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澤野不睡覺,待在秘密基地。聽見夜蟲呼叫,那些夜蟲們,為求偶,扯高嗓,鼓腹熱烈叫嚎,這麼熱鬧呢,他……好寂寞……
站在架前,他仔細觀察,一個個菌絲瓶底,幼蟲好似躁動著,是不是要成蛹了?數算時間,羽化時間就快到了。
他微笑凝視著架上十個瓶子,一整年心血,細心呵護著,從上一代交配,佈置產卵木,以一字螺絲起子削產卵木,取出孵化的幼蟲,放入菌絲瓶,貼上標籤。每個步驟,繁複瑣碎,但他都非常非常的小心,就等著羽化日子到來,它們展開黝黑的翅,用美麗回報他。
它們將快可以飛,本來他要給菁木看的。可是,他的愛情死了。小心捧著的,最最期待的,怎麼反而最容易打碎?
回屋內,將拔去很久的電話線接上,心裡盼著菁木反悔,盼她打來。果然,電話很快響了。
「終於接電話了?啊?過得很好吧?糟蹋了別人,你睡得著?我要讓你付出代價!」
嗐,不是期待的那個人,又是恐嚇電話。「什麼代價?」
「你最好小心!」
夏澤野笑了笑。「好啊,出來看要怎樣,我隨便你。不要像只可憐的壁虱,只敢躲著玩恐嚇電話,孬種。」
掛電話,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打給菁木。
電話接通了,他急狂道:「還沒睡嗎?你——」
「不好意思,我是菁木的姊姊,你哪裡找?」
菁木的姊姊?「你是……竇芷綾?」
「對啊,啊,哈哈哈……我知道了,你夏澤野對吧?我知道你們的事,你打來得正好,菁木發高燒,在醫院吊點滴哪!」
夏澤野趕到醫院,急診室放著臨時病床,菁木躺在其中的一張。他衝過去,旁邊守著的女人一見他,就笑了。
「終於碰面啦!我要菁木約好多次了,老是喬不好時間,嘿,你留鬍子啦,嗯,好看好看,很性格啊。」芷綾笑咪咪招呼著,瞅著夏澤野看,在那張性格又英俊的臉上,搜尋兒時記憶中的輪廓。
夏澤野忙著擔心菁木的情況。「醫生怎麼說?她要不要緊?」
看菁木昏睡著,手臂又吊點滴,他緊張了。
「躺在這裡不好,這裡人多,病菌也多,」他詢問芷綾:「這醫院我有認識的人,我把她換到單人病房。醫生呢?醫生怎麼不在這裡?怎麼連一個護士也沒有?我去叫人……」他說著就走,卻被芷綾拉住。
「拜託拜託喔∼∼」芷綾哈哈大笑:「你幹什麼啊?她只是發燒誒,不要緊啦,你幹麼大驚小怪的,剛剛燒到四十一度,現在退了,吊完這瓶點滴就可以回去了。」看樣子,夏澤野在N年後,還是好迷菁木啊!
