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薇外公的葬禮舉行得十分隆重,建生在公祭的時間前去上香,死者算得上是子孫滿堂,大大小小披麻帶孝,場面雖然哀淒,倒也十分熱鬧。
「施醫師,好久不見。」雲龍主動過來向他問候。
雲龍的模樣比五年前更加挺拔瀟灑,充滿穩重成熟的氣度,良好的家世也使他散發一種自然的優越感。
「好久不見,近來好吧?」他客套的回問著。
「我和翠薇會趕在百日內結婚,到時請你務必賞光。」雲龍刻意說道。
「我知道,翠薇已經告訴過我了,我祝你們白頭偕老。」他表出坦誠磊落的胸襟。
翠薇走過來加入他們,微笑的問道:
「你們在談什麼?」
「雲龍邀我去參加你們的婚禮。」建生平靜的回答。
「你會來嗎?」她凝望他問。
他坦然笑道:「只要有人寄喜貼給我的話。」
看著他們猶如一對壁人的站在一起,雖然還沒有結婚,雲龍已從外孫女婿之禮為死者帶孝,從他們相互凝望的眉眼之間,輕易可尋愛的痕跡,他更加確認自己的決定沒有錯,也慶幸自己當初的理智,才能成就他們如此美好的結果。
「你一定會收到的。」翠薇的臉上帝著幸福的笑容。
※ ※ ※
傅雲和建生一起吃早餐的時候,向他提起道:
「明天是我兒子的生日,我想請一天假。」
「和美嬙說了嗎?」
「說好了。」
「你們打算怎麼慶祝?」
傅雲笑著道:「還不是帶他去買價禮物,吃吃生日蛋糕就是了。」
「他都喜歡什麼樣的禮物?」他仔細問道。
「還是車子、機器人之類的玩具。」
建生笑道:「似乎每個孩子喜歡的東西都差不多。」
到了晚上的休息時間,他沒有直接上樓,反而交代她道:
「我出去一會兒,等一下就回來。」
傅雲沒想到他是出去為她兒子買禮物,當他帶著一盒高級的玩具車組回來,直接交到她手裡的時候,她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何必如此呢?讓你這樣破費,我怎麼好意恩。」她訥訥的說道。
「沒什麼,只是一件玩具而已,生日嘛!就是要讓孩子高興。」
傅雲看著那份禮物,心裡充滿感動,他為何對她如此體貼呢?他大概不知道他這樣做,只有使她便另為難,她原本希望和他保持距離的,想不到卻越加親密起來,他的誠摯總讓她無法拒絕,到如今她已經拿不定主意該怎麼辦才好了。
※ ※ ※
說是要請一天假,傅雲仍在診所幫忙到近午時分才離開,小奇今天仍要上幼稚園,她打算先回家去整理一些東西,等小奇放學回來才帶他出去玩。
家已經算不得是家了,整個屋裡不但亂糟糟,還充滿一股混合著於味及食物發老的氣味,簡真是為烏煙雀氣。
她以為這個時候孟峰大概不在家,設想到打開臥門才發現他還躺在床上蒙頭大睡。
孟峰大概被她開門的聲音吵醒,掀開被單迷迷糊糊的看著她道。
「傅雲,你回來了?
「怎麼這個時候還在睡覺?
「我到天亮才睡的。
「你在做什麼天亮才睡?」
「沒有,在朋友那裡待得比較晚而已。他有所隱瞞的回道。
「你又去找你那些狐朋狗黨了?」傅雲忍不住的火冒三丈。
雖然他們已經離婚,她也知道不該再過問他的事,但畢竟曾經夫妻一場,他們的婚姻和家庭又都是毀在這個賭字上,看他至今仍然執迷不悟,她怎能不生氣?
