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當何心如睜開眼時,窗外天色已經濛濛亮了。
撐起過度疲累的身軀,她轉身看向床側。
空無一人,床上已沒有任何溫度。驚惶地環顧房間,衣櫃被打開來,裡面的衣物只剩下她的,唐以鐫那一整排昂貴的服裝都不見了。
他走了——回台灣去了。
望著靜寂的房間,她的心開始隱隱作痛。
他果真對她半點愛意都沒有,要不他不會連隻字片語都不留就這麼離開了。
這些日子,他霸道地,像是理所當然地佔有她的身體、她的心……她這些毫不央求回報的付出,總該值得他臨走時一句珍重吧。
但他什麼都沒留就走了,只是剩下她滿心的哀怨悵然和懊悔。
「唐以鐫,你真無情,你走——我會永遠把你從心中遺忘。」
不爭氣的淚伴隨著淒然的喊聲,她掩面哭泣。
這是最後一次為他傷心,以後再也不會了。
☆ ☆ ☆
唐官府聯姻——
這是一場隆重而嚴肅的婚禮。
地點選在一座華麗的大教堂,由受人敬重的神父主持。
教堂的兩側和中間紅地毯的走道兩邊都擺滿粉紅色的玫瑰花。官菱伶不愛這個顏色,但她卻吩咐花店把教堂置成粉紅色的。
一系列的粉紅,官菱伶以為唐以鐫獨鍾這個顏色。因為上次在唐振海的壽宴上,唐以鐫的女伴就是一身銀粉色的妝扮。
來觀禮的人全都是政商界的名人,第一排坐著的人就是唐以鐫的父親唐振海及他的母親。當悠揚的樂聲響起,新娘官菱伶的父親官豪笙依照傳統儀式挽著她步上紅毯,經過幾道圓型花門,她緩緩地來到禮壇前,立在新郎唐以鐫的身邊。
唐以鐫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挺拔的身形是無懈可擊的。可他鐫刻般的出眾俊容卻不帶一絲溫度,他眼神炯炯,高揚的俊顏不帶一絲的喜氣,反而冷肅地令人寒顫。
官豪笙把官菱伶交給唐以鐫,唐以鐫優雅卻面無表情地接過新娘的手,他對精心妝扮過的官菱伶連看都沒看一眼,就轉身面對神父,等待著神父證婚。
在面對唐以鐫那臉黯沉的冷漠時,她並不以為意地笑著。她的笑有著勝利的得意,有著挑釁。
唐以鐫乖乖回來和她結婚了,遠在舊金山的那女人根本贏不了她,終究是個落敗者。
儀式開始,冗長的福證並沒有讓人失去耐性。官菱伶彎起漂亮的唇角驕傲地笑著,唐以鐫保持一貫的淡冷神情,優雅地挽著官菱伶的手,視線落在神父的身上。
終於到了重要時刻,當神父問唐以鐫,願不願意接受新娘成為他的妻,還有什麼貧賤富貴之類的話之後,唐以鐫一徑冷凝的俊顏終於有了表情。
他那雙炯炯發亮的黑眸終於落在美艷的新娘子官菱伶身上,他專注的眼瞳望進她白紗底下的嬌媚紅顏——她是美麗的,但她深沉的心機卻猶如蛇蠍,配不上她的美麗。
他願意娶這個女人為妻嗎?唐以鐫勾起一邊唇角,那似笑非笑的笑容有著令人不解的弔詭。
他沒有立即回答神父的問話,他始終噤聲,長達一分鐘的靜默讓賓客議論紛紛,讓唐振海和官豪笙震怒,讓官菱伶那抹得意的笑容逐漸垮下。
他在玩什麼把戲?官菱伶一直篤定的心開始慌了,教堂裡議論的聲音逐漸重大,官菱伶的臉一陣狼狽的青白。
「唐以鐫,你願意娶官菱伶小姐為妻嗎?」神父接到唐振海的指示,又開口問了唐以鐫。