聽芷綾這麼說,他才稍稍放心,俯身,手看上菁木額頭。「還好,不是很燙。」
「就說沒事了啊。」芷綾笑著。「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了,你還會跟我妹妹碰上,還戀愛了,你們也真不容易。」
看樣子,她不知道菁木跟他要分手的事。夏澤野壓抑苦痛,疲憊地笑了笑。「我也沒想到,我還能遇到她……你呢?菁木說你結婚了,過得很好。」
「嗯嗯嗯,還生了個笨兒子。」芷綾拍拍圓滾滾的肚子。「你看,我肚子到現在都是腫的……」又對他笑。「你才厲害,當老闆啦,菁木說你開寵物店咧,改天我們大家出來吃個飯好好聊一聊,你幫我顧一下她,我先去繳錢噢。」
芷綾剛走,一陣鈴聲響起來。擔心菁木被吵醒,夏澤野翻找鈴聲來處,從她的外套口袋,拿出手機,看見來電顯示是劉小鷺,他震驚,打開接聽。沒想到,聽見愛過的女人,罵出骯髒不堪的字眼。他憤怒地聽著——
「竇菁木,下賤的竇菁木,我睡不著你也別想睡,喂,你還是沒話跟我說嗎?你至少也該跟我說一聲對不起吧?嗄?我警告你,不要纏著我未婚夫,聽見沒?下流下賤,爛女人……」
夏澤野握著手機,握到顫抖,氣到面色鐵青,正聽著,看菁木睜開眼睛了,立刻關掉手機。
「她一直騷擾你?」
菁木掙扎著坐起,他按住她。「躺好,不要亂動。」
「走開。」菁木手一揮,頭昏了,又躺下,翻身,背對他。「誰讓你來的?我不要看見你,你走。」
「我會警告她,要她不准再騷擾你。」
「不用麻煩,我會換電話號碼。我不是怕她騷擾,是怕你煩我。」又冷笑道:「反正我也不是沒經歷過,隨便被怎麼罵都無所謂,這都要謝謝你。」
菁木熱著眼眶,硬心腸說著。最悲哀的是,這麼氣他啊,看見他時,仍然好想撲進他懷裡,躲進溫暖胸膛,裝沒事,又繼續之前歡愉的日子……
這念頭教她感到可恥,嘔自己太不爭氣。怎能因為愛上了就是非不分?想著哪,另一頭,有個女人因為她的存在,而痛不欲生,她怎麼還有這種自私念頭?不去看他,不要心軟,不要管他的神情看來多無助多悲傷,不要理。
「所以……你永遠不可能原諒我了?」他悲傷道,凝視著床上,纖瘦的一條身影,想抱她,拽緊了護在懷裡。諷刺的是,傷她的,也是那個很想愛護她的自己。
菁木咬牙道:「那電話你也聽到了吧?劉小鷺愛你愛到瘋了,怪我搶走你?真好笑,你有那麼希罕嗎?值得我去搶……」回望他一眼。「還不走?!我看到你就煩。」又回過頭,背對他,瞅著鄰床病人,不理他。
「好,我走。」他語氣悲慘。「如果當年我十二歲,就知道在三十歲時,你還會再出現,那麼,我不會在這之前,愛任何人……」
她僵著身體,還是不理會。
他還說:「如果,當年你沒撒謊,你承認你也喜歡我,我們也許不會有十幾年的空白……所以,你也說謊,你也騙我的,對吧?你承認過,那時是喜歡我的,可是那時候你傷害我。也許……這和我騙你的動機都一樣的,因為太喜歡,顧慮太多,反而搞砸的人不是只有你。」
她還是不理,但眼睛朦朧了。
他繼續說:「當然,你會說我又在狡辯,你會笑我不愧是編劇……很遺憾,我們變成這樣。既然你不再愛我了,我想,以後我怎樣也無所謂,坦白講,我現在心裡只有恨,恨我自己,也恨你太頑固,恨你不相信我。」
夏澤野沈痛道:「竇菁木,我現在,真的是非常討厭你,從我活到現在,讓我痛不欲生的只有兩次,兩次都因為你。小時候一次,長大一次,你講得好,你沒那麼希罕我。很好,很好,就通通當我是在作踐我自己,我不該喜歡你。」
夏澤野走了。
菁木熱著眼眶,強迫自己研究對床的老婆婆。
老婆婆出了車禍,臉上手腳都有擦傷,頭髮花白的老伯伯圍著她,緊張地問著:「哪裡疼啊?腦袋清楚嗎?聽見我聲音嗎?忍一忍,醫生就來了……」
他們是夫妻。
菁木想著——
差一點,我也跟夏澤野成為夫妻。
我真的不會後悔嗎?
如果,這就是今生唯一的其愛,儘管有一點瑕疵,我就不要了嗎?如果他是真心的,要這麼讓他傷心遠走嗎?我要孤單一個人,這樣過一輩子嗎?
但劉小鷺呢?我可以不管她的傷心,我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的幸福嗎?我不會良心不安嗎?
