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往北又行了兩日終於來到科爾泌部所屬的疆界。
進入科爾泌當日,宮人們在儲宮裡安置妥嫿璃的住所,她就被告知夜晚將有一場「 那答目」大會。
所謂的「那答目」就是娛樂、助興的意思,每年約莫七、八月上,牲畜肥壯的季節 就會舉行「那答目」大會,這是蒙古人一年一度為了慶祝豐收所舉辦的盛大節日。
會上有各種蒙古人所擅長的摔跤、射箭、騎馬等比賽,還有營火會、烤肉、唱歌、 跳舞等余興節目。
因為嫿璃的身分特殊,所以一抵達蒙古後就被請到大會上位,廣場的女人全都笑著 、忙著准備晚間營火會的伙食,所有的男人都到競技場上摔跤、騎馬、射箭去了,當然 親王也不例外。
嫿璃孤孤單單的坐在一堆烤干的柴火堆前,詠春留在帳梩整理她的衣物,她一個人 有些無措地呆望著廣場上忙碌的眾人。
「如果我料得沒錯,妳是今天晚上親王最重要的貴賓了?」
男人口裡操著內蒙語,飽含磁性的聲音從嫿璃的後方傳過來。
她轉過臉,看到一名帽上別著翎飾、外掛上頭加了件補服的男人。一看他的服色, 嫿璃自然知道他是清人,而且是有封誥的貝子爺。
一見到嫿璃的模樣,男人忽然瞇起眼。
「妳聽不懂蒙古話?」他操蒙古話再問一遍。
直到看見她又一臉茫然,終於確定她實在不懂蒙語。
「妳是滿人?」他的神色有些異樣,聲調忽然顯得低沉。「原來我誤會了,妳不是 親王邀來蒙古巴林部的瑞蓮公主。」
「你也是滿人?怎麼會上這兒來的?」嫿璃卻對他充滿了好奇。
這麼多日來她頭一回見到跟自己同系血脈的人,不免有十分親切的感覺。
「正黃旗黑塞斯。現是大清西北大營的參將。」自稱黑塞斯的男子道,跟著頓了頓 ,他甩開身前的發辮、俊逸的臉孔往下一壓,俯視比他矮了幾乎三個頭的小人兒。「我 聽說皇十四格格下嫁到蒙古,莫非……您就是十四格格?」
黑塞斯?嫿璃的記憶回到過往,模模糊糊中跳過了十年,她印象中有個老跟在自己 身邊保護她的俊俏男孩兒也叫「黑塞斯」。
「你……你是第二十四和碩端慶公主的長子,黑塞斯?」她想起來了!
那鷹一樣犀利、嚇人的眼睛,他總是能嚇退一些想欺負她的阿哥。
「妳……」乍聽到嫿璃呼喚自己的名字,黑塞斯倏地瞇起眼,臉色大變。「妳是… …阿璃?!」
他皺起眉頭,眼中的錯愕之情勝過不能置信之情。
「真的是你!黑塞斯!沒想到能在這兒遇見你!」聽見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嫿璃笑 開了臉、忘情地扯住他的衣袖。
回憶起孩提時代的情誼,眼前高大、陌生的男子不再顯得生疏。
「怎麼會是妳!我以為嫁到蒙古來的是小十四,莫非妳是陪十四格格來到蒙古的? 」黑塞斯的眉頭沒有因為這意外的重逢而舒展開,他俊美的臉上反而蒙了一層陰影。
嫿璃興奮的表情忽然隱去不見,她垂下臉,半晌後才輕搖頭。「不是,十四阿姐已 經嫁給了納真額駙,又怎麼能再嫁人?」她間接的否定,也等於說明了自己的處境。
「妳這是什麼意思?」他的神色忽然凝重起來,拒絕聽懂她話裡頭挾帶的弦外之音 。
「我……我答應代十四阿姐出嫁,於是皇阿瑪把我許給了庫爾親王。」她淡淡解釋 。
「妳居然答應這種事?!」他的表情平靜得近乎冷漠,但是從胸腔發出的低沉共鳴 卻有一股顯著的激動。
受邀來到蒙古參加「那答目」大會卻沒料到會遇見「她」──第一次見到嫿璃那年 ,她只有六歲。
打從見面的第一眼起,黑塞斯就迷上了這個老愛女扮男裝的「小阿哥」,而不是小 不點前頭那個如明珠寶玉一般光彩耀眼、人見人愛的十四格格。
雖然嫿璃的任性是出了名,同黑塞斯一直就明白,她真實的性子坦率得幾近可愛, 更難得的是她長在深宮卻從不忸怩造作!
