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的仇人 第十章
    天母的情形,跟紫珊十年前的記憶有很大的不同,變得熱鬧了許多,不再只是幽靜的住家而已。

    當遠鵬的車轉入那條糾纏了她十年噩夢的巷子時,紫珊握緊了拳頭,那塊原本是座小樹林的區域,如今全成了一排公寓。她錯愕地回頭直瞪,這就好像她曾受的屈辱,全被掩藏在泥塊之下,再也不留痕跡。

    只是一場噩夢嗎?她不禁悵然了。

    「那裡本來有座小樹林的。」

    遠鵬頰上的肌肉跳了一下。

    「或許吧。」他以淡漠的語氣回答,裝作不在意。

    紫珊若有所失地轉回身坐好,思緒依舊停留在那曾有座小樹林的地方。

    深藍色的轎車駛進一座豪華宅邸,精緻的花園裡有假山流水,左邊的草坪還架設了卡通造形的溜滑梯、翹翹板以及鞦韆,顯示出這戶人家必有小孩。

    紫珊記起遠鵬說過,他表哥啟華也跟他們住在一塊。啟華有一男一女,那些遊樂設施一定是供他們玩的。突然間,她感到有些不安,她忘了準備孩子的禮物了,只帶了份水果禮盒,這樣會不會很失禮?

    遠鵬將車子停進車庫裡,下車替紫珊開門。

    「怎麼了?看起來好緊張。」他玩笑地搓揉她的手臂,紫珊白了他一眼。

    「第一次到你家作客,當然會緊張。」

    「我頭一次到你家作客時,可一點不緊張喔。」他打趣道,「還帶了一身的泥水,讓伯母忙個半天。」

    「那天是颱風天,怪不得你。」她連忙為他辯解。

    「你是說我選的日子不對?」他瞥了一眼車庫外的萬里晴空,「天氣太好了,是不是?」

    「討厭!」她噗哧一笑,遠鵬的戲謔成功地化解了她的緊張。

    遠鵬挽著她的手,登上從車庫通往客廳的樓梯,當樓梯盡頭的門被打開後,紫珊訝然發現屋裡的裝潢富麗堂皇。

    「你家好漂亮。」

    「以後也是你的家了。」遠鵬收緊手臂,將她攬在懷中啄了一下。

    「別這樣。」她燒紅臉,不好意思地左顧右盼,怕被人看見這一幕。

    「怕什麼?」遠鵬更放肆地加深吻。

    正當紫珊陶醉地摟住他的頸項時,一聲短促的咳嗽聲響起。紫珊嬌羞的推開遠鵬,望向聲音來源處,發現靠近客廳走廊一端站了個英俊體面的男人,眉眼之間和遠鵬有幾分相似。

    「遠鵬,你回來了。外公、外婆正在客廳等你和丁小姐呢。」啟華的聲音充滿笑意,紫珊害羞地朝他點頭致意。

    「紫珊,這位是我表哥啟華。」遠鵬親熱地為兩人介紹,挽著紫珊跟在啟華身後走進華麗的客廳。

    凌家親友陣容並不如紫珊想像中的可怕,遠鵬的祖父母是對慈祥和藹的老夫婦,而遠鵬的姑姑笑容更是可親,就和她的兒子一樣幽默。至於啟華的一雙兒女則是天真可愛,一見面就阿姨長、阿姨短的,喊得紫珊心裡甜絲絲的。

