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克剛強 第六章
    第二天就動了手術,眼科主任同意,外科主任也同意,後者就是丁凱軒自己。

    手術進行了三個多小時,大致上是成功的,但恢復情況只能聽天由命,醫生建議丁凱軒住院三天,不只為了他的眼睛,也因為他的身體還太虛弱,隨時可能昏倒。

    從恢復室轉到單人病房後,醫生開了消炎藥、止痛藥,還有兩種眼藥水和人工淚液,許書婷認真記下每件注意事項,丁凱軒卻充耳未聞、不發一語,閉上眼睛就當與這世界隔離,他只想失去一切感受。

    從麻醉醒來後,他就變得很安靜,過去總是他高高在上決定一切,而今只能躺在床上任人擺佈,他的眼睛痛、自尊更痛,他不習慣做個弱者。他明白這手術是非動不可,否則今生再難得見光明,但他寧願在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獨自啃噬他的脆弱和折磨。

    手術並非多麼重大,卻轟動了整間醫院,每位醫生、護士、藥師,包括工友都輪流來探望,一個原本有可能當上院長的重要人物,現在卻可憐無助的躺在床上,這種好戲誰不愛看?

    其實丁主任平常沒做錯什麼,還替醫院招攬了許多重量級病患,但人總愛看別人落難,尤其是一向驕傲的高位者,可說是一種心理補償,自己不曾爬到那麼高的地方,自然要來問問上面的風景如何?掉到谷底以後習慣了沒?

    劉鎮遠是慰問團的代表之一,說話很難不噁心。「我們都期待丁主任回來,這個位子將會為你保留,沒有人能取代你的地位。」

    「如果我的眼睛好不了呢?」丁凱軒冷冷反問,劉鎮遠只得乖乖閉嘴。

    「抱歉,我先生需要多休息,請大家各自回到工作崗位,你們的努力就是他最大的安慰,謝謝。」許書婷適時開口,說些場面話讓眾人有台階下,也讓丈夫得到清靜。

    單人病房內,丁俞涵坐在窗邊,十五樓的風景很遼闊,但這麼高她有點怕,她還是喜歡在公園裡、在大樹下,不知道母親何時才有空帶她去?

    「俞涵,等一下再看風景,現在爸爸的眼睛碰到光就會痛。」許書婷先拉下窗簾,再小心拿開丈夫的眼罩。「該點眼藥水了,來,我幫你。」

    丁凱軒抬起頭讓妻子服務,這陣子他仍會有畏光、疼痛、眼睛睜不開的情況,理論上可能要一到七天才能恢復些許視力,現在他看到的只是白茫茫一片,而他並不喜歡這樣的風景。

    原本他即將登上的山頂,已是過眼雲煙,他一路跌落,來不及呼喊,待認清現狀時,已是低到不能再低。現在別說俯視什麼美景了,連仰望天空都可能有問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院長的位子只能等下輩子了,誰會要一個半瞎的人?

    「你睡一下吧。」等丈夫戴上眼罩,許書婷才拉開一半窗簾,讓室內有些許陽光透入。

    「我要立刻出院。」丁凱軒躺在枕上卻毫無睡意,他受不了這種日子,什麼都不能做,還要像奇珍異獸般讓人觀賞,他何時淪落到這地步了?如此虛弱的模樣被人看到,日後他還強得起來嗎?更無奈的是,他無法責怪任何人,只能怨自己努力過頭,這苦果必須自己收成。

    「可是醫生說你還要休養幾天……」她為難道。

    他再次重申,不容挑戰。「我說,我要立刻出院。」

    「好吧,我知道了。」若強迫他留在醫院,只怕他會憤而逃院,他這麼重視顏面的人,不能用逼的,反彈力太大。

    丁俞涵走到母親身邊,她也有同感,醫院裡實在不好玩,那些叔叔阿姨說話都讓人起雞皮疙瘩。「媽,我們回家吧。」

    「嗯,我們一起回家。」許書婷摸摸女兒的臉,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哪兒都是好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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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上午,司機開車前來,提起兩袋行李,許書婷則握著丈夫的手,兩人緩緩走出醫院,醫生和護士們都趕來送別,畢竟丁凱軒幾乎成為了院長,誰知以後會不會捲土重來,還是得做好表面功夫。

    一路上,丁凱軒繃著臉不說話,戴著墨鏡的他看不出在想什麼,許書婷坐在他身旁,隱隱察覺他的緊繃情緒,住院的時候他吃得不多,臉色仍是蒼白,他似乎失去了積極動力,而一個放棄戰鬥的人,怎能戰勝生命的難題?

