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心蕾這一覺睡得太沈,連日的緊張,連日的失眠,讓她終於不支地一沾床即睡得死沉。
被褥是上等的蠶絲織成的,又輕又軟,枕套是用細絲製成的,又輕又柔。
在睡夢中她不禁滿足地歎息,睡夢中她隱約聞得到熏香爐吐出的沉香味,令她心情放鬆身子癱軟,她熟睡得就似嬰孩一般,因此她根本沒有察覺踅返的莫紹擎。
他先是佇立在床沿打量她的睡容好一會兒,然後他吹熄案上的油燈。他脫去寬袍上床睡在她身側,那感覺自然得就像他天天都這麼做一般。他側著身子將她柔軟的身子攬進懷中,他聽見她低聲呻吟了一聲,然後她下意識地偎進他懷裡,貼近他的胸膛。
她的味道太好聞,而她惱人的髮絲隨她的呼吸輕輕地搔癢著他的下顎。他強壯的手臂,情不自禁地環抱那纖弱的優美的腰身。她是這樣纖細、這樣柔軟,這樣的令人心生憐惜。
他微笑著將長腿跨至她的腰上,她似乎沒有一點警覺性,長長的睫毛還是密密地垂著。
他發現自己喜歡看著她,在不知不覺中驟然升起了慾念,他順了順呼吸,望著她雪白的香腮,要克制慾望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知道自己緊繃的身軀強烈地想擁有她,然而對她還有太多的疑問,他一直是謹慎的,他不可能在心中的疑問還沒解決時,就貿然地被慾望征服了一切。
她甚至可能是胞弟派來的間諜,當然,她也可能只是個可悲的為了虛榮而捏造身份的女人。
他沉思著,他側身用手肘撐起自己,他攫住她的一小撮頭髮在鼻問嗅聞,那是一股淡淡的茉莉香。那髮絲柔軟從他指縫中溜掉。他俯身親吻她細嫩的面頰,他自言自語地悄聲歎道:「妳究竟是誰?哪一個才是妳?」
他起身再一次離開房間。而身後的容心蕾正作了個美夢,夢見小時候,爹和親娘幫她扎辮子——
「心蕾有一頭又細又密的頭髮。」娘親的聲音好暖。「將來一定是個好命的孩子。」爹在一旁不住的點頭。
那日陽光炙熱,她在娘親懷裡只覺得昏昏沉沉。
娘……我真的是個好命的孩子嗎?
後來發生好些事,糊糊塗塗地,日子也就流逝了。
夢中,容心蕾沒有煩惱,她還是微笑的仰望著母親。夢中,她還只是個孩子。
正當容心蕾沉睡之際,柳金葉的房間卻燈火通明。她那帶進城堡的阿嬤急切地在房裡兜圈子。
阿嬤搔搔白髮道:「我打聽過南院那邊值夜的小廝,堡主今夜已經去了那裡兩次。小姐……」她急切道。「我們得加把勁才行,要不怎可能當上堡夫人?真是!明明妳比那個什麼蕾的好上千百倍,幹麼堡主不過來這兒?」
柳金葉梳著頭髮,滿不在乎地淡淡說道:「不急。」她自信滿滿地道。「阿嬤,妳放心,我一定會伺候得那堡主服服貼貼地,那容心蕾看來太嫩了,哼!」她冷笑。「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不為我著迷的。」
※ ※ ※
一早,容心蕾才剛起床的時候,殊不知柳金葉已經去向堡主請安了。
容心蕾下床推開房門正欲伸懶腰時,一個婆子忽地衝了過來——
「姨太太早。」那婆子胖胖的,右手提著洗臉盆,請容心蕾入座。「我是福嬸,主子叫我來伺候您。」她俐落地將梳子拽起。「我幫您梳頭。」
容心蕾這會兒方醒了,她看著那胖胖的婆子,然後親切地微笑道:「我自己來就行。」
「那怎麼成?」福嬸大驚失色。「您的身份可不行自個兒來……」
福嬸熱心地將心蕾按到椅子上,幫她梳了個極高又笨重的奇怪髮型,然後她又在她頂上插滿了鐵製的奇形怪狀的髮釵。
「福嬸嬸——」容心蕾瞪著銅鏡裡可笑的自己,她忍不住問:「這髮型會不會……」她怕傷了大嬸的心,只好小心地說。「會不會太誇張了點?」簡直有如一隻妖獸騎在她頂上。
「妳不喜歡嗎?」那大嬸超誇張地捧住雙頰驚問。「我弄得不好嗎?」福嬸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
容心蕾忙說:「不不不!好極了、好極了……」她虛弱地乾笑幾聲。然後驚恐的看見那福嬸又拿出胭脂盒,取出粉撲,迫不及待地捧起心蕾的臉,迅速俐落地在她臉上瞎塗了一陣。
「妳……妳幹麼?」心蕾被她肥胖的手臂勒得差點喘下過氣。等她終於放開她時,媽呀,容心蕾差點沒被鏡中的人嚇死!