    倒是稍後從廳後走出,端著水果和果汁的一對嬌娃,令紫珊的情緒稍微往上提升。

    「這位是我表嫂,另一位是她妹妹雪珂。」遠鵬簡單地替三人介紹。

    遠鵬的表嫂笑容甜婉,艷麗的容貌跟她妹妹雪珂十分相似。紫珊記得秋蕙曾提過,遠鵬的初戀情人好像就是他表嫂,不由得多看她一眼。

    至於雪珂,堪稱是冷艷絕倫的高貴淑女,這名字她也不陌生,秋蕙曾告訴她,裴德有個女友便叫雪珂。

    只是巧合吧?紫珊替翠瑚擔心起來,以雪珂的艷麗,難保裴德不會動心。

    啟華很快將話題導入紫珊和遠鵬的交往經過,逼著遠鵬要老實招來,談話的氣氛輕鬆愉快,間雜著小孩子的童言稚語。

    紫珊發現自己並不會排斥這樣的大家庭,有爺爺、奶奶、姑姑,還有兄嫂、侄兒,再上和她年齡相近的雪珂,這個家庭熱鬧而和諧。

    「紫珊,你看我們什麼時候去你家提親比較好?」遠鵬的奶奶和氣地望著紫珊問。

    紅暈染上紫珊的粉頰,她嬌羞地看了遠鵬一眼,正打算回答時,忽然聽見啟華對妻子說:「雪雁,拿張紙巾過來,景蕙吃得滿嘴巴都是。」

    雪雁?!

    血色迅速從紫珊臉上消失,腦子裡霎時變成一片空白。這名字好熟悉,蟄伏在記憶深處的噩夢,再度跳脫出來。時間似乎凝滯起來,像是電影裡的慢動作般,紫珊緩慢地將眼光轉向啟華。

    「你說什麼?」悠遠的聲音彷彿自天外傳來般。

    「什麼?」啟華一頭霧水地問。

    「你叫表嫂什麼?」她的聲音輕飄如夢,一雙眼空茫茫似沒有焦點。

    「雪雁啊,有什麼問題?」啟華不解地問。

    「雪雁?」紫珊重複著。

    「對。」啟華扯了扯唇角,搖頭笑道:「雪天裡的大雁,有趣吧?真不知道我丈母娘當時怎麼會想到這個名字的。」

    咯咯的輕快笑聲像串串音符從每個人的喉中冒出,只有紫珊笑不出來。那張彷彿被寒冰凍住的嬌容,緩慢地轉向遠鵬,空洞的表情,讓遠鵬心頭一驚。「紫珊,怎麼了?」他不自在地問。

    真相若水落石出般清晰瞭然,紫珊納悶自己為何直到現在才搞清楚。在秋蕙和永清的婚宴上,第一次見到遠鵬的印象浮上腦中,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在這時有了合理的解釋。

    在自家門口時,突然歇斯底里地把遠鵬想成當日強暴她的人,並不是她神經過敏,而是她的記憶早已認出他來,只是理智不願承認而已。

    遠鵬有個刻骨銘心的戀人,他為了她傷心了十年沒再談戀愛。他眼中的悲鬱沉痛,像是有什麼罪惡感似的。還有,他家在天母,同時他初戀的情人就叫雪雁。

    她機伶伶地打個寒顫,她怎麼可能忘得了這個名字?

    那一夜當他緊抱住她,灼熱地親吻她、愛撫她時,他喊著的便是這個名字;當他不顧她的掙扎,奪走她的清白時,喊的也正是雪雁。

    這是她緊握著有關那個人身份的線索,她絕不可能搞錯,也絕不會搞錯。

    怪不得前晚他聽見她的表白時,會那麼鎮定又心虛的接受,隔天便帶她去買戒指。他這是在彌補、贖罪嗎?

    他對她所有的情感、嘴裡嚷著的愛,和一切的保證,都只是心虛的補償!這個想法令紫珊無法忍受。

    體內的愛火漸冷成灰,一波波的寒意自心底往外輻射。

    「紫珊,你怎麼了?」遠鵬被她寒凝的表情嚇壞了,他焦急地伸手握住她的肩。

    「不要碰我!」冰冷的聲音讓人不由得打起寒顫。

    遠鵬登時僵住,一縷寒意竄起,紫珊會不會知道了?