    丁俞涵在家等著雙親,大門一開,只見父親像個虛弱的病人,靠母親扶持才能走進屋裡,這是她不曾看過的畫面,父親似乎不再那麼偉大了?他以後會常常在家嗎?那是好還是不好呢?

    回到家,丁凱軒迫不及待地吩咐妻子。「扶我到書房。」

    許書婷照著他的話做,扶他坐到常坐的那張皮椅上,他鬆了口氣,隨即說:「好了,你出去,我要自己靜靜。」

    她怎能走遠,默默站在書房門外,唯恐他做什麼衝動事,這男人脾氣太硬,她放心不下。

    丁凱軒摸索著原本熟悉的一切,他在醫院想了很多事,他要一一處理,但他的視力尚未恢復,不到原來的一半,現在他的眼睛對光極度敏感,暗一點就看不到,亮一點又太刺眼,跟瞎子摸象差不多。

    在門外聽到東西跌落的聲音,許書婷忍不住進房說:「你要找什麼?我幫你。」

    「用不著,我自己來!」他不能讓她看到,有些事他必須獨力進行。

    看他蹲在地上撿拾文件,動作卻不像以往靈活,她不能克制自己的心酸。「你人不舒服,讓我幫你好不好?」

    「我說了,不用!」他原本就固執,手術後更難溝通,她拿他沒辦法,只好再次離去,天曉得該怎麼照顧這頭猛獅,他根本不許任何人靠近呀!

    妻子離開後,丁凱軒打了幾通電話,找出了一些檔案,儘管他還是看得很吃力,幸好他平常對文件整理有序,效率雖慢仍有進展。他不想停下來,一停下他就會胡思亂想,他沒時間自艾自憐,生命該往前進,只是每個人方向不同,但願他還能為誰做點什麼。

    午餐時,傭人端了飯菜進去書房,但沒多久又端出來,對女主人說:「先生說他不吃。」

    「我來試試看。」許書婷接過餐盤,定進書房問:「凱軒,你胃口不好嗎?」

    「放著,我自己會吃。」他不想再對她發脾氣,只要她能給他安靜,說真的,她是個好女人,他卻不是個好丈夫,他不會礙著她的前途。

    「你現在需要補充營養、保重身體,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你出去。」他只是視力不清楚,但腦子很明白,有些事該放,有些事該收,現在就是他做決定的時候。

    她搖搖頭,放下餐盤,讓這男人自己去理出頭緒,她回到自己房裡,躺在雙人床上,想著婚後的點點滴滴,一路走來總是難以溝通,不知未來將是怎樣的走向?還會變得更糟嗎?

    忽然她的手機響起,原來是楊之翔打來的。「書婷,你怎麼沒來上課?」

    「老師,我沒辦法完成課程,對不起。」她真的走不開,她必須守著丈夫和女兒,儘管丈夫表現得不需要她,她卻不能在這時離開他。

    「發生什麼事了?」楊之翔聽得出她嗓音相當沮喪。

    她知道自己瞞不住楊老師,只能簡單說明。「家裡出了點事。」

    「方便的話,我們約在上次那家咖啡廳好嗎?我想拿照片給你。」電話中不容易說清楚,他希望當面和她談談,上回他們聊得那麼盡興,他相信總能聊出一個結果。

    「好吧。」她也想看看女兒的照片,但這應該是她跟楊老師最後一次見面,從今以後,她不能做任何刺激丈夫的事,她對他有一份責任,雖然不知是出自怎樣的感情,總之她已有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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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走進咖啡廳,許書婷立刻看到楊之翔,他的微笑讓人如沐春風,她很難忽略他的存在,比較起來,丁凱軒就像北極冰雪,讓人瞬間結凍。

    「老師好。」她坐到他對面,向服務生點了杯檸檬汁。

    「又不是上課,別這麼客氣。」楊之翔拿出一本相簿,放到她面前。「你看看,這些是上次拍的照片。」

    「謝謝,我很期待呢!」她打開相簿一看,約有四十來張照片,有丁俞涵走路、唱歌、吃零食的模樣,果然不像沙龍照,意境自然、表情純真,最後幾張則是她自己的獨照,顯得有些落寞,眼神望著遠方,像個找不到家的女孩。

