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帝一過了幾天無精打采的日子,做什麼都提不起勁,好幾次打開手機,對著手機發呆。
打給誰,查美樂?唉,打給她,做什麼?訂吐司嗎?那可惡女人,都叫他去找別的吐司吃了,他如果還有一點骨氣,就不要再去煩她。
唉,他不想做曲子,他沒吐司邊吃,不管經紀人打電話來,要他接什麼CASE,他都否決掉。
這天,楚憶風很激動地親自殺上門來了。
「卓帝一,這個你一定要接,這是你進軍美國樂壇的大好機會啊,跟國際級大導合作,得到最佳作曲獎,然後跟你免費搭機到國外領獎……你一定要答應這個CASE,答應我這次你絕對不任性,這次你會很安分很乖地按進度交曲子,CHRIS-TINA是國際名導,這女導演超喜歡你的音樂,指定要跟你合作。這是多大的光榮啊,你一定會得獎……你一定要答應!」
楚憶風熱血沸騰,說得天花亂墜,彷彿那片榮景,就在眼前。這是她經紀人生涯一大突破,這是她擺脫那些三流爛角的大好機會,這是她……
「好!」卓帝一說。
「好?」楚憶風轉頭,看著那張英俊側臉。「你答應了?不能反悔喔,感恩……我就知道沒白疼你!」摟住卓帝一上臂,臉貼著他手臂,她感人肺腑落下兩行激動眼淚。「謝謝你!喔,謝謝你……你真是我的貴人!」
「出發。」卓帝一關掉蘋果電腦,抽起抄好的筆記,轉身走出去。
「出發?」楚憶風追上去,跟出門。「出發去哪?」
卓帝一目光炯炯,勇往直前,似乎沒意識到身後那個小跑步跟著的經紀人。他坐入車內,發動引擎。
「等一下。」經紀人趕快拉開車門,鑽進去,綁好安全帶,不准卓帝一甩下她。「你要去哪?你跟找說好了,就是答應了對不對?對不對?不能反悔。」
卓帝一轉頭,看著她,然後恍然大悟似的發出一聲。
「你在啊?」
「什……什麼?」
「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楚憶風想咬舌自盡。「先生,我剛剛在你家,是你給我開門的,然後我們在談跟國際名導CHRISTINA合作的案子,你說好。」
「是嗎?」
「是嗎?是嗎?」楚憶風吼:「你沒在聽?那你是在跟我好什麼好?」
「我在弄這個。」卓帝一揚了揚手中抄得密密麻麻的筆記。
「這什麼?」楚憶風搶下細讀。「泉利麵包店台北市文山區景華街218巷靠近靜心小學……三芝鄉埔尾二十七號……三芝小豬幸福烘焙……」一大堆密密麻麻地址電話。「這要幹麼?」
「我要去這些地方。」
「做什麼?」
「你沒事嗎?」卓帝一搶回筆記,瞅著她。那國王般威嚴的注目,害楚憶風莫名地縮了縮身子,鳥起來。
「我……我有事,我不是在跟你談事嗎?」
「改天說吧,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要辦。」
楚憶風氣餒,看樣子她慷慨激昂畫了半天大餅全白畫了,這傢伙根本都沒聽進去。楚憶風軟靠椅內,疲憊地揮揮手。「算了算了,出發吧,小的趁你開車空檔跟你繼續談好了……」
「這就是你說的很重要的事?」逼哀喔!五小時後,天都黑了,楚憶風一杯水也沒喝,餓到頭昏腦脹,指向後座堆了小山似的吐司條。「到處買吐司?這就是你要辦的很重要的事?」
「我就不信,這些網路評價最優的吐司,沒一個勝過那女人做的……」卓帝一駕車疾駛,眼神很殺,嘴角還啃著一條吐司邊。
有時,他神智不清,覺得自己好像是因為喜歡上她,才嗜吃她做的吐司邊。有時,頭腦清醒了,又會覺得是因為吐司邊太好吃,才連帶的很想念查美樂,對她特別注意。總之,不管是查美樂,還是吐司邊,他都要從這亂局中解放。他受不了了,他要重獲自由,他會解脫,可惡,不要再受那女人影響了,也許只要找到更好吃的吐司邊就行了,就可以不冉執著吐司邊或她的這個人。
「沒關係,我尊重你愛的吐司邊,」楚憶風顫抖問道:「那,關於跟CHRIS-TINA的合作……」
「我不想。」