唐以鐫把目光從官菱伶那變得慘白的容顏移回到神父的身上。
「我唐以鐫——非常不願意娶官菱伶為妻。」這次他沒有任何的遲疑,大聲的對著所有賓客說出他心裡的想法。
「唐以鐫,你這個該死的男人。」全場一片嘩然,新娘子官菱伶首先受不了扯下頭紗尖聲叫罵。
「我該死嗎?娶了你,我才該死!」唐以鐫惡毒地反駁。
「你——」氣極攻心,官菱伶的臉更形狼狽,教堂裡已是一片混亂。
「我唐以鐫這輩子最不想娶的女人就是你。」唐以鐫火上添油,看她挫敗讓他心中大快。他要讓她明白,錢和權勢不是萬能的,並不能買到一切。
官菱伶從來沒有這麼丟臉過。「爸,你要替我主持公道——」她哭著撲倒在官豪笙的懷中。
「唐振海,你們父子倆究竟在搞什麼鬼,竟然當著眾賓客面前丟我官家的臉。」官豪笙臉色鐵青地質問唐振海。
唐振海在這時火速衝到唐以鐫的面前,他對兒子如此丟臉的行徑感到憤怒不已。
「你、你這個不孝子……你安著什麼心啊?你竟然公然地讓我唐家和官家顏面盡失——「歲數年邁的唐振海氣得全身發抖,他用顫抖的手指著唐以鐫的鼻尖,那凌厲的眸控訴著他不識好歹,竟然當著眾賓客面前毀婚。
「爸,我跟你保證,我絕沒安任何心眼,我只是告訴神父我心中決定,我——不可能娶官菱伶當妻子。」唐以鐫的眸不屑地掃了官菱伶一眼。
「你不娶她就休想得到我『大中集團』的繼承權,我唐振海名下所有的財產一點都不留給你。」唐振海氣急敗壞地威脅唐以鐫。
「爸,隨你決定。要我為了得到繼承權而娶官菱伶,那是絕不可能,我寧願放棄一切。「唐以鐫完全不理會唐振海的威脅,他是不在乎了。
「你——」他竟然寧願放棄所有的一切,唐振海和官豪笙父女倆震驚地瞪著唐以鐫。一直以來唐振海都認為唐以鐫會接受他的安排,但今天卻讓唐振海失算,他沒料到自己唯一的兒子會如此反抗他。「你非得和菱伶結婚不可,否則我和你脫離父子關係,我真的會讓你一無所有。」再一次威脅他,唐振海臉色壞到了極點。
脫離關係?!唐以鐫皺眉,父親竟然用這個來威脅他……
「同樣一句話——隨你決定,我是你生你養的,你不要我這個兒子我沒有反對的權力,至於你寧願把你辛苦創下的基業傳承外人不願意留給我,那我也認了。」唐以鐫的心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威嚇,他沉聲地告訴父親他的決定。
話一說完,他旋過身,修長的腿邁開大步,踏著紅地毯,穿過拱型花門,瀟灑地走出教堂。
「你這個不孝子,你給我回來——」唐振海憤怒得全身抖動,他已接近崩潰邊緣。
「哇——」官菱伶哭倒在官豪笙的懷中,官豪笙則是一臉盛怒與狼狽。
所有的賓客交頭接耳的議論著這場可笑的婚禮,神父站在台上,為這場舉行不成的婚禮感到惋惜。
☆ ☆ ☆
唐官聯姻不成的新聞隨後就傳了開來。
這是一件讓人震驚的事,台灣又多了一條茶餘飯後閒聊的話題。
所有人以為唐振海會馬上對外宣佈他和唐以鐫脫離父子關係,但三個月過去了,唐振海始終沒有動作,因為正如唐以鐫所說,唐振海如果肯把自己辛苦一輩子所創下的基業傳承給外人,那他也認了。
唐振海又不是傻瓜,他豈會這麼無知。「大中集團」是他畢生的心血,他不傳給親身兒子唐以鐫,難不成還傳給外人嗎?
