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將軍府,對太子說話像貓叫的傅筱婉,對老父說話竟像獅吼。
「爹!人家不管,人家也要住到宮中去,人家要嘛!」傅筱婉頓足,傅將軍頭痛。
他已經被寶貝女兒吵一晚上了。「丫頭,你怎麼聽不進去?皇宮豈是隨隨便便可以去住的,又不是皇親國戚——」
「錯!」筱婉拽住父親手臂。「那個羽紛紛是什麼?她是皇親國戚嗎?嗄?她是哪根蔥?嗄?她就可以住皇宮當公主巴著皇太子?嗄嗄嗄——」她咆哮。
傅將軍趕緊摀住耳朵,提醒她。「氣質,注意你的氣質。」
「我不管啦!」筱婉吼得更大聲。這兒又不是皇宮也沒人瞧,管啥氣質。「爹,那個羽紛紛是破爛街出來的,她真以為自己金枝玉葉了,下午巴著太子有說有笑,您沒瞧見那景象,那賤人——」
「氣質、氣質。」傅將軍皺眉提醒她。
「哼!」筱婉氣紅了一雙眼睛。「我是未來的太子妃耶,我住的那麼遠怎麼跟太子培養感情?」
「用不著培養感情,親事是皇后訂的,太子會娶你。」
「可是羽紛紛……」
「羽紛紛只是大臣們為了安撫皇后的權宜之計,你別亂吃醋好不好?爹過幾天要領兵出關打仗,你別為這種事煩爹爹好嗎?」
「不好!」太於面前楚楚可憐,老父面前她卻極端任性。「您幫女兒跟皇后說,讓她下旨招待女兒入宮玩,好不好嘛?」
「不行。」傅將軍惱怒。「娘娘身體不好,別再煩她了。」
筱婉噘起嘴。「那您為國效命,老是遠征在外,筱婉多可憐,您現在又要出兵打仗個把月,筱婉多寂寞。您要是讓筱婉進宮,筱婉就快樂了,爹……」她馬上哭起來,哭得傅將軍一顆老心都融了。
「唉呀!你怎麼老愛使性子?跟你說半天你都不明白?」
「跟您求半天,您都不依我!」筱婉撲進老父懷裡啜泣,吼的不行就用哭的。
「唉,將來要當太子妃的人,怎麼性子還這樣躁?」傅將軍拍著女兒的背。「你那麼喜歡太子啊?不過看見他跟羽姑娘說話,就氣成這樣?」
「你不懂啦,爹爹。」筱婉揉眼睛,哽咽道。「太子從沒對筱婉笑得那麼溫柔,他卻對那個臭丫頭……嗚嗚……」她嫉妒死了。當時真想把羽紛紛踩死掐死捏死踢死踹死!太子是她的,嗚嗚……
傅將軍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她一哭他就心軟。「好好好,爹幫你跟娘娘說,好嗎?」
筱婉聽了,立刻破涕為笑。「好!」歡喜地抱住爹。
幾日過去,小保溜來看紛紛,他們坐在妍公主殿前階梯上。
小保一見紛紛就抱怨不休。「那個泰公公真噁心,說話要比蓮花指,用膳拿筷翹著小指,罵人喜歡伸食指,笑的時候掩嘴像個女子,唉喲我的媽,我瞧得噁心巴拉差點吐了!」
哈哈哈!紛紛聽了大笑不止,她膝上攤著一本書,神情愉悅。小保見公主打扮的羽紛紛真是好美麗,更是對她心動不已。
「紛紛,你這公主當的怎麼樣?皇后召見有沒有把握啊?」
「不知道。」紛紛翻閱妍公主最愛讀的詩經。「等她瘋了找我,我就知道啦!」
「那些公主看來都很驕傲,她們有沒有欺負你?」
紛紛抬頭笑瞇瞇地說:「她們敢?我羽紛紛誰能欺負啊!外邊的流氓都欺負不了我,怕什麼?事實上,公主們跟我要好極了。」
「是嗎?怎麼可能?」小保困惑。上回大宴,她們分明很討厭紛紛的。
「怎不可能?」紛紛指了指後頭殿堂。「我寢室裡堆滿了公主們送的金銀珠寶,金光閃閃,害得我每天醒來就眼花。我衣櫃裡的衣裳多到關不上櫃門,每天換一件可以換到月底呢!還有啊,我整個匣櫃塞滿珍珠環玉墜釵寶石耳環,多到我不知該戴哪一隻,索性都不戴了。這些全是公主賞我的,唉,公主們疼我寵我愛護我到讓我快煩死啦!」