楚憶風悲泣,跺腳,號叫:「你不想?我恨死你!吐司邊毀了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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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人,正努力從一團爛泥般的白癡人生解放出來。
查美樂回來後,到媽媽家住了五天,才下定決心,在麵包店打烊時趕過去面對卓千尋,當她現身店裡,王姨一看到她就嚷——
「你跑去哪了,我們擔心死了。」
「美樂……你……你沒事吧?你額頭怎麼了?」卓千尋跑過來關切,要摸她的傷口。
美樂沒甩他,直接走向郭瑄瑄,停在她面前。
郭瑄瑄挺胸,迎著她的視線,沒一點心虛,甚至問候她:「美樂姊,這幾天跑去哪了,我們都很擔心你。」
美樂冷笑,轉過去,注視卓千尋。
他目光閃爍,表情心虛。
美樂問:「這幾天生意好嗎?」
「還行,少了你,很多麵包少傑都來不及做。」
「是怎麼了?」王姨感覺他們的互動怪怪的。「美樂,你的額頭怎麼回事?」
「我出車禍。」
王姨倒抽口氣。
卓千尋震驚地問:「你出車禍?什麼時候?」
美樂回答他:「當時我接了一通很重要的電話,分心了,才會出車禍。」
卓千尋眼神迴避,不敢面對。
郭瑄瑄很敢地說:「還好沒事,美樂姊,以後開車要更注意才行。」
美樂苦笑,這女孩膽識過人,她對卓千尋說:「卓千尋,你是千樂的老闆。現在,我正式跟你這個老闆辭職……以後我跟這家店還有你,都沒關係了。」
「我們分手。」查美樂伸出手,攤開掌心,「把我家鑰匙還我。」卓千尋還想說什麼,美樂提高音量:「快還我!」
卓千尋拿出鑰匙,放進她掌心。
氣氛凝重,沒人敢吭聲,只是納悶地看著他們。
美樂說:「婚禮取消的事,你自己去跟你媽解釋。」
她說完就走,留下錯愕的員工,跟一臉震驚的卓千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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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帝一搗著肚躺在沙發,眉頭糾結,臉很臭。
茶几上,二十幾條拆開的吐司,一堆啃一口就扔在旁邊的吐司片。
那個還不死心的經紀人楚憶風,死皮賴臉糾纏到家裡,還坐在另一邊沙發,品嚐每家吐司的吐司邊。
「奇怪……都很好吃,我吃不出有什麼不同……」
「你吃得出才有鬼!」卓帝一咆她:「像你這種層次,怎麼能嘗出其中的差異?」該死,吃得好撐,煩!
「明明吃起來都一樣……」
「千樂的最好吃……」他擔心她。五天了,她還好嗎?有沒有按時吃飯?還是又像上回他見到的消瘦模樣?「我一定要吃她做的吐司邊才有靈感。」不對,不是擔心,也不想她,只是懷念她做的吐司。
「既然千樂最好吃,你幹麼還要找別家的?」
他喜歡當他撕吐司邊吃,她在旁邊不爽地嗑吐司。還有她任勞任怨,幫他烹飪食物,再用保鮮盒一盒一盒冷凍。還有一邊叨念,一邊幫他打掃屋子。還有,她站在陽光中,將洗好衣服,晾上曬衣竿時……他會窩在客廳沙發,故作很廢的姿勢,而其實偷偷瞧著風拂過她髮梢的模樣,她堅毅慣了的表情,在晾衣服時,臉龐會充滿溫暖的光輝。彷彿只要靠近,嘗到她的食物,他就安心,他那因為作曲而焦躁的情緒,就會瞬間被安撫……
卓帝一猛地坐直身子。「現在,我現在就要吃吐司。馬上,立刻。」吃了那麼多難吃的吐司邊,更渴望她做的吐司。就像越買不到某樣東西,就越迫不及待要買到手。這種強迫症,他沒奈何。
楚憶風自告奮勇。「我立刻到千樂去幫你買,但你要答應我接CHRISTINA的案子。」
「你回去。」
「嗄?」
卓帝一拉住她的手臂,將她往門外拖出去。「很晚了,回去。掰。」
「喂?」
砰,關門。
卓帝一打開手機,按下撥號鍵。
嘟……嘟……嘟……
她沒接。打去她家,狂叩到答錄機開啟。他留言,罵道——
「姓查的女人,我要吃吐司,條件隨你開,聽到沒?你這個喪盡天良的麵包師,你沒有職業道德,棄你忠實顧客於不顧,只為了你那渺小而可笑的失戀……」
渺小而可笑的失戀?
