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瑪栗哭也哭過,吃也吃了,還和屠英倫小聊一會兒,因為兩人明天還要上班,屠英倫捨不得道別,還是得送瑪栗回家。
到瑪栗住的大樓外,瑪栗下車,跟他道再見。
「Bye∼∼」她關上車門。
屠英倫在車內看著她。「我等你到家了再走。」
瑪栗轉身,拿鑰匙開門,走進大樓。才跨進電梯,手機就響了。
「喂?」瑪栗接聽,沒走進電梯裡。
屠英倫說:「明天早上十點,我剛好在你們公司附近的尊翔飯店演講,結束後一起吃中飯?」
瑪栗猶豫著。
他又說:「剛剛因為你忙著吃東西,忘了想跟你討論的事。」
「什麼事?」
「你希望擁有的是什麼樣的愛情?我想白小姐渴望的愛情一定跟別人不同。」
瑪栗握著手機,她很迷惘,心跳得很快。她想要什麼樣的愛情?她很久沒戀愛,答不上來。電梯門打開又關上,她拿不定主意。
屠英倫等著。「你可以慢慢想,明天告訴我。」
「喂,我又沒答應跟你交往。」他是不是誤會了?
「我知道。」他自負道:「我們會在一起的。我們很適合,我們互相吸引。我們應該繼續見面,明天中午我們一起吃飯。」
他用了很多個「我們」,電話彼端,瑪栗覺得手機像著了火,燙著手。她怔怔地看著關上的電梯門,覺得自己像被一堵牆擋住,回憶如牆,傷心的記憶恐嚇著她。
她該嘗試再去愛人嗎?再把心交山山去嗎?
屠英倫身上的某些特質,害她軟化了。
瑪栗轉身,靠著電梯,握著手機的左手,緩緩垂下,手機訊號在掌心裡閃著。她閉眼,感受著自己的左胸,一顆心怦怦跳著。應該給這男人一個機會嗎?
屠英倫在電話那邊等,執意不收線。時間過去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瑪栗像思考了有一世紀那麼久,在屠英倫的感覺,那長久的沈默幾乎要令他窒息。
愛對瑪栗發出訊號,而過往的痛苦記憶同時也在恐嚇瑪栗前進的腳步,這兩種力量同時拉扯著她的心。
她今晚很快樂,但誰可保證快樂不會消失?屠英倫是很迷人,她怕的是,就算再迷人的家伙,等真正在一起,沒了新鮮感,哪天就變得面目可憎。還有她龐大的工作量,她有小孩要養,而今她的生活哪來的空間放愛情?
瑪栗遲疑著。
愛是種拉扯,她越想分析就越迷惘,她的原則告訴她不要戀愛,但是……
車廂內,屠英倫等著瑪栗的回答,他握著手機,不肯收線。那邊一直沈默著,他按捺性子等她決定,感覺心髒快要跳出胸口,就算他再厚臉皮,也很難經得住一再被拒絕。今晚好不容易靠近了一些,但瑪栗願意接受他的追求嗎?她願意給他機會嗎?
瑪栗沈默著。
他不怪瑪栗猶豫,沒有哪個女人樂意未婚生子,他想,瑪栗一定有過不快樂的愛情,他能體諒瑪栗的遲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強烈地被瑪栗吸引。
因為緊張,他點菸抽。
他感到可笑,面對客戶時他也沒這樣緊張,這幾年的意氣風發都在見到這女人後灰飛煙滅。
在好長的沈默後,終於聽見瑪栗回答——
「明天告訴你,我要什麼樣的愛情。」她答應跟他碰面。
幾乎可以用喜極而泣來形容屠英倫的心情,他們約好碰面的時間地點,就在尊翔一樓的咖啡廳用餐,收線前,屠英倫跟瑪栗強調:「不管明天你說什麼、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改變心意。」
瑪栗走進電梯,望著電梯裡的鏡子,她忽然有種錯覺,覺得身上恍若有光;她還有種虛榮感,仿佛自己是世上最美的女人。臉上的妝,因為之前哭泣,顏色淡了,但她發現鏡裡的自己,比任何一天都還要美。也許愛是世上最好的魔術師,不用腮紅也雙頰紅潤。瑪栗呆了會兒,直到電梯門開了,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在傻笑。她走出電梯,回家,開燈。
想了想,扔下皮包,走到陽台,俯望街道。樓下一盞路燈亮著,旁邊一輛黑色福斯車還在。車窗開著,有個男人下車,對她揮揮手,無聲說Bye-Bye。
瑪栗點點頭,目送他離開,有一瞬,她沖動地想下樓,想請他上來喝杯茶。在這小小套房招待他,招待一個男人。光只是這麼想,她就臉紅耳熱,好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今晚覺得自己回到十八歲,屠英倫的關懷讓她仿佛一下年輕好幾歲。
瑪栗恍惚地想著——
我有這麼好嗎?值得他這麼喜歡?