小保聽得傻眼。「啊?!怎麼可能?」
「我哪知,我不過是講講故事給她們聽,唱唱外邊我們上酒樓時聽來的戲曲,還有拿幾本閒書送她們,順便教她們玩彈珠啦、玩骰子啦,偶爾應她們要求說些咱闖蕩江湖見到的奇人異事,就這樣。」紛紛聳聳肩。「她們愛死我啦!」
「哇!」小保搔搔頭。「敢情這些公主在宮中悶壞啦?」
「是啊,她們羨慕死我啦。」
「紛紛啊,那她們會幫著你扮妍公主吧?你到底摸清妍公主脾性沒?不要穿幫啊,對象是皇后ㄟ,我真擔心你。」
紛紛唰地合上書本,站起身來。她低頭尋思,左手插腰,右手舉著食指朝天搖晃,來回踱步喃喃不已。「根據我多日來詢問宮裡各路人馬,收集各項情報,還親自臨摹推敲加上一點兒想像……」紛紛很神氣很自負地拍拍胸脯道。「要扮好妍公主只有三個訣竅。」
小保仰頭急問:「哦,什麼訣竅?」
「一、憤怒,二、很憤怒,三、極端的憤怒。」
「咚」!小保聽了咆哮:「這算什麼訣竅?你胡說八道!」
「ㄟ~~」紛紛回頭,伸出食指指著小保塌塌的鼻子。「千萬千萬不要以為我在胡說八道,我可是說真的。」紛紛回想道:「想那群太監們說:全皇宮敢跟皇后槓上大吵大罵的就這位妍公主。公主們則說,皇族人,知書達禮行為規矩,但是敢在大典時,因覺得謝神宰羊太血腥而大發脾氣,不顧外國使節在場,親自放走二十幾隻羔豐,鬧得白羊滿場跑的人,正是這位妍~~公主。侍衛們則說,每次溜出宮外失敗被抓回皇宮,敢不顧形象大打出手還咬侍衛們的,還是這位妍大公主。當禮官好言相勸要妍公主戒掉壞脾氣時,她妍公主當面把禮官要她看的書撕爛。最最厲害的是,有一回皇后為了想讓她改掉壞性子,將她和一位高僧關起來,天天逼她抄佛經念禪書,你知道妍公主怎麼樣嗎?」
「怎麼樣?」
「母后不肯放她出來,她就放火燒殿,嚇得侍衛立刻放人,怕她嗆死。那一把火嚇得禪師屁滾尿流,直哀求要回寺廟去,還說渡化不了妍公主。我想妍公主在禪師眼中,簡直跟潑猴沒兩樣吧!」
「啊?!」小保聽完滿臉黑線條。「這妍公主果然——」
「果然很、憤、怒,對吧?」紛紛深吸口氣,分析道:「簡單來說,她根本是不正常。表面上是皇朝最受寵的小公主,骨子裡卻是個憤世嫉俗滿腔怨憤超不正常的女人。」講到這,紛紛忽然同情起這未曾謀面的妍公主。「或者,公主的頭銜對她而言是宿命的痛吧?或者她心中也有一把火,一直找不到出口?」紛紛歎息,仰望滿天星辰,看著那一痕新月,想起妍公主和馬師的愛情,她淚光閃爍起來。
「可憐的妍公主……嗚嗚……」紛紛哽咽,拾手拭淚。
「你幹麼哭啊?」小保嚇得跳起。
「噯,你不懂啦!」紛紛替妍公主感到難過。
彼端,皇后更衣梳洗準備就寢。宮女春兒幫皇后拆髮髻,皇后望著鏡裡的臉。
「唉!」疲憊地撫住眼尾皺痕。「老了……」這幾年替皇上處理政事,憔悴不少。
「娘娘。」春兒幫皇后梳開頭髮。「太醫特地為您熬了一盅雪露露,春兒等等幫您端來。」
「雪露露?」皇后挑起肩上一縷白絲。「吃什麼的啊?」
「太醫說吃來養顏——」
妍?皇后僵住,驟然變臉。「妍?妍!妍——」
當當,不妙!春兒臉色發白,皇后霍地站起。她轉身瞪住春兒,眼色呆滯,表情恍惚。她問春兒:「妍公主呢?」
「砰」!梳子掉至地上,春兒開始發抖。
跟著是一場騷動,一團混亂。後宮猝然燈火大亮,人聲喧嘩,僕役爭相走告,急如星火。
娘娘又瘋啦!
