著他嘻笑一聲,揪著他的袍子不放,要他蹲下身跟他說話的一幕。
「漂亮姐姐,你嫁給我好不好?」唐寶兒瞇著色色的眼睛,涎著臉問,君如意頓時哭笑不得。
敢情唐寶兒把他當成女人了,還跟他求婚,這個小色狼。
在眾人都噤聲瞪著唐寶兒的寂靜之中,忽地傳來「咭」的一聲輕笑,君如意隨著聲音看過去,發現唐灩掩著嘴,一身白衣勝雪,調侃的眼光直瞅著他,彷彿道:瞧,不是只有我把你誤認為女人吧!
君如意對她的嘲弄好氣又好笑,他轉向唐寶兒,聲音溫和而堅定地道:「寶兒,你弄錯了,我不是姐姐。」
「不是姐姐?」唐寶兒狐疑地瞪視他。「那麼是姨嗎?」
另一聲更響亮的銀鈴般嬌笑穿透君如意耳膜,從眼角餘光,他可以瞄到他的幾名屬下的嘴角正歪斜抖動得十分厲害,想必是忍笑忍得很辛苦。
「不,寶兒。」君如意的笑容更加和悅,他知道眼前的小人兒乃是唐言的孫子,深受唐門中人疼愛。「我是你姑爹。」
「姑爹?」唐寶兒眼中有著深深的疑惑,「姑爹是姑姑的爹嗎?可是你又不是我叔公。」
這下子連孟子明都忍俊不住。
君如意對唐寶兒的寶裡寶氣實在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仍不忘諄諄開導他。「寶兒,姑爹不是姑姑的爹,而是姑姑的丈夫。」
「你是說你會跟姑姑成親,然後生很多像你這麼好看的表妹?」唐寶兒的眼睛亮了起來。
「是這樣沒錯。」君如意微笑地點頭。唐寶兒非但不是糞土之牆,還可以舉一反三呢!他嘲弄地斜睨向正朝他們走過來、臉色酡紅的唐灩。
「寶兒,我們回去了。」她彆扭地朝侄兒招手。
「姑姑,等一下。我再問姑爹一個問題。」唐寶兒轉動著靈黠、骨碌溜轉的烏眸,嘻嘻笑道。
「姑爹,」他謅媚地巴著君如意。「如果你和姑姑生出最漂亮的表妹,會把她嫁給寶兒嗎?」
「寶兒!」唐灩氣急敗壞地喊道,粉頰漲得通紅。臭寶兒只顧著想完成他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娶個大美女當妻子,完全把她的福祉棄於一旁。她才不要跟這傢伙生小孩呢!
「姑爹!」唐寶兒搖著君如意要承諾,毫不理會他姑姑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我想這事我還得跟你姑姑商量一下。」君如意圓滑地道。
姑姑鐵定是願意的。像寶兒這般英俊瀟灑又倜儻不群,有哪家的娘不想把女兒嫁給我?」他自吹自擂起來。
唐灩氣得想揪住寶兒的耳朵,但為了顧及她四川第一美女優雅溫婉的形象,強行忍住怒氣。她僵著一張臉,冷冷地看了唐寶兒一眼。
「你再不聽話,我就上你娘那裡告狀,說你幫著外人欺負姑姑。」說完,她扭頭就走。唐寶兒苦著一張臉,他誰都可以不賣帳,唯獨怕他娘,只好乖乖追著唐灩身後離開。
細細推敲著唐灩臉上因唐寶兒的話而生出的微妙變化,君如意咧嘴笑開顏。唐灩並不像她自己以為的那般對他無動於衷。
事實上,自幼極有女人緣的君如意並不認為唐灩會是個例外,憑他的容貌、涵養、家世,唐灩不可能不中意他。可是她卻表現得十分排拒他,彷彿他是什麼毒蛇猛獸似的。這不合道理。她應該不會是欲擒故縱,他已經是她的未婚夫婿,她沒有理由再使那招。
那她究竟為什麼表現得這樣討厭他?
