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戀歌 第七章
    「廁所的馬桶又不通了……」郭瑄瑄從廁所出來,跟查美樂報告。

    中午人潮剛過,美樂正在櫃檯吃便當,一聽見馬桶不通,擱下便當。

    「我去處理。」她進打掃間拎了通樂跟水桶出來,走向廁所。

    「等一下!」右邊突殺來個人影,擋住去路。王姨氣喘吁吁,橫在她前方。「你要去幹麼?」

    「通馬桶。」美樂拎高水桶。

    當!水桶被人奪去,人也被揪住,往冰箱門推。

    王姨唧唧叫。「你要穿這樣去通馬桶?你、確、定?!」

    喔NO,NONONO……美樂後退兩步,瞧瞧冰箱門倒影,新生的查美樂打扮得這麼高雅,怎麼可以通馬桶?

    王姨指著她,從頭嚷到腳:「粉高級的襯衫,雖然我不知道牌子,但我看得出它很貴!粉殺的短裙!雖然我不知道幾多錢但看起來就是很殺,這麼有殺氣一定不便宜。粉炫的高跟鞋!雖然我不知道哪家的鞋,但偶知道它這個做工很細膩,一定很貴!你怎麼可以這樣糟蹋自己,穿這樣去通馬桶?」

    「呃……通馬桶並不是什麼下賤的事。」

    「通馬桶不下賤,但如果讓底下的員工叫你去通馬桶,你就真的自作踐。尤其還讓一個搶了你未婚夫的美眉使喚,那就賤到無止盡了……」

    奴性頗強的查美樂猛地驚醒。「對厚!搞清楚,我是老闆之一。」

    「對。」

    「雖然以前馬桶不通都是我在通,但不代表通馬桶這件事就是我應該做的,我是付薪水的人。」

    「就是嘛。」

    「你去通。」水桶塞進王姨手中,王姨大驚失色,捶心肝,嘔心泣血。「沒良心,不講義氣,叫我這對你忠心耿耿的老員工通馬桶?你難道不知道我有椎間盤突出,不能彎腰嗎?還有退化性關節,不能蹲嗎?還有一點幽閉恐懼症,不能窩在廁所太久,我還有……」

    「好好好,我知道你整組壞光光,我去啦!」

    「你真教我傷心。」

    「要你通馬桶就傷心?」

    「你應該叫外面的蜘蛛精去通。」

    美樂歎氣。「我不想被說公私不分。」

    王姨大叫:「喔哦哦,叫我通馬桶就公私很分了?」

    「呃……我是很討厭她,可是也不能太明顯嘛,是不是?這樣會顯得好像我很心胸狹窄,她一定會認為我故意整她,我不希望她有把柄跟卓千尋亂講話,說我挾怨報復,欺負她……」

    「白癡,智障!」王姨勒住她的衣領,殺氣騰騰地吼:「你豬頭!人家上了你未婚夫有想那麼多嗎?搶了你未婚夫有不好意思嗎?人家是員工叫你通馬桶你就通,你有沒有一點尊嚴?你到底看不看重你自己?你就這麼自作踐又奴性堅強,難怪她不把你放眼裡,搶你男人,還有臉繼續在你這裡工作,喔天啊天啊,換作是我,早就把她劈成三段去餵豬。」

    「呃……你冷靜冷靜,息怒……」真是,口水都噴到她臉上了。

    「我沒辦法冷靜!」王姨咆哮:「叫員工通馬桶,這不是挾怨報復也不是公私不分,這是糾正郭瑄瑄的態度。要她知道,你是老闆她是員工,你負責發薪水,她負責辦事。叫她通馬桶,她就要用通樂好好去通。私生活她愛怎麼亂是她的事,工作上就是要聽你或卓老闆的話,知否?」

