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欲狂 第六章
    先是紅色的火焰率先劃開黑色寂夜,然後是巨大疾踏而來的馬蹄聲,驚醒了床上的一對璧人。

    屋外樊烈狂嘯:「那魔頭就在這裡!」

    「保護我義父。」荊無痕拋下一句,掀被倏地破門而出,如一道銀色疾光,轉眼間擋在千軍萬馬之前。

    他的出現引起一陣騷動。

    「銀色頭發?」

    「是妖物?!」

    無數駿馬,殺戮的氣息,圍籠著荊無痕冶魅孤影。

    荊無痕冷絕的臉龐被來人火把燃亮,對眼前危機他視若無睹,伸手緩緩順過一絲銀發。

    寒意刺骨的聲音一出,周遭喧嘩戛然而止。「再進一步,就是自找死路。」他垂著眼,誰也不層一顧。

    帶頭的樊烈,狂妄駕著黑馬於前,殷紅的眼睛怒視立抄馬前的男子。攬著轡繩,樊烈黑眸瘋狂地燃著護火。「你就是荊無痕?」他從齒縫中進出一句。

    「是。」

    香思愛的就是他!「妖物!」背上焚宵劍鏗然出鞘,奔上夜空,樊烈咆哮。「他就是那魔頭之子,各位,你們的祖師爺全死於魔頭手中,現下,就讓我樊烈為大家先擊出這一劍!」

    奔上夜空的焚宵劍,如鮮紅的一簇火焰,懾人的殺氣劈開天上流雲,帶著凶猛之勢,猝然擊向荊無痕。

    鏗然一聲巨響,火花進射,一柄月般晶瑩利劍飛來擊開焚宵劍,劍尖沒入泥地,矗然立於無痕面前。那劍身顫著白色光暈,皎潔如月卻透著冰寒殺氣。

    那寒水般柔韌之勢,輕易地便格開了焚宵劍,將劍擊回樊烈手上。

    「誰都不許動他!」香恩扶著荊掠立在無痕身役。她左手扶著荊掠,右手抓著劍鞘,冷眸凝睇眼前眾人。

    「各位,江湖殺戮無止盡——」她冷靜清晰地道。「在我身旁的只是一個手無寸鐵遠避江湖的老人,你們千軍萬馬,就為了殺這樣一個病弱的老人麼?我蔚香思在此懇請諸位莫再咄咄逼人。」

    「哈哈哈哈哈……」樊烈瘋狂的笑聲震撼眾人。他心痛欲狂,俯視蔚香思美麗絕色的臉龐。「瀲水劍終於出鞘,為的就是保護這十惡不赦的魔頭麼?為的是和焚宵劍對峙麼?」他咬牙,眼瞳進射厲芒,凶猛得恍似要吞噬一切。

    「我們咄咄逼入?」他舉劍指向她身旁的荊掠。「他雙手沾滿血腥,他殺人無數。荊掠,如今你老了就利用我師妹保護你麼?哼!當年你那把刀是怎樣威風,剖開多少顆活生生的心髒……」

    「他已經封刀。」香思對上樊烈噬人的目光。「他日夜飽受病痛折磨,他已經受了報應。」香思嗓音變得柔軟似水。「師兄,念在咱們同門,請你撤回人馬,香思求你。」她誠懇地哀求他。

    瞧她目光變得何等溫柔?為了這個荊無痕,她情願出口相求!樊烈滿腔怒火燒得更炙。「念在我們同門,香思,妳造的空墓,我可以不追究;妳過來,今天,我要替天行道!」

    香思唇-抿,忿然甩開劍鞘。

    樊烈眼中一凜,她的意思是——「妳?!」

    「一個得不到愛的人……」香思咬牙,她發上系著的紅繩斷裂,美麗烏絲猝然散開。「果然是最瘋狂的野獸。」她指尖往前一伸,瀲水劍發出清脆聲響回到她手上,香思斜眼凝視劍上寒光。「今天——」她舉劍指向樊烈。「就讓我殺了這頭猛獸!」

    一句話輕易劈開樊烈的心,扯裂他五髒六腑。「香思……」凝視那冰冷絕情的容顏,樊烈心力交瘁嘔出一口鮮血。「呵……我是野獸……我是野獸!蔚香思——」他豁出去了,他狂吼,咆出血淋淋的真相。「妳誓死保護一個殺了妳父母的魔頭,妳連禽獸都不如!」

    漫天漫地的恨啊,如箭直直刺進香思白紙一張的心坎,硬生生地掀開她不敢面對的殘酷真相。

    「不——」瀲水劍擊出冶焰劃傷了樊烈的肩頭。她也瘋狂了,為什麼樊烈要來撕裂她小心翼翼保護的幸福?連師父都幫著她,為什麼他偏要來毀滅這一切?為什麼!