翌日瑪栗一早就去謝家接女兒,每個月她固定會付托兒費給謝媽媽,這幾年要不是謝媽媽幫她帶曉游,她根本沒辦法工作。到了謝家,謝佩瑜還在賴床,謝媽媽張羅早餐,邀瑪栗一起吃。
「我去叫曉游起床。」瑪栗走進謝佩瑜房間,謝佩瑜在電視台工作很晚下班,睡得正熟,鼾聲很大,還踢被。
瑪栗幫謝佩瑜蓋好被子,好笑地看好友睡得渾然忘我,就算九級地震來了她也沒感覺,曉游則規規矩矩地睡在乾媽身旁,瑪栗搖醒她。
「媽瞇∼∼」曉游睜眼,還不想起床。
「乖,起床了,該去幼稚園嘍!」
曉游朝媽媽張開雙手,要抱抱。瑪栗將她抱起,女兒閉上眼,就歪在她肩膀上繼續睡,軟軟的雙臂圈著母親。瑪栗一路抱她到客廳,忽然好羨慕女兒。她也渴望醒來就張開雙臂,有個人就抱她起床,她也渴望回到純真時代,只管盡情撒嬌依賴,可惜時光一去不返,那是好奢侈的想法。
當瑪栗和女兒用餐時,謝媽媽一直打聽謝佩瑜的感情生活。
「佩璇有沒有和那個屠先生約會?」
「嗯,佩瑜沒跟我說。」瑪栗心虛,低頭喝湯。
「我知道啦,她要你別跟我說對不對?你們年輕人都這樣,什麼事都不跟媽媽說。」
「她不一定什麼都會跟我說啊。」
「你要勸她啊,都幾歲了,再拖下去看還有沒有人要,謝媽媽好不容易幫她找到條件這麼好的,人家是碩士,在大公司當總監……」
「佩瑜事業心比較重。」瑪栗越說越心虛。
「女孩子事業再好有什麼用?趕快找好男人嫁了才對。」
「我想吃草莓吐司!」曉游故意打斷謝媽媽的話,她感覺到母親的壓力。
謝媽媽幫曉游烤吐司,嘴裡還叨念著:「唉,她要快點嫁我才放心,我老了,不可能照顧她一輩子……」
大概發現瑪栗很沈默,謝媽媽關心道:「你也是。那麼瘦,工作很累吧?趕快找個好男人嫁,你不用擔心,現在有很多男人離過婚,要不就是老婆去世,他們不介意你帶著小孩,要不要謝媽媽幫你介紹?」
瑪栗胃口盡失。對,在旁人眼中她條件不好,能選擇的就是離過婚,要不就是死了老婆的男人,他們不會介意她有小孩……瑪栗感傷。
屠英倫條件那麼好,干麼跟她耗呢?喜歡她什麼?她根本配不上他。談情說愛很浪漫,現實卻是殘酷的。初初愛上時,那蜜月期真可叫天雷勾動地火,熱情到天崩地裂,總之不管對方有啥缺點都無所謂,不管彼此有什麼不滿都看不見,可是一旦時日久了,現實降臨,這些玫瑰色的蜜月期就會褪色,愛經不起現實的打擊,瑪栗曾身歷其境,被重創過,她實在不想再來一次,那麼……瑪栗思索著——跟屠英倫中午是見還不見?
送女兒到幼稚園,搭捷運往公司的路上,瑪栗思索著,乾脆打一封電郵拒絕屠英倫好了。昨晚面對面時,她的心波動得厲害,她一時迷惘,對,是一時迷恫。現在她回歸正常了,她要的是平靜的生活,不該被打擾。光想到跟屠英倫交往日後將面對的難題,她就頭痛。就算屠英倫無所謂,但他怎麼跟他父母解釋她未婚生子?他的家人會怎麼看待她?