    「是你嗎?」她沒有表情地瞪著他。

    「紫珊……」他直覺地搖頭,但眼裡的惶恐、心虛已洩漏了一切。

    「是你。」她悲哀地笑了起來,「真的是你!」絕望的淚水在眼眶打轉。

    她掙開他的手,緩緩站起身,朝凌家的長輩深深鞠了一個躬。

    「對不起,我不舒服,先告辭了。」她的態度不卑不亢,高雅的舉止像雪地的寒梅般尊貴驕傲。

    遠鵬怔住了,只是瞪著她,一動也不動。

    紫珊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所有的傷痛都被裹在她自製、疏遠的冷漠外表裡。她朝門口走去,腳步雖有千斤重,仍改變不了她的心意。

    遠鵬只是坐著,太多的悲傷、歉疚壓聚心頭,讓他根本無法思考。他只知道紫珊要離開他了,她終於知道他的秘密,知道他就是她深深怨恨的強暴犯!

    心頭的寒冷和悲痛,讓他想殺了自己。在雪雁嫁給啟華時,他也沒有這麼深的痛苦,為什麼紫珊離開他,卻令他有痛不欲生的感覺?

    「遠鵬,你還在發什麼愣?快去追紫珊啊!」啟華催促道。

    若不是啟華的提醒,遠鵬只怕要在那裡坐成一塊石頭。他倏地起身,跟在紫珊身後狂追而去。

    他在通往大門的路上攔住紫珊。

    「紫珊,你聽我說。」他抓住她的肩哀求道。

    「你想說什麼?」那滿是淚水的眼,清冽得像冰晶石一般,冷冷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

    「紫珊,我……」他囁嚅著,儘管心裡有千言萬語,但面對她時,卻只剩下歉疚和不安。

    「是你,對不對?」模糊的淚光裡,閃過一道希冀,內心深處多麼希望這一切都是她在胡思亂想,是她誤會了遠鵬。只要他開口否認,她會相信的。可是,他為什麼只是悲傷地瞅著她,眼中充滿懇求的意味?

    遠鵬無法否認,雖然他也想開口說不是他,但他蒙騙不了自己的良心。他的確是那個天殺的強暴犯,讓紫珊痛苦了十年的壞人!

    天啊,他曾乞求上蒼讓他有機會向當年的受害者請罪,卻萬萬沒想到她會是他深愛的女人。他該怎麼做才能求得她的諒解,請她再給他一次愛她的機會,彌補她所受的苦?

    「對不起,對不起……」在模糊的視線下,他只能一再重複這三個字。

    紫珊握緊拳頭,心中的希望之火全熄滅了。他甚至不肯再繼續騙她!

    「你不覺得這三個字,你十年前已經說得夠多了嗎?」她眨掉最後一滴淚,張著那雙清冷的眼眸嫌惡地瞪著他。

    遠鵬被她的目光看得全身猛打寒顫,怎麼也不敢相信昔日柔情萬種的眼眸,如今卻放射出如炬的憤恨來。不,紫珊,求求你不要對我這樣!

    「你知道我最恨你什麼嗎?」她充滿恨意的一個字一個字吐出,「十年前你對我的傷害,毀掉我對所有男人的信任;十年後你的欺騙,毀滅我對愛情的所有憧憬。」

    「紫珊,不要!我是愛你的,請你不要這樣對我……」他哀求著。

    「你就可以這樣傷害我?」她目光充滿恨意地瞪視他。

    遠鵬畏縮了一下,「我不是故意傷害你,我……」

    「你早就認出我了,不是嗎?」紫珊的指控像一記重槌擊中他。

    他搖著頭,臉色蒼白如雪。「不,我是前夜才知道的,先前我完全不曉得你是那個女孩」

    「既然你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說不出口,紫珊。我怕你不肯原諒我,我怕你會離開我……」

    「是嗎?所以你立刻向我求婚,巴不得馬上娶了我?」

    「我只是想要彌補……」

    「你終於說出真心話了!」她淒涼的一笑,「總而言之,你就是為了要贖罪。」

    「不是這樣的,紫珊,你聽我說……」遠鵬連忙開口想要解釋。

    「我再也不要聽你說了!」她嫌惡地揮開他伸過來的手,「我恨你!」

    她渾身散發出來的深沉恨意,像把利刃刺進遠鵬的心,他張著嘴,幾乎無法喘氣。「不,紫珊,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我太清楚了。」一道沒有溫度的眼光冷冷地射向他,紫珊的心冷得像下雪的冬天。「如果你真的覺得對我有歉疚,那就請你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讓我平靜的過日子。」