    知否?美樂忍不住笑出來。「別再吼了,吼得我耳朵都痛了,我馬上去叫她通馬桶。」

    真是,連王姨都罵她奴性堅強,不愛自己,跟卓帝一講的一樣。她對自己真有那麼差嗎?美樂悶悶地走向郭瑄瑄,郭瑄瑄正涼涼倚在櫃檯看雜誌。

    「郭瑄瑄。」

    「什麼事?」郭瑄瑄翻白眼,合上雜誌,轉頭看她。

    「去通馬桶。」美樂將水桶塞入她手中,同時欣賞郭瑄瑄呆掉的表情。

    「通?通馬桶?」

    「嗯。快去,趁客人不多。」

    「你要我通馬桶?」

    「對。」

    「以前是你在做的。」

    「以前的查美樂是笨蛋。」

    郭瑄瑄臉一沉,推開美樂,走出櫃檯。「好,整我就對了。好極了,感情上輸我,就在工作上整我,厲害。」

    「郭瑄瑄。」美樂喊她。

    「……」郭瓊瓊轉身,臉很臭。

    美樂看著郭瑄瑄,想到卓帝一跟王姨的話,她不想再被人當白癡了。「你不爽的話,可以辭職,沒人要你留在這裡讓我荼毒。」

    「你想趕我走嗎?我偏不中計,告訴你,我不會稱你的心意,千尋不會讓我走的,他需要我。」

    「不走嗎?那快去通馬桶,在這裡我是你老闆,不聽話,請你走路。還有,以後馬桶不通,不用來跟我報告,工具在哪你知道,自己去通。對了,順便把馬桶刷乾淨……」

    嗚嗚……郭瑄瑄蹲在馬桶前,越刷越嘔。

    不應該是這樣的,這跟她計劃中不一樣。她計劃中是穿著亮麗,站在櫃檯,以老闆娘身份,光鮮亮麗地招呼客人。穿著時髦,對客人笑咪咪的人是她、是她!而不是窩在廁所刷馬桶,如果只是為了要刷馬桶,幹麼跟卓千尋在一起?這待遇比她過去還不如!

    豈有此理!郭瑄瑄扔掉馬桶刷,拿出手機,打給卓千尋,哇哇大叫。

    「你立刻回來!」

    「我在送貨,怎麼了?」

    「你知道你那了不起的前女友要我幹麼嗎?」郭瑄瑄氣哭了。

    卓千尋很緊張。「她對你怎麼了?」

    「她竟然下流到……」郭瑄瑄泣不成聲。

    「到底怎麼了?你沒事吧?她對你做了什麼?」

    「她要我刷馬桶!嗚……」郭瑄瑄痛哭。

    「呃……還有呢?」

    「還有?這就夠過分了。還有呢?」

    「乖,就刷一下馬桶,沒關係啦。」

    「什麼沒關係?我幹麼要做這麼下賤的工作?」

    「她以前也在刷啊!」卓千尋哭笑不得。

    郭瑄瑄火大。「查美樂可以刷馬桶,我郭瑄瑄不行。我如果只想要刷馬桶,我幹麼跟你好?卓千尋,我越來越發現你很沒用,沒種,連你弟弟都不如,你到底有沒有一點氣魄?你讓我太失望了!」

    卓千尋被罵得很無奈,愣在電話那頭。他跟郭瑄瑄的關係,越來越緊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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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幾天的好天氣,就像卓帝一大王的好心情。

    他這個月超嗨,每天都很起勁地整裝完畢,帥帥地出門。每天深夜,又心情飛揚地回家。他很積極地做了好多曲子給經紀人,然後,不像過去喜歡賴在山上的別墅裡。他最近天天下山去都市遊玩,他很忙,忙得特開心。他忙著當某人的男朋友,所以要忙著打扮女朋友,幫她買衣買鞋買包包,還忙著接送女友上下班,忙著約約會吃吃飯,最近他還打算應該要去看看電影。

