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哪,真的不能做壞事。第一次或許不會出事,第二回可能就沒那麼幸運了,一如滿臉苦瓜的童芯。
在被抓著到婦產科「巡邏」一回之後,醫生堆滿祝福的笑臉證實她「珠胎暗結」,小傢伙近兩個月大小,以胚胎看來活潑健康。
見鬼了,透過超音波的顯影,任她怎麼看就黑黑的一小顆,哪來的活潑健康?難不成醫生有特異功能,能看到平常人所看不到的奇景?
感覺真沒說服力。
「這個不行,對孩子不好。」抽掉推車裡的咖啡包,寒星野像教官似的逐一檢查她剛由賣場架上搜括而來的物品。「還有這個,冰品?妳不知道這會刺激子宮收縮嗎?別拿孩子開玩笑。」
沮喪地垂下嘴角,早知道懷孕是這麼麻煩的事情,她就不會輕易嘗試了。
「欸,別這麼嚴格行嗎?醫生又沒說絕對不能,只要注意控制,少量無所謂好嗎?」剛確認懷有寶寶之初,她不否認自己也興奮得緊,畢竟爺爺的心願有望,自己更是在孩子未出世時,便幫那小傢伙掙得一千萬的教養費,但現在看來,一切似乎不如想像中的美好。
全都是寒星野害的!這傢伙根本是個緊張狂,這個不行、那個不准的,懊惱啊∼∼
為什麼是他先發現孩子的存在?明明在她的肚子裡成形,她卻粗心地忘了計算自己的生理期,導致現在一切由他掌控,自己半點自由都沒有!
惱啊!偏偏人家一句「我是孩子的爸」就堵得她啞口無言,好歹人家也「貢獻」了極重要的「原料」,她不被牽著鼻子走都不行。
「少量可以啊,那我請問一下,妳買這麼大一盒做什麼?」家庭號,她一個人若少量地吃,要吃多久才吃得完?
「呃……冰著又不會壞。」困難地嚥了嚥口水,她嘴硬地反駁。
「是不會壞,但放久了會過期、變硬,不好吃了之後就是拿去丟掉,浪費。」寒星野挑挑眉,嘮嘮叨叨地將家庭號冰淇淋放回冰櫃裡。
扁著嘴,童芯心裡所有不滿全吞回肚裡。誰教她現在體質不如平常,套句他說的話──為了孩子好,還是認命點。
「多吃點蔬菜水果,妳會不會便秘?」站在蔬菜區前打量著,他陡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引來旁邊的購物者輕聲訕笑。
「你……不會啦!」她尷尬地低垂小臉,著實受不了這男人的粗線條。在大庭廣眾之下問淑女這種問題,真是沒禮貌到了極點!不論說謊是不是壞事,總之這時候否認就沒錯。
隨手拿起兩袋青江菜及一袋蘋果扔進推車裡,寒星野全然不理會投注而來的取笑眸光,接過推車車把,拉著她往結帳區走。「等等陪妳去買鞋。」
「買鞋幹麼?」腳上的鞋雖然不是新的,但穿久了感覺很合腳也挺舒適,她不認為自己有換鞋的必要。「還有啊,先說好,那些青菜我可不會煮,你買那麼多做什麼?」
打從被他發現自己肚裡多了一塊肉之後,沒得商量的,她的行李連夜被打包送到他那兒,更過分的是這個人還幫她把租屋給退了,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她只得乖乖把自己幻想成行李,一塊兒送到他那裡去,不然可要流落街頭了。
雖然她是可以把自己送回老爸老媽家,讓老爸老媽養啦,但她幾乎可以想像接下來的日子會有多悲慘──逼著她快點和寒星野結婚,然後說一大堆什麼名分之類教人頭痛的問題。
因此在兩害相權取其輕下,她還是乖乖地住到寒星野那裡,至少耳根可以清靜些。
不過雖然她會烘焙,但她的廚藝卻糟透了。炒青菜往往成了黑焦條,羹湯煮成羹「凍」,甚至能烤出十二分熟的牛排,差點沒硬得咬斷牙,因此她「英雌遠庖廚」,對於烹飪二字敬謝不敏,連企圖調教她烹飪的陳秀枝都放棄了。
「買了自然有人煮,怕啥?」付款完畢,他拎著塑料袋極自然地牽著她的手,由賣場轉入停車間。「至於鞋子,平底鞋比較不會造成妳腿部的負擔,這些有跟的鞋就留到生完之後再穿好了。」
喂喂喂!你這未來老爸會不會太緊張了點?胚胎才不到兩個月大咧!童芯狀似無奈地跟著他的腳步,嘴角卻不由得泛起淺笑。
這個男人有點囉嗦且嘮叨,更要不得的是他霸道,自己怎麼想就怎麼去做,也不管擔任配合者的她心裡怎麼想。
但,凡事有人替自己打點好的感覺還不賴,偶爾為之又何妨?