雖然乍看下嫿璃任性、叛逆,但真實的她卻多情善感,甚至會為了一只小貓、小狗 的死亡而哭泣、傷心數個月。
阿璃矛盾、脆弱的個性跟十四格格的聰慧、伶俐有著天壤之別,從小嫿璃就是十四 格格身後的影子,這是宮裡誰都知道的事。可黑塞斯心底清楚得很,這正是他迷戀上嫿 璃的地方──當年他迷上的是那個年僅六歲、明明脆弱得不堪一擊,卻又強扮堅強的小 不點兒,一直到今天這份惦念依舊,卻有更深刻的情感悄悄深埋他心中……當年他自願 來到西北大營從軍,就是為了掙得彪炳的戰功,再求皇上將朝思暮想的十六格格許給自 己,可是如今看來,他所有的盤算此時此刻全都化成了一場空「我──」嫿璃想解釋, 卻發現自己竟然無話可說,只能別開了臉,心虛得不敢直視黑塞斯向來炯黑、咄咄逼人 的深邃眼眸。
黑塞斯的表情變得嚴肅,重逢竟然是在如此難堪的情境下──他的胸口隱隱做痛, 更多的是心寒。
「怎麼?黑塞斯,你不去騎馬、射箭,躲在這兒做什麼?」庫爾的聲音從大帳後頭 傳過來。
看到嫿璃也在現場,他挑了挑眉,眸光顯得玩味。
庫爾突然出現讓嫿璃有些窘迫。「你們、你們有話說,我下去找詠春──」
「不必了,我還有事恕不久留,」黑塞斯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嫿璃身上,根本不看庫 爾。「我還會再來看妳。」他對著嫿璃說,話鋒卻直指庫爾,梩頭有明顯的挑釁意味。
嫿璃呆呆看著黑塞斯離開的背影,直到庫爾的聲音喚醒她。
「原來你們是──舊情人?」他調侃地道。
「什麼……」嫿璃回過神望住他詭譎的神情,一時間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明白?那我就干脆說的更白一點兒──一會兒在營火會上我會跟族人介紹妳的 身分,往後妳仍然有妳的地位,最好記著別失了分寸。」他冷淡地提醒她。
嫿璃終於弄懂他的意思。「你誤會了,我跟黑塞斯只不過是兒時的相識,我們之間 ──」
「不必跟我解釋,」他剔亮的星目掠過一抹詭譎的闇影,頓了頓,才接著往下說: 「我沒誤會什麼、更沒什麼好誤會的。我無意干涉妳,就像妳也明說了不干涉我一樣, 只是妳必須明白畢竟我的身分特殊,在蒙古,我的妻子貞潔與否對我而言可是很重要的 事!」
「我知道,」嫿璃認真地點點頭。「我很清楚的,我同黑塞斯之間真的沒有什麼| |」
「別對我解釋。」打斷她的話,他接下道:「我不在乎那個,只要在外人面前作戲 就成了。」他漫不在乎地道,忽然傾身壓向她小小的身體「不過我倒很疑惑,妳又何必 ──解釋的這麼認真?」他問,略薄的唇抿成一彎邪氣的弧線。
她冰涼的臉蛋忽然火熱起來,兩眼怔怔地瞪著他瞧……他壯碩的身體籠成一片陰影 密密地裹縛住她,忽然讓她意識到自己的軟弱……「我……我只是不希望你誤會。」奇 怪的感覺壓得嫿璃喘不過氣來。她怔怔地瞪著他迫近的臉,感覺心跳快得簡直要死掉… …「誤會?」他問,玩味的眸光盯住她潮紅的臉蛋。「誤會什麼?」
她屏住呼吸接下說:「我不希望你誤會,畢竟、畢竟我是你的……妻子。」她的聲 音越來越小,簡直就是心虛的。
「妻子?」他斂下眼嗤笑,眸中瞬間掠過一抹陰性的詭光。「妳可知道,這兩個字 代表了什麼含意?」
「嗯,」嫿璃點點頭,她是那麼認真的。「我明白自己的身分,上回你提醒過的, 我沒忘。」
他掀了掀眉毛,似笑非笑。「我提醒過妳?這麼說來妳很清楚自個兒的「義務」
了?」
她張大眼睛呆呆望著他,不明白他話裡的「義務」指的是什麼。
「妳額娘讓妳冒充十四格格的時候,沒對妳說清楚妳該盡的「義務」和「責任」
嗎?」
她傻了眼,過半晌才想起什麼似地倒抽一口氣、羞紅了臉,然後急急忙忙地垂下頭 去!
