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著攤在桌上的照片,校董吳添生很驚訝。
「這是……」
「學校裡有這樣的學生,我擔心會影響您的名譽。」宋牧橋說。
吳添生愣住。「您的意思是?」
宋牧橋抿嘴笑了笑,目光移到今天中午剛拿到的這組照片上。「貴校學生在校外行為不檢,竟然跟男人一起上賓館!雖然這種事可大可小,不過如果其他董事會成員知道了,可能會利用媒體炒作,等到下一屆競選董事會代表的時候,其他也有意競選的校董可能拿這點來攻擊您,雖然不至於動搖您的地位,但總是讓您面子上掛不住!所以,這件事情您還是應該立即處理才好,以免到時候為了這點小事失了面子。」
聽到這裡,吳添生眸光略閃,立刻吩咐旁邊的助理打通電話給校長。
電話接通,助理把手機轉交給老闆。
「喂?我是吳添生。」
「是,董事長,您好!」聽到吳添生的聲音,校長態度非常恭謹。
「明天早上我叫人送一迭照片過去給你,照片裡那個女孩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你收到照片後,編個名目,按校規將她立刻開除!」
校長愣了一下。
「你聽到了沒有?」吳添生問。
「這個……到底是什麼事--」
「明天你看到照片就知道了!」吳添生掛了電話。
他相信校長不敢不聽他的命令行事。
電話一掛上,宋牧橋立刻道:「吳董,您這麼做很明智。」
吳添生抬頭睨著宋牧橋。「牧橋,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想知道,這個小女孩跟你有什麼過節?你這麼做為了什麼?」
宋牧橋斂下眼。「吳董果然是明白人。不過如果貴校學生行為檢點,我也拿她沒辦法。」
吳添生問他:「我知道你女兒也是我學校裡的學生。」
「是,小女就麻煩吳董多照顧了。」宋牧橋皮笑肉不笑。
吳添生瞇起眼。「當然啦!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也打起哈哈。
吳添生雖然身兼餐飲學校校董,但主要從事營造本業,是南部知名建商。這回他之所以買宋牧橋的單,只因為宋家是地主,在高雄鼓山重劃區擁有大批土地,吳添生蓋房子需要買地,所以就得跟宋牧橋套交情!
如宋牧橋所言,女學生跟男人上賓館這種事可大可小,之所以還勞駕到他吳添生親自處理這種小事,主要是賣宋牧橋的面子。
「那麼,先謝過吳董,我就先乾為敬了!」宋牧橋舉起酒杯,仰頭乾杯。
「豪爽!」吳添生也舉杯乾杯。
兩個人舉杯敬酒,笑談間就決定了一個女孩的命運。
既然分手,就應該辭職。
整個晚上,恩熙只能想一個問題。
早上她四點就起床,然後把辭呈寫好,才準備出門搭車。
事實上,她幾乎一夜沒睡。
即使這陣子身體很疲憊,卻怎麼樣都睡不著……
走下公寓那道狹窄的樓梯時,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在搖晃,頭重腳輕。
「李小姐?」謀遠雄的司機已經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
「您好。」認出對方是誰後,恩熙有點驚訝。
「您好,董事長在車子裡等您。」
「董事長?」
「是,董事長一大早就吩咐我開車過來,接李小姐一起到飯店。」
恩熙愣住。
「李小姐,請上車。」司機催促她。
回過神,她遲疑地走到車邊。
「妳快上車。」謀遠雄已經在車子裡等她很久。
「是。」恩熙上車。
「妳一定覺得很奇怪,我為什麼突然來找妳?」私家車開出巷子後,謀遠雄對她說。
恩熙確實覺得奇怪,但她沒問出口。
謀遠雄注視沉默的她。「最近工作還順利嗎?」他低柔的語調充滿關懷。
「很順利。」恩熙回答。
「工作會不會太辛苦了?」
「不會。」她搖頭。
謀遠雄目光更柔和。「妳氣色看起很不太好,身體還好嗎?」
「我沒事。」
「可是妳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怎麼都說沒事呢?」
「董事長,謝謝您的關心,我真的很好。」
她雖然很有禮貌,但是禮貌太過就是疏遠以及冷淡,謀遠雄的心懸著,生平頭一回,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道出關心。
「妳要好好照顧自己,為了妳的母親,即使遭遇到任何打擊或挑戰,都不能失去勇氣。」他意有所指地道。
恩熙愣住。
