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祖馴正在忙著打包日用品時,門鈴就響了。他遲疑了一會兒,想著會是黎珊珊嗎?還是江小君的媽媽?他猶豫了片刻,才去開門。
「找到小君了嗎?」是楊美美。
「她在2503。」
美美搗著胸,松了好大口氣。
「真是的,突然半夜就跑掉,要嚇死多少人啊?!」還以為小君出事了,電話也打不通。美美看見客廳放著行李箱,問:「你在干麼?」
黎祖馴推開門,讓美美進來,將擱在沙發上的衣服全放入行李箱。
「小君暫時都會住在2503,請妳保密,先別讓她媽知道。」
「那你呢?」
「我暫時就兩邊跑,不過……」他笑道:「晚上盡量跟她住在那裡。」他擔心小君一個人會怕。
「是喔。」美美抓抓頭發,裝作不經意地問:「這樣會不會很麻煩啊?還是……還是我幫她問看看,搞不好我朋友可以收留她。」
「不用了,我想她是寧願待在2503。」他答得斬釘截鐵。
美美又問:「你們有什麼打算?她離家出走,跟母親鬧翻了,就這樣跑去投靠你,你壓力會不會很大啊?」她替黎祖馴抱屈,覺得小君太任性,根本沒為他想嘛。
可是黎祖馴不嫌麻煩,還問美美:「等一下有沒有事?可以跟我出去一下嗎?」
「沒事。」美美欣喜。
「陪我去市區逛一下。」
「好啊,要干麼?」
「想幫小君買一些衣服跟日用品,妳們是好朋友,比較清楚她的需要.」
美美笑得好燦爛,燦爛到非常刻意。「好啊∼∼沒問題.」她甜美地說,但心痛,嫉妒,卻又羨慕著。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楊美美淪落到扮演小君的綠葉?眼前看來,她還是個要角!陪襯江小君的愛情,多可悲……
明明可以拒絕,卻又貪圖跟黎祖馴相處的機會。矛盾哪,他們很幸福,她一個人辛苦。沒人知道她暗暗跟心魔斗爭,無法真心祝好友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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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南部出差的張天寶,接到美美的電話,得知小君離家出走要跟黎祖馴在一起,他飛快北上,趕到百穗旅社。
張天寶停好車子,打電話上去。「喂,我到了。」
「上來啊,大家都在。」接電話的是人在2503的楊美美。
「欸……上去喔……」張天寶吞吞吐吐。「妳叫他們下來,我們找地方喝咖啡。」
「外面那麼熱喝什麼咖啡?我們在討論小君的未來。」
「那……要不要去我家?我家客廳大,方便講話。你們要不要游泳?我爸昨天才叫人換了游泳池的水。」
「張天寶!」她凶巴巴地說:「小君離家出走,這時候你覺得她有心情游泳嗎?就算你家游泳池大到可以沖浪,現在也不是玩的時候吧?」
「那那那……」他還在做最後的掙扎,逃避去那間死過人的套房,晦氣啊!
美美像是知道他在怕,不留情面地罵:「你是不是男人?你不敢上來啊?這裡沒鬼啦,小君昨天都睡這裡了,你帶種一點好不好,遜欸!」
他氣道:「枉費我還特地帶嘉義的名產奶油鳳梨給妳吃,妳還這麼凶∼∼」
她吼:「不上來就算了,遜!」喀,掛電話。
可憐的張天寶,摸摸鼻子,下車,開後座,抱了裝滿六顆鳳梨的紙箱,膽戰心驚地走進旅社,向櫃台歐巴桑打過招呼,搭電梯上樓。
他忐忑,小心呼吸著,注意周邊動靜。這裡死過人……不、不要想!他硬著頭皮,念著佛號,不甘不願地拖著腳步,不時左顧右盼注意周遭情況,來到2503房門口。
這裡死過兩個人……不,千萬不要再想了,張天寶努力安撫自己,他敲門。等了一會,門才緩緩打開。
突然,房內伸出一只手,猛地就抓住他,隨後一聲淒叫!