    說完,她便決絕地越過他往大門走去。

    遠鵬沒有移動,只是目送著她僵硬的背影離去。九月的陽光灑在他身上,他卻感受不到一絲暖意。抬頭凝望碧藍的晴空,發現天色似乎在紫珊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口時,黯淡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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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秋蕙和永清來看你了。」翠瑚推門進來看了坐在窗邊發呆的紫珊一眼後,小心翼翼地說。

    這兩星期來,紫珊安靜得令人擔心,她整個人似乎退縮到比以前還要封閉、深黝的洞穴裡,翠瑚和丁父、丁母都很擔心,卻對紫珊的情況束手無策。好不容易秋蕙來了,自然希望她能幫忙勸勸紫珊。

    看到紫珊沒有反應,翠瑚輕歎口氣,轉回身見秋蕙和永清已來到她身後。秋蕙朝她使了個眼色,便和丈夫走進紫珊的房間,順便帶上房門。

    「紫珊,我們夫妻來了,你想把我們怎麼樣都可以。」

    秋蕙的話,讓紫珊震動了一下。她抬起那雙沒有生氣的眼眸,空茫茫地瞪向兩人。

    「怎麼,我以為你會恨得想把我們兩人都殺了!畢竟是我們夫妻介紹你跟遠鵬認識的。」秋蕙聳聳肩,看向紫珊驚疑不定的悲憤眼眸,滿意地笑了起來。還會生氣,很好。

    「可是你不覺得我們夫妻倆也很無辜?」秋蕙眨著眼眸一臉無辜地說,「我們怎會知道你跟遠鵬之前會有那段牽扯?」

    「他告訴你們了?!」紫珊厲聲叫了出來,那雙向來溫和的眼眸,陡地射出火炬般的憤怒。

    秋蕙不理會她的怒氣,只輕點個頭回應,便自顧自地往下說:「我只知道你高二那年,一定出了什麼事,才會突然休學,卻不曉得你是被強暴了。至於永清……」她有些惱火地瞪著老公,顯然還在怪他知情不報。

    「事情發生沒多久,遠鵬便告訴我他無意犯下的錯誤——」永清解釋。

    「無意?」紫珊諷刺地截斷永清的話。

    「是的,無意。」永清坦蕩蕩的迎視她怨恨的眼光,「那晚他喝醉了。」

    「喝醉就可以任意做出傷害別人的事嗎?」她哀戚地狂笑起來。

    「紫珊,你聽我說!」永清大聲地喝斷她苦澀的笑聲,等到紫珊的注意力回到他身上,他才以凝重無比的語氣道:「我並不是在替遠鵬辯護。不過這十年來,遠鵬自我的良心譴責並不亞於一個受到刑罰的受刑人。他滴酒不沾,禁絕女色,不就證明了他是真心改過嗎?遠鵬並不是好色之徒,那晚的事只能說是個悲劇。他深愛的女子和情同手足的表哥結婚,這對他是何等巨大的打擊?他只是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雙重的背叛豈是他承受得了的?所以他借酒澆愁,才會在喝醉的情況下,將你誤認為雪雁。」

    紫珊捧住頭沒有回答,這兩星期來,她忙著舔傷口,從來沒有以遠鵬的立場想過這件事。此時,聽永清這麼一說,不由得認真思考了起來。

    見到紫珊的臉色稍霽,永清繼續說道:「事後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深惡痛絕,更被那份罪惡感折磨得形銷骨立。直到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把這件事告訴我,他想去自首,可是我勸住他。我告訴他,強暴罪是屬於告訴乃論,若是他突然跑到警察局自首,只是徒增大家的困擾。可是他並沒有因此而放過自己,以自絕於情愛來作為自身的處罰。他說,在沒有確定那名受害女子得到幸福前,他將終身活在罪惡感裡,永遠也快樂不起來。」