    楚憶風打電話來,在電話那頭哀嚎:「卓帝一啊,我求你了。」

    「嗯。」卓帝一站在床前,床上散亂著各式衣褲。他拎著襯衫,站在穿衣鏡前比對。

    「這個月,你出了什麼事?」她問。

    「幹麼?」

    「你沒事吧?」

    「我很好。」

    「下午碰面?」

    「下午有約。」

    卓帝一扔下襯衫,又挑另一件比對。

    「我一定要跟你好好談一談,你最近交的曲子,都不能用。」楚憶風堅持見面。

    「祥導不喜歡?」

    「當然不喜歡,人家黑道電影,劇情暴力,打打殺殺砍砍,你不知道?」

    「又怎樣?」這件也不妥,扔了,又拿出另一件比對。

    「你最近交的音樂都太軟了,整個幸福洋溢,你要他們怎麼配?」

    「會嗎?」

    「別告訴我你自己沒感覺,你最近交的那種音樂,只可以用在愛情偶像劇,那種談戀愛,摟摟抱抱、曖曖昧昧的恰好,用在黑道電影行嗎?行嗎?!」

    卓帝一笑出來。「噢,那就給別人用。」

    「你瘋了嗎?我答應他們的,以前你的音樂都很悲情,哀到爆,最近幹麼忽然眺tone?」

    這件好了。他終於挑到滿意的,黑色絲質襯衫穿上身,襯著合身剪裁的黑色西裝褲,很有威風凜凜的架勢,他忙著打量鏡中的自己,無心和楚憶風討論工作。

    「你不要任性好不好?」楚憶風緩了口氣,哀求。「趕快重編。」

    「不是我任性……我現在做的曲子就是那樣……」

    「這就是任性!」楚憶風大叫。「你老是給我出難題……」

    「我要出門了。」

    「喂!」

    他掛電話。

    這個月怎麼了?

    卓帝一瞄一眼時鐘,藏不住面上笑容,急匆匆拎了鑰匙出門。

    這個月啊……他太愉快了。

    趕到星巴克咖啡館,遠遠地,卓帝一看見她已經等在門口。她這個月也很快樂,畢竟能當王的女友,是非常光榮的,尤其他把她「裝潢」得這麼好咧。

    日光映照著長街,她今天也穿得很美麗,灰色的針織衫,配上芥末綠皮夾克,摩登時尚,那是他買的。

    他跟她常常約會……在夏天快結束的時候,在好幾次晴天午後。他們最近常碰面,他想,她真是很喜歡他啊,不然怎麼老是願意跟他出來?也真難為她了,盡想著各種理由和他碰面。

    卓帝一清清喉嚨,走向她。

    她看見他,馬上奔上來,張臂歡迎,撲進他懷裡,給他個大大的熊抱,然後是長長久久、甜甜蜜蜜的法式熱吻……

    真是,他又要害一和女人為他心碎,造孽喔!

    「你發什麼呆?」查美樂推推他。「走啦,進去了。」

    卓帝一氣餒。就這樣,這個查美樂,沒有像過去那些迷戀他的女人,一見他現身就撲上來纏抱,也沒有甜言蜜語咩一番,竟然只是冷淡地賞他白眼,轉身就進咖啡館。

    真不上道!

    懂不懂怎麼當人家的女朋友啊?

    嗟!卓帝一臉一沉,臭著臉隨她進咖啡館,她還碎碎念呢!

    「只是還你衣服,幹麼還要我請你喝咖啡,真是太閒,東西拿了就可以閃人啦……」

    卓帝一臉更臭了,他們排在長長隊伍後邊,前面是夫妻,後面是情侶,他們夾在中間,關係詭異著。

    「情侶就是要喝喝咖啡。」

    「我們又不是真的,這手續可以免了。」假情人當太久了吧?

    「你什麼時候這麼有意見了?你不是隨便人家說什麼都好都OK嗎?」

    「因為你真是太誇張了!這個月你一下要吃飯,一下要喝咖啡,一個月也不過三十天,我們就見面二十六次,在他們面前假裝情侶就算了,沒必要私底下也這麼假吧?」

    卓帝一瞪她。「真是小氣,借你的那些衣服行頭都貴得要死,請我喝咖啡會死嗎?」

    不會死,但會混亂。這才是查美樂發怒的真正原因。

    因為這報復的遊戲越來越無聊,因為和他喝咖啡的頻率越來越多,因為她最近越來越常想到卓帝一,勝過想那個背叛她的卓千尋。更詭異的是,她越來越不心痛,有時,郭瑄瑄會故意在她面前,和卓千尋做些親匿的小動作想激怒她。什麼沙子跑到眼睛裡要卓千尋吹吹啦,什麼腳拐到要卓千尋扶扶啦,什麼叫卓千尋時故意叫親愛的啊……

    郭瑄瑄藉這些小動作向她示威,弄得卓千尋尷尬,她則感到無趣。穿上卓帝一借來的名牌衣,昂貴鞋,打扮美美,每天讓帝一開跑車接她下班,卓帝一說這叫揚眉吐氣,她卻覺得過癮完了,很空虛。

    「我不想再炫耀什麼了。」查美樂歎息。「也許我們該停止這無聊的遊戲。」到底在矜什麼?

