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不到 第三章
    音響設備齊全的娛樂室內燈光昏暗,偌大空間中擺著單人沙發的角落,蜷著一個纖細的人影。

    斐敏梔散著長髮,穿著一件裙擺及至腳踝的純白無袖家居服,蜷窩的姿態讓她看起來慵懶散漫毫無生氣。

    一向對工作非常有幹勁與熱誠的她,這一個多星期來,竟然臨時請假出國一趟,回來後還沒馬上到公司上班,反而繼續請了三天假;這三天裡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像一隻很懶很懶的貓,窩在家中懶洋洋地度日。

    沒人知道她到底怎麼了?或許是哪根筋下對勁,才會導致她突然對工作失去了興趣,不再積極參與公司的事務,不再積極表現自己的能力,好爭取自己在公司的地位。

    沒有人發現她的異狀,就連她的父親斐權容也沒察覺,只有細心的繼母柳盈宣注意到了。

    門扇被從外往內推開來,柳盈宣用托盤盛著一杯牛奶和一份三明治,進入流洩著悠揚音樂的娛樂室。

    「小梔,你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東西,肚子很餓了吧?」輕輕柔柔的聲音,有著極能撫慰人心的安定力量。

    柳盈宣雖已年近五十,但是卻依然有著令人傾倒的女性魅力,體態依舊是曼妙有致。

    她是個溫柔美麗的女人,在嫁進斐家之前,她曾有段近十年的婚姻,不過那段婚姻卻因為丈夫的意外死亡而宣告終止。在那段婚姻裡,她為前夫生了一個出色的兒子——初詮野。

    這個兒子於她一年多前再婚時,就離開她的身邊出去獨立了,目前並未和她住在一起,只是偶爾會來斐家走動。

    因此在斐家和她最親近的人,除了丈夫斐權容以外,就是這個繼女兒了。

    連續三天,她天天看著斐敏梔這樣了無生氣的散漫樣子,看得很心疼。

    「媽……謝謝,我現在不餓,待會兒再吃。」一直將臉埋在膝上的斐敏梔,緩緩抬起臉來,勉強給繼母一個笑容。

    [一個早上都沒吃半點東西,怎會不餓?」柳盈宣將她的髮絲輕輕撥開,將托盤擱在她的膝上。「你一邊吃東西,我們一邊來談談好嗎?」坐進旁邊的雙人座沙發,柳盈宣含笑地看著她。

    「談……」談什麼?!雙手扣在托盤邊緣,她微睜著困惑的眼眸。

    「談你心裡的事。這幾天你心情很低落下是嗎?」

    她低落的心情被看穿了?

    斐敏梔皺起細眉。她從來沒有找人傾訴心事的習慣,現在繼母突然要和她談談她心裡頭的煩惱,讓她感到有點不自在。

    「你如果信任我,可以把事情告訴我,我保證不會說出去的,同時也能給你一點建議。」看著繼女兒擰著眉頭、抿著嘴唇的倨傲表情,讓她聯想到斐權容鬧脾氣的模樣。

    這對父女倆不但神韻相似,就連脾氣個性也很相近,他們的自我意識都很強烈,而且還不肯服輸,所以往往都會輕忽旁人的感受。

    他們習慣靠自己來擺平自己的難題,從下仰賴身旁的人和朋友,是那種極孤傲、極自負的人種。

    「我……」驚訝之後是苦惱,斐敏梔垂眸看著牛奶和三明治,她沒有胃口地拿起牛奶勉強暍了一口,咬一小口三明治。「我不曉得該怎麼說——」

    她真的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原來向別人吐露心事是這麼困難呀!向來獨立幹練的斐敏梔,頭一回遇到這樣的難題。

    煩心的事不說出口,一直憋在心裡很不好受,情緒悶悶沈沈的;但是真要她說出口,卻又會覺得猶豫害怕,甚至還有一絲惶恐。

    「小梔,你不想把心事隨便向別人吐露,我可以理解,但是我真的很希望你可以試著信賴我,畢竟我是你的親人……」柳盈宣用溫柔的眼神安撫她。

    兩人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是她真的將斐敏梔當成親生女兒看待,就像斐權容將初詮野當成親生兒子那般重視。