娘娘咆哮,平地一聲雷,打得眾人走避,驚得雞飛狗跳。
「去把妍公主找來——」
「什麼?」宮女稟告,月公主從夢中驚醒。「母后又發作了?」立刻下床奔去找紛紛。
另一邊,寶公主正大口大口吃宵夜,一聽見消息,駭得差點噎到。
「這時候?」糟!羽紛紛沒心理準備吧?寶公主扔了箸子,奔去羽紛紛處。
筱公主睡得迷迷糊糊。
「不好啦、不好啦,皇后又瘋啦!」宮女通報,筱公主睡眼惺忪。「喔~~」
她坐起來。
「怎麼辦?」宮女問。「娘娘找妍公主了。」這回不知該誰要遭殃了。
筱公主搔搔頭打呵欠。「母親找妍公主,嗯,那你快去叫妍公主,嗯……」頭一歪,倒臥床鋪繼續睡。宮女瞠目,上前搖她。她……她又睡著了?
那廂,敏公主奔去找太子。一闖入太子殿,便瞧見奴才們正幫梁御風穿袍子。
「哥哥!」
「我知道,我正要過去。羽紛紛那邊通報沒?」
「紛紛那邊……」
那邊正一團混亂。婢女幫紛紛打扮梳頭,一群人熱心地圍住紛紛交代著。
「萬一皇后識破,你要快點逃!」小保緊張地道,宮女幫紛紛穿上錦袍。
「你千萬要鎮定!千萬要冷靜,母后要是沒說話,你就保持安靜。」月公主殺到,指示宮女幫紛紛盤發。「對了,紛紛,那個江湖奇俠傳你都擱哪啊?」她最擔心的就這個。
紛紛瞟她一眼。「問這幹麼?」
「萬一母后斬了你,我們要知道那些遺物怎麼處理。」她們得盡快搬去自己殿裡。
「斬?!」小保駭嚷。「會被斬嗎?」
羽紛紛笑嘻嘻地對月公主道:「不告訴你。」
「紛紛,我們會幫你,你小心行事。」寶公主也來了。「這段時間我們情同姊妹,紛紛——」寶公主按住紛紛肩膀,勉強噴出幾滴淚。「寶姊姊會盡力保護你。」表情猶似如喪考妣。
「謝寶姊姊。」紛紛道,很配合地一臉感動。
「不客氣。對了,你常放閒書的那只包袱都擱哪?」
「幹麼問?」紛紛退一步瞪住寶公主。
寶公主哀傷道:「萬一失敗,母后要關你,我好把東西送入地牢給你。」寶公主說得情真意切,紛紛聽得瞇起眼睛。
哼,這些奸鬼!「多謝。」紛紛咬牙道,鬼才信她會送ㄟ。
「是。」月公主點頭附議。「說的是。地牢不見天日的,很悶人。」
地牢?小保快吐血。紛紛望住鏡中扮相華麗的自己,她心底有數。她緩緩道:「我如果沒平安歸來,那些東西就永遠消失不見。」紛紛嘻嘻笑著。「我藏得很隱匿,只有我知道在哪裡。」轉頭對她們扮鬼臉。
公主們瞠目。夫!這個賊丫頭,公主們拿她沒轍。
小保愁眉苦臉。「紛紛、紛紛、紛紛啊……」他很緊張。「究竟成不成啊?會不會死人啊?怎麼辦?紛紛!」
紛紛瞪住小保,很受不了地瞠他。「小保,你的腿可不可以不要再抖了?」是她要去見皇后ㄟ,他抖成那樣幹麼!