    「你要喝什麼?」他不回應這個問題,輪到他們點餐了。

    美樂照往常看也不看飲料單子。「你決定,我喝什麼都OK。」反正只是拿衣服來還的。

    「熱的還是冰的?」

    「隨便。」她煩道,反正只是應付性地請他喝杯咖啡,查美樂拿出皮包準備付帳,聽卓帝一跟服務員點——

    「Caffe    Latte、Cappuccino、Caramel  Macchiato、Caffe  Mocha、Caffe  Ameri-Cano、Espresso  Macchiato、Espresso、Espresso  Con  Panna、Iced  Caffe  Latte、IcedCaramelMacchiatto、Iced  Caffe  Mocha、Iced  Caffe  Amcricano,然後是咖啡星冰樂,摩卡星冰樂、濃縮咖啡星冰樂、焦糖星冰樂,焦糖可可碎片星冰樂、摩卡可可碎片星冰樂,好了……小杯,內用。」

    「全部?內用?」店員問,還有排在他們後面的人,全都瞠目結舌,很驚駭。

    查美樂拿著皮包的手在顫抖。「你,你整我嗎?」點這麼多?幾乎全包了。

    「付不起嗎?」卓帝一拿出皮夾。「我請。」

    「不必了!」美樂氣呼呼。

    店員尷尬地笑。「那麼,兩位請稍等喔。」

    可憐的星巴克人員,霎時手忙腳亂,做飲料做到快發瘋,等著點餐的人潮一直排到門外去了。

    最後,他們不得不讓店員幫忙將飲料端上二樓座位,還必須並兩張桌子才擺得下所有飲料。

    「好極了。」查美樂雙手抱胸,瞪著滿桌咖啡。「大少爺,高興了吧?快給我喝。」

    「我點給你喝的。」

    「誰說我要喝這個了?」

    「我很討厭你每次點東西都說隨便,隨便到後來好像你這個人很隨便。」

    「這也礙到你了?!」

    「你真可恥。」

    「什……什麼?我可恥?」

    「這些飲料,哪一種最愛喝?咖啡跟茶喜歡哪一種?加了鮮奶跟不加鮮奶油的、有碎冰跟沒有碎冰的。有加糖跟沒有加糖的。喜歡喝哪一種?」

    「喂,幹麼搞那麼複雜?有咖啡就喝咖啡,有茶就喝茶,有加糖就喝加糖的,沒加糖就喝沒加的,人生有沒有這麼難啊?」她聽得頭昏了。

    「嘖嘖嘖。」他雙手橫在胸前,覷著她,一副她無藥可救似地,不屑地搖搖頭。「你幾歲?二十九了吧?」

    「又怎樣?」

    「二十九年過去了,查美樂還是一丁點都不瞭解自己的口味,可悲。」

    「你……」

    機智問答開始,他問:「我哥愛喝什麼?」

    「黑咖啡。」

    「我媽呢?」

    「鹹豆漿。」

    「我妹呢?」

    「愛喝綠豆湯不加綠豆只有湯。」

    「你媽呢?」

    「老人茶。」

    「你妹呢?」

    「巴拉松。」

    他愣住。「你妹愛喝農藥?」

    「是,一次要喝一打才過癮,豬頭,我沒妹妹啦!」美樂很氣,又忍不住笑出來了。「你在玩機智問答啊?」

    「你看你,清楚那麼多人的口味,卻一點都沒去瞭解自己喜歡什麼。」

    「這有什麼大不了,不過就一杯飲料。」

    卓帝一往後靠,顱著她。「以此類推,不過一場電影嘛,看什麼都好。不過一頓晚餐嘛,吃什麼無所謂。不過工作嘛,做什麼沒差。不過是約會,去哪沒關係。就是這種無所謂,對自己很隨便的態度,才會讓人家把你很隨便地糟蹋掉了,變成可有可無的女朋友,你對不起自己。」