查美樂本來癱在床上,音樂放著悲慘的拔辣情歌,她淚潸潸地陶醉在淒涼又自虐的失戀情境,正要開始幻想自己接著染上重病,然後卓千尋悔不當初,跪在病床前求她寬恕,捶著胸想自殺謝罪,就聽見比她更變態的卓帝一打來亂吠。
「王八蛋!」美樂踢掉棉被,抓來電話,這會兒,她精神全來了,熱血沸騰,對卓帝一吼:「你哥是混蛋,你是超級混蛋,混蛋兩兄弟別再吵我!我還不夠慘嗎?我管你吃不吃得到吐司……死變態!」
「哇……失戀的女人果然都像瘋子。」卓帝一精神大振。「你好嗎?」
「跟吃不到吐司邊就發神經靠夭的男人比起來,我很好。」
「嗓門這麼大,很健康,我很高興。」
「對,我很健康,我力大無窮,怎樣?想打架嗎?我警告你,老娘現在很火,最好識相點,我夠悶了,你最好別再跟我講什麼吐司的吐司邊這種白癡話,不然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我也很火大,我也警告你。」
「你火大什麼?」
「我整個下午到處買吐司,沒有一家做的比你好吃,所以很火大!」
「你——」美樂氣結,又岔氣,噗地笑出來。「你到處買吐司?」
「對。」
「然後?」
「然後吃到肚子快爆了,還是你做的好。這樣講,聽起來爽嗎?」
「可憐喔。」她嘖嘖嘖,幸災樂禍。
「出來談判。」
「談判?」
「既然愛吃你做的吐司,你又不做了,只好想辦法說服你,出來談吧……看要怎樣,講個條件。反正背叛你的人是我哥,不是我。跟我見面,不會怎樣吧?」
哼哼哼,美樂冷笑。「卓帝一,我現在心情惡劣,你確定要見我?」
「我怕你嗎?別好笑了。」
「你不要後悔。」她在笑,這男人一直惹毛她,過去顧忌他是卓千尋的弟弟,她想扮演好女人角色,才不計較。現在,哼哼哼,百無禁忌,她要報仇!「那我們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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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過分了!
卓帝一揪心腸,掛在沙發邊,抱著沙發扶手,有種生不如死的感慨。
這女人,太殘忍了。凌晨一點,以為會約在鋼琴酒吧或時髦夜店,沒想到她這麼沒創意,約在這裡,而且很沒品,用這種慘無人道的方式虐待他。對一個鼎鼎有名的作曲家面言,這是最下流的凌虐。
很鄉民的卡拉OK店,俗艷的霓虹燈轉啊轉,阿伯阿桑,摟著陪唱的老小姐嘶吼唱歌,五音不全,Key也不准,但都一副歌王架勢,以大聲跟颱風取勝。
「你……算你狠……」對作曲家來說,這是虐待。還有,對講究生活品味,有如國王般愛要高貴的卓帝一而言,這俗艷地方,教他坐立難安。
可是,某人很舒爽。
看見向來高高在上,講究品味,目中無人的卓帝一,置身阿桑的卡拉OK店痛苦得姿態扭曲,面色發青,一臉鳥樣,查美樂不知有多爽,哈。
「我們快點談完離開。」卓帝一苦得連聲音都在顫抖。
豈能這麼容易放過他?美樂豪邁地幹掉一整杯玫瑰紅。「要不要聽我唱《領悟》?」
《領悟》?那個高音亂飆,聲嘶力竭的慘情歌?卓帝一臉色發青。