    他抓抓後腦,不太好意思解釋道:「看到你在發呆,就忍不住拍了幾張。」

    「謝謝你。」她沒看過這樣的自己,當天的她似乎很迷惘,還不知道天將降大任於己身,前後也沒幾天的工夫,她的世界卻已天翻地覆,人生果真是由一連串意外所組成。

    「你說家裡有事,不是很嚴重的事吧?」他始終希望她平安快樂,儘管認識的時間不長,他卻無法克制地關心著她,尤其在那天拍過她的照片後,他的眼光更加不能離開她身上。

    她放下相簿,坦承道:「我先生他身體健康出了問題,以後我沒辦法去上課了。」

    「是什麼問題?」他皺起眉心,深深為她擔心。

    「他是外科醫生,但是眼睛出了狀況,身體也不好,現在得先停下工作,可能需要調養一段日子。」怕就是他不肯合作,而她也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楊之翔沉靜了一會兒。「你決定要照顧他?」

    「嗯,他需要我.」就算他不承認,她也這麼認定。

    「但是他讓你不快樂。」楊之翔提醒她這點,非常重要的一點。

    快不快樂,在這時已不那麼重要,她苦笑一下說:「算是我還他的吧,六年來他給我優渥的物質生活,我多少該回報一點心力。」

    「可是你還年輕,你要用三十年、五十年來還嗎?這不公平!」她是那麼美好、那麼溫柔,他替她萬分不平。

    「世界上原本就沒什麼公平的事,老師你不用替我擔心,我自己也有些嫁妝,簡單過生活的話,應該沒問題。」她不是很清楚丈夫的財產狀況,但她簡單評估過,以父親送她的房地產,光是租金就可以讓普通的一家人生活,他們是該有所改變,單純才是最好的方式。

    「不要叫我老師!」他的語調忍不住提高,洩漏出原本沒打算這麼早說出的秘密。

    她察覺出他表情的變化,他的眼狂熱、他的唇顫抖,似乎想對她做什麼,如果這裡不是咖啡廳,他可能會忍不住抓住她的手,立刻帶她逃開這不公平的世界。她如此善良美麗,嫁了一個不懂珍惜的丈夫,現在那男人碰到人生低潮,就要她一起當陪葬品,太惡劣了!

    憑著女人的直覺,許書婷確定這是她該告別的時候。「老師,我很感謝你的關心,但是我可以自己做決定,我得先回家了,再見。」

    「書婷!」他握住她的手,牢牢的,義無反顧的。「你記得一件事,只要你想逃,我就是你的避風港,無論何時何地,打一通電話給我,我會立刻帶你走!」

    此時的他完全忘了自己在第一堂課說過,上課的地方不准亂搞男女關係,其實不管老師或學生、男人或女人,只要接近了就會發生作用,即使遠離了還是有影響,他早該明白情感之事並非禮教所能束縛。

    從第一次見到她,他就難以轉移目光,直到今天他不能再隱瞞,他確實為她心動,甚至想帶她私奔!

    他的表白再清楚不過了,她也不能裝糊塗了,因此她掙脫他的手,露出最燦爛的笑容。「謝謝你的好意,但我不用逃,那是我的家。」

    說完後,她轉身離去,腳步忽然輕鬆很多,原來一個人只要確認自己的方向,就能變得如此快樂,謝謝老師給她最後一次震撼教育,讓她恍然發現她擁有一個家,雖然有一個難以接近的丈夫,和一個不愛說話的女兒,但無論如何,那是她選擇回去的地方,她既拋不下也逃不開,她心甘情願。

    楊之翔站在原地看她走遠,他不會忘記她剛才的表情,那樣神聖純潔,她是真正快樂的吧?還是為了家人而犧牲自我?他想他永遠也不懂女人,只能用眼睛記錄下這畫面,生命中最美的總最難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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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八點,許書婷回到家,吩咐兩名傭人下班,同時也想到,或許不該再請傭人和司機了,她既然是女主人,就該為這個家盤算一些事。楊老師可能沒想到,他表白後造成的效果,只讓她更確認自己的方向,過去她曾想插翅飛逃的地方,現在卻決心要保護到底,人活著真是前後矛盾,卻也非常有意思。