    「你很愛講道理嘛。」

    「我今天比較有佛心。」

    「那你又多瞭解你自己了?」

    「我最愛的音樂家是鋼琴怪傑Gleen  Gould。衣服喜歡Walter正牌子,全名是wild  and  lethal  trash,就是「狂野及致命的廢物」,討厭吃任何加了番茄粉的食物,不吃芒果,會過敏。不吃加工食品,討厭像貢丸魚餃那類的東西……吃火鍋,一定要選湯底是使用海鹽的店……我喜歡又嗆又濃的Espresso,喝咖啡不加糖,如果一定要加,我會帶用公的棕櫚樹採集汁液熬煮而成的傳統棕櫚糖去加……」

    查美樂聽到都傻了。棕櫚樹還分公的母的啊?湯底還要選海鹽的?

    卓帝一目光發亮。「就今天吧,現在,我們來搞清楚,二十九歲的查美樂,在今天下午的……」他看看手錶。「兩點五十五分,終於要弄清楚她究竟愛喝什麼口味的咖啡……來,都喝看看。」

    卓帝一拿吸管給她,又端來冰水。讓她一杯一杯試,每種都喝一口,喝完用冰水潤潤喉,再試另一杯,耗了半小時,歸納出心得。二十九歲的查美樂,最愛喝的是香濃熱牛奶,加了濃縮咖啡、香草、還淋了焦糖醬的焦糖瑪奇朵Caramol  Macchia-to。

    他高興道:「你看吧,以後來星巴克,店員問你想喝什麼,你就知道你要點Caramel  Macchiato——」將整杯的Caramel  Macchiato推到她面前。「原來你愛喝很甜很濃的,可是以前都跟我哥喝黑咖啡。」

    美樂捧起那一杯焦糖瑪奇朵,慢慢飲了一口又一口,細細品嚐留在唇齒舌尖的甜潤感,還有混雜的濃烈咖啡香。

    卓帝一則拿起他最愛的,又嗆又濃的Espresso,跟她對飲。他們注視對方,坐在靠落地窗位置,在耀著陽光的窗玻璃邊,飲著飲著,空氣好像跟著暖熱。

    有一些奇異感受,在美樂心頭發酵。她不知該怎麼處置,於是有些尷尬地沉默著,可是,有種甜,在望著他、跟他對飲的時候,在心裡滲透開來……她發現他的眼睛很性感。

    杯沿上他專注的、盯著她瞧著的暗黑眼瞳,熱烈地像濃郁的黑咖啡,快要灼傷她的面頰,是因為這樣吧,她的臉忽然熱了。他不說話,她也不吭聲,默默對飲又用目光暗暗對峙。

    「這麼好喝?好喝到說不出話了?」他微笑,放下白色咖啡杯。

    「我在想事情……」她別過臉,放下杯子,望著外頭搖擺的那株小葉欖仁樹,看見一身亮麗打扮的自己。

    「想什麼?」

    「想你剛才說的話。」

    「哦?」他沉默,注視桌面,她的食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答答答地,他感覺他的心臟,好似也跟著這答答聲在共鳴。

    她托著下顎,望著窗外,忽有些哀傷。「你說的對,我不知道自己愛喝什麼,興趣嗜好是什麼,夢想是什麼,最愛的娛樂是什麼,我只知道……」轉過臉,看著他。「我不想一個人。做什麼都好,就是受不了一個人,受不了被忽視,受不了被拋棄,受不了被當成不重要的角色。」她坦率地承認了。

    卓帝一不吭聲,靜靜看她,靜靜聽著。

    她失笑。「怎樣?覺得我很可悲對吧?」她雙手捧著臉,灰心沮喪。「很沒用是不是?竟然有人會這麼怕孤獨,是不是很好笑?做什麼都好,只要有人陪在身邊,一起生活,那就很棒了……」