那一對丹鳳眼在眼線的強調下變成兩個黑青般的大骷髏,而她的嘴唇被她塗的又紅又厚,臉色則蒼白的嚇人,更別提眼睫上那兩坨像似瘀青般的顏色了。
容心蕾哭笑不得——「這……這……」這是化妝還是畫畫?
福嬸極滿意地拍手道:「姨太太,這是最流行最時髦的化妝法了。堡主最喜歡這種妝了。我一聽說要服侍您,高興得一晚都沒睡哪,本來我是在園子做粗活的,這下可好過多了。現在——」她拉起容心蕾。「我們快去給堡主請安吧!」
「等、等一下……」她可不想化這種可笑的妝去見人。「我想,我想……」我想卸妝!她幾乎要脫口而出,可是一瞧見福嬸的笑容又止住了話。
「想什麼?姨太太?」福嬸笑瞇瞇地問著。
噯……心蕾歎氣。算了算了,她揮揮手。「咱們走吧。」看福嬸興匆匆的模樣,她實在不忍傷福嬸的心。
就這樣,容心蕾跟著大嬸穿過一個又一個迴廊,還有無數個花園和亭子,終於到了用膳的大堂。
只見廳上兩側成排的丫鬟輪番伺候著上菜倒茶,而堡主莫紹擎一身藏青色襖子,英氣勃發地坐在正中央,他右側坐著忙幫他挾菜的柳金葉,左側的位子則是空著的。想當然耳,那應該是給她坐的,不過,很顯然,她來遲了,飯局早已開始。
莫紹擎挑起眉毛,看見她-臉滑稽的裝扮,有些詫異地擰起眉頭。她可真敢打扮,化那樣濃的妝。他低頭咳了咳,然後對她一笑。
「真『早』啊!」話一說,一旁的奴婢們無不低頭竊笑。誰都聽得出他的諷刺。
容心蕾故意忽略他嘲諷的口氣,她挺挺胸膛、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故意輕描淡寫地道了聲:「早。」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阿莽這時湊身過來安排姨太太入座,她屁股才剛坐下,聽見莫紹擎又拋來一句:「昨夜睡得可好?」他沉柔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他這可是關心她?真難得,她禮尚往來地回報他善意的微笑,她點點頭道:「很好。」
「妳睡得很好?」然後他幾乎要咬上她耳朵地低聲說。「我以為妳為了『等著』伺候我,肯定是不會睡熟,我以為妳一定會『比我早醒』,好為我準備手巾……」他重複她曾大言不慚說過的話。
他笑著看她從臉頰紅到耳根。阿莽站得近,聽了話只得低頭憋住笑。
他非要讓她這樣難堪是嗎?她抬頭瞪他一眼。他是故意的,故意用她說過的話笑她。她昂著下巴反擊道:「心蕾因連日為了選親之事夜不能眠,故睡得遲了,您貴為堡主日理萬機,應當是不會和小妾『計較』這些,是麼?」她眼睛裡有叛逆的火焰在燃燒。
霎時,她看著莫紹擎笑容隱去,他打結的眉頭令她緊張。她注意到他皺眉時可真兇猛。他生氣了?但她已收下回話兒了,而他陰鬱的臉色令她開始後悔自己的衝動,萬一他反悔了不給她銀子了呢?