「嗚~~」小保熱淚盈眶地望住心愛女子。「我真的很擔心你,我現在真的很後悔,實在太冒險,紛紛——」小保抓住紛紛手臂。「咱們現在逃還來得及!」可紛紛只是仰頭「呵」一聲。小保又說:「榮華富貴不過就是那過眼雲煙。」
「哦?」紛紛吐舌。「可是肚子餓要吃雞腿。」
「咚」!小保真的會吐血。
紛紛振臂高呼:「好了,各位姊妹,我們走吧!」她雙手插腰深吸口氣,鎮定思緒,咧嘴笑了。「來來來,我們去見皇后!」右手拉月公主,左手拽寶公主,三人向前進,好像去郊遊;小保跟在後頭,表情像奔喪。
鵲
後殿陰森,氣氛詭異,一群奴僕緊張兮兮地守候著。
皇后在裡邊發飆,聲音大得外邊都聽到。
「妍公主呢?來了沒?還沒來?她又溜去哪?去把太師給我叫來,去把泰公公架來~~」她氣壞了,神智失常地咆吼。「我的妍兒呢?你們找了沒?快去給我找妍公主,去叫她過來,快去叫她~~」
「我來也——」殿外殺來一句。
「咚」!一千人跌倒在地。高喊「我來也」的不正是羽紛紛。這……有哪位公主會這樣嚷?我來也?!月公主驚駭,寶公主詫異,羽紛紛跩兮兮。
梁御風趕到,正好聽見那一聲囂張的「我來也」,他大為震撼,原以為紛紛應當很緊張,可沒想到眾人臉色慘白憂愁滿面,她姑娘家卻笑嘻嘻,雙手插腰站在眾人間,一副天塌下來也無所謂的模樣。還嚷了一聲「我來也」?!她是真的胸有成竹還是太白目?
「太子。」她跟他揮手,咧嘴朝他笑,露出一口白牙,閃閃發亮。
真敗給她了,太子頭痛。「紛紛。」他走向她鄭重道。「皇后發病時性情不定,你要小心應付。」趕來時,他已做了最壞打算。萬一失敗,他會出面緩和,保住羽紛紛。
紛紛點頭。「明白,明白。嗯嗯,好,沒問題。」
因為那一聲「我來也」而跌倒在地的太監們,爬起來對裡邊通報——
「妍公主求見!」
「恭迎妍公主。」婢女們出來相迎。
「怕不怕?」梁御風問她。
她搖頭。「怕的話就不是妍公主了。」她振振衣袍,大搖大擺入殿去。
梁御風與妹妹們望住紛紛背影,小保哽咽地開始祈禱。
「哥哥。」月公主望著那背影喃喃道:「你去哪找來這丫頭?她還真不怕吶? 我的天,你們都聽見了吧?她剛剛竟高呼『我來也』?!」月公主說著,忽然爆笑。
「我來也?哇哈哈哈哈,我的天喲~~真夠寶!」
「是,我也聽見那聲『我來也』。」梁御風也笑了。情況分明危急,可紛紛竟還落落大方像在遊戲。
「她真不怕啊?」寶公主困惑。「她吃什麼長大?膽子生得這樣大?」
「哈哈哈!」月公主聽得大笑。
梁御風道:「我們也進去。」嗯,大家同意,一夥人跟著紛紛入殿。
羽紛紛跨入內殿,覺得一陣陰風襲來。殿中佇立一名中年女子,她斂眉披髮,站在那裡活像一隻鬼。她瘦弱的身體撐不住厚重袍子,眼睛望著地面,不知在想些什麼。
宮女顫抖稟告:「皇后,妍公主來了。」
那只憂鬱的鬼,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臉來,凹陷的眼瞳顫著冷光。她定定看著羽紛紛,羽紛紛後邊站著一堆人。
皇后打量羽紛紛,眾人屏息。
紛紛緘默著任她瞧,她將紛紛從頭看到腳,從左看到右,每一個細微處都不放過。她看了很久,看到每個人心底都發毛,只有紛紛一臉鎮定,梁御風就站在她身後。
紛紛瞇起眼睛,身子微微後傾,悄聲問太子:「看那麼久應該沒問題了吧?」
「嗯,應該是。」
皇后開口了:「你、是、誰?」
當當!空氣凍結。失敗!哇~~失敗啊!