查美樂握著麥克風上台,淒厲高歌,果然,她跟那0阿伯歐巴桑是一團的,她也五音不全,節拍不准,KEY都亂走,卓帝一伏在沙發,聽到心臟無力……他的耳膜,很想自殘,直接破裂,聾掉算了。
查美樂很故意,唱完《領悟》,還追加一曲那英的《征服》。
果然把大王的傲氣征服了,她唱完,回座位。
卓帝一從沙發邊邊,爬回她這邊,跟她求饒。
「唱夠了?」他有氣無力地問。
「是。」
「可以談判了?」唉聲歎氣。
「好。」
「以後我直接跟你買吐司,你開個價……我們固定約時間拿。」卓帝一小心翼翼地問:「這樣可嗎?」再不談好,快快離開,他會崩潰,直接躺地上,自我了結,速速升天。
「我不想做你的生意。」美樂再乾一杯玫瑰紅,握著酒杯,眼色陰鬱。
「為什麼?」
「我恨你哥。」
「你盡量恨,但不要遷怒我。」
「為什麼不行?」
「做人要公平。」
「公平有什麼用?對人好又有什麼用?我對我員工好,對我男朋友好,甚至對我男友的家人都好,最後呢?瞧我的下場?現在,我幹麼要為了你的怪癖,做吐司賣你?」
「所以呢?全怪別人?」他冷酷道:「他們有求你對他們好嗎?他們逼你附和他們的喜好嗎?拿刀子架在你脖子上,要你奉獻犧牲嗎?自己愛做,現在又有什麼資格抱怨。」
「因為我愛他,我才會做這些,誰不是?這就是愛啊。」
「誰跟你交往都會變得自私,全怪你,是你自己造成的。」
「怪我?」
「當你不顧自己,涎著臉附和對方所有喜怒哀樂,周全他甚至他家人的所有需要,你沒有個性,失去自我,這麼作踐自己,被厭倦很正常。」
「難道你哥變心了,跟員工搞在一起。這也都要怪我己嗎?」她面色鐵青,怒氣騰騰。
他目光冰冷,言語殘酷。「因為你讓自己變得一點原則都沒有,你讓別人看輕你,別人也不會想珍惜你。是你太討好別人,讓自己變得一點都不重要,可以被勒索,被予取予求,被忽視。」
「很好,果然是卓千尋的弟弟,幫自己哥哥講話了?他沒錯嗎?做錯事的人是他,怎麼怪到我頭上?真好笑。」她激動得發抖。「我對他那麼好,我是這麼好的女人……」她不服氣,不甘心啊。
「我問你,你跟我哥約會,去哪吃什麼做什麼,都他決定,對不對?你完全遷就他的喜好。但你自己呢?你喜歡去哪?你愛吃什麼?你知道嗎?也許你非常了我哥的喜好,但是對自己卻很陌生。我哥曾經跟我抱怨,他一點都不清楚你的喜好,因為你什麼都說隨便,你什麼都好,隨便跟好到讓他感到很無聊。」
查美樂愣住。「他這樣說?」
「因為你一直將就我哥,但是查美樂活了二十九年,將身邊所有人的喜好都摸透了,可是自己呢?連我這個被很多人討厭又難相處的人,因為我愛吃吐司邊,你就認命地將被我扔掉的吐司吃下肚子。你連我都會遷就,但是對陪你自己最久,最忠誠的自己呢?你又認真的善待過幾回?」
「我……」
「一個連自己都不珍惜不愛護的人,有什麼資格要別人珍惜她?一個連自己的喜好都不明白的人,有什麼資格怨別人對不起她?是你自己先對不起自己,虧待自己,別人才會踐踏你。」
查美樂呆呆聽完,淚盈於睫。
看到她的眼淚,卓帝一怔住,退回座位,低聲說:「算了,不說了。」害她難過了,他忽然發現自己很殘酷。她做錯了什麼?竟然還要被他教訓?她是無辜的,他是氣她笨,看不清其中道理。然而,那是她的事,他幹麼氣呢?