    斐敏梔發傻地看著繼母,一股溫暖的暖流在她煩躁的心頭汩汩溢出。

    過了許久,她似是感受到繼母的關愛,慢慢地將她和翼鴻平暗中交往一年,以及前些日子他突然向她求婚的事情,還有她誤解他的所有經過全部仔細地說給繼母聽。

    「原來是這樣呀!」柳盈宣聽了,表情有些訝異。

    這可真是很傷腦筋的一件事……看來斐敏梔過於強烈自我的想法,和積極爭取公司未來繼承權的野心,蒙蔽了她對感情的判斷力,讓她狠狠地傷了翼鴻平的心。

    「媽……我知道自己傷害了他,但是我也曾經試圖向他道歉,是他不肯給我機會的,所以整件事情並非全都是我的錯,他也得負一半的責任,對不對?」心頭惶亂不已,斐敏梔苦惱地向繼母抱怨。

    她很氣翼鴻平的態度,更氣他不給她道歉的機會,直接轟她出門的惡劣舉動。

    「小梔,如果你要我評論,我覺得你的錯更大許多。你現在不該繼續對翼先生生氣,畢竟他才是被傷害的人,而且這個傷害嚴重地踐踏了他的男性尊嚴。」

    「什麼?!媽認為他……自尊受損?」有這麼嚴重嗎?

    「男人的本性都是驕傲自大的,他們注重顏面自尊,哪容許被女人這般的侮辱?」柳盈宣希望她所說的話,小梔能聽得進去。根據她對翼鴻平這個人的片面瞭解,以及她的女性直覺,他應該不會是那種會工於深沈心計的男人。

    「我侮辱了他?」斐敏梔微白著臉,面無表情地陷入深思狀態。

    她並不認為自己有任何侮辱到翼鴻平的地方,她只不過是有她的個人想法和認定,並且把想法坦白地對他說出來而已,這怎能說是她侮辱了他?

    柳盈宣無法從她陷入沈思的神情中看出她的想法,伸手接過還沒吃完的牛奶和三明治,將之栘到一旁的桌面上。

    「小梔,你聽媽一次,如果你還想挽回這段感情的話,這件事你得私下找個機會向翼先生心平氣和的道歉,和他好好談一談……」溫柔的手覆上她細白的小手,給她支持的關愛。「我相信他不是惡意要吼你並趕你離開他的屋子,他只是受不了你貶低他的人格,才會如此失去理性地對你發脾氣。」

    是這樣子的嗎?斐敏梔原本想否決掉繼母的話,但當她低頭看著那雙充滿慈愛的手,心頭有了另一番想法。

    或許……

    「你會照我的話去試試看嗎?」

    「我……我會盡量去做做看的。」但前提是,要他願意和她談才行。

    「這樣才對,我希望你們能夠和好如初。」

    「協理早。」

    「早安。」

    「協理你早!」

    「早。」

    「斐小姐早啊!」

    「黃經理您早。」

    毫無預警地休了十天假之後,斐敏梔終於在公司出現了。

    十天的假期並未讓工作一向繁忙的她得到情緒上的紆解,反倒讓她的眉宇蒙上了層淡淡的愁緒,原本已是纖細的身材也更顯瘦削單薄了。

    斐敏梔一早踏進公司,每個員工以及同仁都注意到了她明顯變得低落的情緒,以及更纖薄一號的骨感身材。

    縱使她一如以往的衣著時髦,給人非常光鮮亮眼的視覺感受,但她就是變得和以往有些不同了。

    「張小姐,我休假這幾天所積壓的公文,全拿進來給我。」步出電梯,她在轉進自己的辦公室前,先向比她早五分鐘進公司的助理交代。

    重新整理好心情,她認為自己不該因心情低落而影響公事,所以今天她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積壓的公事處理好。