一個十九歲的未出閣女人,儘管有張能令百花失色的絕美嬌容,但還是嫌老了,像他這麼好出身、好容貌的男子向她求婚,她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君如意決定要找出她嫌棄他的原因,並打定主意非讓唐灩對他投誠輸心不可。
他無意征服全天下的美女,但唐灩的心他是勢在必得的。
他接過孟子明遞過來的溫酒,緩緩啜飲,任溫郁的酒在舌尖流轉,進入喉嚨,熨熱了他的胃,散入四肢百骸中。
君如意第一次生出想獨佔一個女人芳心的渴望。
當洞庭君家的主人君浩使盡一切手段都不能讓長子和次子順從他的意思娶妻生子時,他將主意打到最小的兒子身上,期待么子能完成他想抱孫子的心願。
他問二十歲的君如意有沒有中意的對象。
君如意當時並沒有特別心儀的對象,倒是想起約略兩年前在他大哥君天行夜遊洞庭湖時,巧遇一對如神仙中人般的情侶。
清雅如蓮般的少女,一照面便深深吸引君家兩兄弟的眼光。四人在交談時,少女透露她是揚州綠柳山莊的主人郁疏影,身邊的伴侶則是蘇州玉劍山莊的少主楚行雲。
君如意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美麗的女子,忍不住一再讚歎,還用「洛神賦」裡的詞句來讚美她,疏影卻嬌笑著推卻。
「君三公子太過誇獎了。我不過是個野丫頭,哪有資格跟洛神相比。」她轉著靈黠的眼眸道:「倒是有個人才配稱洛神呢。」。
「是嗎?」君如意不置可否。「郁小姐愛說笑,小姐如果不配和洛神相比,如意就不知道誰有資格了。我們兩兄弟也看過不少美女,湖廣一帶,除了家母年輕時的風采外,還未有女子能跟郁小姐爭鋒呢。」
「湖廣一帶或許沒有,但是湖廣以外呢?」她似笑非笑地斜睨向他,意有所指。
「湖廣以外?」君如意的眼光熱烈起來。
「嗯。」疏影微頷首,接著往下道:「四川第一美女,唐門小姐之名,君三公子難道沒有聽說過嗎?」
「是曾耳聞,但就不知道傳言是否屬實。」
「當然屬實。」疏影扯著行雲的胳臂,要他附和她的話。
行雲微笑地點頭。
「她是可謂增一分則太肥,減一分則太瘦,稼纖合度的大美人哩。」疏影鼓動如簧之舌將唐灩贊上天,目的是要把唐灩推銷出去,免得她有機會打行雲的主意。「而且眉彎目秀,顧盼生姿,用『水翦雙眸點絳唇』來形容都未能道出她十分之一的美麗。她十指纖纖,能歌善舞又會畫畫,堪稱才貌雙全。可惜眼界甚高,一般尋常男子都不放在她眼裡,連我楚大哥這麼俊的人物,她都還愛理不理呢。」
君如意聽她說得天花亂墜,不禁悠然神往,沒注意到疏影朝行雲吐著香舌的頑皮模樣。事實上,她也不算說謊。他們逗留在唐門的最後一段日子,唐灩為了替祖母服喪,的確沒空來纏行雲。
所以當父親問起他有沒有心儀對像時,君如意突然意湧情動,想起了唐灩。
四川唐門的家世和洞庭君家相當。兩家若能聯姻,那是互蒙其利。打著這個主意,君如意向父親提出和唐門結親的想法。
只是他當時並沒有想到自己會對唐灩興起這麼強烈的佔有慾,也沒有特別在意唐灩是否真如郁疏影說的這麼出色,不過是認為若跟巴蜀勢力最深厚的唐門結成親事,將成為他以後進可攻、退可守的最大奧援。
及至見到唐灩,君如意才發現她不但和郁疏影的說法有些出入,也跟傳言所說性情溫婉、深具閨閣風範的形象不同。她根本就像個任性、壞脾氣又沒家教的凶婆子,對他態度惡劣,不承認他就是她的未婚夫,無理取鬧地反對他、反對這門親事。
而他這個向來深受女子喜愛、奉承的男人,居然被這個女人深深吸引,還下定決心要收服她的心。她越是拒絕他,越是激起他征服的慾望。
只要是他君如意想得到的,就一定會得到!