不如趁一切還沒開始,趕快捻熄愛的感覺。
瑪栗到公司,喝了咖啡,打開電腦,准備敲信給屠英倫,結果先收到屠英倫的信。屠英倫仿佛知道瑪栗會改變心意,他先發了一封恐嚇她——
白小姐:
先說好,午餐約不准取消,要不然就送一十朵很俗氣、很張揚的紅玫瑰到你的公司去,讓所有的人知道鑫美創意總監追求你。
——屠英倫
瑪栗笑出來。也罷,當面拒絕吧,好好跟他談,讓他知道他們倆在一起不會有好下場。
中午,瑪栗提早一小時到飯店。她在大廳閒晃,在告示牌上看見廣告人俱樂部演講的消息,演講的人竟然是屠英倫,會場在二樓梅廳,免費入場。
瑪栗很好奇,上樓去旁聽屠英倫演講。
瑪栗站在廳口,發現裡邊坐滿人,怔住了。她看見屠英倫站在講台正中央,對台下觀眾振振有詞——
「什麼才叫好的廣告?」他提出問題,台下鴉雀無聲。「讓我告訴你們——」屠英倫放一張幻燈片,一只蟑螂赫然打在白布上,大家嚇一跳,瑪栗也嚇一大跳,噁∼∼瑪栗最怕蟑螂。
屠英倫指著蟑螂說:「好的廣告就像蟑螂一樣,讓人看了馬上有反應和動作!」
現場一片沈默,忽爆出熱烈掌聲。瑪栗也被這掌聲震撼,這些人對屠英倫的熱情感染了她,她著迷地看著屠英倫演講,他每個表情動作都深深地吸引著她,散發自信風采,那麼有男子氣概,她幾乎要崇拜起這個男人。
屠英倫極有自信地說:「很多廣告人不知道什麼叫創意,其實創意就是運用素材清楚表達概念,創意不是在文字或畫面琢磨,而是觀點與意念的創新!」
每個人聽得聚精會神,目不轉睛,包括非廣告人的瑪栗。屠英倫演講時,那渾然天成的自信與魄力,征服全場,他雙手撐在講台邊,目光銳利地掃過台下人等。
「記住!發揮廣告效益,—次只推銷一個好處,呈現太多,廣告會失敗。廣告的功能就是提供最符殊的角度,讓清費者認識產品——」驀地,屠英倫瞥見站在廳口的瑪栗,濃眉一挑。
瑪栗警覺到屠英倫的視線,賞他個微笑。
屠英倫惡作劇地,故意跟台下觀眾說:「不過再怎麼說,我也只是個做廣告的,有廣告人的盲點。現在,請我的演講伙伴,跟大家說說從廣告主的角度看廣告,讓我們歡迎任職某公司的行銷部經理,白瑪栗小姐。」
開什麼玩笑?!瑪栗愣住了。
屠英倫走向瑪栗,他的胸口別著無線麥克風。瑪栗氣得想掐死他,他還在笑,透過麥克風調侃她:「各位,有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經理?」
大家一聽,全都笑了。
屠英倫穿過人群,停在瑪栗面前。
在場人士注視著他們,好奇著他們的關系,很明顯,白小姐看起來非常不爽,她正怒瞪著屠英倫。
屠英倫笑著,迎視瑪栗憤怒的眼神。「我經手白小姐的廣告案,被退五次。所以各位、各位,你們提案被退五、六次都不稀奇,我拿過廣告獎,還不是照樣被退,為了報復她,我……」屠英倫戲劇性地在這關鍵時刻沈默。
瑪栗雙手抱胸,挑了挑眉。
大家問:「就怎樣?」
「怎樣啦?」
眾人急著聽,瑪栗瞪著屠英倫,一副「想怎樣就試試看」的眼神。
屠英倫看了看大家,目光回到瑪栗的臉上。他歎息道:「就開始追求她。」
眾人哄堂大笑。瑪栗強忍笑意,還是板著面孔。
大家又開始問:「成功了嗎?」
有人直接問瑪栗:「你喜不喜歡他?」
瑪栗感到啼笑皆非,覷著屠英倫,看他笑得囂張又得意,這家伙胡子都要翹起來了,哼哼哼,趕鴨子上架,害她在這享受注目,大膽!