「你完了!」
門邊,緩緩冒出個披白袍的鬼。
「啊∼∼」張天寶魂飛魄散,箱子摔出去,鳳梨滾下去。他想轉身就跑,可是雙腿發軟不聽使喚,跌倒在地。不能跑只好爬了,他飛快地爬離2503,身後立刻傳來一陣嘩笑。他愣住,回頭,房前擠著三個人,全沖著他笑。
楊美美身上披著白色床單,笑得最囂張,笑得抱肚,笑得支撐不住,要扶著門。
「哈哈哈哈哈……你爬得還真快欸……」
小君搗著嘴,也在笑。
黎祖馴大步過來,蹲在張天寶身邊。「你還好吧?」
「×!」張天寶答得簡單俐落,此時此刻還有什麼比粗話更能代表他的心情?
地方小,他們坐地上。
張天寶驚魂未定,覷著美美。「我被妳嚇死了,我要去收驚,等一下陪我去龍山寺。」
「不要。」美美幸災樂禍。「你要感謝我,被我這麼大大嚇一次,以後就免疫,再也不怕了。」
張天寶瞪她一眼,可惡,這女人真難追!
他問小君:「現在妳打算怎麼辦?」
小君微笑,抱著枕頭,盤坐在地。T恤牛仔褲的裝扮,讓她原就清秀臉蛋,更顯孩子氣。她看一眼黎祖馴,笑笑地跟張天寶說:「我們都想好了,我暫時住在這裡。」
「這裡?妳敢住?」張天寶驚叫。
「我覺得這裡很好啊,我昨天也睡得很好。」她喜歡這堆滿他物品的房間。
張天寶說他家有很多空房可以讓她住,這地方又小又發生過事故,但小君婉拒了。美美基於私心,也建議小君去住張天寶那裡,她的理由是住旅館不方便,而心裡真實的聲音是——不喜歡小君跟黎祖馴那麼親密。
小君不為所動,不管這兩人怎麼說,就是堅持住2503。
黎祖馴說:「你們不用擔心,反正我會常過來。」
「是啊,」張天寶虧他:「反正是你馬子,我們擔心個屁啊!」
美美沉默了,她看黎祖馴左手環著小君的腰,跟張天寶聊天。她看小君偎在他身側,面上表情很甜蜜很幸福。這兩個人一個是她好友,一個是她暗戀的對象。現在他們互動親密,眼看是不需要她了,她像個局外人,寂寞又嫉妒。
美美心情復雜,原本還以為,小君會出國留學,他們很快就要分手。眼前看來,他們非但沒有分開,還更親密了,甚至要住一起了。
美美聽見張天寶揶揄黎祖馴:「她為了你跟家人鬧翻,你責任重大了你,將來不娶她就糟了……」
美美問小君:「真的不回去?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我想清楚了。」
「但是妳只會彈鋼琴,不升學要干麼?而且沒有妳媽給妳零用錢,妳的生活怎麼辦?」
「這有什麼好擔心……」張天寶笑嘻嘻地說:「祖馴養她啊,這就是甜蜜的負擔啦!」
美美冷笑。「是喔,所以就靠黎祖馴養妳一輩子喔?從十九歲養到什麼時候?小君真好命,在家有媽媽養,離家出走有男朋友養,唉,我就沒那麼好命,什麼都要靠我自己……」
頓時氣氛尷尬。
小君錯愕,是錯覺嗎?美美的話,好酸啊!
黎祖馴也感覺到美美不對勁,他神情嚴肅,默不作聲。
張天寶看看小君又看看美美,尷尬地搔搔頭,又抓抓耳朵。「也……也不是這樣說啦,男朋友本來就要照顧女朋友啊!」一方面是找話題,一方面借機表現英雄氣概。「像要是我的女朋友出事了,開玩笑,我也會挑起全部的責任,這是應該的嘛,男人就是要有擔當啊。」
「只會靠老爸的人閉嘴。」美美這一句,張天寶臉色大變,氣氛更尷尬。
小君握住美美的手,看一眼張天寶,對美美低道:「妳怎麼這樣說?很傷人欸……」
「妳還不是只會靠別人!」美美甩開小君的手。「我才不像你們,只會講好聽話。」她看向黎祖馴,半開玩笑地說:「養我們小君很花錢的喔,小君出門都搭計程車欸,她到現在都不會騎車,捷運都沒搭過喔。還有她媽都固定帶她去高級理發廳洗頭護發喔,一次多少?」她看向小君,小君正不解地也看著她。
美美說:「妳上次跟我說多少?好像要五百對吧!還有妳從小就不吃路邊攤,黎祖馴要是像妳媽那樣天天帶妳上餐廳,賺再多都不夠妳花。妳住家裡的時候有傭人,這裡可沒有傭人喔,妳想清楚了?受得了?」
美美每一句都刺向小君最弱的地方,小君越聽臉色越難看。
黎祖馴點煙抽,表情莫測高深。
張天寶瞠目結舌,不明白這個楊美美是怎麼了?鬼附身喔,講話真毒!她們下是好朋友嗎?
