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你是……」
米雅靈活的大眼對上冰川霧介那雙深邃的黑眸,表情有點驚訝。
這座農場鮮少——不,是幾乎沒有這樣的客人上門過。她上下打量著冰川霧介——看看他穿著一身昂貴手工西服,梳整得一絲不苟的髮型,還有一雙沒沾上半點灰塵,擦得比鏡子還亮的黑皮鞋,活像要參加盛大宴會似的,不知道這個渾身散發冷冽氣質的酷男,來她這座小小的苗圃做什麼?
「你好,我找支情薇小姐。」冰川霧介以一口流利的普通話說道。
對於米雅的打量舉動,冰川霧介未置一詞,但他低沉的眼神和嗓音間接表達了他的不悅。通常只要他出現這種眼神,總會把人嚇得趕緊移開目光。
但冰川霧介發現,眼前這個不算漂亮卻很順眼的俏麗女子並不畏懼地。
「支情薇?」米雅偏頭思忖著,「情薇」顯然是女人的名字,一個男人不可能會取這麼柔美的名字。可是在農場裡的,不管是長期僱用的工人或臨時工,都沒有人叫這個名字……更確切的說法是,這
裡只有她一個女人,其餘的全是男的。
「支小姐不在嗎?」他看見了她眼中的小小迷惑。
「這位先生,實在很抱歉,這兒並沒有你要找的支情薇小姐。」米雅以惋惜的口吻告訴冰川霧介。他來這兒找人,顯然是找錯地方了。
「不可能!」冰川霧介斷然地不相信米雅的話。
據他所得到的可靠消息指出,支克威的獨生女支情薇在其父宣佈破產的前一天即已經被人接走,而為了避免她受到不必要的騷擾,她被安置在某個僻靜隱秘的地方,那個地方就是這裡。
「這位先生,我這兒真的沒有支情薇這個人,你找錯地方了。」這人怎麼搞的,都說沒有他要找的人了,怎麼還杵著不走?
「我知道她在這兒。」冰川霧介用不容質疑的強勢口吻說道。他可以百分之百確定,支情薇一定被安置在這裡,「我要見她,請你盡速通知她。」
他以命令的口吻對米雅說罷,然後轉身走到餐椅前,端著一張酷臉坐下。
他非要等到人不可,因為他給了父親承諾,回日本時要帶著支情薇一同回去。
「喂,你這人怎麼這樣?我說沒有這個人就是沒有。我根本不認識什麼支情薇——」米雅似乎想到了什麼,氣惱的聲音戛然而止。
等、等等,仔細想想,支情薇這個名字她好像有聽過耶。
冰川霧介盯著她看,仍舊酷著一張絕俊的臉。
他看著她又出現了迷惑的眼神,原本已經衝出櫃檯準備到他面前質問的纖瘦身影,這會兒又轉進櫃檯內。
只見她瞥了他一眼,然後拿起她不久前才掛上的電話,撥通之後開始小聲地和某人講話。
接著,她把電話掛上,回頭走出櫃檯,來到他的面前。
「這位先生,我想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兒了。」原來他要找的人,就是席媽媽托席驥麒去接的那位嬌客。
方才席媽媽在電話中跟她約略提到,近日有位冰川先生會來接走支情薇。
聽說這位冰川先生在日本財大勢大,而冰川家的長輩和支情薇的父親有著相當深厚的友誼,這次冰川先生前來接走支情薇,應該是要接她回日本去完成婚事吧……合理的推測應該是如此。
「你說——她在哪兒呢?」冰川霧介微微挑起一道眉來,盯著她的眼神露出了一絲譏誚。
米雅不認為自己該承受這種無禮的眼神,「這位先生,如果你的態度能和善一點,我會告訴你的。」她雙手抱胸,學他挑起一道眉來,以同樣的眼神回敬他。
冰川霧介站起身來,俊容冷峻。
「從沒人敢用這種口氣和我講話,你相不相信,
你若是我的屬下,我會讓你——永遠找不到工作。」他傲慢地說。
「我相信,但是很抱歉,我並不是你的下屬,所以請你收回你那失禮的眼神。」她揚首回應,擺明了不吃他那一套,「我要你即刻收回你的話,並為你的失禮向我道歉。」
這就是米雅。
她有著俏麗柔美的外貌,但她的個性倔強,還有著不輕易妥協的脾氣,要不她不會有今天這番成就,讓這座幾乎廢棄的農場重拾生機。
「你——」冰川霧介愕然,他從沒遇過這麼強悍的女人。
「你若不道歉也行,請你即刻滾出我的農場,我這裡不歡迎你這種無禮的訪客。」丟下話,她越過他走到門口,打開門作勢請他出去。
冰川霧介舞言以對。她竟然給了他「滾」這個字,她不怕自己的小命不保嗎?