他瞪著她的目光銳利得使她寒毛直豎。這個男人生氣時,竟教她全身起雞皮疙瘩,光只是那足以射穿人的目光就足以令人恐懼顫抖。
室內一片寂靜,沒有人敢吭氣。在飛雲堡,從沒有人會笨蛋到去挑戰堡主的權威,而,她竟然這樣做了,真是個笨蛋是不?!
不知已有多久沒人敢頂撞他的話,她竟敢在眾人面前挑戰他的權威,他如果不生氣,那麼以後如何管理這兒的人?是故他雖沒有真的動怒,仍是刻意擺出兇惡的表情,他知道那確實收到效果,因為他清楚地聽見她輕輕喘息了一聲。很好,她知道怕就好。
「容心蕾——」他的語氣高傲淡漠,但卻充滿威嚴。「諒妳初入飛雲堡不懂規矩,才會大不逆地頂撞妳的主子,罰妳在南院禁足一天。」
罰她?她有沒有聽錯,他以為他是什麼高高在上的神嗎?罰她禁足,就只因為她說了句「堡主日理萬機不會同她計較」,而且還是他先諷刺她的……
她氣不過,激動得張嘴抗議。「喂!我沒說什麼,你這樣罰太輕率了吧?」
「加上伙房幫廚一天。」他冷冷一句。
什麼?她還要反駁,一旁阿莽好心地猛對她施眼色。「噓……噓……」
「噓什麼噓?!」她火大了,她這次用吼的。「你太不講理了,就這點小事也可以罰,有必要這樣嗎?你——」
「再加罰洗如意園茅廁。」他道。她最好學會服從。不,他凝視她冒火的眼睛,顯然她不會,她聽了怒不可抑,張嘴還要反擊,他提醒她。「注意妳將說的話,妳已經替自己惹來三樣處罰了。」
容心蕾合上嘴,她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氣,好,她忍了。她在心底從一默數到十,然後努力用一種很壓抑的聲音問他——
「我想告退……」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衝上前去掐他脖子,那麼她可能就得洗一輩子的茅廁了。
他嘴角一抬,得意地看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很好,她起碼學會了控制自己的舌頭。但很不幸地,他還是必須按祖訓告訴她:「用膳時,誰都不可以比主子先行離去,這是飛雲堡的規矩。」怕她就地崩潰,他的口氣顯然溫和許多。
他希望她可以快點適應這裡,他不想讓她誤以為他喜歡欺負女人。他看她怔了怔,然後眼睛眨了眨,猝然,她雙手握拳,仰頭進出崩潰的吼叫。「混帳——我放棄當堡主夫人行了吧?!」
但很顯然的,事情已經由不得她自己作主,這是她後來才明白的。
莫紹擎很溫和但堅決地告訴她——
「可能要讓妳失望了,一旦成為飛雲堡的人,就得終生為飛雲堡的人。妳沒有離開的自由。但是——」他可惡地對她露出勝利微笑。「我有權利放妳走,但我不想,尤其在妳罵我是混帳之後。可惜……」他故意虛情假意地歎氣道。「如果妳口氣好一點求我,我想我一定會答應的。」
她敢以她的人頭打賭,他根本一開始就沒有要讓她稱心如意的念頭,她發現他是個惡魔,他以讓女人痛苦為樂,她在心底將他罵得一文不值,將他從頭詛咒到腳,然後乖乖地等著被帶去洗茅廁。因為她最後的那句混帳,為她贏得了整個飛雲堡茅廁的清洗工作。是的,她榮耀得想將他的屁股踢爛。
可是她沒有,喔,她可沒那麼笨,讓他有任何理由再罰她。容心蕾很快發現,她越生氣似乎就令他越得意、越驕傲、越洋洋自得。不,她才不願讓他那麼痛快。
她驕傲的高昂著下巴,硬是擠出笑容來。她眼睛冒火、胃也氣得幾乎痙攣,但她還是逼自己露出燦爛的笑容——雖然這幾乎令她重傷。
