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進公司,柔心的腳步變得輕盈,她知道這裡需要她、肯定她。
雖然只是個小小助理,全公司都知道有她這號人物,因為她有雙「點石成金」的巧手,除了烤餅乾,泡咖啡,勾毛衣、煮義大利面,還能佈置溫馨空間、創造歡樂氣氛。
她上班才沒多久,風聲已經傳開來,總務組長乾脆把零用金交給她,請她舉辦一週一次的午茶活動,讓各部門的同事好好放鬆一下。
因此,平常主管們開會的大型會議室,在週五就變成大家的同樂會,順便辦場聯誼、摸彩、賓果,只要有柔心主辦,保證有得吃、有得玩。
午後三點一到,同事們紛紛報到,「小柔,我們來囉!」
柔心就像女主人般招呼道:「請坐、請坐,今天要辦有獎征答,請準備好紙筆,有大獎可以拿喔!」
「太好了,上次拿到小柔做的山藥蛋糕,我老公吃得舌頭都快吞下去了。」
「拜託,這次讓我得到幸運繩吧!我很想談成那筆生意的。」
「還有、還有,那個什麼百變絲巾,人家也要一條啦!」
看大家興高采烈,柔心有種莫大的成就感,或許她生來就適合「服務」眾人,無論何時何地,她都能充分融入。
從三點到五點的午茶時間,很快就進入了尾聲,大家吃飽喝足、談天說地,又拿了不少好康的,當然都樂得眼開眉笑。
柔心一邊發禮物,一邊卻在心裡想,如果同事們知道她和董事長交往,是否還能如此毫無距離的打成一片?到時候,即使她想跟他們做朋友,恐怕也只能得到虛情假意的奉承吧?
誰說有錢有勢就一定快樂呢?一旦那天來臨,她勢必要放棄很多東西。
不管怎樣,聚會總算圓滿結束,柔心留下來善後,不肯讓人幫忙。
「你們快走吧!我要做資源回收,你們不懂的人,會把寶物當垃圾的。」這是她常用的借口,因為她希望大家玩得盡興,那散場的感覺就由她獨自品味。
或許,她還是那個有點多愁善感的小女生,就像當初搭火車離開家鄉的時候,那離別的風常常吹得她眼中泛淚。
來台北這麼多年了,她早已適應城市生活,卻留下了當年的少女情懷。
同事們一一告別,留下她慢慢收拾東西,有時候她會想,這就像人生一樣,最後依然要獨自面對,尤其剛剛還那麼熱鬧,現在卻只有寂靜圍繞。
時針滴答滴答,走到了七點半,她還不覺得餓,在空曠公司晃呀晃的,頗有一種悠然又寂寞的滋味。
至於學鵬,晚點再給他打電話,現在他一定還在指導舞台劇,過不久就要公演了,到時她得送他一份禮物,最好是親自做的。
但該送什麼呢?圍巾、手套、毛衣,甚至項煉、戒指,她都已經做給他了,那麼這次可以做個布娃娃嗎?男人會喜歡那麼可愛的東西嗎?
柔心想呀想的,貼在玻璃窗上呵氣,有意無意的畫著小娃娃。
如果有天她生了孩子,她想教他們畫小娃娃,每一個都是微笑的面孔,沒有皺眉,沒有眼淚,那該多好。
「喀啦!」突然的,大門被打開了。
柔心回頭一看,本以為有同事忘了拿東西,可萬萬沒想到會是傅秋傑,公司的總經理,也就是學鵬的姊夫!
「你在這裡做什麼?」傅秋傑的口氣有如法官質詢。
「我……我正在收拾東西,不,已經收拾好了,我就要回家了……」她還是一看到他就緊張,可能是她老記得他喝醉的樣子,那件事讓人挺尷尬的。
「收拾什麼東西?」傅秋傑的視線一轉,發現箱子裡有好些道具,包括喇叭,口琴、綵球、麥克風和鈴鐺圈等。
看他面露疑惑,她結結巴巴的解釋,「那個……我們每個禮拜會辦一次同樂會,由我負責主辦,所以……」
「同樂會?我從來沒收到邀請。」他對此毫不知情。
當然了,誰敢請總經理來同樂會?那還不如請董事長,至少學鵬還會上台秀幾首拿手歌,至於這位工作第一的總經理,只怕會怒斥他們不知長進!