屠英倫湊身,在瑪栗耳邊低聲說:「人家問你喜不喜歡我?」
「我聽力還不錯,」她冷冷地回道。
「那你快說啊!」
「說什麼?」
「喜不喜歡我?」
瑪栗露出史上最甜美的笑容,伸手,拆下他胸前的麥克風,對著麥克風說:「我今天就是特地來告訴你……」
眾人全豎起耳朵,瑪栗盯著屠英倫,笑容燦爛。
眾人緊張,白經理要說什麼啊?
白瑪栗對屠英倫說:「我跟你——不可能。」
很好!頓時鴉雀無聲,屠英倫上翹的胡子,這會兒看來可憐兮兮的。
瑪栗將麥克風別回他的胸前,他扯下麥克風,放在嘴邊問:「給我個無敵的理由。」
無敵的理由?大家望向瑪栗,瑪栗優雅地笑著,又取走他手中麥克風。這兩位社會菁英,竟然在大庭廣眾下幼稚地抬槓起來,互相嗆聲。
瑪栗說:「成功的廣告人,就是要讓再爛的產品都能變好,而好的則要更好。廠商滿意,顧客好奇,廣告人把產品神話,化腐朽為神奇,但是……」瑪栗說:「追女孩子光是耍嘴皮沒有用,屠先生,你似乎缺乏讓女人信賴的特質。」
他聳聳肩。「OK,讓女人信賴的特質,你說那是什麼?」
這兩人槓上了,大家看好戲。
她說:「太帥的男人,太多女人搶,沒安全感。」
他轉身,問大家:「我帥嗎?」
大家點頭。
X!屠英倫差點罵髒話,老實也要看狀況嘛,嗟!
「OK,我長得讓女人沒安全感,但這不代表我花心。要證明我是不是花心,除非跟我交往過。」
牽強了喔,觀眾噓屠英倫,屠英倫立刻更正:「好,不交往,但至少多跟我相處,不然怎麼了解我的為人?有些貓長得像狗,直到它開口喵一聲,人家才發現原來它是貓;有些狗長得像貓,直到它咬人時汪汪幾聲,人家才知道它是狗,所以白小姐怎麼可以看到一個男人帥,就認定他花心?你又不是撞見他今天睡這個明天睡那個,是不是?是不是?」
掌聲鼓勵鼓勵—屠英倫說得有道理,觀眾熱烈鼓掌。
白瑪栗繼續耍冷。「好啊,不能以你的相貌認定你花心,但從剛剛那段談話就可以感覺到你非常能言善道,要讓人相信你忠厚老實很困難,那麼會講話的男人,女人沒安全感。」
說得好耶!觀眾猛點頭,尤其是女人們,簡直點得下巴要掉下來了。
「你們認同她?!」屠英倫問大家,大家猛點頭。X!心中又髒話連篇。他歎氣,看著瑪栗。「OK,你有沒有聽過一句台語——惦惦吃三碗公?有些男人其貌不揚,講話很笨,看起來憨厚,但是、但是,最會劈腿!」
思思思,沒錯!你們想想那個鄭X鎮跟王X嬋……觀眾立刻改變立場支持屠英倫。
屠英倫又說:「白小姐,你平常話多不多?」
瑪栗搖頭。
他又說:「那就對了!你話少,我能言善道,跟我在一起,你受了委屈,我幫你出頭,幫你爭取權利,不知有多好。排隊被人插隊,我幫你罵人;被上司欺負,我幫你抗議;要是你在路上被不良少年搭訕,我幫你罵跑,這樣好的人哪裡找?能言善道沒有罪,能言善道又不是仗勢欺人,能言善道在這人吃人的世界能捍衛自己權利,表達想法,才不會被欺負,是不是?」
掌聲鼓勵鼓勵,觀眾卯起來鼓掌。
「說得很好。」瑪栗微笑,由衷地贊美。
「說服你了?」屠大才子面露得意之色。
掌聲停止,眾人望著瑪栗。瑪栗望著屠英倫,然後,她眨眨眼,轉過身,踩著高跟鞋,答答答地走出會場。
跑了?這樣就走了啊?什麼意思?屠英倫趕緊追出去。
瑪栗站在電梯前,拍下按鍵,走進電梯。屠英倫搶在門關上前,闖進電梯。門關上了,他們面對面站著。
瑪栗按下二十樓層。
「你去二十樓干麼?」
瑪栗定定望著他,像在思考什麼。
她難以捉摸,屠英倫困惑著。
沈默了會兒,她問:「你可不可以……很用力地抱緊我?」
電梯緩緩上升。屠英倫瞪著瑪栗,目光炯炯地打量著她,她開玩笑嗎?不,她氣定神閒,一雙眼亮亮瞧著他,她是認真的。
「……」由於太突兀了,屠英倫錯愕著沒有動作,一時想不明白她的用意是什麼。
有什麼方式可以享受戀愛,又能保全自己的心?有什麼方式可以貪圖熱情,卻不必交出感情?有什麼機制可以保護自己,不受愛情傷害?可以預防自己不要過度期待,免得遭受愛的苦果?