    「協、協理,你早!」看著消失十天不見蹤影的美麗上司又突然出現,張麗幾乎想高聲歡呼。

    「早。」她輕輕頷首回應,但美麗的臉龐上並沒有以往進公司時那親切的笑容。「公文立刻拿進來,我要馬上處理。」她推著門扇優雅地走了進去。

    「喔……好、好,我馬上辦。」

    上司復工了,這就表示積壓的公文可以一一處理掉,她可以不必再被其他趕著拿公文做事的部門主管們轟炸了。

    在斐敏梔進入辦公室後,張麗即刻將一疊疊的公文送進去,然後在斐敏梔極有效率的處理下,她又一疊疊的將公文抱出來,二送下樓給其他部門。

    兩人就這樣忙著,從一早忙到了下午五點鐘的下班時間,積壓數天的公文終於被解決了三分之二。

    「麻煩你幫我沖一杯牛奶進來,這些剩下的公文我晚上加班處理,你可以先下班了。」看一眼時間,斐敏梔這才想起自己中午什麼都沒吃,現在肚子已經有點餓了。

    「好的。」張麗走了出去,旋即又轉進來。「協理,我下樓去幫你帶個便當好嗎?」她注意到上司完全沒吃中午她買進來的便當,整天只忙著處理公文。

    「不必麻煩了,我沒那麼餓。」她只想要一杯牛奶暖暖胃。

    「這樣啊……那我去樓下新開的那家麵包店買紅豆麵包好了。」一個麵包比一個便當好解決多了。

    「不用,我吃不太下。」

    紅豆泥?!連紅豆麵包都吃不下?那……「不然買個小小的蛋塔,這個總吃得下了吧!」就這麼決定。張麗很快地離開了辦公室。

    斐敏梔皺起鼻子,她不知道這位助理何時開始變得這麼雞婆,她都已經表明不想吃東西了,她竟然還……算了,她要買就去買吧,至於她想不想吃就隨她自己決定了。

    很快就去而復返的張麗,回來時在一樓大廳的電梯口很巧的遇見了剛下樓的總經理翼鴻平。

    由於總經理大人這陣子因為不明原因而心情不佳,老是冶著一張撲克牌臉,對一些人事物挑剔無比,所以全公司上下的員工現在都對他敬而遠之。

    張麗雖然不屬於他的管轄範圍內,應該不會有任何地方能讓他挑剔,但她還是對他深感畏懼,因為他這張冷峻的臉看起來實在很令人害怕。

    「總、總經理好。」張麗因為突然看見他而有些慌亂,手中的紙袋咚地掉到地上。「啊……蛋塔!」她驚嚷,忙蹲下身去撿起來查看。「碎了,這下怎麼吃啊?』

    「你的晚餐?」原本已跨離兩步的翼鴻平,擰著眉頭、眼色淡漠地回頭詢問她。

    「不、不是我的,是協理的……」見總經理大人還在,又開口問她話,張麗手一鬆,那紙袋又掉了下去。

    唉呀,連續摔兩回,這下子是真的不能吃了。

    翼鴻平偉岸的身形一僵,因為聽見了斐敏梔復工的消息。

    她回公司上班了……

    她現在人就在公司裡……

    「呃,總經理,我得再去買一個回來才行,再、再見。」在翼鴻平陷入震驚之際,張麗往外跑掉,趕著要去重新買個蛋塔了。

    翼鴻平的目光回到電梯,原本該往外走的腳步不自覺地往電梯走回去,修長的手指按開電梯,他凝著俊臉走了進去,按下她辦公室的樓層。

    他不曉得自己幹麼還要來見她,那日她對他的人格羞辱令他氣憤難平,他明明還在氣頭上的啊!

    他壓根兒不該理會這個該死的女人,但……但他卻止不住思念的渴切腳步,他知道自己雖然氣她,但還是想要……見她。

    在掙扎交戰中,他的腳步已然來到了斐敏梔的辦公室門前,他推開門扇,看見她正專注地埋首在公文堆裡,振筆疾書。

    「張小姐,蛋塔和牛奶擺著就好,你可以下班了。」

    聽見了開門聲,斐敏梔以為是助理張麗,可是門口卻遲遲沒有動靜,於是她納悶地抬眼,卻訝然地對上翼鴻平正緊盯著她的那雙深邃幽暗、眸光複雜的眼神。

    室內的氣流有瞬間的凝窒,她指間的粉紅色圓珠筆鬆掉了,腦海裡想起了昨天她答應繼母的話,她得試著向他道歉——

    倨傲的她從來不向人低頭,這次她被繼母說服而應允要親自向他道歉,但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就像今天,其實她是可以擱下公事去找他談的,可是她卻因為遲疑,所以以忙碌為藉口不敢去見他。

    「呃……」情緒紛亂,她試著張口想說些什麼,好打破僵凝的氣氛,卻發現自己在見到他的時候:心跳亂了,手心冒汗,喉嚨也緊澀起來——老天,她在緊張!