她雖然不諳人事,可也不傻,何況額娘確實同她說過新婚夜夫妻間該做的「事兒」 ,她並非當真一無所知。
見到她生澀、別扭的反應,他大笑。「妳還真可愛!」
聽到他的評語,嫿璃的心頭彷佛被根針扎了一下,雖然不痛卻有一股說不出的酸悶 ──「我回宮裡找詠春了……」胡亂找個借口,她轉身就走。
「如果是我的妻子,妳當真以為什麼事都沒有、什麼義務也不必盡?」說話的同時 ,他忽然伸出手抓住嫿璃的手腕。
從來沒被男人碰觸過的身體,突然之間有了這麼實實在在、幾乎是震撼的接觸幾乎 是反射性地,她反手想扯回自己的手臂,同他卻抓牢了她不放、甚至捏痛了她。
「怎麼了?」他嘶啞她笑出聲,俊俏的男性臉孔透出一絲揶揄味,邪氣地道:「不 習慣?還是故作矜持?」
望進他似笑非笑的幽漆眸底,她迷惑於他語氣中若有似無的惡劣成分……「黑塞斯 沒這麼待過妳?」他挑起眉,一字一句地拖的又慢又清晰。
嫿璃擰起眉心,臉兒慘白中逼出一抹不白然的腥紅。「你說什麼……」
她又熱、又冷的臉蛋終於逼出了一片紅潮,他手上的溫度提醒兩人肌膚相觸的事實 ,同他話裡頭的含義卻教她心顫。
「別想否認,任誰都能從黑塞斯盯著妳瞧的模樣,看出他喜歡妳。」他道,口
氣輕柔的讓人覺得危險。
「你別胡說──」
「胡說?」他嗤笑,把她扯得更近──「看起來妳不是很明白,妳的美貌能挑起男 人的欲念。」
他噴在她臉上的氣息,讓她敏感的肌膚察覺到危險,她的臉蛋幾乎要著火了!
「你別瞎說了,我同黑塞斯從小就認識了,才不是你說的那樣!」她辯解。
雖然他的話像是在誇獎自己,可因為他所用的言詞、以及這幾乎身貼著身的窘迫都 讓嫿璃覺得呼吸困難。
「從小就認識?這麼說他從小就覬覦妳、偷偷愛戀著妳了?」他邪氣地、肆無忌憚 地揶揄她。
嫿璃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竟然說出這種話。「你瘋了……」
「溫室裡的花朵,」盯著她驚恐的大眼睛,他笑得放恣。「看來妳大概真是個格格 ,只不過不是我要的那個!」
他的話提醒了嫿璃,她纖細的身子瑟縮了一下,原本泛紅的臉蛋兒忽然沒了血色… …「那晚我早已經同你坦白過了,我確實不是十四阿姐。」她垂下小臉,低聲輕挑起眉 ,他像是想起什麼似地突然問:「對了,我倒忘了問,既然妳不是十四格格,那麼── 妳到底是誰?」
望著他,嫿璃實在無法坦白,只能別開了眼道出自己的身分。「我……我叫嫿璃, 是大清愛新覺羅皇十六格格。」垂著眼輕輕說明白了。
雖然早已經坦白過的,可她心中仍然留有先前撒謊時的心虛。
「排行十六,是那個傳聞中喜歡扮成男人的十六格格?」他平靜無波的聲調裡挾著 一絲淡淡的調侃意味。
傳聞並非僅是傳聞,她確實常穿著男人服色、在宮裡四下亂晃,因此她無法否定他 的疑問,只能沉默地垂著頭。
「果然是妳。」他壓低了聲音,低沉的嗓音挾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嘲謔。
「那是傳聞……從嫁給你開始我就沒穿男裝,這你是知道的。」她垂著頭,沖動地 、虛弱地分辯。
「倒也是。」他撇開嘴角,可有可無地承認。
「我知道外頭傳了這話會讓你沒面子,往後……往後找不會再著男裝了。你別耽心 ,不會再有傳聞教妳丟臉了。」抬起眼,除了口頭之外她似水的眸子凝望他,做出伓無 言的保證。
「丟臉?」他笑出聲。「妳以為我怕這個?」
「不是嗎?」她不解地望向他。
他咧開嘴笑的更開心,另一雙大掌探上她楊柳細的纖腰,握住她纖瘦、卻滑潤柔軟 的身子。
「看來妳當真是個不經世故的小女孩。」他的聲音突然壓低,嘶啞地柔道。
「什麼……」
「還是不懂?」
他咧開嘴,突然一使勁──兩人的身子就貼在一塊兒了!