菁木好想撇下理智,衝出去追回夏澤野,想到心揪痛。可是她沒有,她安慰自己,這都會過去的,不要淌渾水,不要累自己了,沒事,沒事的。
「終於醒啦!」芷綾回來,扶她坐起。「爸被你嚇死了……誒?夏澤野呢?」
菁木沒好氣。「幹麼找他來?」
「喂,女朋友生病了,男朋友當然要來顧啊。呵,那傢伙比小時候更帥了,留鬍髭看起來超性格的,難怪你會那麼心動噢。」她笑嘻嘻的說:「我還想跟他聊誒,他回去啦?」
「以後不要再提他了。」
「怎麼了?」
「我跟他沒關係了,我以後也不想再看到他。」
「是怎樣?吵架嗎?什麼不想再看到他,不知道是誰昏迷的時候,一直喊他的名字,現在是怎樣了?」
喊他的名字?菁木黯了眸色,面容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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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澤野寒著雙目,驅車返家。路兩旁,深山峻谷,山頭盤踞起伏,這一路,曾歡喜讚歎過的美麗景色,午夜時,黑壓壓一片,像無人鬼域。看在傷心人眼中,更絕望了。
車燈射出兩道光束,映照泥黃的山路,時有飛蛾被光影迷眩,撲飛過來,衝撞擋風玻璃,枉死在玻璃上。他看著,笑飛蛾愚昧,卻在微笑中,眼眶熱燙,彷彿看見,那拚命追逐菁木的自己。
車右邊,是山谷,谷深水急,他聽見蟲鳴,他聽見湍急的水流聲。在心底,有聲音鼓動他,惡魔似的聲音誘哄著——
把車衝入山谷,來場生離死別,她就會原諒你。來讓她後悔,讓你的死亡,換回她的感情……
夏澤野眼睛燃燒,胸腔熱燙,血液沸騰,面色一凜,油門踩到底,一鼓作氣,衝向山谷。就這樣吧,寫爛的愛情劇,也是這麼安排啊,觀眾百看不厭,他們都感動到熱淚盈眶。
車子往山谷俯衝。
夏澤野淒慘地笑了,就讓他,為愛殉情,轟轟烈烈,在他們的愛情故事裡死去
唧——車猛地煞住,半懸在山谷邊。黑暗籠罩,霧氣瀰漫,冰冷的空氣侵襲皮膚,沁入鼻肺。
他俯在方向盤上,放肆痛哭。
悲傷地發現,自己,像個羽化不全的甲蟲,鞘翅無法閉合,過程中,遍體鱗傷,最後還功虧一簣,遺失美麗的結局。
心愛的女人,將他想得太完美。是他愚蠢,沒達成她夢想的形象。
該怎麼辦?被拋下了,好難受。也許,日後時間會吃掉這心痛,吃掉這很愛很愛的感受,但現在痛著,該怎麼熬過去?沒有她,怎麼辦?他不要回家,他要家裡有那個她!他變貪心了,不再能安於一個人的生活了。
在黑暗山區,他哭到不能自已。
菁木,菁木,你真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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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馬路,街道,人車洶湧。人海中,竇芷綾昂首闊步,笑盈盈地走向茉莉芳療館。她穿著名牌風衣,她微笑,這風衣名貴,但,卻是免費的呢!