    眾人驚駭的見樊烈肩上滲出鮮血,他沒躲,他無視於香思悲痛的咆哮,兀自殘忍地說下去,在香思淌血的心口撒鹽。「妳不是孤兒,妳有父有母,當年妳父親『別毅』造了一把克制惡人的相思琴,卻因而枉送了性命,殺了他們的就是現下妳左手扶著的荊掠——妳還不為他們復仇?妳還不快殺了他?!」

    香思閉目,心被真相狠狠地揪擰,她蒼白得幾乎要倒下。「你為什麼要說……為什麼……」寒意沁入骨髓。

    荊掠在香思手裡為真相顫抖,是真的麼?一個仇人之女,竟是一個仇人之女在保護他?!

    始終沉默的荊無痕終於開口:「香思,記住妳的誓言——」他拾起臉,眼中進出的寒意凍結周遭氣流,直直穿透樊烈狂暴的眼瞳。「你要為她的痛苦付出代價!」說罷,他騰空而起,對香思拋下一句:「帶義父走!」縹緲的身影,如一道疾光,騰上半空,高高睥睨坐在馬上的樊烈。

    樊烈心狂意亂瞪祖這銀發狂散的妖物,焚宵劍凌厲擊出,無痕輕靈一閃,回避掉那炙熱的疾光,沒有寶刀護身的他仍是矯健地一一擋下樊烈火般的劍芒。

    一個旋身,荊無痕拂袖送出一掌,將樊烈砰然打落馬下,樊烈怒火更旺。「大家上啊?殺了這兩個魔頭,上啊!」

    數百名俠客-擁而上,分成兩隊人馬圍攻荊無痕及荊掠。

    瞬間將荊無痕隱沒於塵土閭,香思無暇顧及他的安危。「走!」她陡然抓住荊掠轉身往前方密林奔去。

    喧嘩的人群,殺聲震破雲霄緊追在後。

    撇下恩怨,香思一心記著答應無痕的話,揪著荊掠使著上等輕功,流星般地疾飛,一邊向後頭人馬揮出劍芒阻擋。

    「香思……香思……」荊掠抓住揪在他領上素手。「停下來、停下來!」

    香思急嚷。「現在停下你就沒命了。」

    「無痕會死,快停下!」

    死?香思猛地停步,駭然松手。聽著後方打斗的聲音,她心裡明白,任荊無痕再厲害,沒有刀劍護身,如何應付得了眾人攻勢?

    香思想著要奔過去幫無痕,但又心系荊掠安危,心急如焚,驚惶失措。

    「我答應他要保護你,我……」

    荊掠忽地一把揪住她握劍的手。「快、殺了我,快!」

    香思震驚。「不!不」她惶恐的想抽回手。「不!我答應他的,我答應他的!」

    「聽著!」荊掠吼道。「『照夜白』封在地下,妳殺了我,破除死咒,讓寶刀護他!」

    「不——」香思搖頭驚恐的後退。「不、我不能!」驚懼的淚水湧上。

    「行,妳一定行。」荊掠老練的眼睛瞪著她。「是妳的愛暴露了我的行跡,往後沒有寶刀護身,無痕如何躲避殺戮?!」他心一橫。「我已經活夠了,這一身腐肉只會折磨我、這一身罪孽只會煎熬我!妳殺了我,至少我還可以用這殘存的性命守護我這一世最珍愛的人;妳不殺我,就是讓我余生都墮入地獄般痛苦的深淵,如果妳還有一點點仁慈心腸,就請完成我這唯一的心願……」

    「你……」香思心力交瘁,痙攣般狠狠顫抖。「別逼我、別逼我!」

    荊掠上前一步。「妳再不動手,他就要死在眾人劍下。」他凝眸進出犀利眸光,咬牙清晰而殘忍地逼她。「妳深愛他,就要保護他性命;妳深愛他,就該為了保全他性命可以豁出一切、犧牲一切!包括他對妳的信任,包括你們之間愚昧的誓言!如果他死了,再深的愛都如塵灰飛煙滅;如果他死了,你們之間苟存的誓言不過變成一出笑話!妳快動手,記住——」他沉著地指示。「要一劍刺穿我的心髒,讓我以鮮血破除死咒。」

    香思熱淚盈眶,緊握那湛著銀白光暈的劍,發出撕裂人心的怒吼。「為什麼——」她模柵了視線,將冰冷的劍梢抵上荊掠心窩。「為什麼——」天地不仁,要這樣折磨她,為什麼?!