小保臉青青,腿發軟。暍!眾人抽氣,嗚嗚……完蛋了,一場風暴即將來襲。
眾人慌了,全望住紛紛,表情悲憫,好似看見催命符已無情地向她逼近。羽紛紛站得又直又挺,她直視皇后,說話了:「我是誰?母后,你在開、玩、笑、嗎?」她挺胸放話,口氣很悍。
「放肆!」皇后震怒。
小保開始念心經,南摩觀音大神咒什麼救苦救難的快來救紛紛……
「一群飯桶!」皇后怒吼。「找個丫頭來唬弄本宮,全活得不耐煩了?!」
聞言宮女太監倒的倒跪的跪哭的哭。「皇后息怒啊~~」死定了啦!
梁御風靜觀其變,伺機而動。眾人大歎不妙,而紛紛——
「哈哈哈!」她忽地大笑。這一笑教皇后錯愕,眾人驚駭。
紛紛撂撂頭髮,斜臉瞪住皇后,神情厭煩,口氣不耐。管娘娘認不認她,就是卯起來給她演、下、去!
「母后,您半夜把我找來,就為了跟我開玩笑?」紛紛斂容瞇起眼睛。
「誰跟你開玩笑?!」皇后也瞇起眼睛。
眾人開始淌冷汗,一剎寂靜,忽然——
紛紛大吼。「母后!」
皇后嚇一跳。「什……什麼?」
「你到底找女兒幹麼啦?快說!」喔喔,她發脾氣了。
這放肆的模樣,憤怒的表情,狂妄的口氣,這頂撞母后的行為……紛紛啊紛紛,果真是入戲太深!梁御風見母親被吼的傻住,忍不住低笑。月公主寶公主不敢相信紛紛這樣大膽,她們張大著嘴瞪著紛紛瞧,好像瞪著什麼怪物。
「你……你……」皇后駭得結巴起來。
「什麼?」紛紛問,然後大刺刺地打個呵欠又伸個懶腰。「呼~~沒事的話女兒要去睡覺了。」搔搔頭髮,演技很自然。
梁御風忍不住了,背過身竊笑。這丫頭,他舉雙手投降,真敗給她了!
冷靜鎮定是很好,可這羽紛紛會不會鎮定得太誇張了?簡直教大家不敢相信,全瞪著看她演。
皇后回神,瞠目對紛紛嚷:「你……你竟敢用這口氣跟我說話?」她罵。「你眼中還有我這個母后嗎?」
「你你你,你竟說我不是你女兒!」紛紛回罵。「你當女兒是誰?」
哇!傻眼真正傻眼,眾人緘默,專心看戲。這戲很精彩,她們倆叫罵起來,梁御風笑得彎腰捧腹,公主們駭得瞠目結舌。
「你你你!」皇后惱怒。「你分明不是,你不是我女兒,我女兒她已經……」
忽又怔住。「我……我……我女兒已經……」
「已經怎?」說、下、去、啊!紛紛昂著下巴。「已經什麼?嗄?已經什麼ㄟ?」已經被你害死!哼,不信她會承認。她要肯面對現實,也不會這樣瘋了。
「已經……」望著她黑白分明的眼,望著那倔強緊抿的嘴。「我女兒已經……」娘娘吞吞吐吐。「我女兒已經……」 「已經」了大半天,話卻說不完全。
「唉!」紛紛歎氣,拾起臉像跟任性的小孩說話。「我說母后,你別鬧了行不行?」她問皇后。「這樣很好玩嗎?嗟,您別鬧了!」
「嗄?」皇后再度傻眼。
大家絕倒,真行,她羽紛紛真行!敢叫皇后別鬧? 現下梁御風可不只笑得捧腹,簡直笑得肚子痛了。天才,他真找來個天才。