「對不起,是我疏忽了……」不管怎樣,柔心還是先道歉。
「算了,反正我也沒空。」他雙手插進口袋,莫名其妙的歎了口氣,「你該回家了吧?」
「嗯,我要回家了!」她立刻抓起皮包,等長官先走出門。
他走到牆邊想關燈,發現玻璃窗上有些塗鴉,「這又是什麼?」
那是一個半透明的小天地,黑色玻璃窗上,畫有百合、雲朵、噴泉,還有許多笑呵呵的小人兒。
「抱歉,是……我亂畫的。」她臉一紅,用力擦掉圖案,羞愧得直想變成隱形人。
他沒阻止她的動作,也沒發表什麼意見,就當沒這回事發生,提起另一件事,「我也要下班了,司機在外頭等我。」
「哦!總經理再見。」她轉過身,忍不住想逃。
他的步子大,走到她前方,「我送你。」
「不用、不用!」她連頭加手一起搖,如果可能,她的雙腳也想配合。
「胡學鵬要來接你?」他挑起眉,頗有探尋的意味。
「不是,他今天有事,我自己搭車回去就好,很快的。」
傅秋傑不習慣被拒絕,也不容許被拒絕,拉起她的手腕往外走,直接開了車門說:「上車。」
「是∼∼」這……該不會是綁架吧?柔心緊張得想哭,又不敢在他面前失態。
司機先生即使心中詫異,也沒有表現在臉上,平靜問道:「總經理,請問上哪兒?」
「麻煩你,我家在……」柔心差點想不出幾巷幾號,整個腦袋糾成一團。
「我知道你家在那兒。」傅秋傑打斷她的話,將地址報給司機。
司機點個頭,不再吭聲,他很明白自己的職責所在。
柔心完全傻住,不知傅秋傑怎會背出她的住址?難道他腦中裝了一台超級電腦,全公司員工的資料都「Keyin」進去了?
看他一副沉思,不願被人打擾的模樣,她也不敢多問半句,只好像個小可憐般坐在窗旁,更別提呵氣畫娃娃這種蠢事了。
途中沒有音樂,也沒有交談,傅秋傑只是凝望窗外,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那雙黑眸仍跟初見面時一樣,彷彿充滿了全宇宙的秘密。
柔心悄悄瞄了他幾眼,開始想像他跟胡小姐的婚姻生活,他們兩人是否都用心電感應?連半句話也不必說?
「鈴鈴……」當手機來電聲響起,柔心還以為是自己的,沒想到傅秋傑竟拿出手機接聽,那不只跟她的款式一樣,連音樂聲都相同!
這是巧合?還是不祥預兆?柔心沒膽子去猜。
老天爺的旨意常令人不解,但願看在她平常做人正直,可千萬別戲耍她太厲害才好。
「嗯……嗯……我馬上到。」傅秋傑低聲回應對方,一關機,就轉向她說:「我有個應酬,一定得去。」
太好了!感謝佛祖、阿拉,土地公、聖母瑪莉亞!她強忍住笑意說:「那我先下車,前面就是捷運站了。」
他卻直接替她作決定,「我需要個女伴,你陪我去。」
啥咪?她差點口吐白沫,難以呼吸,「宗香姊呢?總經理可以打電話給她呀!」既然有那麼漂亮的大小姐,幹嘛找她這個小老百姓?
傅秋傑輕輕鬆鬆就否決她的提議,「她今天早上去法國了。」
「可是……我穿得這麼普通……」她看看自己,白襯衫加上格子裙,根本就是個超平凡助理,還背著自己勾的毛線包包,多「俗」!
「這樣很好。」他淡淡看她一眼,對司機說了另一個地址,那跟她家完全是反方向,看來今晚會是一場……噩夢!
出乎柔心的意料之外,這場所謂「應酬」是個家庭式聚會,地點在一處溫馨可愛的民宅,出席的都是夫妻檔和小朋友,就連供應的食物也很「平民化」,竟然是Barbecue──烤肉。
一看到傅秋傑出現,大家都放下手中盤子,高聲向他招呼,「阿傑,你終於來啦!Call你幾百次了才到,真是個大忙人。」
「先別囉唆,遲到要罰三杯,快喝快喝!」
柔心聽到這些話已經夠詫異了,但傅秋傑的反應更讓她「驚到」,因為他的嘴角居然往上揚起,還乖乖的喝了三杯啤酒,彷彿眼前這些人都是他的家人。
在場的男主人走過來問:「帶了美女一起過來,不跟我們介紹介紹?」
柔心正不知所措,傅秋傑就簡單說明,「她是鞏柔心。」
「哦∼∼」好長的一聲,表示他們都聽過她的名字。
柔心更不安了,這究竟什麼意思?