    後方,荊無痕身上已被劃開幾道血淋淋的口子,他奮力與四面八方擊來的刀劍格斗,一個轉身,冷冽的眼眸倏然凝住——他看見林子前香思按劍指向義父!

    「不——」他駭然狂哮,一時失神身上又多了一道血痕。「香思……」他使勁格開刀劍。「香思……妳答應我的!」他急切的呼嚷。「妳發過誓的——妳不可以——」

    天上烏雲聚攏,天地變色,遠處響起輕雷仿佛也在見證這慘絕的時刻。

    香思淚眼迷蒙,握緊劍檜,荊掠厲聲命令。「快、他已經滿身是血,快動手!」

    就在荊無痕悲狂的注視下,就在刀光劍影的殺戮聲中,就在身後眾人追上之際,就在香思哀痛欲絕的眸光中,那柄不曾殺人的瀲水劍,直直刺進荊掠心窩,猝然雷聲大響,閃電交加。

    鮮血凶猛噴出,噴紅了香思的眼瞳,噴紅了她眼前的世界,染紅了她的心,他們的愛要死了,她知道,她明白,這一劍代表著永恆的訣別,愛情的死亡。這一劍殺的不只是荊掠,還有荊無痕給她的愛情。她痛心的明白,卻不得不選擇擊出這一劍。

    「不——」荊無痕痛入心扉,發出野獸般怒吼。

    她合目,聽見無痕悲痛的吶喊,她將劍再刺進幾分。

    荊掠反手握住利劍。「乖媳婦……」他忽道。香思愕然睜眼,見他往後倒,鮮血街上了天。「照、夜、白!」倒地剎那,他朝天怒吼。「回你主人手上吧!我以死、命你破土而出!」

    雷聲大作,電閃雷劈,天地陡然變色,卷起狂風。

    怎麼回事?眾人都被那驟變的景象給驚駭住。腳下之地竟隆隆震響,忽地一道疾光從屋前中央處往四方進散,砰然巨響中,泥地裂開,燦爛光芒射出,讓眾人睜不開眼。寶劍伴著那炫目的光彩破土而出,奔上夜空,其光芒瞬間照亮黑夜,映亮大地。

    彎刀於空中出鞘,化作一道銀芒射向負傷的荊無痕。握住那口彎刀,荊無痕眼中寒意褪去,凶猛的殺意凝聚。

    「全都該死!」他瘋狂了,噬血的寶刀挑起他螫伏的殺氣,朝天空劈開一道弧形青光,瞬間那光芒凶猛地泛濫開來,噬人的氣流將四面八方人潮狠狠擊飛出去,無數的哀嚎,無邊的鮮血泛襤。

    樊烈駭住了,被寶刀的威力貢傷,嘔出一道血,焚宵劍飛了出去。

    荊無痕舉刀朝他劈去,忽而一個人影奔來,硬是挌開那凶猛的劍芒救走樊烈,那人憑空高呼。「要命的就快退下!」

    蕭凡及時趕來,呼嘯著,瞬間大隊人馬急急掉頭逃命而去。

    只有香思不逃,香思愣愣地跌坐地上。她空洞的眼神投注在前方荊掠的屍體上——好多的血,憂目驚心地從心窩處流浦。他喊她媳婦……他喊她媳婦……她殺了他,天,她真殺人了!她渾身仿佛著了火。

    冰冷的涼意抵上她額尖。

    「為什麼?」

    香思仰起臉,無語的上望那曾滿是愛意,如今卻凶猛至極的眼瞳。「照夜白」抵在她眉心,冰冶的殺氣竄進心坎。

    「為什麼?!」刀刃狠狠抵上眉尖,抵出一道血痕,他凶狠的聲音撕裂她。

    「拾起劍,迎接妳必然的死亡!」

    荊無痕怒眸相視,他要一刀殺了她,劈開她美麗的腦袋,一如她絕情的一劍毀滅她應許的諾言,給她反抗的機會已是他最大的仁慈。

    香思沒有說話,沒有解釋,他冷漠絕情的表情已經殺了她。她只能無助地迎視他寒冷的厭惡目光,她的心涼颼颼的。香思明白,落劍的剎那就已經明白,這一出劍雖然保全他的性命,卻將他們的愛毀滅。