紛紛大聲對皇后說話,中氣十足,理直氣壯。「母后,我沒出宮啦,您大半夜找我,就為著看我有沒有溜出去吧?我沒有,我正在睡覺,睡得好好的,您把女兒吵起來,女兒現在很火!」紛紛繼續碎碎念。「女兒剛剛作了好夢,夢見騎馬打仗,女兒飆馬飆第一,你這一鬧,把我鬧醒了。」紛紛瞇起眼睛強調。「所以,我現在很火,打斷我的好夢就算了,又莫名其妙說我不是你女兒!」
「妍……妍兒……」皇后戰慄。「母后只是……」
「母后是不是討厭女兒?」她怒吼。「不認妍兒了?那好,那妍兒去死好了。我才不稀罕當公主,快點把我逐出宮,快快快、我求之不得!」紛紛狂妄道。「來人,快送我出宮!」紛紛演得很過癮,嘻嘻嘻,感覺好像幫妍公主出了口鳥氣。
大家聽得傻愣愣,沒人敢吭聲,這羽紛紛說的話,足以讓皇后砍她一百次頭。
奇怪的是皇后只是瞪著她,老臉閃過一抹心虛,她的頭又痛起來,她恍惚著忽然掉下眼淚。
「妍兒……母后怎麼可能討厭你?妍兒……母后一向愛你,你不知道嗎?」皇后掩面,忽然哭起來。
「娘娘?」宮女們上前安撫皇后。
皇后拾起臉,方纔那嚴厲的表情消失了,只剩下一對恍惚的眼睛,她凝視紛紛的臉;紛紛挑眉,迎視皇后困惑的目光。
「女兒……」皇后心碎喊道。
「母后。」紛紛朗聲應答。
「妍兒……」皇后熱淚盈眶,張開雙臂。「乖女兒,讓母后抱抱。」
「好。」紛紛落落大方,走上前去。
這就是母儀天下高下可攀的皇后?可在紛紛眼中只是個滿心愧歉的母親。紛紛囂張了半天,現下她走上去,大方地一把就圈住皇后,貼著皇后柔軟的身體,紛紛嚷:「母后。」
哇~~皇后飆淚。「妍兒……」閉上眼緊抱住這柔軟的丫頭。這是從不受她控制的小丫頭,這是她最親愛最沒轍的小女兒。她緊抱住羽紛紛,是是是,這是她女兒,她一直都在,她沒有溜出宮,她沒有不見,皇后淚流不止。一切都沒有改變,一如往昔,時光倒流,她懷中還是那個心愛的妍丫頭。嗚嗚……皇后淚流下止。
不知道為什麼,大家也陪著哭起來。月公主寶公主抱著一起哭,小保也哭,不過是為著紛紛沒事而哭。粱御風凜容,看著這一幕:心情很複雜。
成功了嗎?成功了。
可是成功的滋味有一點酸,粱御風心底是恨著母后的,這一剎,看著母后崩潰痛哭,他明白她心底有多後悔。
紛紛埋在皇后懷裡,聽著皇后心滿意足地歎息。
「我的女兒,我的好女兒……」她溫暖慈愛地呼喚。
紛紛是孤兒,打小浪跡街頭。此刻,這溫暖懷抱,令她心底感覺好怪。
皇后溫柔地撫著紛紛頭髮。「母后愛你。」
紛紛揪住皇后衣裳,不禁嗚咽起來。她不是妍公主,她是假的,然這剎被呵護的感覺卻那麼真實,害她掉淚。