十一月十二日,在「大中集團」成立三十五週年的慶祝酒會上,唐振海和唐以鐫父子盡釋前嫌,他宣佈唐以鐫正式執掌「大中集團」總裁一職。
蟄伏四個月的唐以鐫,終於一掃陰霾,重新回到唐家,接掌唐家所有的一切。
站在台上,重新踏上商業圈裡,他少了吊兒郎當的邪魅,眉宇間多了一份沉穩和自信。
從現在起,他擁有全新、毫不受牽制的舞台。他不再是以前那個事事受人擺的唐以鐫,他是一個完全自由、一個意氣風發,把全世界踩在腳下的男人。
致詞完畢,在如雷的掌聲下,唐以鐫瀟灑地步下台。
一群記者圍了上來,爭相採訪——
「唐總裁,請問你接掌『大中集團』之後,是否會執行人事改組?」
「會的,不過變動應該不大。」
「那關於貴集團和『華南』合併的計劃呢?」
「我『大中集團』不會和任何集團合併。」
「這樣會不會引來『華南』官總裁和官大小姐的不滿?」
「對方如果對我這個決定有任何不滿的話,盡可以告訴我,我會給『對方』一個滿意的解決方式。」
「如何的解決方式?」
「如果官總裁找不到乘龍快婿接掌事業的話,我願意以最高股價購下『華南集團』,併吞下來。」
在記者的圍攏中,唐以鐫昂首而有禮地回答問題。他的態度謙和,語氣卻是過分的自信和狂妄。
接下來幾分鐘,他又利落地回答了幾個問題,然後他示意身邊隨行人員擋掉記者們,自己則邁出圈圍,打算往宴會廳二樓的休息室去。
「唐總裁,請留步——」一個熟悉的聲音讓唐以鐫拾級而上的腳步頓住了。
他循聲轉向來人——是蕭敏,他倆有好久未見面了,自從他拒絕了她之後。
「有事嗎?」印象中她是一名記者,她今晚應該是來訪問他的吧!「你想知道些什麼?「他態度和善但卻是疏離的。他這麼做是不想再引來她的誤解,他對她並不感興趣。
「我只想知道你對心如到底存著什麼心?」蕭敏問出她心中一直不解的問題。
她實在不懂唐以鐫,他對何心如一直死纏爛打,在何心如離開台灣之後,他甚至追到舊金山去找她。這樣的舉動應該足以證明唐以鐫對何心如還是存有愛意的,可是他卻又在和官菱伶結婚的前夕無情地拋下何心如,回到了台灣。
他無情嗎?可是他卻當著眾賓客的面前惡意毀婚,毀了官家的顏面,他不要這樁婚姻。他這麼做是因為對何心如的愛嗎?
不懂?!他對何心如究竟存著什麼心?因為他在離開教堂之後,並未再前往舊金山找何心如,他一直任由兩人的關係逐漸疏遠、冷淡,直到惡化。
「心如?」唐以鐫略略皺眉,微攏的眉宇間寫著迷惑,他的腦子裡在思索著這個已經離他很遠,幾乎要遺忘的名字。
「你別告訴我,你已忘了這個名字……」聽他那淡漠的口氣,蕭敏替好朋友何心如感到悲哀和不值。
「這是你想知道的事情?」唐以鐫揚聲問她。
「我想知道你究竟有沒有心?」她含慍的眼神迎上他炯亮的黑眸。
唐以鐫挑眉,那表情顯示,她的問題很可笑。
「我當然有心,不然我怎麼活著。」淡然地一笑置之,他轉身繼續上樓,偉岸瀟灑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樓梯的轉角。
☆ ☆ ☆
在史丹佛購物中心購物真是一種賞心樂事,美麗的花草,高雅的櫥窗,購物中心裡還有歇腳的咖啡座和糕餅店。這裡不只是購物的絕佳地點,更適合散步閒晃。
坐在咖啡雅座裡,何心如點了一杯拿鐵,咖啡的香氣縈繞著她的鼻,這香醇的味道令她禁不住輕啜了一口。
好香呵!自從來到史丹佛讀書之後,她慢慢地迷上了咖啡的味道,也愛在這裡享受優閒的午後。
這段日子以來,唐以鐫的身影無法再進駐她的心裡。她已經徹底忘記他了。
重新投入另一段戀情是忘記舊情人最好的方法。何心如也這麼做了,她和同系的學長艾略特交往。
艾略特·費蒙本地人,父母親是珠寶商,家境不錯。他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兩個哥哥。