然後她抬頭,直視謀遠雄。「董事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謀遠雄反而避開她的目光。「人生中有很多挑戰,妳一定要堅強。」頓了一會兒,他回眸凝望她。「妳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是。」她別開眼。
謀遠雄沉默了一會兒。
他想起昨天晚上跟謀仲棠提到,今天下午王部長就會把那個「關鍵人」帶回台北。
「以後妳可能會更辛苦。」他忽然這麼說。
恩熙低著頭。
「妳曾經救過我一命,」他頓了頓,然後接下說:「我一直認為,那是老天爺的安排。」
「那只是巧合而已。」瞪著自己的膝頭,恩熙淡淡地說。
「也許是,但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時候很難用巧合來解釋。」謀遠雄意味深長地道。
恩熙不再說話。
謀遠雄也不再開口。
突然沉默下來,封閉的車廂內顯得異常安靜……
到飯店後恩熙先下車,謀遠雄因為要拜訪朋友,於是司機直接把車開走。
目送董事長的車子離開後,恩熙慢慢走進飯店,然後搭電梯上樓。
在電梯裡,暈眩的感覺又來襲,她只好靠在牆邊的鏡子上,直到電梯門打開。
到了辦公室,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然後一動也不動地呆坐,等著暈眩的感覺慢慢褪去。
嘟--嘟--
電話突然響起,恩熙震了一下,然後反射性地拿起話筒。「您好!」
「李小姐?」話筒傳來裴子諾的聲音。「我是阿棠的朋友,裴子諾。」
「您好。」原來是他,難怪不需秘書轉接。
「阿棠不在?」
「總經理不在。」
裴子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問:「妳還好嗎?」
他關切的語調讓恩熙錯愕。「我很好。」她避重就輕地回答。
「妳的聲音聽起來不好。」他卻很直接。
恩熙無言。
「妳好像很沒精神。」
「還好。」她淡淡地回答。
「阿棠為什麼又沒上班?最近他連手機都不開,到底在搞什麼?!」他實在不爽。
恩熙也不知道該回他什麼。
「他有沒有跟妳道歉?」他突然問。
「道歉?」
「對啊!」裴子諾理所當然地說:「前天晚上是他不對,昨天他應該買花送妳,更應該跟妳道歉。」
恩熙垂下眼。「總經理不需要跟我道歉。」她說。
裴子諾皺起眉頭。「什麼意思?難道阿棠他--」
「您有事嗎?」她打斷他。
裴子諾愣住。
「總經理不在,如果您有事我可以代為轉告。」
「我沒什麼事。」他怔怔地答。
「那麼,就請您等總經理到飯店後,再打電話過來。」
裴子諾不吭聲。
「麻煩您了。」恩熙掛了電話。
掛電話後,恩熙放空思緒,打開電腦,開始工作。
直到下班時間,謀仲棠都沒有在辦公室出現。
於是恩熙開始整理桌面,收拾自己的雜物,將電腦關機,然後拿出皮包裡的辭呈……
她把辭呈放在謀仲棠的桌上。
從明天起,她將連續請事假,不會再到飯店上班。
雖然她心底有很多問號,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分手,雖然有太多雖然……
但是,就算再笨,她也明白一切都不必再問為什麼了。
一路上,恩熙的步伐很慢,她低著頭走出飯店,然後慢慢踱到捷運站。
一切就這樣了。
只有這樣最好。
不知道為什麼而開始,然後不明不白的結束,雖然很可笑,但是更可悲。
他們到底是為什麼而開始的?
又到底是為了什麼而結束的?
但是,不管為了什麼,既然結束,現在任何原因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感情就是這樣嗎?
愛情的本質就是懵懂嗎?
恩熙停在路邊,突然想起他帶自己到淡水餐館那一夜的事。
真情是什麼?真情跟甜言蜜語的分別,又到底是什麼?
走了半天的路,恩熙忽然覺得好累,於是坐在人行道旁的椅子上休息。
裴子諾就是這裡遇到正在發呆的恩熙。
「嗨!」他把車子停在她身邊,搖下車窗,臉上充滿意外驚喜。「竟然又在這裡遇到妳!」
恩熙抬起頭,看到裴子諾……
她的眸光很渙散。
「妳怎麼了?」他皺起眉頭,察覺她的不對勁。
恩熙想搖頭,卻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然後,她突然就暈倒在椅子上。
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診所裡。
眨眨眼,她還未意會到自己身在何處……
「妳不要坐起來,醫生說妳營養不良而且疲勞過度,要好妤休息。」裴子諾站起來,他就坐在床邊看護她。
恩熙還是坐起來。「我在醫院嗎?」她問,聲音很虛弱。
「對,我送妳過來,剛才妳突然暈倒把我嚇死了!」裴子諾說:「妳還是躺下來好了,醫生說妳今天不能出院,要觀察一晚。」