「來來來,今天是阿傑的大日子,我們一起為他的自由乾杯!」帶頭敬酒的那男人眨了眨眼,「也為他的不自由乾杯!」
「乾杯!」大家都興致高昂,只有柔心不明所以。
但不管怎樣,這絕非她發問的好時機,只能淺淺一笑,回應每個熱情招呼。
「鞏小姐,我們可不可以叫你小柔?」
面對這麼真誠的笑臉,柔心怎能說不?「當然可以。」
接過名片,她看到對方的名字:林鼎棟,是一家裝潢工作室的負責人。
這讓她又是暗自驚訝,她以為傅秋傑的朋友非富即貴,但對方顯然屬於中產階級,並非她想像的頂級名流。
「你是我們這裡面年紀最小的,找是說,除了這些小孩以外。所以你就把我們當哥哥姊姊,千萬別客氣呀!」
林鼎棟替柔心一一介紹,大家都是傅秋傑的老友,在他們高中,大學的時候,都曾經在某速食店打工,十多年來的情誼自然深厚。
「你們也打過工?」柔心眨眨眼,升起一種熟悉的親切感。
「我們是一起長大的,也打算一起變老,歡迎你加入!」林鼎棟的老婆方玉梅,現在是速食店的高級主管,從工讀生做到現在,溫暖笑容一樣沒變。
當眾人都伸出友誼的手,柔心能不握住嗎?
不只大人對她親切,孩子們也對她好奇,圍著她問:「小柔姊姊,你是什麼星座?你會不會打電動?你有沒有看過哈利波特?」
柔心對孩子自有一套,很快就跟他們混熟了,還示範折紙給他們看,送他們一人一隻紙鶴,樂得孩子們呱呱叫的。
傅秋傑一直坐在她身旁,沒多說什麼,只靜靜為她擋酒。
儘管如此,仍有幾個不死心的朋友堅持要跟柔心對飲,林鼎棟就是其中之一,「我今天一定要跟小柔喝杯酒,阿傑,你到一邊去。」
「抱歉,我不太會喝酒。」柔心面露難色說。
「這是葡萄酒,酒精濃度才百分之七,就像果汁一樣,不信的話你喝喝看?」方玉梅在一旁煽動,故意對傅秋傑的皺眉視而不見。
盛情難卻,柔心只得小酌幾杯,味道確實很像果汁,並不像她以為的那麼難嗎,因此她又多喝了一些。
「夠了,你們別鬧了。」傅秋傑拿過她的杯子,不讓她繼續喝。
這一來,大家又開始起哄,「阿傑這麼保護小柔,更讓人想欺負她喔!」
「初次見面,每個人都要敬杯酒,這樣才能長長久久嘛!」
不管傅秋傑怎樣嚇阻,這些人顯然都不怎麼怕他,柔心被逼著多喝了兩杯這時她才發現後勁強烈,讓她不只頭暈起來,連手腳都不聽使喚了。
「都是你們害的!」傅秋傑很不客氣的指責。
他們卻是哈哈大笑,「少來,你等這天不知等多久了!」
柔心聽不懂這話,也沒力氣多問,沒一會兒,她發現自己倒在傅秋傑的懷裡,她告訴自己這不可以,想掙脫,卻只換來更有力的擁抱。
「我們先走了。」傅秋傑冷冷地瞪住眾人,那表情卻嚇不了他們。
上車後,傅秋傑吩咐司機開車,柔心就躺在他的腿上,她發現今晚看得到星星,但她沒辦法數清到底有幾顆?
夜已深,人未靜,流星一眨眼而過,她才想許個願望,卻跌入了深深的、深深的夢境……
這一晚,柔心突然有了飛行的能力,發覺天上又寬闊又寂靜,當她望向紅塵人間,已經不太想回去了,不如就這麼待著,即使是夢也好。
但夢總是要結束的,生活也是必須面對的。雖然鬧鐘沒響,已經養成習慣的生理時鐘依舊準時叫醒了柔心。
看一看窗外天色,她知道這大概是早上七點,不過今天是假日,她可以再多睡一會兒,因此她又鑽回被窩裡……
可是,不對勁,她的羽毛被從未如此溫暖,筒直有點太熱了!
睜開惺忪雙眼,她看到一個男人的睡臉,有點陌生,她得在腦海中搜尋一番,才能想起這是昨晚說要送她回家的……傅秋傑!
但這不是她家,這房間她從沒見過,而且他們還躺在同一張床上!
不,這應該是夢,這絕對是夢,她一定還沒醒來。
柔心試著眨眨眼,捏捏頰,甚至用力咬唇,眼前的景象依舊沒變,這下她真的慘了,她居然跟男友的姊夫上床了!
傅秋傑還有點睏意,看她目瞪口呆的樣子,只抱住她的肩膀說:「多睡會兒。」
她呆了兩秒鐘才開口問:「我、我怎麼睡得著?」
他給了她兩個理由,「時間還早,今天也不用上班。」
對一般上班族而言,這兩個理由都相當充足,但在如此詭異情況下,她當然不能接受,提高音量問:「問題是我怎麼會在這裡?你怎麼會跟我在一起?」
「昨晚你喝醉了,這是我家,以後你就跟我在一起。」他片面宣佈,毫無商量餘地,也沒打算徵詢她的意見。
「你在說什麼?你瘋啦?」要不然就是她進入異世界了!