皇后當真分不清楚她是假的嗎?或是情願受騙?對女兒有太多歉意,她渴望時光倒流,她只想著要補償,想到都瘋了。在場眾人心底有數,這一局是假的,可是……每個人的眼淚都是真的。
鶉
「這樣很危險。」太醫說道。
娘娘寢毆外邊,一群人了無睡意。
「可是皇后堅持要紛紛陪睡。」月公主說。
「怎麼辦?」寶公主問。
「假使——」梁御風問太醫。「母后醒來……」
「屆時她神智正常了,看見羽紛紛不知會如何?」
一個小小民女和皇后睡,嗯,小保感覺背脊冷颼颶。
「那怎麼辦?」月公主打呵欠,呼~~好睏。
寶公主埋怨。「真是的,沒成功也惱,太成功也煩。現下母親巴住羽紛紛,這可怎麼好?」
太醫建議:「不如等皇后睡熟,再讓紛紛溜出來。」
「可要等到什麼時候?」月公主累了。「我想睡了。」
「我也好睏了喔……」寶公主趴到桌上。
「我等紛紛平安出來。」小保堅決道。
梁御風起身。「你們都回去休息,我等她。」
寢殿內,華帳上,紛紛瞪著床頂婆娑的月影,了無睡意,而皇后側躺,一雙手牢牢橫抱她腰上。
她睡著了吧?紛紛瞄皇后一眼。嗯,眼睛閉起來,應該睡了。暗影閃動,紛紛回頭,看見梁御風。他食指擱在嘴邊,示意她噤聲。
她指了指腰上皇后的手,想要下床,她對他無聲道:「我可以走了吧?」她試圖扒開腰上的手。
「嗯……」皇后呻吟一聲,竟抱得更緊。
慘啦!紛紛扁嘴。梁御風笑了。紛紛轉頭,可憐兮兮地對他歎息。他使個眼色,要紛紛再忍一會兒,便轉身走出去。
還要多久?天啊!紛紛躺在床上任皇后緊緊抱她,她好悶啊!只能動也不動地躺在這裡,嗚嗚……真無聊。
半晌,梁御風又走進來,這次他直接走到床畔。他坐下,靠著床畔望住紛紛,紛紛也望著他。他眼角隱著溫暖的笑意,他打算留下來陪她。
紛紛低聲抱怨:「我很無聊。」又扁嘴了,好可憐的模樣。
他看了好笑,明白她悶,所以沒有離開。左肘擱在床畔,他高大的身子斜靠床沿,垂眸笑望紛紛。她的頭髮亂在床畔,大眼睛眨啊眨,嫵媚極了。
「ㄟ……」紛紛用眼色示意他去拿東西。梁御風回頭張望,他指了指案上銅鏡,紛紛點頭。他起身拿過來,紛紛攤開左掌,他將鏡子擱在她手心。
紛紛笑了,挑挑眉頭要他再去拿個東西。
那是一隻小菱鏡,擱在櫃上,他起身拿過來。
「你看……」紛紛左手輕輕晃著鏡面,藉著月光折射的影子,映上牆壁,變成一片小白光。梁御風笑了,他會意,握著手裡菱鏡,也對住月光,讓影子打上牆壁。然後紛紛的光影開始頑皮地在牆上亂跑,梁御風笑著使著鏡子追那片光,兩人玩起來。紛紛手腕靈活,不教他的影子迭上來。他動作敏捷,好幾次都追到她,讓她扁嘴又皺眉。
紛紛扔了鏡子,放棄這個遊戲。她舉高雙手,開始在牆上做很多詭異的手影,她使眼色要他猜。
他挑眉,瞪著牆表情困惑,望著變化的影子。
鹿?小鳥?烏龜?羊?他看得眼花撩亂,對她豎起大拇指。佩服佩服!