恩熙沒說什麼。
「我在這裡陪妳,妳不要擔心。」
她搖頭。「你不要陪我,這裡有醫生也有護士,我自己留在這裡沒有關係。」
裴子諾撇撇嘴,他乾脆坐下來,屁股黏在椅子上。「不必說了,反正妳趕不走我。」
恩熙愣了一下。
「我總不能一直叫妳李小姐,以後乾脆直接叫妳恩熙,妳要叫我阿諾或子諾隨便妳。」他對她說。
她低下頭。「謝謝你送我到醫院。」轉移話題。
裴子諾瞪著她,然後笑了笑。「妳常在馬路上暈倒?」
恩熙眸子一閃。
她想起上次暈倒,送自己到醫院的人是謀仲棠。
「妳真的常在馬路上暈倒?」他笑出聲,誤會她沉默的意思。「送妳到醫院的時候,我覺得好像撿到什麼生病的小貓小狗。」
她看他一眼,沒說話。
「開玩笑的,我不是說妳像小貓小狗,只是那個時候……」他搔搔頭。「妳知道嘛,就是很像那種感覺!」
她笑了笑,笑容很勉強。
「要我打電話給阿棠嗎?」裴子諾突然問她。
恩熙臉色一僵。
他拿起電話就要撥號--
「你不要打電話給他!」她阻止他。
「為什麼?」他一愣。
「這是我的事,」她對他說:「跟他沒有關係。」
「什麼意思?」裴子諾被搞糊塗了。「你們不是在一起嗎?妳住院怎麼不干阿棠的事?」
恩熙別開眼。「昨天,我們已經分手了。」
裴子諾愣住。
他睜大眼睛瞪著她。「分手?妳開玩笑的?」
「是真的。」
他又愣了半天。「為什麼?」
「沒為什麼。」她的語氣很平靜。
「沒為什麼?!」他像聽見笑話,冷嗤一聲然後開始撥號。「我打電話叫阿棠過來,問他為什麼要分手--」
「你不要這樣子!」恩熙阻止他。
裴子諾臉色一整。「妳怕什麼?」他的態度很硬。「前天晚上本來就是阿棠太過分,他這樣搞,連我都看不下去!」
「我不是怕!」她提高聲音。「當男人提出分手,還要一直問為什麼的女人,其實很可憐!」
裴子諾僵住。
「既然已經分手,卻還要一直問為什麼,就是因為放不下的緣故。」恩熙一字一句地對他說:「我不想當這種女人,請你不要勉強我做不想做的事。」
「可是這樣不明不白的分手,難道妳甘心?」
「我不甘心!」她沒有表情。「但是我並不想質問他為什麼。」
「我不覺得妳像這種逆來順受的女人。」
「這跟逆來順受沒有關係。」
「那算什麼?妳幹嘛忍受阿棠這樣對妳?!」
「我沒有忍受。」她對他說:「分手本來就是對的。」
「妳說什麼?」他呆住。「怎麼會對?」
「我們本來就不適合在一起,就算現在不分手,以後也會分手。」她深吸一口氣,然後對他說:「你並不清楚前因後果,所以請不要管我的事。」
裴子諾臉色微變。「妳嫌我管太多了?」他瞪著她。
「謝謝你送我到醫院,我很感謝你,但是我不喜歡別人干涉我的事。」她直視他,沒有逃避。
裴子諾臉色很僵。
兩個人互瞪半天,他終於投降。「好,是我雞婆,不管就不管。」他站起來走到門口,然後又折返回來。「反正,什麼時候妳要我管,就隨時叩我!」
他臉色陰晴未定,但仍然在小几上抄下自己的手機號碼。「明天早上我來接妳出院。」留下話,他才跨出病房。
恩熙全身緊繃……
直到裴子諾走出病房,才慢慢放鬆。
謀仲棠剛進辦公室,就看到放在他桌上的信封。
他拿起信封,打開,冷眼看信。
這是一封辭職信,是恩熙留下來的辭職信。
十秒鐘後,謀仲棠把辭職信揉爛,然後扔到辦公室角落裡的垃圾筒!
嘟--嘟--
電話響起。「喂?」謀仲棠接起來,語調陰沉。
「幹嘛?吃炸藥了?」裴子諾的口氣很不耐煩。
「有事?」謀仲棠很冷淡。
「沒事不能找你?」
「沒事不必找我,我很忙。」他乾脆說。
聽到這話,裴子諾就火大。「忙到連手機都不開?!」
「到底什麼事?」他準備掛電話。
「剛才我送恩熙到醫院。」裴子諾已經懶得忌諱,直接叫恩熙的名字。
謀仲棠臉色一沉。「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裴子諾大聲起來。「你連她身體有狀況都不知道?還當什麼男朋友?」
「說重點。」謀仲棠的聲調很陰沉。
裴子諾不高興到極點。「醫生說她有腦癌、活不久、快死了!」他故意誇大。
話筒一陣沉默。
「喂?你有沒有在聽?」
「她在哪家醫院?」謀仲棠問。
他冷靜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恩熙說你們已經分手了,她住哪家醫院不干你的事。」裴子諾回他。
「那就等她出院再說。」
「喂!你--」
謀仲棠掛了電話。
五秒鐘後,裴子諾的電話又響。
「她在哪裡?」
「她在信義路巷子裡的仁濟診所!你真的太過分了--」
謀仲棠又掛電話,然後離開辦公室,直接搭電梯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