「你打算要道歉了嗎?」米雅站在門邊回望他英俊臉龐上的驚愕表情。
道歉?!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向任何人說過這兩個字。冰川霧介投給她一記森冷的眼神。
「你不說,就請即刻離開。」她把門打得更開了。
冰川霧介僵在原地,「道歉」兩個字,驕傲的他就是吐不出口。
但是……不說就必須離開農場,然後他將見不到支情薇,見不到支情薇他就無法實踐對父親的承諾,言而無信這件事對他而言比向人道歉還要備感侮辱。
「這位先生,我願意再給你一次道歉的機會。」再不說,她就要拿掃帚趕人了。
「我……道歉就是。」冰川霧介雙手憤怒地握拳,咬著牙,非常勉為其難地吐出這兩個字。
很好。
「我接受你的道歉。」米雅不計較他言不由衷的態度,他嘴裡雖然說抱歉,但表情和眼神卻像想宰了她,「先請坐吧。支情薇小姐要晚點才會抵達,我的朋友已經出門去接她了,你可以在這兒等她,我去廚房泡壺花茶請你喝。」
她把大門關上,往廚房走了進去,請訪客喝茶是基本禮貌。
「她多久會到?」看來支情薇現在人不在這裡。
他跟著米雅後面走進位於木屋後方的小廚房。
「我不能肯定,不過算算時間,應該也快了。所以請你回餐廳,耐心地坐著等,好嗎?」米雅回頭看他,身材挺拔的他一踏進小廚房,立刻讓這個原本就不大的空間顯得更為擁擠。
莫名地,他的靠近讓她微微感到不安。
「『也快了』是多久呢?我沒時間等她,最遲一小時之內我一定要見到她。」然後帶支情薇返回日本,交差了事。
他緊挨在她身後,他渾身散發出來的魔魅氣息
在這小小的空間裡浮動著。
「一個小時內她應該會到,請你回餐廳去等著。」她盡量想忽視他的存在。
怪哩,她整天和在這裡工作的那些男人們相處,就從來沒有過這般浮動的情緒,可是這男人卻很輕易地就讓她感到不安。
「你確定她一小時內一定會到?」他還是站在原地,執意要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才肯離去。
「會啦、會啦,你快回去餐廳坐好啦。」她揮手趕人。
這人很番喔!
他瞪著她俏麗的粉臉,她不耐煩的語氣根本就是在敷衍他。
米雅雙手叉在纖細不盈一握的腰上,隨便他瞪。只要他能離她遠一點,別害她一直莫名覺得不安,那她就犧牲一點,讓他瞪一下好了。
冰川霧介一天之內接連兩次嘗到挫敗的滋味,
而且還都是同一個女人給他的。
她堅持的態度讓他不得不轉身回到餐廳乖乖坐好。
終於出去了。米雅暗暗吁了一口氣,心頭浮起的不安感隨著他走開而逐漸消散,氣息也安定了下來。
*********************
米雅在五分鐘後端出一個玻璃茶座和玻璃杯來到餐廳。她已經泡好了一壺生鮮香草茶:內含新鮮的甘草、茴香、安神菩提、金盞花和玫瑰花等數種花材。
這是一壺可以讓人舒胸快樂的茶飲,是米雅特別為一臉冷郁,從進門到現在都沒露出過笑容的冰川霧介特別調配的。
但願他喝了之後,心情可以放輕鬆一點,要不一直繃著張臉,實在太糟蹋了他英俊的長相。
擺好了茶,她告訴冰川霧介,她要到農場左方的玻璃屋去,有事可以用櫃檯的電話,按二線廣播找她,然後便走出屋子忙碌去了。
冰川霧介則耐著性子、冷著臉,在屋子裡等候支情薇,他對那壺散發著淡淡香氣的花草茶半點興趣也沒有。
耐性他有,只不過很少浪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上,不過這次的情況特殊,他也只好浪費他寶貴的時間在這裡耗著。
很快地,一個鐘頭過了。
分秒不差地,冰川霧介在等不到人的情況下,對櫃檯那具電話視若無睹,直接起身走出屋子。他經過菜田,朝門口掛著紫色薰衣草壓花的玻璃屋走去。
玻璃屋的門稍微敞開一道縫,他開門走了進去,一陣濃郁的香氣撲鼻而至。他穿越過一排排列整齊的香草,好奇地緩下腳步,看著小木牌上詳細寫著它們的品名,等他發現自己又浪費了好幾分鐘的時間在這種無意義的事情上頭後,才鎖著眉頭、加快步伐找尋她。
不久,他在一處轉角看見了她。
一看見她,他不知怎地卻停下了步伐。他站在遠處看著她,這時她側身對著他蹲在地上,柔長的髮絲隨意紮成一束馬尾垂在背後。他注意到她赤著腳,細白的腳丫踩在石灰土壤上,沾上了一些泥土。