    「媽。」丁俞涵主動向母親走來,她有點兒怕,家裡的氣氛好怪,父親關在自己房裡,安靜得彷彿消失了。

    許書婷摸摸女兒的臉,就算地要崩了,她也會守著家人。「乖,吃過飯了吧?來,我們去洗澡。」

    丁俞涵讓母親牽著手,就覺得安心多了,洗澡刷牙後,母親為她說了睡美人的故事,才說到一半她就睡著了。一切都沒改變,她喜歡這樣,雖然她有種說不出的預感,似乎有哪兒不一樣了。

    忙完女兒的事,許書婷端著牛奶和點心,敲過書房的門而後走進。「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用,讓我安靜就行了。」丁凱軒仍坐在書桌前,桌上堆放著許多文件,他得用放大鏡才看得到,因此加深他處理事情的困難,但不管怎麼遲緩,他非得完成不可。

    「你午餐沒吃,晚餐也沒吃,你會撐不住的。」手術後才幾天,他這麼糟蹋自己的身體,怎能好得起來?

    「我說讓我安靜!」他雙手拍桌,雙眼怒瞪,結婚以來就數今天最頹喪,拜託她別再看他笑話,讓他獨自承受他的痛苦。他失去的不只是前程,還有他不得不放棄的,他必須強迫自己才能割捨的……

    「好吧,但是請答應我,至少要點眼藥水,還有吃藥。」她不再多說,悄悄關上門,給他一個清靜空間,越是驕傲的男人越不能忍受同情,她自然明白,只是他還不明白,他們之間是不需要這些防備的。

    書房內,丁凱軒沒辦法看文件太久,每當眼睛疼痛的時候,他就得暫停下來,醫生說他該盡量休息,他卻自暴自棄,不想吃藥也不想珍惜自己,既然爬不到最高位,乾脆就這麼沉淪下去,直到海底最深處,埋葬野心和一切過往。

    只是,在他徹底放逐自己之前,他必須先解決一些事,不管他捨不捨得,他必須讓一切隨風而逝,因為那已不是他有資格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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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早上,丁凱軒還是沒出房門,傭人敲門也不應,許書婷終於忍不住,直接打開門走進去,看他坐在書桌前,若有所思,難道他一整晚都沒睡嗎?才一個晚上,他憔悴了許多,仔細一瞧,才三十二歲的他,發間已有了些許銀絲,那是長期加班、鑽研的結果,就算鐵打的身體也會出問題。

    察覺到門邊的腳步聲,丁凱軒拿起桌上的文件,手指有些顫抖。「這是離婚協議書,你簽個字。」

    「你要跟我離婚?」她不敢相信他會作此決定,她做錯了什麼,竟讓他說出離婚二字?

    「沒錯。」他想了很久才能下定決心,這麼做對彼此都好,他可以孤獨以終,她可以從頭來過,這六年多來,她沒犯過什麼錯,他會給她適當補償,就當作回報她的青春吧。

    只是為何心會痛,為何手會抖,他已失去大好前程,就連冷靜鎮定也離他而去了嗎?

    「為什麼?」

    她的問題讓他不解,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一件事嗎?她還要他說明到什麼地步?「我想要一個人安安靜靜過日子,俞涵交給你,我沒本事照顧她。」

    「可是你一個人怎麼生活?你現在需要人照顧啊!」她忍不住提高音量,這幾天他吼她吼得夠多了,可知她也是有情緒的!

    「我自己會想辦法,請個看護不就得了?房子和車子都給你,找個仲介來幫忙賣掉,在你戶頭的存款也還有幾百萬,這樣就不成問題了。」他把最有價值的財產都給了妻子,除了房子和兩台賓士車,還有一些名貴傢俱和古董,賣掉後應該夠她們母女倆生活幾十年,妻子對理財一向保守,就算瘋狂購物也花不了太多錢,比起瘋狂投資那真的不算什麼,他相信她能守住的。

    如此大方的離婚條件,跟社會新聞報導天差地別,她立刻想到:「你是不是怕連累了我和俞涵?」

    「我沒那麼偉大,我只是懶得管你們!我要搬到郊外,股票和基金的收入就夠我用了,說不定我還會過得比你們好。」他已為餘生做好設想,也許一、兩年內他都無法工作,但至少還可打打電話、聽聽訊息,就算眼睛全廢了,也可安裝一台盲人專用的電腦,應該就能靠投資為生。