瑪栗從會場走出來時,一路思考著。屠英倫這迷人的家伙,真的迷倒她。可是她又不甘心就這麼墜入情網,怕將來他要是迫於現實放棄她,她又要受傷了,上一段感情讓她痛到如今,瑪栗無法想像,再摔一次,自己能不能夠站得起來?瑪栗覺得自己缺乏愛人的勇氣,但又奢望感受被呵護,又煞不住對他的感覺,所以……
「我承認……」怔望著屠英倫,她說:「我承認你真的滿吸引我的,請你擁抱我,我想知道我的身體會不會排斥你。」
瑪栗急欲分辨對屠英倫的渴望是否只是過度寂寞產生的想像,也許當他抱住她,感覺不會像她幻想中那麼好,也許當他真的張手抱她,她會感到格格不入。
聽完瑪栗的請求,屠英倫眸光一凜,上前,張手,虎地將她抱進懷裡,很緊很緊地摟住。
那力道緊得瑪栗快不能呼吸,同時暖得讓她目眶濕潤。屠英倫的懷抱比她想像中的還要美好哪!擁抱那剎,他的鬢角摩擦過她的臉龐,令她的心搔癢,而後他雙臂插入她兩邊腋下,將她身子略往上提,整個抱滿懷,瑪栗很自然地就圈住他的頸子,下巴擱在他的左肩上。
他低聲問:「感覺怎麼樣?」
電梯停在二十樓,他們維持著擁抱的姿勢,不出去,也沒人進來,電梯門打開,又關上。
伏在他肩膀上,瑪栗低聲說:「你問我要什麼樣的愛情?」瑪栗找到辦法了,在愛裡顧全自尊的辦法,保守住心的辦法,先給自己打預防針的好辦法。
「很好,告訴我。」抱著散發淡淡香氣的女性身體,屠英倫感覺像抱住一團火,他的熱情蠢蠢欲動。
「我們來談一場不負責的戀愛。」
他頓了頓。「說得更清楚—點。」
「我們交往,但是對彼此不必負擔責任義務。任一方隨時可以離開,不用找藉口。隨時可以結束感情,不必說再見。隨時能撒手,對方不能問理由。我們當對方是空暇時排解寂寞的伙伴,沒有占有對方的權利。我們不必對外承認是男女朋友,保留各自有其他發展的可能。」
這樣誰也不屬於誰,不算真的是一對。這樣一來,他不必對父母交代她的存在,她也不會讓自己有過多期盼,更不必煩惱去跟女兒解釋他的身分。
不認真地愛一場,圖個輕松自在,是,她再不要轟轟烈烈、太認真的愛情,她渴望的是輕松、游戲似的、沒有壓力的愛情。是置身現實之外,不必對任何人交代,甚至不必對自己或對方交代的愛情。純粹的、沒企圖、沒一絲絲壓力的,只為彼此快樂的愛情。
屠英倫沈默了會兒,說:「照你這麼說,像是在玩的。」
「就當是玩的吧。」
這樣瀟灑?他不禁莞爾。「這通常是男人對女人說的話。」
「終於也到女人說這種話的時候了。」
「你無所謂?」屠英倫放開瑪栗,後退一步,打量她。
「嗯。」
「不過,我是認真的。」這是他的毛病也是優點,一旦決心做什麼,務必認真到底,絕不敷衍。砌模型,不管再難,務必砌成,做廣告也是。要不是得知凱弗跟百勢有內盤,他會追根究柢要知道輸在哪,好快快改進。結果多諷刺,他遇見心上人,她卻說她不想認真。
瑪栗有她的理由。「一旦認真了,免不了跟現實扯上關系,我會有壓力,我們會開始互相有期待、有要求,然後談到未來,談到你我的家人,光想這些就累,光想到你跟我交往要怎麼跟家人提起我,我就替你累……最後感情變質,愛情變成了折磨。」
「你想得太可怕了。」
「那是因為我不想將來面對這些困擾。」她想得很遠,經過一次失敗,這次格外小心,最壞的情形先在腦袋裡預演一遏,她不要重蹈覆轍,跌入深淵,求助無門。