    香思別開臉,不敢再看他那痛惡的傷人眼眸。

    她不說話,她不解釋,連一句道歉也沒有,只是空洞著眼,蒼白著一張臉。

    「復仇勝過妳對我的愛?」他咬牙質問,渾身憤恨得止不住戰栗起來,

    「不,我對你的愛凌駕於仇恨之上。」

    「我再不會相信妳那張甜蜜的嘴!」

    「那就快了結我的性命。」香思垂下眼。「動手吧!」她合目,毫無懼意。

    貝多子樹啊,你的香味引來的竟是纏綿愛意下,不可抗拒的宿命。在「照夜白」刀下,香思墮下心痛的淚。如今,他再不可能愛她,他甚至想殺地;花毒沒能葬送她性命,愛情卻可以。熱淚不斷滴下,她的心已經被打碎,這份愛已讓她肝腸寸斷,身心俱疲。

    如是死在他刀下,也算是這悲劇最仁慈的句點。

    但是那冶冽的刀鋒始終沒有砍下,那抵在額上的寒冷在顫抖。

    「我恨妳!」更恨自己下不了手,荊無痕悲痛咬牙道。「蔚香思,我恨妳——願誓言成真,讓妳在烈火裡燒,讓妳下地獄!」他收了刀,但他殘酷的詛咒比刀子更殘忍地直直捅開她柔軟的心窩。

    香思睜眼,想再看他一眼,但他已經絕情的轉身,她只看見他背影。

    狂風中,他孤獨的白衫淒絕,銀發狂散,他將荊掠扛上?,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她模糊的視線中。

    「無痕——」朝著那訣別的孤影,香恩用盡全身力氣呼喊他,但他頭也不回。

    這摯愛的男子,就在這撕心扯肺的淒厲呼喊中,毅然地走出她的生命。

    香思的心瞬間荒蕪了……

    相思琴啊,你的誕生並沒有錯,是人的感情和私心,讓你有了滄桑的魂魄。

    香思撫摸案上古琴,美麗黑色的眼睛失去光彩,長發狂亂地糾結在那張淚痕斑斑慘白的臉上。

    她咬破指尖,在斑剝的琴身上題下艷紅的訣別詞。

    她閉目,痛入骨髓,搖搖欲墜地扶住桌面。

    該離開了,這裡已經沒有她留下的余地。

    美麗的嵩山,在一夜之間,成了香思最心痛的景地。

    遺留下那把一直隨身在側的琴,香思背上瀲水劍。

    「罷……相濡以沬,不如相忘於江湖……」她痛心道,緩步離開這滿是恩愛纏綿又滿布傷心慘事之地。

    她走後,安葬了義父的荊無痕踅返。他心灰意冷地點燃一把火,燒毀-切。

    她住過的、她碰過的、她倚靠過的、她睡過的,包括她的點點氣息、縷縷愛意,都被沖天的火焰紅紅吞滅。

    灰燼被狂風吹散,然而心中那纏綿過的恩愛景象,該如何燒滅?

    荊無痕唯一留下的,是香思的琴。那上頭觸目驚心的紅字讓他怎麼也燒不下手。

    背上琴和護身的寶刀,荊無痕離開那幾乎隱居了半輩子的清靜之地。

    那兒風光明媚,那兒山明水秀,那兒有流水有花香,有貝多子樹的芬芳……然而從今爾後,荊無痕明白他只能疲憊而空虛的浪跡江湖,只求遺忘心中那被摯愛背叛的痛楚。時間久了,一定可以模糊掉腦海中那令他傷痛的容顏。

    無情的風雪,狂放得幾乎掩埋他蕭瑟孤獨的背影。這片充滿回憶的地方,已經破滅,只有義父安詳的長眠此地。

    香思殺了他世上唯一的親人,荊無痕原本已經靠岸的心,因為這殘酷的事實狠狠被剝離那溫柔安定的港灣。

    他發誓,他這輩子再不想起那張絕色容顏。他發誓,他這輩子再不要聽見那甜蜜似水的聲音。他發誓,他再不要愚笨地付出可笑的感情。荊無痕眼瞳底盈滿的只有空虛如深潭一般的死寂。

    今後,天地之大,他一個人闖蕩……

    今後,他決定,冷漠到底——

    對這殘酷的人世,無情的命運,宿命的枷鎖,他決定用冷漠來抵抗命運的嘲弄!