    「你如果懶得管,為什麼把這麼多財產都給我們?」她不是那麼傻的,光這棟房子就價值三千萬以上,哪個傻瓜會甘心放棄?他越是撇清就越是證明,他根本就是想放她一條生路,然而他太自以為是,那才不是她想走的路。

    「因為我不想讓人看笑話,說我連妻子女兒都養不起!」男人強調尊嚴,醫生理當驕傲,他身兼兩者,發揮到極點。

    「你真的下定決心了?」他騙不了她的,夫妻六年相處,她不敢說百分百看透他,但也有基本瞭解,他在自我防衛的時候,就是會刻意的狂妄。

    「沒錯,快點簽字,我約了秦律師和他的助理,他們就是證人,也會來辦理房屋產權轉移。對了,離婚還得到戶政機關辦理登記,今天就一起辦好,省得麻煩。」就讓他在最後一刻保持瀟灑,他不要她做他的專屬護士,綁住她的美麗和自由,她該有更好的人生,那是他給不起的。

    「你以為我會答應嗎?」他計劃得可真妥當,她搖頭苦笑,原來他這兩天就是在忙這些事,難怪要刻意把她趕出書房,好一場感人肺腑的休妻計,附贈條件優厚到不行呢。

    「你非得答應不可,我要盡快離開台北。」他受夠了,他要找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安安靜靜、孤孤單單地過完下半輩子。他可以確定,他會非常想念妻子和女兒,但她們應該很快會忘了他,他從來都不是貼心的丈夫、慈祥的父親,他不值得被懷念。

    妻子的話卻出乎他意料之外,只聽得她語氣堅定說:「我不離婚!你要就向法院提出申請,但法官一定是站在我這邊的,我沒做出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我這輩子永遠都是丁太太!」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丁太太這身份現在已經不顯耀,甚至不怎麼值錢了,怎麼她還留戀不放手,她是哪根筋不對勁,跟著他根本沒前途,他選中的女人怎麼能這麼笨?!

    「你瘋了?你跟著一個半瞎的人做什麼?你才二十八歲,你有機會重新來過的,俞涵不會是你的絆腳石,她只是安靜了點,她很乖的,你不用怕找不到對象。」

    「我不走,我跟女兒都不走,你如果想離開台北,那好,我們把房子賣了、傭人辭了,就我們三個人,簡簡單單過日子,經濟上不會有問題的,要是真的撐不下去,我也可以去工作,我不怕吃苦。」

    她願自我犧牲,他卻勃然大怒。「你想讓我靠女人生活?」

    「你靠的不是別的女人,是你的妻子!」他激動什麼?她可是一片好意,這時候他不能再耍酷。

    「就因為你是我的妻子,我更不能接受這種事!」

    過去他的紳士風度、她的淑女氣質,全在此時灰飛煙滅。現實逼人,都走到死巷底了,要吵就吵吧,還怕什麼?反正天都塌下來了,一起頂著就是了。

    正當兩人有如鐵金剛大戰木蘭號,發動宇宙終極戰爭,門外傳來一個軟軟的聲音。「媽……」

    丁俞涵站在那兒,雙眼紅紅的,嘴唇顫抖,許書婷內心一陣酸,立刻上前抱住女兒。「把你嚇著了嗎?對不起,沒事的,爸媽是在商量事情,你不用怕。」

    丁俞涵沒回答,只是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她平常不哭不鬧,很少掉眼淚,這一哭把父母都嚇著了。

    「俞涵……」丁凱軒也想安慰女兒,但他一靠近,女兒就往後瑟縮,於是他明白,他是個多餘的角色。

    「好了好了,我陪你回房間去,沒事的,我們家會好好的,爸爸和媽媽會一起陪著你的。」許書婷抱起女兒走出書房,這些話聽在丁凱軒耳裡,不知該感動還是感慨,但他相信妻子只是一時勇氣,她很快就會想通的,跟著他沒有任何好處,離開他才是上上之策,他會再給她一些時間思考。

    到底要不要離婚?這場爭吵沒有結論,許書婷卻覺得非常痛快,她難得跟丈夫大聲說話,彼此都卸下偽裝,認識以來簡直是最真誠的一次。

    是進步了吧?她想,在毫無退路的時候,當然要進一步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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