她剛拜訪完客戶,事情辦得順利,買了蛋糕探望菁木。她擔心菁木身體好了沒,更急著想知道菁木和夏澤野怎麼了。
甫進門,先轉一圈,對菁木嚷:「快看看,今天穿的這件是Marc Jacobs的。你摸摸,料子好滑啊,怎麼樣?跟上次那套MISS SIXTY的洋裝比,哪一套好?」
放下正收拾的什物,菁木打量芷綾,芷綾身上穿著小尺碼的粉紅色名牌風衣,腰處束著一朵黑蝴蝶結,腰身不夠細,蝴蝶痛苦地繃著,鼓得像下一秒就要彈飛出去。
「現在穿風衣還太早了吧?」菁木笑了笑,繼續整理堆滿桌子的雜物,依序裝入紙箱,貼上標籤。
「已經秋天了,可以穿風衣了。」
「擦擦汗?」菁木遞出面紙盒。
「呵呵呵。」芷綾抽面紙,揩汗。確實,好熱,穿得滿頭大汗,可是,是MarcJacobs誒,劉小鷺送的好貨,恨不得天天穿給人看。
「你最好把衣服換下來。」菁木道。
芷綾叫:「為什麼?不好看?」
菁木拿起遙控器按,將電視的音量調大——
「沒錯,就是茉莉芳療館的竇菁木!」
電視裡,一把女聲,淒厲地罵喊,芷綾嚇一大跳,轉身看。
螢幕中,一場記者會正在進行。劉小鷺躺在病床上,記者們包圍著她,她兩眼紅腫,不停咳嗽,面色蒼白,好像下一秒就要昏厥。她顫著唇,滔滔不絕地說——
「我房子便宜租給地,還介紹很多客戶給她,連她在化妝品公司上班的姊妹穿的衣服包包都跟我拿的,咳咳……」
「搞什麼?!」芷綾瞠目,拽緊身上風衣。「她說什麼?嚇?」
劉小鷺面孔脹紅,忿忿道:「我對她這麼好,把她當親妹妹看,她竟然勾引我的未婚夫,還跑到醫院跟我示威,咳咳……咳咳……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啊……」她癱軟下來,旁邊的人忙著安慰,鎂光燈啪啪啪地閃。
「你搶她未婚夫?」芷綾駭叫。「不對,你跟夏澤野在交往啊,跟她未婚夫什麼關係?」
「夏澤野就是編劇夏明,編劇夏明就是劉小鷺常掛在嘴邊炫耀的未婚夫,懂嗎?」
不懂,芷綾繼續問:「那麼開寵物店的夏澤野又是誰?從小跟我們認識的那個夏澤野咧?」
看來她腦筋還沒轉過來,菁木睞她一眼,撤撇嘴角。「你知道嗎?有趣的就在這……」她自嘲,冷笑一聲。「他們全是同一個人。」
芷綾呆坐沙發。「我頭昏,我頭昏……所以……你搶她未婚夫?夏明?夏澤野?!她的未婚夫?我頭好痛……」
「往好的方面想,我有進步了,上次是有婦之夫,這次只是未婚夫。」菁木揶揄自己。
竇芷綾笑不出來。「夏澤野怎麼說?」
「他說在跟我交往之前,就跟劉小鷺分手了,他們分手,跟我無關。」
「你信嗎?啊,夏澤野,他來了,怏看快看!」正綾指著電視叫。
菁木抬頭,看見直播記者會現場亂成一團——
夏澤野朝記者咆哮,趕他們出去,和記者對罵。劉小鷺尖叫,哭吼。記者們見獵心喜,將他跟小鷺圍住,爭先恐後要問問題。警衛來了,畫面搖晃,眾人推擠,有尖叫、有怒吼、有賞耳光、有摔攝影機的,記者會被迫暫停,畫面接回新聞主播——
「現場有點混亂,我們待會兒再繼續追蹤這則新聞,現在……」
「唉,你怎麼辦啊?怎麼會有這種事?」芷綾看著菁木,替她著急。
「換電話號碼,收掉芳療館,就這樣。」菁木撕膠帶,封住紙箱,都想好了。
「啊?你甘心?你好不容易才開店,你捨得收?」
「你知道接下來會有多少人打來罵我嗎?還有,記者會放過我嗎?這家店也是劉小鷺的,我開得下去?」她苦笑。「這不是捨不捨得的問題……對了,既然你拿了那麼多名牌衣服和包包,是不是該貢獻一點勞力,站起來,幫我打包東西?」
芷綾呵呵笑,站起來,挽起衣袖。「了不起,還這麼鎮定。誒,如果是我,應該會躺在床上一直哭吧,我不懂,你怎麼能一副沒事的樣子?」