    在他心中,巨大的悲痛和徹底心寒之後,如今是無風無雨也無晴。

    魔羅教向來行事詭譎、似正亦邪的青羅剎,於隱密的地室,接見千裡迢迢而來的稀客。

    「荊無痕,江湖各大教派皆與你為敵,來此不怕我收拾你?」堂上之人,俊美絕倫,一雙黑眸似笑非笑地俯視堂中那滄桑孤傲的男子。那一雙黑眸雖帶著笑意,實則盈滿洞悉世事的智慧。一把羽扇滿不在乎地擷著,魁梧的身子懶懶地斜靠在華麗座椅上。

    「你幫是不幫?」荊無痕只是冷冶倨傲一句,不曾正眼凝視堂上之人。義父曾明白告知江湖中只有魔羅教下層與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來往,青羅剎(注花樣系列52《橙橙》一書)名震江湖的易容術是他來此的目的。他需要一張面皮好行走江湖阻絕麻煩;他需要一張面皮讓他此刻千瘡百孔的心獲得一個喘息的機會,讓他不受打擾,好好的獨自舔舐滿身的傷痛。

    「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青羅剎呵呵笑。嗯,正嫌日子悶得發慌,老天就送來一個這麼有趣的禮物。他興味十足打量那張冶俊卻滄桑的面龐,打量他肩上裹著的刀,還有用布帛捆著的琴。不,他才不會無聊到與一個功夫深不可測時人為敵,何況他身上那把刀可不是好惹的。青羅剎暗自歎息,要是嗜器的白羅剎瞧見了那把刀,肯定非要奪去不可。

    青羅剎對刀沒有興趣。「你背著的——不是寒魄琴。」他犀利地看穿布帛內的真相。

    荊無痕這才正臉視他,縹緲、深不見底的眼眸對上滿是興味的星眸。

    「是什麼讓你換下了寒魄琴?」荊無痕肩上背的琴身細長,絕不是寒魄琴。

    「與你何干。」

    「我可以幫你,但是……」青羅剎笑道。「我要看那把琴。」

    「為何?」

    「因為有趣。」他笑了。

    誰不知道青羅剎嗜趣是出了名的。

    荊無痕爽快道:「行。」

    他利落地解下琴,正要撕開布帛,忽而有人急急闖進來。

    「主子,夫人在東街和錢莊的人吵起來了!」

    青羅剎垂眼淡淡覷著來人。「我知道了,你去吧。」打發走他,青羅剎若無其事地凝視荊無痕。「揭開布帛吧。」

    攤開布帛,荊無痕將琴拋向青羅剎。

    青羅剎一個揚手輕易接過琴來揭落膝上,俯視那老舊斑駁的琴面——琴弦松弛,像是很久沒人彈奏了,琴身輕盈卻恍似有-一段沉重歷史。

    青羅剎垂眼,微笑撫摸琴上一行鮮紅的字跡。

    他沈吟,一字一句敲痛荊無痕的心。「欲將相思寄寒魄,無從寄,記也無促。淚雙行,情無痕。香思難消……嗯——」他挑動一弦,鏗然一聲如似嗚咽。「情無痕?」他彎起跟眸。「是誰愛你至深?」

    荊無痕別開臉。「愚蠢的感情,不值一提。」他冷漠應道。

    青羅剎起身,也不追究。他步下來,忽而異常親切主動將琴安回他肩上架內。「老舊的琴,復雜的記憶,這應該是與寒魄琴齊名的相思琴吧?」他雖問,卻是篤定的口吻,根本不須他肯定。

    「主子!」又有人來報。「夫人拔劍了。」

    「唉唉唉——」青羅剎回視挑眉。「她拔劍了?」

    「是,拔劍了。」

    「那你們可千萬別插手。」

    「嗄?」

    青羅剎一副懊惱的神情,眼底卻有著寵溺。「你們夫人最要面子,都不准插手,讓她打個痛快。」

    「喔……」那人遵命,正要離開,又被青羅剎出聲喊了回來。

    「等等——」他好笑地道。「我要你們別插手可不是真要你們袖手旁觀。」

    真胡塗了,那人奇怪地望著主子。青羅剎沒說話只是笑著凝視下人,那深不見庭的黑眸閃爍著。

    「喔……」那人彷佛明白了。「那我們一干兄弟偷偷使氣幫她擊倒對方行吧?」

    「是這樣了。」他眨眼。

    「哦,那小的明白了,可是……萬一夫人發現……」

    「她那白目的性子不會發現的。」他呵呵笑。「她只會為她贏得的勝利歡呼。」

    吩咐完,他轉身凝視荊無痕,語帶玄機道:「我可以幫你換一張面皮,但你的心呢?」心是沒法子換的。

    荊無痕冷覷青羅剎、心庭確實被他的話擊中。

    「一張新的面皮,一顆背負沉重記憶的心——荊無痕,你就似這把相思琴,永遠也擺脫不了傷痛的過往,從來沒有人可以摒除記憶……你隨我來。」他領荊無痕步往內室。

    一把「照夜白」,一把滿是傷痛歷史的老琴,自此和銀發的荊無痕,消失於茫茫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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