他強壯的胸膛煽情地擠壓她白嫩、豐盈的胸脯,直到那弧狀的曲線鼓成兩顆豐碩的 圓球──她屏住呼吸,怔怔地瞪著近在咫尺的男人臉孔,那陽剛的氣息沖擊著她的感官 和知覺……嫿璃全然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為什麼才那麼一眨眼的瞬間,她的心就全 然亂了節拍?
他瞇起眼,享受著柔軟的女體緊貼著男性陽剛軀體的快感。雖然她的應對顯得生澀 ,但她柔軟的身體卻已經發育成十足的女人,而且有了女人最真實的反應──「說實在 的,我真不想動妳。」半晌,他嘶啞地、喃喃低道。
「你在說什麼……」什麼動不動的,他忽然這麼說讓她不懂。
他咧開嘴。「我不想害妳。」斂下限,他幽邃的眸底掠過一抹莫測的闈影。
「害我……什麼?」她問,試著喘氣。
他挑起眉,慢條斯理地說:「害妳嫁不出去。」
她瞪大了眼睛,暫時忘了兩人肌膚相接的事實。
「嫁不出去?」她還能嫁人嗎?
「開玩笑的,妳當真了?」他咧開嘴,邪氣的俊臉埋進她烏雲般的秀發裡。
她怔怔地望住他,然後,釋懷地點點頭。「不……我們來約定好了。」
「約定?」他挑起眉。
「嗯。」掙開他,她平靜地道:「約定……我們不造成彼此的負擔。」
「妳在開玩笑?」他沒聽過有哪一對夫妻做這種約定的。「妳還是怕我跟妳圓房吧 ?」
嫿璃的臉蛋又漲紅。
「我認真的。」她掐著拳頭,義正嚴詞地駁斥他的「邪念」。
「我看不出來,這種約定對我有什麼好處。」他兩臂抱著胸、好整以暇。
「如果你能相信我的話,你會放心許多。」
「所以,這叫什麼?互不侵犯條約?」他嗤之以鼻。
「如果你這麼想也無妨。」她憂郁地讓步。「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上回我同你說的 話全都是真心的。」
「妳高興怎麼玩隨妳,妳大可遵守約定,至於我──我可沒答應妳什麼。」他說。
他的不合作,讓她有些許尷尬。「上回我同你提了,關於阿色娜的事你考慮過了? 」嫿璃問。
「訂這種鬼約定、又這麼急著把阿色娜推給我,是要徹底跟我做一對貌合神離的夫 妻?」他冷淡地道。
「我是為了你好。」她垂下臉,避開他的視線。
她不明白他在猶豫什麼。會做那約定,也只是想讓他放心。
庫爾撇撇嘴,不置可否。「既然約定了各管各的,我想收誰入房,就不關妳的事了 。」
原以為他會高興她的懂事,可沒料到他卻不以為然。
她弄不懂他不收阿色娜入房的理由,莫非是她弄錯了……他同阿色娜之間只是單純 的主僕關系?
「那麼……你就當我沒說好了。」她垂著頭呢噥,心中湧出莫名的釋然感,可對於 自己的猜疑卻有些羞赧。「我真的該去找詠春了,她許久沒見到人,肯定開始耽心我了 。」
她聽不懂蒙語,詠春一直怕她吃虧,所以護得她很緊。
「營火會就要開始了,酉時記得過來。」他提醒她。
「我有些不舒服,能不能不過來?」嫿璃根本不想見人。
這裡的人對她不是有著敵意就是對她視而不見,壓根兒不把她放在眼裡。況且她不 懂蒙古語,根本無法跟他的族人打成一片。
「不出來?」他挑起眉,眸光有些冷淡。「除非妳想讓我沒面子。」
嫿璃無話可說。
「我知道了。」她幽幽地回答,轉身離開。
他會在意嗎?回自己帳蓬的路上嫿璃想,這幾日他同她根本不睡同一座帳蓬,人們 能說、能想的,不早就說完、想完了?
他在意自己的面子,同她的呢?
一路上胡思亂想著,最後吁了口氣,嫿璃還是釋懷了。
會造成今天這種局面畢竟是自己的過錯,他沒欠她什麼、她沒資格要求他,同自己 欠他的卻不能不還。
「格格,妳上哪兒去了?!」
遠遠的,她看見詠春從自己的「新房」裡出來,嫿璃迎上前去,拋開心中的問題暫 時不再去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