    「可是他追求我,不是嗎?」紫珊懷疑地質問,「難道他知道我就是……」

    「當然不是。」永清搖頭苦笑,「這全是我的主意。在我和秋蕙婚宴當天,我看出你們對彼此有好感,所以才想撮合你們。我跟遠鵬說,強暴罪也不過是五年,可是他足足坐了十年的心牢,應該夠了。如果他還是認為自己有罪,不如把那份想要彌補的心意,投注在你身上,因為你……」他有些遲疑地停下來。

    「我怎麼樣?」紫珊驚訝地追問。

    永清和妻子交換了一個眼神,才慢吞吞地說:「你的眼神讓人覺得你似乎有段不堪回憶的過往,我們猜想你或許受過什麼傷害也不一定。所以我才跟遠鵬說,如果他真想彌補什麼——」

    「所以他對我根本就只是同情!」紫珊再次截斷永清的話,低吼著。

    「紫珊,你怎麼可以這麼說?」秋蕙走向她,不滿地看著她,「你美麗又聰慧,擁有讓任何男人傾心的條件,你知道我哥為了我撮合你跟遠鵬的事大發脾氣嗎?再說,如果遠鵬僅是為了同情就去追求某個女子,那他乾脆去雛妓收容所挑一個,這樣不更可以滿足他的同情心?」

    紫珊沒有回答,她所有的心思都被這番話佔據了。遠鵬並不是因為同情或是想贖罪才接近她,這個想法令她不由得振奮了起來。

    永清察言觀色,立刻補充道:「紫珊,遠鵬是真心愛你。那天我跟他在廚房洗碗時,他親口告訴我,他害怕配不上你。他說你太美好了,不是他這種滿懷罪惡的男人匹配得上的,是我一直鼓勵他,他才有勇氣追求你。他愛你,絕不是因為同情或是贖罪,而是以一個男人愛慕女人的心來愛你的。」

    是真的嗎?紫珊轉向窗口,瑩瑩粉淚潸然滑落臉龐。他真的愛她嗎?可是為什麼這兩星期他都沒有來找她,甚至沒有試著懇求她的原諒?

    像是看出她心裡的疑惑似的,秋蕙幽幽地說:「遠鵬說,你不要他再出現在你面前。你也知道他向來都很認真,他以為你恨他,不肯原諒他,所以不敢來找你。可是他又太想你、愛你,只好將自己埋進工作裡,夜以繼日,希望能借此減輕刻骨銘心的相思。他現在整個人已經瘦成皮包骨了。」

    紫珊心裡一痛,怨他沒有好好照顧自己,但嘴裡仍逞強地說:「我是恨他。」而且好恨好恨!恨他沒膽來找她!

    她的話讓秋蕙誤會了,暗惱紫珊的鐵石心腸。

    「紫珊,你到底想怎麼樣?還是不肯原諒遠鵬嗎?莫非你真這麼恨他?這樣好了,我把遠鵬抓來你面前,要他切腹自殺,這樣是不是可以消你心頭之恨了?」

    「不必!」紫珊冷硬道,「我只是不要再看到他!」

    「你這是存心跟自己過不去。」秋蕙火大地說,「如果恨遠鵬可以讓你快樂一點,我不但要鼓勵你恨,還會逼著全世界的人跟你一起恨!但問題是,你會因此而快樂嗎?紫珊,恨並不能解決問題,只有愛才能弭平一切恩怨。看看你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多教人擔心啊!你何苦為了十年前的事,毀棄自己的幸福?放過自己吧,紫珊。為了你自己好,求求你不要繼續恨下去。」

    紫珊只是低著頭不語,秋蕙無奈地看向老公,要他想個辦法。

    永清緊蹙著眉凝重地開口說:「英國的毛姆曾說:『生命最大的悲劇不是人死亡,而是喪失了愛。』紫珊,如果你情願做個失去愛的女人,一輩子困在怨恨中,你會發現你的生命只是一場悲劇。十年前的強暴事件,是一場可以挽救的悲劇;十年後你拒絕愛,卻是一場無可挽回的悲劇。我們夫妻言盡於此,你自己好好想想。看看你是寧願當悲劇中的女主角,還是有勇氣突破悲劇的宿命,當個幸福的小女人。」