美樂頹喪,癱在座位,凝視桌上的酒杯。
她恍惚,笑了笑。「多好笑,我竟然坐在這裡,聽背叛我的男人的弟弟,狠狠教訓我……」
「拿去。」
美樂怔怔地轉過頭,看見他臭著臉,遞了面紙給她。
他不看她。「擦掉眼淚。他不值得你哭泣。」
她笑了,這算是卓帝一非常難得的溫柔表現。接下面紙,她擦掉眼淚,哽咽問:「你有多喜歡吃我做的吐司?」
覷她一眼,他說:「就像你愛我哥的程度那樣喜歡吃。」
她笑了。「這對白很言情。」
「想不到吧?我有這麼惡爛的一面。我都這麼委屈了,你願意做吐司了嗎?」
她失笑。「真難得啊,竟然會從你口中聽見『愛』這個字。」
「很希罕嗎?」
「唔,你懂得愛嗎?我懷疑……」他冷酷,孤僻,一個人在國王般豪華的別墅裡作威作福。愛?他懂什麼叫愛?連對自己的親人都超冷漠。
「至少,關於愛這碼事,我比你懂。」他答得理所當然,那自負的口氣,教美樂好驚訝。
「把我嚇倒了。」她笑了,被他白眼。
「不要轉移話題,我們正在談判。」
「是啊,為你的吐司邊談判,這樣吧,你這個大作曲家,去為我高歌一曲,我明天就在家,專程為你做一條吐司給你。」
這女人!卓帝一面有難色。「這地方音響爛,氣氛差,喇叭還會破音……」
他開始沒完沒了挑剔,她打斷他的話。「不唱就算了,我不做吐司。你剛剛怎麼說的?我不愛自己,老是遷就別人。對,我要記取教訓,我不做的事,誰都別想再勉強我,管別人去死。」
可惡!「唱就唱!」卓帝一站起,大步上台去,刷刷刷,皺眉將歌本翻來翻去,點好歌曲。他也真愛高調行事,開唱前,還看著查美樂,大聲宣佈:「這首歌獻給十號桌的查美樂小姐。」
查美樂格格笑倒在沙發,委屈了這位大王,可憐他一身名牌,英姿瀟灑地站在俗艷的華麗舞台,任廉價霓虹燈在他身上打來閃去的。
螢幕播放歌曲MV,卓帝一竟點了女歌手的歌。
握著麥克風,定定地看著查美樂的眼睛。
他唱了,她聽著。
然後她哭了,螢幕中的歌詞,襯著他低沉感性的嗓音,精準地,擊中她心,教她無法自控,熱淚漣漣……
「請不要灰心,你也會有人妒忌,你仰望得太高,貶低的只有自己。別蕩失太早,旅遊有太多勝地。你記住你髮膚,會與你慶祝鑽禧……愛護自己,是地上拾到的真理……」
美樂屏息凝聽,字字箴言,都提醒著她愛得有多錯,又句句都安慰到她心坎裡。
「寫這高貴情書,用自言自語,作我的天書,自己都不愛怎麼相愛?怎麼可給愛人好處?……沒有他倚靠,歸家也不必撇雨。」
卓帝一看著她。
查美樂目光閃動,迎著他的目光。是她的錯覺嗎?那對黝黑眼眸,似乎正無聲地傳遞溫暖,悄悄地安慰她。
他唱著:「請不要哀傷,我會當你是偶像……做什麼也好,別為著得到讚賞。你要強壯到底,再去替對方設想……拋得開手裡玩具,先懂得好好進睡。深谷都攀過後,從泥濘尋到這不甘心相信的金句……我要給我寫這高貴情書,用自言自語,作我的天書……沒有他倚靠,歸家也不必撇雨……」(詞:林夕)
這首歌,叫《給自己的情書》。查美樂記住了,她要永遠記得這場失敗戀情的教訓。她跟卓帝一約好明天下午三點,到她家拿吐司。
卓帝一要給她錢,她搖頭。
「它無價。」那一點麵包錢,拿來做什麼?奮鬥三年的店,都可以不要了,還在乎這個嗎?她願意做給卓帝一吃,因為今晚,她本來心情惡劣,感謝他的相陪,本來是要找他發洩怒氣,沒想到反而得到開導跟安慰。
在卡拉OK門外,她說:「再見。」
美樂拿出鑰匙,正要鑽入車內,一個強而有力的手臂,將她攔下。她轉頭,差點撞上他胸膛。抬臉,對上卓帝一深邃黑眸,還嗅到他身上的淡淡古龍水味。
「你喝了酒,不行開車,我送你。」卓帝一拉她往自己的車走。
「我又沒有醉……」她抗議。
他將她的手握得死緊,霸道地說:「我可不想看你酒駕撞死人。」
「喂,我開車技術好得很。」
「前陣子出車禍的人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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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美樂坐在前男友弟弟的跑車裡。
高速公路,兩旁銀色路燈爍亮,燈火連綿不絕,將公路化作一條銀龍。她醉了嗎?應該還傷心著,可是,竟有點歡喜起來,為著這美麗的公路夜色,像銀龍般地,他們在銀龍的背上。她真有點醉了,感覺自己騰雲駕霧,暈飄飄……所有不安都蒸發。她窩車廂裡,任國王般霸氣的卓帝一駕車馳騁。好怪,竟然很有安全感呢!