「這個啊,叫做一回生、二回熟。上次告到法院去,這次還好,只是開記者會,呼∼∼」
「你少給我裝堅強!」芷綾看穿她的偽裝。「我知道,你從小就喜歡夏澤野,我看過你跟他玩的樣子,我看過他為你寫的作文,你們是天生一對。菁木……菁木……」芷綾抱住她。「可憐的菁木,你這次,一定比上次痛得更厲害……你的心一定都碎了。你怎麼老是碰上這麼可怕的事?」
菁木仰頭,讓熱熱的淚,通通流回肚裡。「搬家公司快來了,少廢話,快幫我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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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木是無辜的,你怎麼可以公佈她的名字?!」夏澤野對劉小鷺咆哮。他一看到新聞預告,就衝過來,可恨還是晚了一步,沒來得及阻止。
「我偏要說。」劉小鷺恨恨反擊道:「你越維護她,我越恨你們。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們高高興興去結婚,然後我一個人在那邊痛苦傷心,被大家當笑話看。要難過就大家難過!你喜歡她?想跟她結婚?去啊?去啊!去讓所有人都知道,知道你跟那下賤的女人結婚……」
眼看她失去理智,恨得咬牙切齒,像個惡魔。
夏澤野心中寒透,面色鐵青。瞪著她,心想,菁木離開他,真是對極了。他有這個背後靈,菁木在身邊,只會被牽累。他想給菁木幸福,可是,瞧瞧,他只是讓菁木痛苦。
劉小鷺冷笑。「怎麼?不說話?沒話說了嗎?來,罵我啊?」
他笑了,劉小鷺驚愕。
他走近,直視她。「你憤怒是因為我不愛你,還是因為你的自尊受傷害?因為你,能給我幸福的女人,離開我了,如你所願,我跟菁木結束了,你放心,不會有我跟她的婚禮。這結果,你滿意嗎?」他啞著嗓,笑道:「竇菁木,是我唯一想愛的人,現在既然失去了,我什麼都無所謂了。」
他也冷笑,眼睛發燒。「我很氣你,不過,因為你表現得非常在乎我,我被感動了。」
「啊?!」劉小鷺驚呼,他拽住她的手,那力道,教她痛了。
看著她,夏澤野目光炯炯。「我們非結婚不可,我還非要娶你。有了婚姻的約束,你可以用一輩子證明你有多愛我,有多堅貞。不管我冷落你,忽視你,不愛你,輕視你,你都會用你偉大的愛證明給大家看,你寬宏大量,不計前嫌,就是要跟我在一起。」
瞧著他目中閃著冰冷的光,劉小鷺心驚膽戰。
他笑道:「小心,你要小心,你演得太悲慘可憐,博取到大家的同情,這種角色,演上癮了,想下戲了還由不得你。現在,我們把婚禮的時間訂出來,我覺得越快越好,我等不及要跟你白頭偕老。」
劉小鷺瑟瑟發抖,沒見過這樣陰鬱的夏澤野。他瘋了嗎?現在反而要娶她了?她不高興,反而覺得恐怖。
夏澤野微笑問:「劉小鷺,你會尊重我們的婚姻吧?婚後即使我不抱你,你也不會和別的男人亂來。當然,我也會非常尊重你的存在,雖然不愛你,但我保證,我不會出軌,我做得到,希望你也做得很好,我們好好來演模範夫妻給大家看。」
劉小鷺瞠目結舌,這站在面前的,是夏澤野嗎?他頭髮紊亂,眼色瘋狂,帶一抹冷笑,像邪惡的鬼。她毛骨悚然,遍體生寒。
他贈她個悲慘的笑。「祝我們,永浴愛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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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屋外聚集記者,持續的門鈴聲,也不接電話,菁木跟芷綾躲在屋內,吃義大利面,喝紅酒,兩人喝到醉醺醺。