她用著那最甜美的嗓音,虛偽地衝著他笑。「謝謝堡主,我早就想舒活舒活筋骨了,我這就去洗茅廁。」她挺直腰桿,一副像是要去做什麼神聖的工作似地,宛如一隻孔雀般驕傲的踏步離開,沒想到她硬逼出來的驕傲沒有維持多久,那福嬸和柳金葉交換一眼,暗暗地在容心蕾將穿過她面前時,突然偷偷伸出腳絆倒了她。
霎時,只聽見一聲慘烈的呼叫,容心蕾已經四平八穩地撲倒在地上。
唉,她的臉貼著地板,沮喪得沒力氣站起來。讓「偶」死了吧……
容心蕾萬萬沒想到在她那可笑的摔倒過後,當她去洗茅廁時,大廳發生了極戲劇性的變化。
莫紹擎俐落的下令拿下福嬸,他眼睛可尖得很,他清楚地看見福嬸害容心蕾跌那一跤。
福嬸嚇得臉色發青。「主子,奴才不是故意的呦,主子——」
柳金葉在一旁亦是冷汗涔涔,先前她們買通了福嬸,想托她暗整那容心蕾,沒想到……
莫紹擎用冰冷的眼神瞪到福嬸全身的血液結冰。「為什麼這樣做?有人指使妳嗎?」
「沒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福嬸忙否認。
他的臉色十分陰鬱,他冶漠道:「不是故意,那也太粗心。給我拖下去杖責一十大板。」
只聽那福嬸哭爹喊娘地被人拖下去,而柳金葉當真嚇傻了。她這會兒才發現堡主可不是個普通的人物,生氣起來太恐怖了。坐在他身邊,她不禁發起顫來。
她偷偷地從眼睫下瞄他,他真是個英俊威猛的男人,高大結實,卻同時又散發著危險和力量,她恐懼地低下頭去。
莫紹擎起身吩咐阿莽:「讓人準備一些點心,我要去看雪鳳。」這丫頭嚷著不舒服,不肯用早膳,他有些擔心。
※ ※ ※
天朗氣清,艷陽高照,滿園子花兒朵朵地綻開,鳳凰樹上扇形的橘紅色花朵隨著暖風吹拂而紛紛飄墜,在小徑上落紅無數。
春光明媚的景色底下,非常不和諧地傳來陣陣咒罵聲——
「我洗,我刷,我把你這糞坑刷得乾乾淨淨亮亮晶晶,好讓那個王八蛋用了能夠掉進去!我在糞坑旁上油,摔死你!我在糞坑裡頭放針,插死你,痛死你!」
「蕾姨,蕾姨,別激動別激動,這茅坑又不是我爹——」莫雪鳳忙改口。「肯定不是那個堡主在用的。堡主一定有私人的茅廁是不?」
「也對。」容心蕾一手抓著刷子,另一手扯下防臭的口巾。「雖然那堡主很可惡,但我們也不可殃及無辜。阿鳳!」她激動地蹲下來扔了刷子摟住莫雪鳳,莫雪鳳掩住鼻子。
「蕾姨,妳身上有怪味。」
容心蕾翻白眼。「廢話,當妳洗了近十座的茅坑時,妳說妳聞起來能香嗎?」
那該死的臭男人,詛咒他下地獄。不過很顯然詛咒是沒效的,因為這已經是她今早第二十次詛咒了。
「阿鳳——」心蕾認真地警告她。「妳別再冒險來看我了。」她擔心地勸著雪鳳。「這兒的堡主是個可惡、恐怖、嚴厲、冷血、沒人性的混蛋!」
莫雪鳳聽得心虛極了,說的可不就是她爹爹嘛。可惡是有那麼點啦,恐怖是還好啦,嚴厲是有時候的啦,冷血嘛,只有在非常生氣的時候,沒人性嘛,應該還夠不上這個罪名。莫雪鳳暗自咀嚼她的話。
容心蕾還在激動地說著:「妳再這樣偷跑進來被發現就慘了。方才蕾姨問了這兒的人偷闖飛雲堡是什麼罪,天啊!要鞭刑的ㄟ,這個野蠻人?阿鳳,聽蕾姨的話,別再來了。」
莫雪鳳一臉沮喪地問:「那妳是討厭他了喔?」
「開什麼玩笑?」容心蕾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不,我不討厭他,討厭不足以形容我的感覺,我恨不得啃他的骨,這男人我絕不、絕不要當他的夫人!」
「可是妳已經是他的妾了。」她殘酷地提醒蕾姨。
容心蕾小聲地說:「沒錯。」還好昨夜什麼事也沒發生,否則她大概會嘔得去自殺吧!