他再次將酒灌入喉中,端麗的紅唇劃開一道燦爛的弧。
☆ ☆ ☆
擺開晚宴招待過君家的人馬之後,唐言偕同愛侶白玉奴回到他們所居住的辛夷館。
辛夷館的院落種了數株這種香氣馥郁,有紫、白兩種花色的植物,開白色花朵的品種又被稱為玉蘭花。因為春天開花時大如蓮花,而蓮花又稱芙蓉,所以王維的「辛夷塢」這首詩是這麼寫的:「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白玉奴對詩中自開自落的辛夷頗有所感,曾幾何時,她也像山中無人欣賞的辛夷一樣自開自落,無人憐賞。若不是唐家的老太婆一命歸西,唐言也不敢違抗母命地跟她重修舊好。
最美好的一段歲月都在怨他、恨他和自憐中度過,白玉奴豈能沒有感慨?
唐言撩起她一綹雪白的髮絲纏繞在指間,她的發是為他而白的。在他成親那晚,白玉奴挺著大肚子來找他,怨恨的眼光凝視進他怯懦的靈魂深處,曾為他深深憐愛過的烏黑髮絲,在他驚愕的眼光下,轉為跟不斷從天空飄落下來的純淨銀雪一樣白。
而她眼中對他的愛,也隨著發上的烏黑消失,轉為如炬的憤恨。
絕情棄愛,不再牽惹紅塵,她纖小的足跡在雪地上輕點,一別就是三十幾年。
這期間,他從來沒有一天忘得了她,無時無刻不想去找她,求她原諒他的怯懦薄情,但肩上的重擔和母親嚴厲的監視讓他始終鼓不起勇氣。若不是她那日為救疏影而來,或許他們今生都不會再有交集,而他對她的歡意和愛也永遠沒有補償的機會。
感謝天,他輕吐出歎息。
「怎麼了?」重拾往日歡好,年過半百的白玉奴有著少女的嬌羞,功力深厚的她仍如少女般柔嫩美麗。反觀唐言,他不禁撫了撫眼角、唇際的皺紋,老了。
「唐言,你怎麼了?」她偎向他寬厚、溫暖的胸膛,抬起臉磨蹭著他下巴的鬍鬚。
「我覺得自己老了,不再是昔日唇紅齒白的少年了。」唐言自慚形穢地遮著臉。
「胡說。」白玉奴拉下他的手,放到臉側偎貼。「在我眼裡,你依然年輕俊美。」
「玉奴,你是安慰我。」他捧住她的臉,眼光癡迷。「看看你,仍像少女般嬌艷,我卻是個半百老翁。」
「不,你仍深具魅力,跟以前一樣吸引我。要不然,你認為我為什麼要答應原諒你,跟你和好?」她偏著頭,微笑地問。
「我以為是我跪在地上苦苦求你,才打動你的。」
「唐言……」她笑著搖頭,眼眸因想起他誠摯的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諒的一幕而泛起淚光。「我曾經以為自己心死了,恨你的意念讓我變得冰冷無情,那時候我根本不想要原諒你,儘管我的心為你眼中的淚而發疼,但想起我們死去的女兒,想起我為你變白的頭髮、為你流過的淚、傷透的心,我就堅持絕不要原諒你。」
「可是你還是原諒我,答應跟我在一起。」
「是的,因為你說的話。你說,我們還能有另一個三十年可以後悔嗎?就算有,那另一個三十年我們都要在相愛卻不能相守、彼此怨恨中度過嗎?至少讓你把欠我的還給我,我的快樂,我的青春,還有我的愛……」
「是的,玉奴,我會不計一切的補償你。」他急切地保證。
「我知道。」她偎向他,兩行清淚滑落臉頰,笑容充滿甜蜜。唐言無限心疼地吮著她的淚水。「於是我決定要把我和女兒的幸福一起得回來。是恨阻截了我和女兒的幸福,現在我要用愛加倍的得回來。我知道只有心中不再有恨意,我才能真正得到平靜。而愛是治療傷痛的最好良方。」
「玉奴,我真的好抱歉……」