可能是距離有點兒遠,因此她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雙手正忙碌專注地拿著剪刀修剪盆栽過於茂盛雜亂的枝葉。
她很認真地剪著細小的枝葉,冰川霧介從他所站的這個角度看她的側臉,那流著汗水的細緻臉蛋和專心投入工作的眼神裡透出一份嫻靜之美。
他被她認真工作的身影給吸引住,一顆心莫名其妙地急速跳動起來,向來冷靜的情緒出現了一絲絲波動。
米雅很仔細地整理這些生長得過於茂盛的迷迭香,工作告一段落後,她打算去去餐廳看看那位客人,不知那位看起來沒啥耐性的客人會不會在等不到人的情況下索性翻桌砸椅洩憤。
但願不要有這種情形發生,她這一整天忙著整理苗圃,可沒空去整理餐廳:
站起身來,她拍拍腳上的泥土,一轉身卻赫然對上遠處一雙黑沉的瞳眸:
「啊……你、你來多久了?」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不是告訴過他要找人直接用廣播器的嗎?
他頎長挺拔的身影就站在前方,定定地看著她,米雅的心不期然地驚跳了一下。
冰川霧介驚覺自己的目光太過放肆,他微微移回視線,仍掩不住眸子裡過於熱切的光芒。
「一個鐘頭了,我還沒看見人。」
語氣沒有預期中的緊繃,他垂眸看看腕上的表,眼皮再掀高時,她仍舊僵在原地。
「怎麼了?」他問,「我的出現嚇到你了嗎?」
「呃……沒事,我只是很驚訝,你沒等到人居然不生氣。」
「我生氣?為什麼我會生氣?」他只是個性深沉,但不是個會輕易動怒的人。
「因為你沒等到你的未婚妻,所以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一定很生氣。」這還要她說喔?「我看這樣吧,我還是親自打電話去問問看,或許他們有事在路上耽擱了也說不定。」席驥麒那傢伙或許在肥料店和人議價議昏頭了,才會這麼久還沒回來。
米雅自顧自地說著,丟下剪刀,赤著腳丫朝他走過來,經過他的身邊時,她的心意外地驚跳起來。她一緊張,趕忙加快速度通過。
「請稍等一下。」
在她經過自己身邊時,他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有什麼指教嗎?」她瞪著橫在她面前的那隻手臂問道。視線落在那厚如蒲扇的手掌上,他的手指乾淨修長,和她所看過的男人的手不太一樣。
「我認為我有必要說清楚一件事。」他低沉的嗓音伴隨著他充滿男人味的氣息在她身邊繚繞。
解釋?
「喔……好,你說吧。」米雅專心看著他的手,心頭亂糟糟。
「支小姐和我不是那種關係。」冰川霧介簡短清楚地解釋道。
話一說完,連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他其實沒必要對她作任何解釋的,她只是一個陌生女子,他壓根兒無需多費唇舌。
「喔,是這樣啊,我知道了,回頭我跟席驥麒說去……」
米雅現在專注在他的一雙手上,對冰川霧介的話是含糊地聽了,也含糊地應著。
把視線移回,米雅悄悄看著自己不太乾淨的雙手,然後心虛地把手藏到身後。
「現在你可以把手拿開了嗎?」他乾淨的手讓她看了懊惱,「我得去打電話催催他們,你不是等你未婚妻等得心急了嗎?」
她的話險些讓冰川霧介吐血身亡。
這女人到底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啊?!他都破天荒地解釋他和支情薇不是未婚夫妻的關係了,而她卻還……
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忽視,冰川霧介繃著一張絕俊的臉龐,眼角有點兒抽搐。
「喂,你到底讓不讓路——」她抬眼看他,對上他陰沉的冷臉,態度立刻一轉,「呃……請問我得罪你了嗎?」
他硬生生地收回手臂,然後邁步往門口走去。
「請你趕快去打電話,我沒時間在這裡多耗一分鐘。」
他的聲音在屋子裡輕輕迴盪著,氣息也是。