    「遠鵬在桃園工廠。」秋蕙丟下這一句話,便偕著永清離去。

    紫珊一直坐到日落西山,濃重的夜色淹沒了她,仍在思索永清所說的話。

    「生命最大的悲劇不是人死亡,而是喪失了愛。」毛姆的這段話,不正是她一生的寫照嗎?前半生因為強暴的陰影,而害怕接受愛;後半生卻因為對遠鵬的不諒解,終其一生活在怨恨裡。這就是她的一生嗎?不,她不要!她不要當個活在怨恨、悲劇裡的女人,她要幸福,要遠鵬的愛;要突破命運的黑翼,飛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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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需要休息,你們太大驚小怪了。」一走出電梯,遠鵬便想推開兩名硬是架著他回宿舍休息的同事。

    「副董事長,醫生說你勞累過度,以及營養不良,應該要好好休息,實驗室裡的事交給我們就行了。」其中一名男人好心地勸道。

    「不用了,我不需要,我說過不需要……」他悲傷地搖著頭。

    這些人哪曉得面對一個不再有紫珊的世界,對他而言是多麼痛苦的事!他寧願累死在工廠裡,也不願擁抱滿室的淒涼。

    兩星期前,紫珊還說愛他,可是現在她卻恨得再也不願見到他了!噢,好痛,失去紫珊,他寧願死了算了!

    「副董事長……」另一名男人及時攙住遠鵬虛軟往下滑的身子,和同事無奈地相看一眼,扶著遠鵬往他的宿舍前進。

    一道纖麗的身影在他房門口站起身,遠鵬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那雙紅腫得像核桃的眼睛,好像是屬於紫珊的。但怎麼會是她?她怎麼可能來找他?

    可是心裡升起的希望,卻教他不顧一切地加快腳步奔向她,跑了幾步腳下一個踉蹌,便跌到她身上。

    「紫珊,紫珊……不要離開我!」他哭叫著抓緊她。

    沉重的力量壓得紫珊幾乎要摔倒,還好隨後趕來的兩名男人及時幫她扶住遠鵬。

    「對不起,副董才剛打過點滴,身體還很虛弱。」一名男人忙不迭地向紫珊解釋。

    望著那張滿臉鬍髭、臉頰凹陷的俊臉,紫珊的心不由得疼了起來。她萬萬沒想到,趕到桃園來看他,會見到憔悴不堪的遠鵬。他為什麼不肯好好照顧自己?

    「先扶他進去再說。」紫珊將心中的憐惜先放到一邊,遠鵬抓著她的手不肯放開,她只好吃力地攙住他半邊身子,幫忙將他扶到床上。

    「醫生說他需要多吃些營養的束西,並且好好休息。」遠鵬的同事交代道。紫珊上回到工廠時,他曾遠遠見過她一眼,知道她是副董的女朋友。

    「我會照顧他,你們放心。」因為手仍被遠鵬緊緊握住,她只好坐在床沿目送兩人離開。轉回頭再看向遠鵬,卻被他癡癡的凝視震懾住。

    熾狂的熱情不斷地自他的瞳眸中投射出來,無言地傳遞著他深切的寂寞和相思。紫珊只覺得鼻子一酸,溫郁的柔情浪潮瞬時將她淹沒,夾雜著傷痛和憐惜的淚水沖出眼眶。

    「紫珊,紫珊……」他怯怯地伸出一隻手摸向她的臉,滿手的濕意擰疼了他的心,「不要哭……」

    「你這樣子……教我怎麼不哭……」她終於忍不住趴在他懷裡痛哭起來,將這兩星期來的悲苦和心裡所有的不確定都哭了出來。

    她稍早趕到桃園時,先撥了通電話到工廠找遠鵬。聽說他在主持一項產品研究會議時,因體力不支昏倒,而被同事送到醫院時,她恨不得立刻奔過去照顧他,結果廠長告訴她遠鵬不肯住院,只肯回宿舍休息,她便馬上趕往宿舍,才會在門口遇見他。