「我不需要他養我,我會找工作……」小君看著美美說。
美美笑了,反問:「妳會做什麼?」
「什麼都能做。」
「妳以為工作那麼容易喔?妳知道妳現在身上這件名牌衣服多少錢嗎?去餐廳打工一小時了不起一百塊,妳做得住?」
「做得住。」之前黎祖馴也質疑過她,但為什麼連好友都質疑她?她江小君讓人看得這麼扁嗎?
「講得真容易,妳又沒吃過苦,洗盤子手會變粗喔,到垃圾啦掃地拖地,妳真的可以?」
「我可以。」
「才怪咧妳可以。」
「妳又知道我不行了?」
「因為我最了解妳了啊,妳還是想清楚比較好。」
戰況不明,煙硝味四起。張天寶悄悄問黎祖馴:「是我想太多嗎?她們怪怪的……」
黎祖馴握住小君的手,對美美說:「她不會那麼沒用,妳不用太擔心,而且我會看著她。」意思是要她閉嘴,少囉嗦。自己教訓小君、指正小君是一回事,看到別人咄咄逼人地質疑小君他就生氣了,他擔心小君會難過。
小君盡管生氣,但還在竭力避免沖突,她想著美美肯定是有她的用意,她想美美也是真的是為她擔心,所以講話才會這麼直。
所以她好脾氣地對美美說:「妳放心,我沒問題的。」她笑了。「我以後要跟妳一樣,學著獨立,我會養活我自己,不會讓別人麻煩。」
「最好是啦,妳哪一次不是麻煩到我?每次都被妳牽累,現在又說什麼放棄留學,要獨立自主,我看妳根本沒想清楚……」
失控了、失控了∼∼張天寶嚷:「要不要吃鳳梨?沒吃過奶油鳳梨吧?我去嘉義出差買的。」
不想再跟美美對峙,小君說:「我去切鳳梨。」
「我找找看,好像有水果刀……」黎祖馴起身去拉開桌子的抽屜,找出水果刀。
「用這個切要切到民國幾年!」張天寶配合著轉移話題。
「沒關系,我慢慢切。」小君接過水果刀。
「我來切。」美美強出頭。「鳳梨很難切,妳的手那麼嫩會扎傷。」又是這種酸溜溜的話,好像當小君是扶不起的阿斗。
「我可以,妳跟他們看電視吧。」拖住裝滿鳳梨的紙箱,這裡沒廚房,小君去廁所料理鳳梨。她關上門,但聽得見外邊談話。
她聽見張天寶斥責美美:「干麼那麼凶啊?」
美美反駁:「我哪有凶?我是為她好,那家伙太任性了。」
「奇怪了,人家祖馴都沒意見,妳著急個屁。」
「我是她好朋友,我當然擔心。」
「可是妳口氣很差,很傷人欸,妳沒發現她快哭了嗎?」
美美失去理智。「對啦對啦我最壞了,我是壞女人行不行?她最可憐了,很需要保護對吧?怎麼?她快哭了,你們就緊張了?我太了解她了,她動不動就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然後旁邊的人就拚命保護她,這就是她最厲害的地方,噁心,我看不下去了。」
張天寶倒抽口氣。「她到底是不是妳朋友啊,干麼把她講成這樣?」
「好了,不要吵了!」黎祖馴厲聲制止。
這才安靜了。
小君打開紙箱,鳳梨散發濃郁的香氣。
外邊,有人把電視音量調大,大概是不希望她聽見爭吵,他們講話的聲音變小了,張天寶像是在安撫美美的情緒。
好難過啊,美美為什麼要說那種話呢?小君忍住眼淚。
我是那麼沒用的人?只會制造別人的麻煩嗎?我不能吃苦嗎?像溫室的花朵?