直到他的氣息淡去,米雅才猛然回神朝屋外跑。在門口穿上了工作鞋,她看見他走出農場大門上了他的座車。
在上車前,他往她投來淡漠的一瞥,令她心一慌,趕緊跑回木屋去打電話。
迅速撥了手機給席驥麒,沒想到他卻表示還沒接到支情薇,因為她人外出,留言說晚一點才會回來。
為了不浪費時間,所以他先繞到肥料店去買肥料,順便又去幾家客戶的店裡問問看需不需要進貨,打算晚一點再去飯店找支情薇。
「好……好吧,那我乾脆把飯店的地址告訴那個人好了,讓他自己去載支小姐,免得一來一往的,麻煩又耗時間。」
「這樣不太好吧?在我們還沒確定他的身份之前,貿然暴露了支小姐的行蹤似乎不太妥當。」席驥麒這麼說道。
也對喔。
雖然席媽媽說過會有人來接支情薇到日本去,但是在他的身份還沒確認前,這樣做的確有點冒險,何況那個人看起來也挺陰沉駭人的。
「那我知道了,我去打發他走好了。」
「你找阿蟒叔跟你去,別單獨面對他。」席驥麒交代道。
「阿蟒叔他整個下午都不見人影,現在農場裡只剩下我一個人而已。」阿蟒叔是農場僱用的工人,今天下午該他的班,可是卻沒出現。
「那……你快快打發他走,別和他耗太久。」
「那人的外貌看來應該不是壞人吧,不過我會小心留意的。拜了。」席驥麒的囑咐讓米雅很心虛。
她都和人家耗了一個多小時,現在才來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未免太遲了。
掛上電話,她走出屋子來到農場的大門。
加長型黑色房車橫在農場門口,她還沒走近車子,就看到一個男人下了車,那人應該是司機。
「冰川先生正在休息養神,請勿打擾。」那男人主動走到她面前來。
「不能打擾他……」她挑了挑眉,視線越過司機投向後車窗,他的確正閉著眼小憩。
他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米雅的眼中閃過一絲心疼情緒。
「是的。冰川先生交代,請您務必把支小姐的行蹤說清楚,冰川先生打算自己去找人比較快。」
再遲將會趕不上回日本的班機。而今天冰川霧介非得趕回日本不可,因為明天一早他將參加在東京舉行,為期九天的集團總部會議。要不是為了實踐對父親的承諾,他根本不會在這裡浪費時間,老早就搭機返日了。
「很抱歉,我並不清楚支小姐的去處,而我的朋友也沒接到她,所以關於支小姐的行蹤恕我無法奉告。」米雅跟司機說道,「如果冰川先生非要找到支小姐不可,那請他留下手機號碼,只要我的朋友一接回支小姐,我會即刻和冰川先生聯絡……」
「冰川先生的私人電話不可能隨意留給任何人——」冰川先生是何等的大人物,豈能隨便透露電話和行蹤?
這時後座的車門打開來,打斷了司機的聲音。
「冰川先生……」司機恭敬地站直了身子。
冰川霧介從車內出來,在米雅和司機微愕的注視下,他走到她的面前,一雙深邃的黑眸鎖定她的臉。
「把手給我。」他用和緩的聲音對她開口,俊顏不復先前的陰霾遍佈。
「我的手……」她的手還沒洗,很髒。
米雅想把手藏在身後,可是手卻像有自己的意志似的,不聽使喚地抬高到他的面前。
他看著她染上泥巴的素手,不由得挑起一道眉毛,嘴角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來。
米雅一臉尷尬,他的笑意更讓她急著想把手收回。
他卻動作快速地抓住她的手,然後從西裝口袋裡取出一條格子方帕,擦掉了她手上的污泥,擦乾淨後把方帕遞給她:
「給我?」她疑惑地用另一手接過。
然後他又從襯衫口袋取出一支筆身雕刻精緻的金筆來,在她還來不及意會到他的意圖時,就在她的手心上寫下了一串數字。
「這是……」她遲疑一下,想開口問。他手掌的溫度透過她的手心傳至心口,惹得她心慌意亂起來。
「我會等你打電話來。」這是他的私人手機號碼。米雅呆呆地瞪著他在她手心上留下的數字,一旁司機也驚訝得張開了嘴。
冰川霧介看她一眼,然後瀟灑地轉身上車:
司機見狀趕緊跟著上車,不一會/L,黑色房車絕塵而去。
直到房車變成黑點消失不見,米雅仍舊愣在原地,手裡還握著他的格子方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