    「斐協理終於肯銷假上班了。」她話還沒說出口,他就搶先開口了。「我以為身為董事長千金,『斐氏企業」未來的繼承人,應該可以隨心所欲想休假就休假,完全不必搭理公司的運作,任憑所有緊急的工作擱置,隨你高興何時批閱就何時——」

    他這堆話,讓原本想開口道歉的斐敏梔,俏臉生綠。「翼鴻平!你專程來我的辦公室就是要來說這些話的嗎?」她暍止他,明眸揚起薄薄怒焰。

    「我不是『專程』過來,我只是順道經過,進來問問我的下屬到底為何無故曠職,未經上司同意就擅自不來上班?」面對她的叱暍聲,他冷冷一笑,緩步踏進她的辦公室內。

    他想見她,但見到她卻引燃了他心頭的怒氣,那日她對他所說的那些侮辱話語,依然言猶在耳,所以他完全不假思索就加以抨擊。

    這麼做,可以讓他心頭積壓的怒氣稍稍得到發洩的作用。

    斐敏梔冶冶地看著他。

    他這樣囂張挑釁的態度澆了她一身涼,她原本是想跟他道歉的,可是照現在的情況看來,她實在沒必要對他低聲下氣,因為他壓根兒就不會想聽見她的道歉。[我不是擅自曠職,我請假的理由很清楚地寫在假單上,請你移駕人事室去調閱詳看。」忍住胸口窒悶的感受,她對他下逐客令。

    「我對你的假單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斐氏企業』未來繼承人的這個位置。」他沒有離開,兩人的對峙因為這句話而讓氣氛更顯僵凝。

    「翼鴻平,你可承認了。」她冷冷一笑,重新拿起筆來,低頭翻閱公文。

    「我不得不承認,因為你已經擅自給我定了罪,擅自對我的人格做了侮辱。你可知道,在你侮辱我的同時,你也侮辱了我們曾經有過的感情!」他即刻反駁,神情和口氣冰寒無比。

    曾經?!他用的是「過去式」的說法,顯然他已經很篤定地將他們之間的這份感情歸類為過去的戀情了。

    他們之間的一切都過去了……

    她緊握住筆的纖指抖了一下,將翻開的公文重重地合上,眼拾也沒抬地再度下達逐客令。「翼鴻平,我現在下想跟你爭論這件事,請你出去。」此刻她的心口窒悶難受,但她不讓自己顯露出任何一絲脆弱。

    「我會走的,但是在離開之前,我必須告訴你一句話——」他的聲音驀地由憤慨轉為森冶。

    斐敏梔詫然又惶恐地抬起眼眸看著他。

    他要說的話是什麼?為何會令她感到極度的心慌?

    「我到現在才發現,自己錯愛了你,你根本就是一個不值得我付出半分感情的女人!」話一說完,他就氣勢昂然地轉身大步離開她的視線。

    斐敏梔震愕到無言以對,他的話在她的心中炸開一個黑洞,她的心在這一瞬間被挖空了……

    他說,他錯愛她了……斐敏梔的心在隱隱痛著。

    她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侮辱他或是他們之間的這份感情,她只是把她心頭的疑惑和顧忌向他坦白而已。

    她的坦白錯了嗎?

    她實在不懂,他為何非得做這樣嚴重的評論,甚至連個道歉的機會都不願給她,硬是要將兩人的感情畫上句點,還說出這樣傷害她的話……

    握在指間的粉紅色圓珠筆再次滑落,而眼淚也滑下了粉腮,向來堅強倔傲的她,第一次哭了。

    這個時候,門外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移動著,那個人就是張麗。

    她重新買好蛋塔進辦公室來,卻意外撞見總經理和協理兩人冶言爭執的畫面……老天!原來總經理這幾天的陰陽怪氣,和協理突然請假不來公司,都是因為兩人之間的秘密地下戀情告吹的關係?!

    哇,這真是超勁爆的消息耶!

    張麗搗著震驚過度的心臟,悄悄地退進了茶水間。

    呼——幸好現在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剛才那一幕只有她看見而已,這樣一來,公司就不會亂傳八卦了。

    張麗在暗暗慶幸之餘,她也替正哭得唏哩嘩啦的協理感到難過。

    一個女人被當面指責不值得被愛,那真是一種嚴重的指控和侮辱耶!

    他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大問題哩?

    張麗就算想破頭,也想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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