她覺得安心。
卓帝一卻在心悸。
查美樂溫馴地軟在他身邊座位,他喜歡挑戰她的脾氣,愛和她爭執,好像這樣,就可以不要面對內心裡真正的,教他害怕的情感。現在,她這麼乖順,靜靜地賴坐著,他反而心煩意亂。
在這寂靜之中,他的腦子大吵大鬧,不得安寧,血液沸騰,身體灼熱……而且,心律不整,有些喘不過氣,都怪她的頭髮太香,都怪她哭過的臉龐楚楚動人,都怪她在後視鏡中,那雙無辜的眼色,濕潤的嘴唇,教他雙臂很空虛,很想摟緊什麼……
快到她家了,他也差不多被內心矛盾糾結的情感逼得快瘋狂了。
「查美樂。」他受不了了,故意找架吵。
「幹麼?」
「你看起來就像一場災難。」
「什麼?」
「我一直想跟你說,你的髮型衣服全都糟透了,難怪我哥哥會被郭瑄瑄吸引,你真的該好好改進改進,不要穿得像歐巴桑,毀壞市容,很不道德。」
果然,查美樂臉色一變,身體僵住。
「我要下車。」
「就快到了。」
吵吧,大吵特吵吧,這樣,他會比較輕鬆。
可是她不跟他吵,她僵著臉,不吭聲。
他只好繼續憋著滿腔無處宣洩的,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感情,熱烈地團在心頭,教他燙得都快自焚了……她為什麼越來越巨大。他又為什麼越來越渺小。越來越無法忽視她?
車子駛進暗巷,停在美樂住的公寓前。
「到了,太好了。」美樂誇張地哇哇叫,快速拆安全帶。「天啊,受不了跟你相處……」下車,關門,轉身探入車窗,狠狠反擊他——
「卓帝一,如果我像一場災難,你就是世紀大劫難,難怪沒有女朋友。」
「我要求高。」他笑笑地。
「多高?難道要去愛英國女皇嗎?像你這麼機車,笨女人才愛你,像我這種大姊姊,就絕對不會蠢到喜歡你這種壞脾氣的。」
「那麼,你們這種大姊姊都中意什麼樣的?」
「溫柔,好相處,心地好,可以溝通的。」
「我覺得,我們也溝通得很好啊。」
「哈、哈!」她誇張地哈兩聲,以示荒謬。
「溝通有很多種方式,講話沒辦法溝通,還可以用別的方式溝通。」
「手語嗎?」她哈哈笑。
他目光一凜,怪她笑容太美。他突倚近,在她來不及反應時,捧住她的臉,熱熱深深地,吻了她。炙熱的嘴,磨蹭著,淺嘗那一朵柔軟的唇。
她身子一縮,撇過臉去,拍開他的臉,同時瞪住他。
「你瘋了嗎?!」
他滿腔熱情,瞬間被那雙盛怒的眼眸澆熄。
確認到在她眼中看到的只有憤怒時,他隱藏揪心的痛,刻意無所謂地笑了笑。
「少大驚小怪了。」
「誰允許你這麼做了?」
「不就一個吻。」
「不就一個吻?卓帝一,你懂不懂尊重人?沒想到你這麼下流……」
「幹麼這麼生氣。」
「你怎麼可以親你哥的未婚妻!」話一脫口,美樂驚覺這話不對。她已經不是卓千尋的未婚妻,可是,習慣還沒戒除,她仍把自己當卓千尋的女人。意識到這個,使得她的心又狠狠痛起。
卓帝一聽了這句,目光更冷。「你覺得對不起我哥嗎?省省吧,我哥還不是這樣對另一個女人又親又抱……」
美樂狠瞪他一眼,調頭就走,太生氣了,連話都懶得講。
卓帝一看她離去,他的胸口酸酸的,呼吸不順暢,可是嘴角硬是微微上揚,維持滿不在乎的笑容……好像這樣子,就不會讓人看穿他的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