「這時候還喝酒,我們會不會太好笑了?」芷綾躺在地板上笑。
菁木躺另一邊,啾著手中的酒杯。「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吃好一點啊……」
「她公佈你的名字,擺明要讓你混不下去,真過分!還有,她幹麼提給我衣服的事?是她自己不要的好不好?!」
「現在知道亂收禮物不好喔。」菁木睞她一眼。
芷綾叫:「喂,你們好朋友是這樣當的喔?」
「我又沒說她是好朋友。」菁木歎道。
「好。」捉住菁木的手,芷綾激動道:「既然不是好朋友,那我們更不能讓人家罵好玩的,我們要反擊!」
「啊?」
芷綾翻過身,啾著她。「不能白白受委屈,你無辜的。聽我說,在這個社會上要是被誤會了,不能沈默,要反擊,不然人家就當你默認了。我們來開記者會,找媒體SNG跟大家解釋清楚!」
「什麼啊?」菁木聽得是頭昏腦脹。
「喂喂喂,你不能當縮頭烏龜。上次的事爸跟媽已經快抓狂了,現在又鬧出這種事,你想被罵死啊?剛剛我已經先打電話幫你跟爸解釋了,他是能聽進去啦,但是,你知道我媽的,唉,你又要回高雄住,不出來澄清一下,我媽會念你念到你煩死,你是想被她整天罵嗎?」
「反正我又沒做虧心事,你媽要怎麼說,隨便她。」
「你不出來講,誰知道你是清白的?你就是這樣!我跟你說,記者會可以在我們公司,我有場地,反正剛好最近有新系列要打廣告,順便擺新產品在桌上就可以……」
菁木瞪她,芷綾嘿嘿笑。
「好啦好啦,要是不想幫我們廣告也沒關係,不過,你一定要開記者會澄清,現在,我們來好好想一想,記者會上要說哪些話?」
菁木啜著紅酒,顯得意興闌珊。
芷綾興致勃勃,分析得很起勁。「你要向大家解釋你們小學就認識了,所以一重逢了,才很快就發展戀情——」
「無聊。」菁木嗤一聲。
「這很重要!一定要說。」芷綾又道:「對,把夏澤野找來開記者會,既然他說早就和小鷺分手,就請他當記者面為你澄清。最好他還能提出人證,證明你沒介入他跟小鷺的感情。」
「呵。」菁木笑了。「挺像回事的。」
芷綾熱血沸騰。「為了增加可信度,找測謊機來。你和夏澤野接受測謊,這下就沒人誣賴你了,哈哈哈哈哈,我聰明吧?」拍手叫道:「對了,也找劉小鷺來測謊,看她敢不敢?」哼哼哼,佩服自己啊,這樣就真相大白了。事關三人的愛情前途,釐清真相,要是夏澤野通過謊測,菁木跟他就可以繼續戀愛。「嗯嗯嗯,就這樣。你覺得咧?」問事主,事主背對躺著,漠不關心。「喂?喂!有沒有在聽?」
菁木裝睡。
不,不想和不相干的人報告她的愛情。也不想為自己辯護,不想跟那些無關的人解釋自己是怎樣的人,他們明白又如何?他們真的關心?並不會因為他們明白她,她竇菁木就比較高貴,也不會因為他們誤解,她就低賤。她還是她,她為什麼要去解釋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可笑!她最厭倦要去不斷地爭辯不休。
小時候,繼母人前人後兩樣對待,她問爸爸為什麼。爸爸剛開始還願意聽,後來給她臉色看,懷疑她挑撥他跟新媽媽的感情。
「我明明看新媽媽很疼你啊?你不可以說謊喔。」當時爸爸這麼說的。
她急了,急著解釋,但口齒不清,越想說清楚,越講得前後矛盾顛三倒四,語焉不詳,狀甚心虛。
結果,爸爸相信新媽媽。
後來,她結巴的毛病好了,但已經習慣不被瞭解,很多事索性都不解釋了,愛上單純簡單的關係,那種大家不用多說話,就心意相通,很有默契的關係。可是,為什麼老被捲入更複雜的關係裡?