紛紛笑嘻嘻,舉高雙手,做了一隻飛翔的小鳥,小鳥在那片牆翱翔。
梁御風笑了,學著她打起手影,於是牆上多了一隻翱翔的老鷹。
哈哈!紛紛眉開眼笑,移動她的鳥影子,讓它飛到老鷹身旁,讓它們倚偎一起,牆上融成一個親密的影子,她瞧著心頭一陣甜蜜。他眼色一暗,猝然鬆開手。
牆上登時獨剩一隻尷尬的鳥影,她感覺像被人迎面挨一巴掌那麼難堪,她訕訕地收手,表情狼狽,翻身背對他。
一陣難堪靜默——夜,更靜了;而空氣,似有千斤重。
梁御風神色黯然,隱約察覺到紛紛對他的情愫。
然而,他不是莽原自在的老鷹,她卻是應該高飛的小鳥。妍公主的故事給予他最大的教訓便是,一味追逐而失去理性的愛,足以毀滅兩個人。紛紛喜歡他,梁御風不笨,粗獷陽剛的外表下,藏有一顆敏感細膩的心思。當他收手而她驀然張望他時,她臉上閃過一抹難堪的表情,那表情令他不安。
她最好別對他動情,梁御風明白這只會帶給她傷害。她單純美好而熱情,若他管不住自己的心,那後果便會害了他們。他不怕痛苦,他只怕毀了她。
背對著他,紛紛閉上眼睛,繃緊身體。他不喜歡我……這發現令她胸口很悶。
第一次感覺難堪,第一次有人給她難受。她的心怎麼好像被一條無形的繩縛住?她有一點喘不過氣,宛似千斤重的大石壓在心口。
方才牆上那只孤單的鳥影令她觸目驚心,他的急急收手,令她倉皇錯愕。
先前還歡樂地無聲遊戲,這剎只剩燭火哀怨搖曳。方才牆壁上有飛掠追逐的光影,有翱翔的一雙鳥兒。這會兒,獨剩梁御風孤獨的暗影烙印牆上。
梁御風低頭思索,五味雜陳。半晌,抬頭望她岑寂的身影。長長烏絲散落床畔,柔軟黑亮如綢,細細手臂皎白柔潤,宛如美玉。
她,不再轉過臉來,不再像剛剛微笑著跟他遊戲。他,可也不敢妄想她,只是心中有一股強烈失落感。在那緘默的身影後,梁御風伸手,輕輕覆住床上那片柔軟的發。
她是這麼美好,像晴空一朵雲,像湖畔搖曳的小花,像雨後清新的空氣,像山澗涓涓的小溪。
如果去愛她……他可以嗎?他可以擁有一朵雲?一枝花?她應當自在地活在她的世界,他能夠自私地去擁有她嗎?
這很可笑,堂堂一個皇朝太子,卻感覺自己沒資格愛她。
梁御風滿心掙扎。她會受傷,她不能來愛他。她會受傷,他會不忍心啊!他不是不喜歡她,他是太喜歡她了……
紛紛累了,等不到皇后安睡,等不到機會偷偷離開,她也睡著了。
風吹入寢室,案上燭火終也熄滅。
黑暗徹底籠罩他們,梁御風惦著要帶紛紛離開,當燭火熄滅,聽著母后及紛紛微弱的呼息,他知道她們都睡熟了。
梁御風起身,俯望床上兩人。一個神色滿足而歡喜,一個臉色年輕柔媚,紛紛伏在枕上,像夢到了什麼不開心事,微揪著眉頭。
梁御風將母親擱在紛紛腰上的手拉開,他低身,小心地抱起羽紛紛。這精靈可愛的丫頭,雲一樣跌落他懷中,是那麼輕、那麼軟,他臉上閃過一抹笑意。順手拉起床畔毯子,覆蓋住她,抱著她,他跨出寢室。宮女們前來行禮,他用眼色暗示她們噤聲,便抱著紛紛離開宮殿。
外邊蟲聲唧唧,霧氣氤氳,一輪明月高掛,綻放光華。梁御風抱著紛紛行過花苑,婆娑的樹影輕撫她臉頰。
他的懷抱很溫暖,刻意行走的很緩慢。以至於紛紛恍然未覺,繼續安睡夢底。
應該要一路就走到紛紛暫住的宮殿,可是半途上,梁御風卻停下腳步。
清風明月的夜晚,他在一張石椅坐下,懷抱著紛紛,他垂眸望著她的睡容,梁御風感覺自己渾身的剛強,以及滿腔的男子氣概融得一塌糊塗。
他望著紛紛,感覺到一向堅強的自己,軟弱了。
忽然希望夜更長,天永遠都不亮。他胸口好燙,他伸手碰觸她臉頰,那甜美柔潤的觸感就跟他想像中一樣美好,美好得足以令他心碎。他見過美女無數,他相識過的富家閨女更是不勝枚舉,可從沒有一個女子,好像羽紛紛一樣教他沒了主意,教他不知所措,教他心底滿是掙扎。他指尖輕觸她眼睫,纖弱的觸感叫他心痛。梁御風凜容,眼色痛苦,心底充滿矛盾。
這可愛精靈的女孩,讓他歡笑卻也讓他惱了。抱著她,像抱著一個珍寶,卻找不到合適的地方收藏。唉!他歎息。
梁御風啊粱御風,你幾時變得這麼沒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