「昨天我離婚了,現在我是單身,你也還沒嫁人,在一起有什麼不對?」他的邏輯向來清楚,這結論不可能有問題。
「離婚?你跟宗香姊離婚了?」她一時傻了眼,「為什麼?你們不是好好的嗎?」
他對另一個女人的話題毫無興趣,聳聳肩說:「那是我跟她的事,你不用管,反正以後你就跟我在一起。」
可是……就算他離婚了,也不該找她做對像呀!柔心提醒他說:「拜託你清醒點,學鵬是我男朋友,而你是他姊夫耶!」
「你跟他不會有結果的。」他只淡淡的說,眼中彷彿藏著秘密。
她聽了眉頭一皺,「你這什麼意思?我們感情很好,還打算要結婚。」
他語帶保留,「有些事情,還是讓你自己去發現,我不想多說。」
「好,那是我跟他的事,你不用管,至於我……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請你打消這個念頭,這太可笑了!」
「你不肯答應?」他對這結果很不滿意,他以為自己計畫得很周詳,這女人應該立刻投降在他的「西裝褲」下才是。
「當然不肯!」沒得商量,絕對NO!
沒關係,他做事都會有備案,拿起桌邊的無線電話,冷冷地威脅,「那我就打電話給胡學鵬,讓他知道你在我床上。」
「你在威脅我?你,你……」她彷彿從未認識這男人,不能相信他就是那個沉默寡言、工作第一的總經理。
「你應該對他的號碼很熟,還是你醉得想不起來了?那我來按好了。」想到等一下要說的台詞,他的心情就好轉了。
當他按下第一個數字,她飛快地搶過電話,「不准你這麼做!」
「那你是答應了?」
「我、我……」她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我會親自告訴他,我相信他相信我。」
「是嗎?」他拉開被子,露出兩人半裸的身體,「如果他看到這一幕的話,還會相信你嗎?」
柔心拉起被子,又羞又怒,「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他一臉無所謂,掬起她的秀髮說:「該做的都做了,只是沒做防護措施,因為我想早點有孩子,我年紀也不小了。」
這發言大大打擊了她,「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我才不要跟你生孩子,我……我把你當作上司、當作姊夫,我不要這樣!」
「傻瓜!世界上有這麼多女人,你被我選中,應該高興才對。」
他的「招降」顯然無用,看她一臉潸然欲泣,他摸摸她的臉頰哄道:「好了好了,我會給你一點時間,你可別哭,慢慢接受我就行了。」
「你別想,我才不……」收拾起慌亂的情緒,她決定要抗拒到底。
但在下一秒鐘,她的抗議被他堵住,她的雙唇被他佔有,這是一個百分百的熱吻。
學鵬從未如此吻過她,他們的親吻總是清淡如風、溫柔如雲,而她也一直以為那就是最美好的感受。
但傅秋傑完全不同,他像是餓了很久很久,把她當成救命的糧食,反覆的舔吻吸吮,如果可能的話,他似乎還會把她整個吞下。
柔心被嚇壞了,沒想到該掙扎,動也不動的任他擁吻。
最後她奮力推開他,實在是因為她沒得呼吸了,胸口劇烈起伏,渾身發熱發抖,著實像只無辜的小羊。
他還不放過她,手指流連在她唇上,只等她稍微喘過氣,就想再狠狠撲上去。
「你好大膽!」她找回一點力量,甩開他貪婪的手。
他沒皺眉也沒笑容,臉上毫無表情,只用那雙深刻的黑眼睛直直瞪著她,把她每一絲反應都記在腦中。
「我要離開這裡,現在就要!」她被他看得不自在,拉起被子想找衣服,又發覺被他看得更仔細,雙手抱在胸前進退不得。
他對她的窘態頗為欣賞,還逼近問:「我的吻應該比那傢伙強吧?」
她幾乎是尖叫出來,「我不想跟你說話,請你現在就消失在我面前!」
「再給我一個吻,我就讓你獨處十分鐘。」他提出條件,十足生意人的口吻。
「啪!」柔心想也不想的伸手給他一個巴掌。
「力氣這麼大?」他捏捏自己的臉,並不生氣,反而能往好的方面想,「不錯,到時應該可以自然生產。」
「你快滾!」她怕自己情緒失控,可能會一腳踢他下床。
看她如此堅持,他總算願意讓步,「我到外面等你。」
沒等她回答,他露出只穿睡褲的身體,頭也不回就走出房間,留下柔心一個人在大床上,環顧陌生的一切,好冷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