「那妳怎麼辦?」雪鳳擔心起來,蕾姨的個性早晚會徹底地激怒爹,她怕爹會傷害了蕾姨。雖然她希望蕾姨當她母親,然而她不得不開始認清一個事實——獨裁又專制的爹絕不會容忍蕾姨的脾氣,而蕾姨也絕不會是那種忍氣吞聲、逆來順受的人。好吧,她錯了,他們是徹底的不合適。現在她真的願意承認,也願意死心了。
雪鳳又提醒她:「蕾姨,妳已經是他的妾,妳不可能可以反抗他的。」
「不,我不會反抗他。」她又不是笨蛋。「妳以為洗茅廁很好玩嗎?我再也不會激怒他,一次都不會,水遠!」她湊進雪鳳耳朵邊道。「因為——晚點等我一拿到他答應給的那一千兩銀,我立刻趁夜逃跑。」
莫雪鳳倒抽一口氣。「蕾姨,方圓百里都屬他管,妳要跑去哪?」
容心蕾一臉堅毅地道:「我先拿去買高麗蔘給爹吃,然後喬裝成商賈,和我爹逃離孔雀城,天地之大,總有我們容身之處。」
「蕾姨……妳最好想清楚喔。」她知道父親的脾氣,她更明白父親的能力,他若存心要抓一個人,就算是天涯海角他也會鍥而不捨地追下去。況且,逃出飛雲堡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畢竟她是個大人,不像她可以鑽水道出去。
「阿鳳,妳甭擔心,我想過了。」她很有自信道。「堡主絕不會為了我區區一個小女子而勞師動眾的追緝,畢竟還有一個搶著當他夫人的柳金葉是不?我算哪根蔥啊?他不會在乎的。」她可不會高估了自己的價值,很顯然那堡主也不怎麼中意她,要不就不會罰她個不停。頂多在意的是那一千兩銀,不過他應該有的是錢,是吧?!大費周章的抓她回來只會損失更多。
「是嗎?」他是不會在乎區區一個女人,但是他可能會很在乎被人要了的憤怒,雪鳳唉聲歎氣的道。「蕾姨……妳要小心喔。」她沉默地思索起來,沒了蕾姨這兒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她氣爹那死脾氣,他為什麼就不能對蕾姨好一點,蕾姨要是能當她娘就好了,爹可惡,她討厭爹。她打算跟蕾姨一起逃了。
好,今晚她就偷偷跟在蕾姨後頭走,她再也不回飛雲堡這個沒有溫情只有紀律的地方了。她在心底偷偷有了決定。
※ ※ ※
夜深百蟲絕,朦朧淡月雲來去。
容心蕾氣喘吁吁地爬上城牆,她背上背著沉重的包袱,裡頭有整整一千兩的銀子,算他還有點良心,在她完成所有處罰之後,他差人送來先前答應給她的銀兩。
容心蕾小心翼翼地慢慢爬巨牆頂,這該死的飛雲堡,非要把牆築得這麼高嗎?
偏偏每個園子口都有人值夜,她除了爬牆也別無他法,她嘴裡銜著辮子,穿著輕便的黑色便服,好不容易登上牆頂,她興奮得幾乎要忍不住歡呼了,但,忽然間,站在牆頂的她傻了。
這一定是在作夢,要不就是她眼睛出了問題,她用力揉揉眼睛再看一次——
不、會、吧?!
她張大著嘴被眼前的景象嚇到,她驚愕極了,一座更高聳的圍牆矗立在地面前,她簡直要虛弱得暈倒了。這王八的莫紹擎,沒事在家築那麼多個牆幹麼?他想防誰啊?他難道不知道最可怕的人就是他!