孟峰爬起來坐在床頭,努力讓自己恢復清醒,過期期艾艾的解釋:
「因為沒什麼事做,無聊嘛!去找他們坐坐而已,又沒有下去賭。」
傅雲忿忿的道:「無聊?你把自己賭得一無所有,還不趕快找工作努力賺錢,整天無所事事才叫無聊!」
孟峰帶著一絲委屈的回道:「我怎麼沒有在找工作?我每天都買了好幾份報紙回來看啊!只是現在想找一份像樣的工作哪有那麼容易?」
「什麼叫像樣的工作?主管級的?還要錢多事少嗎?你以為你是留洋回來的博士?還是獨一無二的天才?」她的語氣充滿譏諷。
孟峰語塞的苦著臉,停頓了半晌才擠出這句話。
「我只是想找薪水高一點的工作嘛!好早點再買一間房子給你們母子住。」
「我們不敢想。」傅雲斷然應道。「你只要能好好的做人,改掉賭博的壞習慣,不要讓小奇以你為恥,這樣我們就謝天謝地了。」
孟峰羞愧不語,傅雲也不理他,拿著方才去菜市場買的兩個紙箱子,開始整理起東西來。
一會兒,孟峰踱到她的身邊,悶悶的開口道:
「你真的不肯和我一起租房子住嗎?」
「你自己都還不知道要搬去哪裡呢?」她沒氣的回道。
「只要你答應,我立刻去找房子。」他立刻興奮的對她道。
「沒有必要,我現在工作的那家診所有地方住,又不必付房租,我幹嘛跟你一起租房子?」
孟峰不以為然的道:「你何必窩在那種鄉下地方?回高雄還怕沒有工作嗎?」
「在哪裡工作還不都一樣?高雄就有比較好嗎?鄉下地方至少空氣比較好,不用每天早上在烏煙瘴氣的車陣中去上班。」傅雲平心靜氣的說著,腦海裡想著的卻是建生的人。
「不然我也去那裡找工作好不好?把小奇也接過去一起住,我們全家就不用這樣一分住一地了。」孟峰一廂情願的說著。
傅雲停下手,重重的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的看著他道:
「我要怎麼說你才會懂?我們已經離婚了,各不相干了,你要做什麼是你的事,不要把我扯在一起。」
「離婚只是一種形式,改變不了我們曾經是夫妻的事實。」他咧著嘴笑臉以對。
她冷冷的瞪著他。「那又怎麼樣,離婚就是離婚,在法律上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
他依然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法律永遠管理不了夫妻的事,我就不信你忘得了我們以前的親密?」
他伸手想觸摸她的手,卻被她迅速躲開。
「過去已經過去,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我只想重新過日子,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你聽清楚了嗎?」她憤懣的抬高音調。
孟峰理直氣壯的回道:「我們永遠不可能沒有瓜葛,我是小奇的父親,雖然我把他的監護權讓給你,但我還是有探視他的權利。」
「我不會禁止你去探視他,那是你們父子之間的事,和我沒有關係,你不要再想藉機會和我重新和好,那是不可能的事。」她斬釘截鐵的對他道。
「不可能就算了,你以為我那麼稀罕你嗎?」孟峰老羞成怒的丟下這句賭氣的話,氣呼呼的衝入浴室關起門來。
傅雲歎了口氣,覺得和他說話實在很累,他似乎還不育接受他們已經離婚的事實。
浴室裡傳出他刷牙洗臉的聲音,她繼續收抬物品,決定盡快把她的東西搬走她不能再讓他以為他們之間還有復合的希望。
一會兒,孟峰從浴室裡出來,又是一副笑
的嘴臉告訴她道:
「我要送小奇的腳踏已經買好了,等一下去陳太太那裡的時候,我再借他們的工具組合起來就行了,是那種旁邊還有兩個輔助的腳踏車,座椅的高度也可以調整,至少可以讓他騎到小學畢業吧!」
「你怎麼有錢買腳踏車?」她試探的問。
他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工作,後來還被逼得不得不向地下錢莊借錢,她就想不懂他哪裡來的錢過日子?