    他還是不發表意見,只是注視著她。

    她低下眼,撫著桌面紋路,好像很專注地在研究桌面的圖案。

    「也許,我甚至連喜歡什麼樣的男人都不了,也許我根本沒有我想像的,那麼愛你哥哥……想想真的很可笑,原來我是一個為了有人陪,可以完全不在乎自己,可以這麼不重視自己的喜好的人,我真病態……」

    他仍然沉默,只是專注聽著。

    她看他一眼。「我竟然在跟你訴苦?我真是瘋了。」又撇過臉去,看外頭的樹。「你一定覺得很無聊吧?你才懶得聽,你不在乎別人,你怎麼可能會瞭解。」瞭解她恐懼變成一個人的感受。「很奇怪,一天到晚想著不要一個人,不要孤單,最後還是變成一個人,變得孤伶伶。不是都說心想事成嗎?我從小就很怕一個人,很怕被拋棄,怕到現在,果然很怕地每天想著想著,想到變真的啦……」如今又是一個人住,一個人生活啊。

    「我也……很孤單。」他突然也承認了,嚇到她。

    「你?你孤單?」像國王般驕傲,討厭迎合別人,品味超機車的卓帝一?被很多女人愛慕,又很有才華的卓帝一?討厭親友聚會,被罵薄情孤僻的卓帝一?「你不是很享受一個人的世界嗎?不是很討厭被煩嗎?」

    當她坦白她的脆弱,卓帝一不知該怎麼安慰,只好笨拙地,也拿自己的傷口炫現,好像全世界很慘的不只有她。

    「我也被人拋棄過。」

    「是喔。」

    就這樣……他不說了。而且他的臉。紅紅的,大概覺得很丟臉,他彆扭的模樣,讓她笑了。

    「原來你也被拋棄過啊,連你都被拋棄,我覺得好多了。」

    卓帝一賞她白眼。

    她將紙袋放在桌上。「我決定了,以後不想再為了讓郭瑄瑄難受,一天到晚費盡心機打扮美美地去店裡,我查美樂不喜歡這些麻煩的衣服,我還是喜歡穿襯衫T恤牛仔褲。」她要做自己!

    這很好,但他感到有些失落。「喔。」以後就不能以報復的借口,硬要幫她買衣服,這是他這陣子的樂趣呢!

    她還說:「我也不想再為了讓郭瑄瑄難看,就繼續待在店裡跟他們對抗,我要放大假,所以你也不用為了幫我復仇,繼續假裝是我男朋友,開車接我,在他們面前對我好,假裝跟我很親匿。想想,這滿幼稚的,這個遊戲應該停止了……你也不用擔心吃不到我做的吐司,我會固定每週宅配一次到你家,算是報答這段日子你的幫忙。」

    「噢。」現在,他覺得胸口像被打穿一個洞,很空虛。

    「謝謝你給我的建議,我上了寶貴的一課。」

    「嗯。」

    「你讓我知道過去,我多浪費查美樂的人生,以後我要通通找回來。」

    「噢,不必太感激我。」早知如此,他不想說了,胸口很悶。

    「我說完了,你有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

    「……沒有。」

    「那……我們走吧。」

    「我想再坐一會。」他全身僵硬,很疲憊,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心裡很慌,以後要再去纏她,用什麼當借口呢?

    「那你繼續坐吧。」查美樂拎起皮包。「掰。」

    他張嘴,看著她眼睛,很想多說什麼,卻只說了個字:「掰……」

    然後,他低頭,沒看著她走,聽著她下樓遠去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他的心,就越絞越緊,越絞越緊,他快不能好好呼吸了……呆子般,瞪著她喝過的杯子。

    查美樂走出咖啡館,剛才,從落地窗看見的大樹,此刻就在腳邊。不知為什麼,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忘了拿,慌慌的。

    她抬頭,望向二樓的窗,看見還坐在窗邊的卓帝一,看見他落寞地對著她方才坐著的位置發呆。

    他還在想他失敗的戀情嗎?不然為什麼眼神這麼落寞?