「我接受你的歉意。」白玉奴一本正經地道,溫柔的眼光凝視進他眼裡。「但你要答應我,以後不准再動不動就說自己老了,一次又一次地跟我道歉。」
「玉奴……」唐言笑了,他不知道他的笑照亮了他的臉,讓他恢復了年輕時的魅力光彩。
白玉奴情不自禁地抬頭以唇迎向他,當四片唇貼合時,屬於年輕時的熱情焚燒著他們的唇舌,唐言不由得輕聲呻吟起來。
「玉奴,玉奴……」
「喜歡嗎?」她魅惑地朝他一笑,唐言再度意亂情迷。
直到月過中天,白玉奴偎在唐言精壯的裸身上,感覺到他另有心事。
「有煩心的事?」
「嗯。」唐言點頭。「我派人到春日亭查探過,除了一些血跡外,找不到其他線索。」
「顯然對方很有組織,即使行動失敗,仍不忘將己方死傷的人帶走。君如意的外表十分單純,不像是會惹出這種仇敵的人。」
「玉奴,君如意並不像他外表這麼簡單,不過我同意你的看法,這事不是個人恩怨。」
「那是什麼?」
「根據唐門的探子回報,洞庭君家內部正發生前所未有的繼承權鬥爭,君浩便是基於這個理由,才命君如意親自到唐門求親,為的就是希望他不要被這場戰火波及。」
「君如意是君家的幼子,他的兄長為了權勢之爭,會如此狠心地想殺死無關緊要的幼弟嗎?」白玉奴錯愕道。
「這種事很難說。何況如意向來跟他長兄交好,說不定君家老二的陣營會因為這點而對付他。況且如意的母親是君浩目前的正室,君家下人向來十分愛戴這位夫人,也有可能因為這點而惹人妒恨。」
「那君如意不是陷入危境了嗎?」
「你不用替他擔心。他既然能在往唐門的一路上及至太白山的路途中躲過追殺,可見得君如意有自保的能力。何況他現在又在我們的保護下,難道憑咱們兩人還保不住他嗎?」
「說得也是。既然如此,你在煩惱什麼?」
「噯,我想你也看出來了,灩兒對這樁婚事並不贊同。」
「你是說他們之間偶爾會鬥鬥嘴?」白玉奴眨著美眸,似笑非笑。
「只是偶爾鬥鬥嘴嗎?」唐言誇張地歎了口氣。「你沒看到灩兒沒一點大家閨秀的風範,潑婦似的樣子。她對君如意的敵意,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你不用替他倆擔心。」白玉奴輕輕打了個呵欠。「記得我們初見面時,還不是相看兩討厭,吵個沒完沒了。後來我才弄清楚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討厭你,是因為你一開始就吸引了我,而我害怕會愛上你,才一再反抗。」
「灩兒對如意也是這樣?」唐言懷疑。「她不是忘不了楚行雲嗎?」
「她對楚家那小伙子只是單方面的戀情,沒那麼刻骨銘心啦。」白玉奴微笑地對他道。「你不是認為君如意並不簡單嗎?如果他真有你說的那麼厲害,自有法子收服唐灩的心。」
希望如此。
事到如今,唐言也只能這樣期待了,期待君如意不會讓他失望。
☆ ☆ ☆
晨霧在深深淺淺的綠意中飄移,直到一縷金光破雲而出,驅散濕濡的水氣,從嫩綠的葉縫中漏出。
君如意站在五柳軒的庭園前,沐浴在晨光中,一身天青色的文士袍被晨風輕拂,如弱柳扶風的身子彷彿要升天而起。
他的外表總是給人弱不禁風的印象,令人生起想要呵憐他、保護他的衝動,也讓人忽略了他內在強悍的特質。
沒有人真正懂得君如意,他就像洞庭湖水一般深不可測,具有無窮的潛力。
連伴著他一起長大的孟子明也對少主人的一些作為搞不清楚。寒意濃重的大清早起來後站在庭園前發呆,實在不是凍得發抖的他可以明白的。
君如意一動也不動,只是目光飄忽的眺望太白山方向。那皚皚的山頭令他心念一動。