「你太不相信愛情,你也喜歡的Divine Comedy,—開始不是創作流行樂的,而是學很困難的交響樂編曲。後來他對流行樂產生興趣,轉而做旋律簡單的流行歌。他很快上手,創作出朗朗上口的流行歌,運用大量交響樂當襯底,開創出新風格。」
「我現在不是在跟你討論Divine Comedy。」
「我是在告訴你,你也許經歷過很困難的愛情,所以對愛情感到悲觀,故意對我開出許多條件,因為你怕受傷,所以就先保護自己,故意不去認真。」
「你不認同,可以不配合。」她冷著臉。
「你有沒有想過,因為你先談過復雜又困難的愛情,將來,當你面對任何一場愛情時,對你而言,將會更容易感到甜美愉快。因為你很痛過,日後就會比別人有更堅強的心承受考驗,面對問題。」
她哼一聲,嘲諷地牽動嘴角。「說得容易,你沒走過我走過的路。」
「這跟我有沒有經歷無關,這是面對問題的正確態度。不要被幾次失敗的經驗就恐嚇住前進的步伐,那樣前幾次的失敗就太不值得了。應該將失敗的經驗當肥料,吸收了,培養出更堅韌的自己。」
她譏諷道:「勵志的話很動聽,現實是另一回事。」
「你剛剛那些問題,我告訴你,通通不是問題。如果是我的女人,我不會讓她自己面對困難,會跟她一起克服,我是說假如我們好到要結婚,我的親人我會自己去說服。」
瑪栗凜著臉,拒絕認同他的話,就算那聽來有道理。她告訴自己要小心啊,他是做廣告的,當然很會說,不要被誘惑了,要堅持自己的想法。
「反正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改變我的立場。」
「可是你搞錯順序了。」他握住瑪栗雙肩,像在對個叛逆少女講經。「現在應該討論的是,我們要去哪約會?彼此喜歡什麼?如果現在都不能快樂,以後的事連擔心的機會都沒有。」
「不,我堅持要按我的方式來。」她強硬道:「如果你一定要很認真的愛情,就去找可以跟你認真戀愛的女人,我只想找個排解寂寞的伙伴。」她就是不要認真,她就是想要輕松的愛情,她只想貪圖溫暖,她不要除了現實生活的困擾外,還要面臨感情的壓力。
瑪栗拍下電梯樓層,電梯開始下降了。
「排解寂寞?」她偏執的態度,令屠英倫有點火,忍不住譏諷道:「那麼,你有多少個排解寂寞的伙伴?」
瑪栗怔了怔,低頭,望著白色高跟鞋。
「如果有,就不會這麼寂寞了……」果然行不通,他要認真,而她累得不想承擔愛的風險。就這樣撒手,很可惜吧……但心中太多疑慮,她不肯妥協,不想勉強自己。
「你這女人,真頑固。」
忽然,屠英倫橫過手來,將她身子拉近,下一秒,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他的嘴覆住她,熱烈地吻她,順勢將她按在壁前,困在雙臂間。
熱烈地吻過後,他放開了,眼睛盯著她,視線炙熱。
瑪栗的臉直熱上耳根,從他身上散發的熱氣,烘著皮膚,他的目光令她感到很刺激。
「好吧,我投降。」他的臉逼近她,嘴貼上她的唇了。他們的呼吸癢著彼此的臉,他低聲說:「不管你說什麼,我不會改變心意。」說完啃咬她的耳朵,愉悅地聽見她紊亂的呼吸。
「就當你在游戲吧,世界很殘酷,殘酷歸殘酷,玩還是要玩,就跟我玩到天長地久,如果這樣想能讓你好過。」