放掉唐以鐫之後,她和艾略特兩人的感情發展迅速,現在幾乎是天天碰面,只要兩人一有空檔,便相約在這兒碰面,然後出遊。
才剛啜了一口咖啡,艾略特就來了,他一頭發亮的金髮、碧綠色的眼珠散發著愛慕之意。何心如絕麗的容顏,屬於東方人嫻靜古典的氣質深深地擄獲了艾略特的心,他傾、心於她,若不是怕驚嚇了她,他想馬上拉她進禮堂,讓她成為費蒙家的一份子。
「等很久了?」拉開椅子坐了下來,他歉然地問她。
何心如搖搖頭。「幾分鐘而已,連咖啡都還來不及品嚐呢。」
「冬天想去哪兒?」他拿過她面前的咖啡,小啜了一口。「拿鐵,我的最愛。」他也是咖啡族的,一喝馬上知道口味。
「特別為你點的,不過先喝一口了。」美麗的笑容綻放,她對艾略特是真的用心,盡量去投合他的喜好,她這麼做,只為能徹底把唐以鐫遺忘,把完整的心給鍾愛她的艾略特。
「你還沒告訴我,今天的安排?」
「你決定,我沒意見。」
「那……」艾略特偏頭思索著。「去三十九號碼頭,那是漁人碼頭中最大的。」他一雙碧眸閃閃發亮,充滿期待。
「看你的樣子,好像很想去哦?」何心如挪揄他,和艾略特在一起,從來不會覺得無趣、煩悶,因為他永遠都充滿童稚的熱情。
「我的表情有那麼明顯嗎?」艾略特開懷大笑地搔搔頭。
「看起來很……是非常迫不及待。」何心如甜美地笑著說。
「這也難怪,因為那裡太好玩,又有好吃東西,所以我等不及就想出發了。」艾略特真的是迫不及待,他才說完話就站起身來打算即刻出發。
「嘿,咖啡還沒喝呢!」何心如看著香醇的咖啡。
艾略特拿起咖啡,一仰而盡。
「小心燙口——」何心如提醒他。
「好燙。」果然,艾略特的唇被燙著了。「心心,你得替我消消溫。」
消溫?「怎麼做?」何心如不解地請教他。
「就這麼做——」艾略特把手一收,將她攬進懷中,捧起她絕美的容顏,他俯下被燙著的唇,熱切地吻住了她的杏唇。
何心如沒有拒絕,她的手平貼在他的胸膛上,她的唇任他吮吻,她配合著他的熱情,回應著他。
這是艾略特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親吻她,她明白他越來越狂熾的需索,他急切地想要完全的擁有她,只要她肯點頭交出自己。
☆ ☆ ☆
當唐以鐫看完來自舊金山的一疊照片時,他的臉色變得深沉陰鬱。
她竟然和那個男人在大庭廣眾下親吻……這——她這個行徑實在太過分了。
他放任她讓她和其他男人交往已是最大底限了,沒想到她卻讓那個男人這麼放肆地吻她的唇……
那,接下來呢?她會邀他上床嗎?
何心如,你的行為舉止真的太過分了。
慍怒地把照片丟向一旁,唐以鐫從大皮椅起身,煩躁地從煙盒取出一根煙點燃抽著,一雙陰黑的眸鎖住照片上何心如日漸美麗的容顏。
她遺忘得太快了,依他預計,她應該得花半年,或者更久的時間來遺忘他才對。但她卻只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就把他忘得一乾二淨,重新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他無法再坐視不理了,因為他容不得那男人和他分享何心如那曼妙的嬌軀,她細膩滑嫩的肌膚只有他能感受,她胴體的每一寸只有他能愛撫,她那緊窄的溫巢只有他能進駐,她只能為他呻吟……
「張秘書,我現在馬上要出發前往舊金山,你即刻幫我訂一張機票。」按下內線,他吩咐秘書小姐。
他剛接掌「大中」,現在是走不開身的。本來他打算等一切上軌道之後才前往舊金山找她的,但現在可能等不了那麼久了。
因為何心如已經等不及要給他戴綠帽子,他得趕在她「出軌」之前,阻止她。
按掉內線,他馬上大步邁出辦公室,踏進專屬的電梯裡,直達地下二樓停車場,幾分鐘後,一輛黑色房車駛出馬路,往盡頭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