再遇見夏澤野時,她多感動,多慶幸老天的安排,還以為終於找到了她渴望的那種關係,給果呢?他也是滿口的謊言,陷她於不義。
芷綾推推她。「你睡了啊,真是……你怎麼還睡得著?」
菁木緘默,感到身心俱疲。當然,她可以挺身而出,面對劉小鷺的攻擊,爭取自己的愛情;她也可以退出戰場,放棄深愛的男人……
她該怎麼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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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住多久?沒拿錢回家就算了又跑回來白吃白住。」那個聲音嫌惡道。
「你少講幾句行不行?」另一個聲音低吼。
「芷綾每個月寄一萬塊回來,她就不用?你太寵她了。」
「她最近手頭比較緊,幹麼計較那麼多?那件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已經夠難受了,你別還給她壓力。」
「哼,難受……」那個聲音更激昂。「該難受的是我們吧?臉都給她丟光了,上次跟有婦之夫,這次搶人家未婚夫,你女兒真了不起啊,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她不要臉也要為我們想啊!」
「小聲點!芷綾不是說了嗎,這是誤會……她不是故意的……」
「這麼巧?每次都無辜的?竇至誠,講話要憑良心,我看你女兒品行有問題,你再不說她,她以後——」
「你住口!」
嗡——
樓上,機器急速運轉,淹沒爭執聲。
菁木在二樓客廳,打開攪拌器,左手拽鐵盆,右手握攪拌器,面無表情,處理盆內皂油。它們因為攪拌,逐漸濃稠,她的心,也跟著黏糊糊。
回高雄一個多月了,平日做精油手工香皂,放有機商店寄賣。只賺少少的錢,但成功地遠離是非,生活平靜,還不賴啊,她自認適應得很好,只除了要看繼母的臉色……還好,從小就習慣了,麻木了,也不太難受。
攪拌器攪出一圈圈漩渦,她好像又看見某人的手,重複攪拌的動作,而她在旁邊看著,笑著,檢查那個人做出的成績……
唉。
歎氣了。
菁木走去陽台,眺望屋外風景。從這裡看出去,十二月的天空灰藍,市立公園裡,樹們頂著黃頭髮。這是個星期天,小孩們在遊樂場嬉戲,幾對夫婦聚著閒聊,有個小女生,冰淇淋掉了,弄髒裙子,小臉皺著,嚎啕大哭,媽媽蹲下來安慰她,幫她揩淚……
菁木呆看著,機器嗡嗡響,眼淚掉下來。女孩哭著哭著,怎麼越看越像自己?從小沒媽媽疼,哭的時候,誰揩淚?誰叫她別哭?是年少的夏澤野,他表情慌張的,急切地伸手過來,揩去她的眼淚。
「別哭……別哭……」那時他焦急地要安慰她。
為她揩過淚,現在弄哭她的,也是他。
這不是茉莉開的季節,是記憶頑固,她才隱約好像又看見夏澤野,又聞到雨天的茉莉香。
只因為他曾經溫柔,所以沒辦法純粹去恨。
菁木矛盾,恨自己軟弱。想快快忘記他,好多夜裡,這麼對自己說。快忘記他們一起看片子,忘記一起打電動,忘記他拿蟲嚇她,說一堆謎語似地甲蟲術語,說時麼時候結蛹,說什麼時候羽化。他眼色那麼亮,跟愛她的時候一樣熱烈……她從來沒聽懂過。
現在,他和誰講這些事?
他說甲蟲羽化後,要第一個拿給她看,現在羽化了沒有?他高興嗎?他拿給誰看?
每個星期六晚上,她坐在電視機前,看夏澤野編寫的「寵物戀人」。他真可惡,昨晚劇情安排男女主角,手牽手,響應科學家號召的跳地球活動,劇中男女手牽手跳,他們笑得愚蠢,幸福得教人嫉妒。
菁木知道,夏澤野是故意的,故意寫給她看。
她生氣,哭到天亮……
她離得遠遠,可恨心魔常駐,生活平靜,內心卻不得安寧。她希望藉距離和時間,去消耗,去排泄掉對夏澤野的感情。誰料到,他,卻在她血紅心房結晶。痛痛地閃耀著,閃耀著不再屬於她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