他低頭,鼻子摩挲她的鼻尖。她的鼻尖冰涼,他的胡子刺著她唇邊的肌膚。他的嘴又覆住她的唇,身體抵住她,同時舌頭撬開她的唇,潛入溫暖的口腔,與她纏綿。
他們熱烈親吻,帶著瘋狂的蠻勁,原始而粗暴,瑪栗膝蓋癱軟,頭暈目眩。感覺他的吻深入靈魂,她的內在深深頭栗著,每個毛細孔蘇醒過來,她寂寞好久,都快忘了被親吻是這麼的美好,熱情是這樣讓人暈眩,飄飄欲仙。她忘了矜持,熱烈地回應他,他們在電梯內忘情擁吻。
屠英倫熱情地吻著瑪栗的嘴和臉,他想——
她為愛穿上盔甲,但沒關系,愛的本質不會因此改變,感覺不會騙人,只要讓她愉快,她沒理由放棄這段愛。她為自己保留許多,沒關系,那就讓他來負責付出。她經睡過辛苦的愛情,現在貪圖輕松,而他的難題正要開始,他不介意,他要證明給瑪栗看,和他戀愛結果必定不同。
電梯停在一樓,門打開。他們分開了,佯裝若無其事地走出電梯。這時瑪栗的口紅淡了,屠英倫的襯衫縐了。她的心跳亂了,他心情忐忑著。他們站在電梯門外。
既然已經達成共識,他們是不是該來點儀式,開始他們的愛情?
他間瑪栗:「要不要喝咖啡?」他們都忘了午餐,
「一點半要回公司……」她看表,只剩四十分。
「還有四十分,還可以吃蛋糕。」說著牽住她的手走向咖啡廳,瑪栗有點尷尬,想抽回手,但他卻緊緊握住。
「好吧,都隨你怎麼講,游戲也好,認真也罷,至少我們開始了。」他這樣說,執意握牢她的手,拉她一起走。瑪栗腳步有點凌亂,心情恍惚,就跟著這男人去喝咖啡,紅地毯,高跟鞋,步步踏,昏黃燈光,她有種錯覺,像回到少女時代,純情歲月。
某個少年,也這樣牽過她的手,走過校園小徑,直到放開。瑪栗只談過一次戀愛,一次就足以教她像老了十幾歲,直接躍過最燦爛的青春時代,直接變成母親的角色。
現在,屠英倫握著她的手,她心狂跳,像回到少女時期。她很快樂,快樂到感覺這歷快樂很奢侈。她被這男人拉著走,忘記自己已是個母親,忘記自己的身分是嚴謹的白經理,忘記自己真實的年紀……
來到飯店附設的咖啡廳,陽光燦亮窗玻璃,落地窗外行人來往。他們坐在靠窗位置,像一般戀人,上班族戀人,偷偷享受午餐時光。
服務生來點餐。
他說:「藍山咖啡。」
她說:「伯爵奶茶。」她想喝甜的。
「要不要來片蛋糕?」服務生問。
瑪栗注視點餐單上的黑森林蛋糕,又看了看栗子蛋糕,屠英倫猜到她的猶豫不決,他發現她考慮時會抿著嘴,有點孩子氣的皺眉頭。
服務生好耐性地等了一分鍾,瑪栗才說:「黑森林好了。」可是眼睛瞥著栗子蛋糕。
屠英倫說:「我要栗子蛋糕。」
服務生走後,他笑著對瑪栗說:「我們可以分著吃。你也想吃栗子蛋糕對吧?」因為猜中瑪栗的心事,他歡喜著。
瑪栗微微臉紅了,她因為他的貼心而感動著。
咖啡和茶來了,蛋糕陸續送上。瑪栗覺得今天的伯爵奶茶特別甜,蛋糕特別美味。他們把各自的蛋糕吃掉一半,再把剩下那一半調換,吃到肚子裡,然後從這下午起,愛在兩人心裡開始發酵。
這天瑪栗回公司時,腳步浮浮的,不自覺地嘴角上揚。
這天屠英倫回公司後,平時憤世嫉俗,橫眉豎目的屠總監,看見討人厭的客戶竟然還會笑著打招呼。瑪栗說她不要有責任義務的愛情,屠英倫心想不管她說什麼,他都不會改變愛她的決心。
下午,瑪栗正在跟助理討論年度預算的錯誤時,花店送來一大束香水百合。