    只是沒想到他會一見到她,便體力不支倒在她懷裡。他的容顏蒼白憔悴,不復以往健康的形象。

    「是我不好。」遠鵬惶恐地擁住她,「其實我沒事,只是累了一點,都怪他們大驚小怪。」

    「還怪別人,明明是你沒好好照顧自己。」

    「我……」他心虛地不敢辯白,這段日子他將自己埋在工作裡,飲食不正常,又缺少睡眠,才會造成這樣的結果。可是這也不能怪他,他不是故意不吃飯、不睡覺,只是吃不下、睡不著。只有在工作時,他才可以稍稍忘記紫珊的決絕帶給他的重大傷害,其餘時候,他想她想得快要發瘋了。

    「還說要彌補我?把自己搞成這樣,你怎麼彌補我?」她繼續指責他。

    「紫珊……」遠鵬聽到這裡,欣喜若狂。紫珊打算原諒他了嗎?

    「你忘了我是你的債權人,為了保障我的權利,不許你這樣虐待自己!」

    「紫珊,你真的原諒我?你沒騙我?」他急切地求證。

    「誰要原諒你?」紫珊白了他一眼,嬌嗔道,「在你沒有償還欠我的債前,我絕不可能原諒你。」

    「要我怎麼償債都行,只要你說,我一定辦到。」

    瞧他那副緊張樣,紫珊在心裡偷笑著,但表面上卻不露出破綻。「很好,只要你能彌補我失去了十年的歡笑,我便考慮原諒你。」

    「好,那我每天說笑話給你聽。」他討好地說。

    「誰希罕你說笑話?你的笑話好聽嗎?」她嘟著唇撇開頭不看他。

    「絕對好聽,而且我不只會說笑話,我還會……」遠鵬轉過她的頭,含情脈脈地吻住她微嘟的紅唇,甜蜜的情意透過四唇相接,傳進她心坎裡。

    「討厭,你們男人就會用這招。」紫珊一臉嬌羞地埋進他懷裡。

    他抬起她略顯清減的粉頰,眼中充滿無限的憐惜。「紫珊,謝謝你原諒我,給我另一次機會。」

    「不准你再說謝謝、原諒之類的話了。」她摀住他的唇命令。

    「是!」他傻笑著,眼睛亮晶晶,又恢復了熠熠照人的神采,「以後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紫珊噗哧一笑。

    「對了,你怎麼肯原諒我的?我並沒有……」

    「並沒有求我原諒是不是?」紫珊對他的死心眼仍有些火大。「幸好秋蕙和永清自願當你的說客,否則,我大概還困在仇恨的牢籠裡。」

    「他們說了什麼?」遠鵬心裡充滿對兩位好友的感激。

    「他們提醒了我,恨你並沒有讓我擺脫以往的不快樂,反而讓我更深陷仇恨的牢籠,為失去愛情和幸福而終身懊悔。既然這樣,我幹嘛要恨你?誰知道你是不是慶幸擺脫了我,一個人逍遙自在的。」

    遠鵬聽後大呼冤枉,「我看起來像是逍遙自在嗎?」

    「我管你!」紫珊霸道地說,「反正我不快樂就是了,沒理由在我受了這麼多年苦後,還要繼續苦下去,這不是太不公平了嗎?所以,我一定要賴著你,讓你為我做牛做馬,直到你償還欠我的債。」

    「我心甘情願讓你賴一輩子,甚至下輩子都行。」他深情款款地回答。

    「真的?不准耍賴!」雨後初晴的眼眸,無限嬌媚地直看進他欣然臣服的眼裡,藉著眼波的交會,一波波的柔情愛意在彼此之間交流。

    遠鵬緩緩俯向紫珊,以最誠摯的真心吻住她顫抖的紅唇,許下今生不悔的誓言。而從窗口投射進來的絢爛晚霞,也將滿室的春光染得更加艷麗。

    愛是最美麗的和諧,願天下有情人珍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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