美美的話讓小君難堪極了,在黎祖馴眼中,她也是這樣不中用的人?
廁所沒有砧板,沒有地方切鳳梨,她只有一把小水果刀,沒有削鳳梨的菜刀,要怎麼料理鳳梨呢?看著刺蝟似地大鳳梨,她不知該從何下手。
她吃過鳳梨,但沒親手切過鳳梨。它們刺咧咧,像在嘲笑她無能,她確實活得很無能,但以後不了,小君下決心,不要再被人瞧扁了,以後她要盡量都靠自己,她要爭氣。
環境克難,工具克難,但小君決心擺平鳳梨。
危機就是轉機,逆境可以激發無限潛能,小君想到了,她將馬桶蓋蓋好,撕下紙箱的掀蓋當砧板鋪在上面。瞧,這下就解決了,她還是有點小聰明的。
拎了鳳梨,放平,努力斬去綠爪似地鳳梨頭,刀刺進去,又挖又戳,費好大勁,切去鳳梨頭。再將鳳梨拿到洗臉台裡,左手握著鳳梨,右手試著削皮……
廁所門打開,黎祖馴走進來。他掩上門,想接手。
「我來。」
她拒絕。「我可以,你出去啦!」
他沒走,看小君左手抓鳳梨,右手對鳳梨又戳又刺又扭地,笨拙地想削去硬皮。她力氣小,弄得鳳梨汁液進流,傷痕累累。她左手也因為抓著鳳梨,被扎得通紅。
他看了心疼,面色陰郁了,心裡清楚,美美的話,讓她自尊受損。
「給我。」他上前,強要拿走鳳梨。
「不要!我可以。」小君凶他。「你這樣我會分心。」
他愣住,松手,失笑。「好好好,妳用。」
英雄無用武之地,紅顏堅持靠自己。他只好背靠牆站,晾在一邊等,默默陪她。
第一顆鳳梨,她削了五分鍾才擺平,果肉被削得稀爛。第二顆鳳梨,她削了三分鍾,總算有點樣子。到第三顆鳳梨,她發現如果先在邊緣水平的劃兩道痕,再戳入果肉,直切下來,就變得容易多了。第四顆她已經削得很好看。
她左手抓拿果肉,感受著那黏膩軟嫩的果肉,廁所充斥甜膩的香味,她流汗,終於把鳳梨全削好,裝在水杓裡。
「呼∼∼好了。」
放下水果刀,看著杓裡爛兮兮的鳳梨,她泫然欲泣。不成……和外面吃的鳳梨差好多,好丑喔,拿出去要被美美取笑了。
「我切壞了,看起來好噁心。」
瞧她沮喪的,黎祖馴過來,不顧會不會弄髒手,拿了一塊就吃。「嗯……味道跟一般的鳳梨不一樣,妳吃看看。」也拿一塊喂她。
她吞了,咀嚼,果肉甜潤多汁,綿密的,融化在唇齒間。沒一般鳳梨的酸味,怪不得這叫奶油鳳梨。
小君贊歎:「好……」話沒說完,黎祖馴側首,堵住她的嘴。
在香甜的鳳梨吞下腹,之後來的,是他熱烈的吻。
小君昏眩,緩閉上眼睛,背靠著洗臉台,他的身體像一堵燃燒的堅硬的牆,將她圍困住。他伸手,右手掌按在她腦後,將她逼近了,好吻得更深。
小君心跳如鼓,太親密的探索,在唇內滿滿著,甜膩地糾纏。
她不難過了,沒腦袋去想美美傷人的話。被他熱烈吻著,她覺得體內彷佛有著像鳳梨飽滿甜潤的汁液,劇烈地搖晃著身體。
外邊,電視機聲音響著;這裡,熱情正如火如荼。
外邊,她聽張天寶努力地說話,逗美美開心。怕被發現,小君壓抑因為興奮差點出口的呼聲。
他啃咬她的脖子,往下探索,雙掌來到她的臀部,壓向他,她感受到某種渴望,曖昧地威脅著她……
她剛剛憑一支水果刀,就處決了四顆鳳梨,野蠻地,宰殺它們。而現在,她覺得他身上有一股蠻勁,這無所不在的甜香,這空氣吸入肺裡,連呼吸都香著……他手在她臀部在她腿間漫移,她想到剛剛當她的指尖陷入軟熱果肉的觸感……