早上向唐言請安時,君如意提出他突然動起的遊興。
「太白山勢之險奇,如意在洞庭時早已久聞,如今身在太白山區,若未能乘機一覽奇勝,豈不是入寶山卻空手而返?如意想上山鑒勝。」
「賢侄。」唐言慈藹地朝他一笑。「你昨天才受人攻擊,還是過些日子再作打算,讓老夫確定那些刺客都已退走……」
「多謝伯父,不過如意認為以唐門之盛威,那些人絕不敢再攖其鋒。昨天他們是趁著我落單下手,現在如意既然在伯父的保護下,他們豈敢輕舉妄動?再說,如意是閒不住的人,在家時也常帶侍從登山遊覽,寶在是太仰慕太白山的景致,請伯父答應。」
唐言凝睇著他看似弱不禁風的身軀,心中猶疑。
「可是最適合的登山期是六月盛暑,這時候去不太適合。」
「那是對一般人而言。」君如意談笑自若道。「吾輩習武之人,區區的嚴寒豈能阻撓遊興?再說,銀杏山莊裡必定有熟悉太白山路徑之人可為如意引路。況且如意並不想登上極峰,只想到聞名的三太白池走走就可以了。」
「既然賢侄這麼堅持,那老夫就陪你一遊。」唐言倒想乘機掂掂君如意的斤兩,瞧他的武學修為究竟有多深厚。
「伯父能同游,那是如意之幸。」
「好。」唐言頷首微笑,轉向一旁默不作聲的唐灩。「灩兒,你也一道去吧。」
「我……」唐灩的眼中浮現一抹不情願,開什麼玩笑?她最討厭爬山了!陡峭的山徑,泥濘、叢生的蔓草,想起來便好噁心。
「伯父,唐小姐乃閨閣弱質,到郊外踏青還可以,若要攀登這般險峻的山路,體力只怕不堪負荷吧?」君如意無限體貼地道,柔情似水的眼光不忘向未婚妻傳遞綿綿關愛。
自大鬼!不過是比她高半個頭而已,居然敢暗示他比她強!
唐灩還他一個毫不領情的大白眼,轉向唐言時,卻變得溫柔恭順。
「其實,我再怎麼弱也沒有君三公子弱。」她嬌聲嬌氣地道,唐言卻聽出她話裡的諷意甚深,看向君如意,發現他仍一臉和顏悅色,不受影響。
「既然君三公子都可以不要小命了,灩兒自然也能捨命奉陪。」她丟了個假惺惺的笑容給他,一字一字的迸出她的挑釁。
「沒想到唐小姐對我用情如此之深,願意陪我同生共死、夫唱婦隨。」君如意眨著濃密的長睫,做出一副深受感動的陶醉樣。「如意得妻若此,夫復何求?」
誰要跟你同生共死、夫唱婦隨了?唐灩氣得咬牙切齒,卻礙於廳內有君家的家僕在場,不方便發作。不管她再怎麼氣君如意,她四川第一美女、唐門大小姐的閨譽,可不能因為這小子而受到損傷。
所以唐灩只能努力瞪大眼睛,將心中的惱恨化作無數流矢,急驟地飛向他。君如意卻像是將她憤恨的眼光當作柔情綿綿的愛意,俊美容顏上儘是深情,以堅定的專情深摯地回視她。
唐灩被他的眼光看得芳心大亂,一時之間,所有的憤怒都消失了,有種她不明白的暖暖情潮氾濫心田,她迷惑地看著他,無法移開眼光。
唐言見狀莞爾一笑,好個君如意,居然能在短時間摸清唐灩的個性。他想要唐灩往東,卻故意說西,讓唐灩自個往圈套裡跳。又看穿唐灩在眾人面前得保持形象的弱點,毫無顧忌地挑弄她,不管她如何表態,他都將之曲解為溫柔深情的表示,再以柔情攻勢讓她在猝不及防下芳心失守。由此可見,君如意絕非省油的燈,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退可守,進可攻。
得到這個結論後,唐言深深看了君如意一眼,對他的喜愛又多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