那束花經過部屬們的辦公廳,送進瑪栗辦公室,一路被同事注目,直到瑪栗手裡。
瑪栗簽收,捧著花,臉紅紅,有點尷尬,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虛榮。
「嘩!」王助理羨慕極了。「有人追白姊喔,是誰啊?」
瑪栗微笑,不做解釋。
可是這天下午,她至少聞了百合十次,下屬們聽見經理辦公室一直傳來噴嚏聲。花粉害瑪栗打噴嚏,但那香味令人心情愉悅,打噴嚏,是戀香的代價。說來奇妙,愛情令瑪栗容光煥發,精神奕奕。
「謝謝你的花。」瑪栗撥空,打電話給屠英倫。
「我們現在的關系是朋友還是情人?」他在電話那頭問。
「你希望聽見什麼回答?」
那邊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我很懷念中午的親吻,這可不是普通朋友會做的事。」
她笑著回道:「在巴黎親吻是一種禮貌。」
「我吻你的方式,一點都不禮貌。」
「花很香。」瑪栗笑意加深。
愛令瑪栗容光煥發,神采奕奕。晚上加班到十點,瑪栗到謝家接女兒。
「唉呀!」謝媽媽這才想起。「忘了打電話跟你說,曉游被你媽接走了。」
瑪栗趕回家,深夜十一點,母親蹲在地上擦地板,茶幾一塵不染,攤在沙發的毛毯摺得整整齊齊,浴室堆的髒衣服全部洗淨了,晾在陽台,女兒身上穿著的是瑪栗最討厭的綴滿蕾絲的公主洋裝。
「媽,來也不無說一聲。」
「怎麼?來找女兒也要先報備啊?」母親撤了撤嘴角,扔下抹布走過來,嘮嘮叨叨地埋怨瑪栗:「你看你瘦的……都沒吃飯啊?我看你冰箱只有水果、牛奶,你到底都吃什麼啊?我鹵了一鍋紅燒肉,電鍋裡有雞湯,你快去喝。」
「媽你煮太多了,我跟曉游兩個人吃不完。」
「媽咪∼∼」曉游奔過來摟住瑪栗。「我不喜歡穿這個!」她扯著身上的洋裝。
「媽,不是要你別再買衣服給曉游了?」
「她是女生,要給她打扮啊!你老是給她穿得像男生,一點都不可愛。」
瑪栗懶得反駁了,說十次一百次都一樣,母親總是想控制她的生活。
「睡覺了好不好?」瑪栗抱女兒上床,後頭母親還在叨念著——
「你別老是光顧著工作,曉游真可憐,老是被你丟在別人家裡,當初要是肯拿那筆錢,現在你也不用……」
「媽,不要再說這些了。」瑪栗頭痛。
「陳皓軍出國念書逍遙了,只有你這個笨蛋,辛辛苦苦養著女兒,你真是夠傻了你。」
陳年舊事,她想遺忘,母親卻一再提醒,有時親人比外人更殘酷。瑪栗往床上一倒,摟著女兒裝睡。
「又來了,媽說的話你老是不聽,當年你要是聽我的,也不會……」母親嘮叨著。「你就是非要吃虧才甘願是不是?明天一早我要去你大嫂那,電鍋的雞湯喝不完要冰起來,還有……」
瑪栗沒在聽,她摟著女兒,神游太空。啊∼∼這些煩人的話不想聽哪,忽然好想屠英倫。母親一直提醒她犯過的錯,屠英倫則是叫她往前看……瑪栗微笑,親親女兒的發梢,想念屠英倫的胡髭刺著下巴那搔癢的感覺,又想起中午他說的話——
「就當你在游戲吧,世界很殘酷,殘酷歸殘酷,玩還是要玩,就跟我玩到天長地久……」
玩到天長地久?瑪栗微笑,心中甜蜜。這家伙好輕易地就將她的顧慮說得那麼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