「我去向我媽要的。」他倒還知道不好意思的露出一絲羞愧。
「你去向她要錢?她的年紀大了,平常只是靠你大哥他們給她的一點錢零用,你竟然有臉去向她開口?」傅雲義慣填應的說道。
孟峰訕訕的解釋:「我只是先向她借,以後我賺錢會還她的。」
傅雲懶得再說他的閉上嘴,很快的兩個紙箱便裝滿東西,她去找了兩條塑膠帶捆好,費力的將紙箱搬到角落。
孟峰幫她搬另一個紙箱,一面問道:
「你打算什麼時候來搬東西?」
「這個禮拜天吧!我要去陳太太那裡了。」
孟峰立刻慇勤的道:「我送你去吧!」
「我自己去就好。」
「我又向我朋友借車了,不會用那部摩托車載你的。」他趕忙說道。
「幹嘛老是去麻煩人家?」
「因為我知道你今天會回來嘛!」
※ ※ ※
傅雲和孟峰帶著孩子到體育館騎腳踏車,說好晚餐去麥當勞吃東西,因為小奇想要兒童餐附送的玩具。
看小奇那麼快樂的模樣,傅雲心裡雖然有些感慨,卻不後悔,畢竟孟峰以前陪他的時間不多,而且他一向都住在陳太太家,父母的離婚對他來說衝擊並不大。
在麥當勞吃東西的時候,傅雲從她的大背包裡拿出施醫師買的禮物。
「小奇,這是媽媽工作的那家診所的施醫師買給你的,你先別拆,回去再玩好嗎?」
孟峰拿起那份禮物看了一眼,頗有些吃味的問道:
「那個施醫師幹嘛對你這麼好。」
「不是他對我好,而是想給孩子過個開心的生日。」她有點牽強的解釋。
「他又不認識小奇,如果不是別有企圖的話,怎麼可能平白無故的做這種事?」孟峰十分不以為然的說道。
傅雲丟了一個白眼給他。「人家有什麼企圖,你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的話無心的傷了他的自尊心,使他像被踩了一腳的貓般,大聲吼叫起來:
「照你這樣說,他是君子,而我就是小人嗎?在你的眼裡,我已經變成一個卑鄙的小人了。」
傅雲尷尬的看四週一眼,發現大家都回過頭來看他們了。
「你小聲一點行不行?這裡是公共場所,不是可以吵架的地方。」她壓低聲音斥貢道。
「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誰也管不著。」他嘴上雖然這樣任性的說道:倒還知道顧及顏面的減低音量。
傅雲故意不理他的轉頭對兒子說道:
「快點把東西吃完,我們得回去了。」
「哦。」小奇放下麥當勞附贈的小玩具,專心的吃起雞塊來。
「你知道嗎?有些醫生最喜歡跟護士勾搭,近水樓台嘛!方便搞婚外情的把戲。」他還繞著剛才的那個話題打轉,而且所用的言辭更加刻薄。
傅雲心裡有氣,忍不住故意告訴他:
「人家施醫師是單身貴族呢!才沒必要搞婚外情。」
「還是單身?怎麼可能?私人診所的醫生通常都上了年紀,哪有什麼年輕瀟灑的?」孟峰用誇張的嘲弄語調說道。
傅雲有意無意的露出甜蜜的笑容,閒閒的應道:
「年輕是沒有,瀟灑倒是真的。」
孟峰充滿不屑的哼聲道:「人老了還能瀟灑得起來嗎?」
傅雲慢條斯理的接口:「我只是說他不年輕,可也沒說他老啊!」
「那他到底是幾歲?」孟峰的神情流露出濃濃的妒意。
「四十幾。」
「四十一也算四十幾,四十九也算四十幾,一個四十幾頭尾可差很遠呢!」孟峰的語氣酸不溜丟的。
傅雲淺笑著回道:「我知道那麼清楚幹嘛?又不是在找對象。」
「恐怕人家是把你當成追求的對象。」孟峰不是滋味的說道。
「我沒那麼幸運,八字也沒那麼好。」傅雲嘲弄的回道。
他們離開麥當勞之後苯送小奇回家,孟峰一樣堅持要送傅雲回民間東,傅雲怎麼也不肯再上他的車。
「反正有車方便嘛!讓我送你回去又怎樣?」他們站在陳太太家門口僵持不下。
「我不想麻煩你。
「說什麼麻煩?你是我太太,送你也是應該的。
「我已不是你太太了。」她不耐煩的加重語氣。
他依然糾纏不休的道:「就算做成夫妻,當朋友總行吧?送朋友安全回家是一種義務。
「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禮貌周到?」她諷刺的問道。
「男人本來就應該保護女人。
「把這一套留起來對待你以後的交的女朋友吧!還有什麼比自己搭公車更安全的?」她說完便不打算再理會他的往路上走去,準備攔計程車坐到車站。
他跑到她的面前擋住她的路,懇求的說道。
「那至少讓我送你去車站吧。
她沒好氣的回道:「你別想再把我上車,我不需要你這樣獻慇勤。」
他急得舉起手做發誓狀:「我保證一定只送你到車站。」
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才勉強同意道:
「好吧!」
他如獲恩寵般的喜形於色,兩人一同走向那部他向朋友借來的中古車,他那巴結的搶著替她開車門的模樣,使她看不好氣又好笑。
送她到車站的時候,趁著她開門下車的片刻,她簡要而落寞的對她道:
「傅雲,你多保重。」
她回過頭來看他,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終於只是輕輕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