他們不斷親吻,即使隔著衣衫,小君也能真實感受到他暖熱的手掌,帶來強烈的刺激。她顫抖著,興奮著,變得軟綿綿,無招架之力。
他將她壓在磁磚前,身體擠迫著她的身體,她摸起來那麼柔軟溫潤,使他變得更堅硬,他身體渴望卸除阻擋他們的衣物,她亦興奮地由他擺布,信任他。
可是……
他俯在她身側,重重呼息,忍住想繼續的沖動,她就在他腿間,他抵著她最柔軟的地方,隔著牛仔布,感到兩人因興奮,體溫炙熱。
他停住動作,天殺的,這真會要了一個男人的命。
小君睜眼,眼色熱情而恍惚,她不要停,她小手仍想摸索他發燙的身軀。
「等等……」受不了這撩撥,他低喘,即時扣住她雙手。
她看見他臉上有著痛苦又脆弱的表情。
他額上黑發閃著汗珠,親暱地吻吻她額頭,將她環入懷中,轉身,摟著她,靠檣站,極困難,但終於冷靜。
他低頭,看著懷裡人兒,她正困惑地望著他。臉色明媚,眼色無辜,像無聲地問著——為什麼停下來?
他苦笑,捏捏她的臉。
「出去了,再不出去,他們會覺得奇怪……」幫她理好衣衫,兩人平復心情,拿著切好的鳳梨,裝沒事地離開廁所。
外頭電視機開著,卻不見人影,張天寶留下字條,說帶美美去兜風了。
他們分食鳳梨,窩在地上,看電視,外邊走廊響起腳步聲。
「有人……」小君跑去趴在門縫偷看。「我看到一雙女人的腳,哇,好紅的高跟鞋。哦,跟著一個男人喔……」她以前沒住過旅社,很好奇。
黎祖馴過來,也跟她趴在門縫瞧,他們討論對房住誰。
小君說:「當然是夫妻。」
「夫妻不可能來開房間。」
「為什麼不可能?」
「結婚的人沒那麼有情趣。」
「你又知道了……」
稍後,對房,傳來曖昧呻吟。他們靠坐在門前,肩並肩偷聽,又尷尬又覺得有趣,兩人竊笑。
在這瞹昧聲中,小君壯著膽子,鼓起勇氣問黎祖馴:「你為什麼……為什麼不抱我?」她對他毫無保留,但他為什麼好幾次都及時煞住?這讓她很困惑。
他吹了吹額上的發。「不急,妳是第一次吧,我有壓力啊,妳懂不懂?」
「壓力?什麼壓力?」
「萬一表現不好,會造成妳一輩子的陰影。第一次要是做不好,以後我想做,妳可能就不答應了,我壓力很大,妳了嗎?」
她瞪他。「我不信,你又開玩笑了。」他會怕表現不好?才怪!
他笑,攬住她的頭,靠在自己肩膀。「妳不知道我很傳統的,結婚才可以做那件事。」
「騙人。」她很不賞臉,噗地笑出來。
「真的。」
「所以你跟以前的女朋友都沒做過嘍?」
他狡猾地說:「妳跟她們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她們是女朋友。」
「我不是你女朋友?」
「妳是我將來要娶的,當然不一樣,要更謹慎才行。」
小君微笑,歎息道:「不管怎樣,我有信心,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黎祖馴說謊,真實是他擔心小君最後萬一受不住平凡的生活,萬一自己達不到她對幸福的要求,她若是後悔,她還可以清清白白地回去。
當然他相信此時此刻,她的勇氣是真的,她相信自己是辦得到的,然而她太天真,鄒知道現實可咱?