    然後……她驚訝著,看卓帝一做了一件事,她呆住了——

    他伸手,向她剛喝過的杯子杯沿,摸了摸留下的唇印,然後,將杯子拿到嘴邊,吮住那抹唇印,他吮著杯子,繼續發呆。

    她瞧見了,整個人熱得像團火。

    這傢伙搞什麼啊?變態變態!

    美樂快步逃開,他有病啊!

    卓帝一銜著她飲過的杯子發呆,匆地聽見有人說——

    「原來卓帝一除了愛喝又嗆又濃的Espresso,還愛吃杯子。」

    卓帝一吐掉杯子,抹抹嘴,轉過頭,糗掉了!

    查美樂竟然站在身後,她幾時又跑回來?她的臉紅咚咚,像被太陽熱吻過。卓帝一看她抓抓發,又扯扯裙子,有點不知所措。

    她不好意思看他,口氣故意漫不經心地說:「那個,嗯……我想請教你,如果有人想知道自己的興趣嗜好,該從哪裡下手?你有什麼建議?」

    「給我一個禮拜,我幫你找到。」他說。

    「好啊,那就麻煩你了。」她就笑了。

    因為她那麼溫暖的笑容,教他忘了裝酷,他也笑了。

    這剎,他們看著彼此,兩雙眼睛,一樣坦誠,滿含笑意。直到這刻,他們才真正的交心,成為朋友。或是,比朋友更多一點點……一點點的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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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卓帝一坐在編曲機器前,徹夜不眠,熱血沸騰,滿腦子想著她偏著頭,看著他的溫柔眼色。

    老天,他超樂的,現在,又有足足一星期可以跟她膩在一起,他多愛她的提議,他還看得出,她好像比較喜歡他了。

    此刻,有許多甜蜜的旋律,旋繞在腦海裡,催他快些將它們生出來,變成樂曲。過去,他創作好多首曲子,曲調陰晦哀傷或激昂暴力,那成為卓帝一的創作特色。可是,今夜啊,他被這些甜美輕快的音符折磨著,不想睡,只想快些譜出來,收藏住。

    他只要想到美樂品嚐咖啡的模樣,想到她踅返,嘲笑他在啃杯子時,那紅紅的臉,暖暖的笑著的眼睛……他的心,也甜得像她愛喝的焦糖瑪奇朵了。

    城市彼端,查美樂站在陽台,對小葉欖仁樹發呆。她睡不著,腦子熱熱漲漲的,很迷惘,眼神恍惚,重複想著奇怪的問題——

    卓帝一,是不是喜歡她?

    一個聲音說:「是,不然幹麼咬你喝過的杯子呢?」

    另一個聲音說:「怎麼可能,他條件那麼好,哪會希罕你這麼平凡的女人?而且,還是被他哥哥劈腿的笨女人。」

    可是另一個亢奮的聲音說:「想想這陣子他的表現吧,他熱衷約你見面,借衣服給你,積極參與你的報復計劃,甚至比你更積極,每天到麵包店接你回家……

    「也許,做這些,跟他愛吃你做的吐司無關。也許,這都是障眼法,是他的虛張聲勢,其實他愛你,暗戀你,所以才……」

    想著想著,查美樂臉上,出現陶醉的表情。正想入非非,很快又有另一個討厭的聲音說——

    「少作夢了!人家是大作曲家,多英俊多帥,怎麼會看上你?想想他自命不凡很驕傲的德行吧,少自作多情了,可笑!被重傷一次還不夠嗎?」

    兩個聲音彼此反駁起來,在她腦子裡對嗆!

    一個說:「可是他想幫你找到你的興趣呢,他不像是會這麼熱心的人,一定是喜歡你。」

    另個說:「他覺得你可憐。」

    一個說:「可是他不像有愛心的人,會因為可憐就花時間陪你。」

    另個說:「他想利用你。」

    一個說:「可是你查美樂沒什麼可以給他啊,你只會做吐司,沒什麼好利用的。」

    另個說:因為只有你做的吐司他愛吃,所以他要巴結你。

    「啊∼∼」查美樂煩躁地吼一聲,逃回房間去,再想下去她要瘋了啊!

    平常心平常心,她不要再想他喜不喜歡她啦,隨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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