詛咒歸詛咒,容心蕾還是認命地翻過牆,繼續爬眼前這座更大更高聳的城牆。
怎麼最近老是在爬牆?她痛苦悲哀地想。她跟牆有什麼淵源嗎?莫非上輩子她是築牆的?這輩子才會拚命地爬牆?她忍不住這樣嘲諷自己,還一邊詛咒著莫紹擎,好化悲憤為力量。老天爺可憐可憐她,今天光洗茅廁就已經耗光她的體力,現在,她簡直虛弱得要暈倒了……
前方碉堡上的莫雪鳳,背上也馱了一隻包袱,她挑望著蕾姨的舉動,嘴角不禁困惑地抿起。這蕾姨在幹麼啊?她難道不知道每個城牆牆角都有側門?幹麼非要爬牆?莫雪鳳著急地兜起圈來,要不要去跟她講呢?可是她原是想等蕾姨成功出了飛雲堡再出其不意地跟她會合,她不想自己的連篇謊言被拆穿,更怕蕾姨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後就不再理她。畢竟蕾姨是那麼討厭她爹。
莫雪鳳掙扎了一會兒,決定到牆的另一邊靜觀其變。
折騰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容心蕾氣喘吁吁使盡吃奶的力氣,成功的登上牆頂,她簡直太佩服自己了,她簡直要……等等,她再次愣住,突然,她的眼眶潮濕起來,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不、會、吧——怎、麼、還、有、一、道、牆?!
她驚駭得跌坐地上,像個傻子般地瞪著那更更高聳的城牆,那堵沉默且堅硬的牆彷彿也在嘲笑她的狼狽。這算什麼?老天在考驗她的毅力嗎?她仰頭挫折得想大叫,卻只是莫可奈何地瞪著星空無語。
她沮喪了一會兒,很快又振作起來,她安慰自己,這肯定是最後一堵牆,攀過這裡她就自由了,她就可以遠遠地離開這可怕的地方,遠離那個冷血自負的大笨蛋,而她爹也可以有好一陣子不用擔心藥費、好奸養病。她已經整整兩天不知爹的情況了。
好吧,容心蕾擰起眉毛瞪著那堵牆,本姑娘跟你耗上了。這世上沒什麼可以打敗她,從小她就是毅力驚人的小孩,這堵牆算不了什麼,頂多害那個王八蛋被她詛咒更多次罷了。
就這樣,她很快又繼續爬上城牆,不過她的動作顯然遲緩了下少,她的辮子也鬆開了,額頭被汗濡濕一大片,攀著牆的手也逐漸地因用力過度而顫抖起來,骨頭也酸痛得幾乎要裂開了。
終於,好下容易,她的一隻手顫抖的抓住牆頂,另一隻手順勢跟著攀上去,電光火石間她腳下一滑,該死!她整個身子往下滑落。
完了,她往下直墜,幸而她實時胡亂抓住了一處突出的石磚,整個人搖搖欲墜地掛在那裡。然後,她聽見底下傳來熟悉的驚呼聲。
「蕾姨!噢,老天,老天……」莫雪鳳奔過來,仰著臉見狀況危急,嚇出了眼淚。
這丫頭來是想惹麻煩嗎?容心蕾皺眉地偏頭俯視,媽呀!她臉色瞬間灰白如紙。原來她這麼厲害,爬得這麼這麼高?!她壓抑住幾乎要潰堤的恐懼,猶對著下方的莫雪鳳安撫道——
「噓、噓……別叫、別叫,等會兒人家要把妳抓去了……」
噢,蕾姨……雪鳳心中一緊,淚流滿面,都什麼時候了蕾姨還不忘擔心她。莫雪鳳自責不已,要是蕾姨因此喪命,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蕾姨——」她焦急地大嚷。「妳撐著點,我去叫爹來救妳!」說著她掉頭就跑。
「妳爹?」容心蕾沒聽清楚,她試著喊雪鳳回來。「丫頭,別進去啊,丫頭!」然後她發現莫雪鳳竟然直接打開城牆的小門闖進去——那兒有門?!而她卻像個笨蛋狼狽地掛在這裡……原來有門的,她悲哀地任一滴可笑的眼淚滾落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