他不質疑她的毅力,卻默默幫她預留後路。
小君靠著他的肩膀,說:「我覺得好幸福。」
是夜,床上,他們面對面地躺著,他雙臂圈著小君,她臉埋在他的胸口,呼出的熱氣,暖著他的心坎。有他作伴,她睡得好;而他卻因為渴望她,醒到天亮。
當晨光映著窗,黎祖馴輕輕將她纏近的身子挪開,下床,走到窗前,打開窗戶,看晨曦映亮每戶人家門窗,聽街道商店拉起鐵門准備開始營業,這又是個朝氣蓬勃的夏日早晨。
他雙手撐在窗台上,呼吸新鮮的早晨空氣,他覺得跟以往的自己告別了。
他有所領悟,心中有感觸。回頭,他望著床上酣睡的人兒,想著——
愛是這麼不可思議哪,令小君義無反顧地想做自己。
同樣一份愛,他卻進退失據,違背自己。明明很想占有她,卻婆婆媽媽地遲疑,深怕反而會害到她。明明高興她放棄出國留學,跑來找他,卻在高興的同時,又矛盾地替她擔心起來。
他反復地問自己——這是對的嗎?對她最好的嗎?她有好的條件,出國念書,功成名就,前途似錦,也許碰上比他更優秀的人。他該讓這份愛綁架她嗎?
她不知道他自由慣了,她不知道他心裡曾經多麼掙扎,反復思量著怎麼對她最好。
光影飄搖,愛在他心裡搖擺。
他以前不會想那麼多,只揀喜歡的做,討厭瞻前顧後。但現在是怎麼了?他的瀟灑、他的自由、他的勇於冒險、他的心無掛礙,現在這麼都輸給這女孩?
在這晨曦中,黎祖馴罕見地打算起未來。
以後,不能這樣過下去,是不是該認真找什麼事做?是不是開始不能免俗地要計劃未來?因為要有足夠的能力來呵護這可愛女孩。
意外的緣分,改變了他們。她不顧一切爭取自由想忠於自己,他反而開始不只想著做自己。
黎祖馴發現,原來以前對生活散漫,是因為少個伴。而今心中有愛,就與自由絕緣,想做什麼,前往哪裡,好自然就會考量到對方。
不免有一點遺憾失去了那種自由自在的快感,但遺憾歸遺憾,心裡竟是這麼暖!
黎祖馴上床,又將她抱進懷裡。
在晨光中,拽著心愛的女孩。
黎祖馴望著天花板,望著婆娑的光影,想象接下來的生活,就這麼跟小君走下去,以後她沒家人照顧,以後他們相依為命,這想法,好親暱!
黎祖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多傻!他沒發現,自己在傻笑呢!有人巴在身上酣睡,就好像多了個親人。他想象,每天都有小君陪他,喜怒哀樂都有人分享,才驚覺到過去自己很孤單,原來有人抱著睡、抱著醒、抱著失眠多幸福!原來偶爾為愛掙扎,但為了此刻能抱在一起,都是值得的。
他之前是在猶豫個屁啊?真可笑。這不都好好地嗎?不是抱在一起了嗎?那些不安和顧慮,現在看來,證明是自己嚇唬自己。相愛,想一起,就在一起,沒那麼困難嘛!
他以前聽人說,人是群居的動物,人是不能獨自生活,會寂寞得害精神病,他覺得那是放屁,他一個人不過得挺好?多個人天天參與生活,他還嫌膩呢!可這會怎麼了?
現在起,有人不離不棄地陪著。
好高興,好有斗志,他覺得,活得很來勁。
從現在開始,小君是他的責任跟義務。責任跟義務這頂大帽子扣下,他戴起來還挺高興,他會給小君幸福的,雖然有些小阻礙,沒關系,他有信心,為了小君,這些他都會克服。
他仿佛已經預見,不久的將來,跟小君會有屬於他們的窩,那就是人們說的很俗氣的所謂家庭生活……
從現在開始,一心一意,愛到底。唉,他又想象到,假如他把事業做得很好,假如他們安定下來,也許過幾年他們就會有幾個胖娃娃……幾個男的?生幾個女的?被他們喊爸爸,多驕傲啊!
唉,他會不會想太遠了?
唉,他怎麼越想越陶醉呢?
唉,他是怎麼搞的?
又傻笑了,就這麼一直笑進夢裡……
【上集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