「寒,芯芯,你們也來逛賣場?」就快走到停車處,竟在停車間裡巧遇歐維喆,他帶著一個童芯熟識且神色憔悴的女人,童顏。
「顏顏?」童芯不無驚訝,童顏不是才嚷著找不到男人嗎?怎麼這會兒這兩個人會湊在一起?
「補充民生用品。」連寒星野也忍不住多看童顏幾眼,因為她像快死了一樣,臉上沒啥血色。「你這傢伙,就不能控制點嗎?」他以拳捶了歐維喆一記,完全不需引導便主動想歪了。
「我要是沒控制,早把她抓起來海打一頓屁股了。」歐維喆閉了閉眼,刻意佯裝不懂他話裡邪惡的意念。「這女人工作起來不要命似的,難道沒人教過她什麼叫適可而止嗎?」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雖然憔悴,擰起眉心的童顏看來依舊美麗,疲累不曾奪走她絲毫光釆。
「知道個屁!」歐維喆顯然火大了,不復平日灑脫的語氣,連不雅文字都出籠了。「妳要是知道就不會近兩天沒吃飯,把自己搞得跟鬼一樣。」
童顏沒有反駁,木然的神情像尊沒有生命的瓷娃娃。
「那還不快帶她去吃飯?!帶她來這裡做什麼?」童芯搞不懂歐維喆在做什麼,既然有辦法將童顏拉出她的工作室,為何不前往餐廳果腹,偏往大賣場來?思考邏輯顯然有問題。
歐維喆懊惱地拍了下自己的額。「妳問她啊!我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她堅持自己下廚!」
為免太久不曾進食的童顏昏倒在賣場裡,寒星野當機立斷,將才採買好的生活用品全數移往童顏的工作室;既然童芯沒有廚藝,而童顏又堅持自己下廚,最一舉兩得的方式莫過於此。
童顏的動作很快,加上童芯在一旁幫忙──她的廚藝雖然不佳,但幫忙切菜洗菜倒還難不倒她;於是豐盛的晚餐同時填飽了四個人的肚子,每個人皆發出滿足的飽嗝。
不過讓歐維喆遲遲不能適應的是,最後清理善後的竟是他那勇猛蠻橫的夥伴,甚至還命令童芯不得參與?!
而此際,寒星野正在廚房洗碗,並且在廚房愉悅地吹口哨──這比南亞的大海嘯還教他震驚。
「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寒今天變了性嗎?」就他所認識的寒星野,是個從來不懂「體貼」二字為何物的魯男子,今天是吃錯藥還是怎的,自願當個洗碗「公」便罷,竟還心情愉快地吹起口啃來了?
簡直嚇死人了!
童芯和童顏同時無辜地對他搖搖頭,顯然兩個人都沒有答案。
得不到答案,就自己找答案。歐維喆翻看童芯他們由賣場帶回來的塑料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蛛絲馬跡,結果真的好死不死地讓他發現一樣有趣的東西。
「媽媽速體健?你們買這東西幹麼?」如果他記得沒錯,這好像是專屬孕婦的食品。難不成寒懷孕了?!哇哈哈∼∼他好像快瘋了!
「芯補充營養用的,怎麼,你有興趣嗎?」寒星野甩干手上的水漬,一腳踩回工作室,正好為他解決疑惑。
補充營養?!歐維喆和童顏兩人四眼同時膠著在童芯臉上,然後有志一同地往下轉移,直到她仍平坦的肚子。
「妳懷孕了?芯!」吃過晚飯有了精神的童顏驚訝地細抽口氣,點明再明顯不過的事實。「恭喜喔!」四姊妹裡拔得頭籌,怎能不說恭喜?
「呃……」遲早得面對的問題,童芯沒料到會來得這麼早,在她肚皮還來不及隆起的現在,令她很是尷尬地搔搔頭皮,不曉得該怎麼響應才好。
「等等、等等!」看看她再看看寒星野,歐維喆想不到這一對會進展得如此快速。「孩子的老爸是……寒嗎?」他嚥了口口水,真是……羨慕啊∼∼
「難不成是你?嘖!」寒星野微惱地瞪他一眼,頭一回覺得自己的夥伴白目得令人討厭!
「這一點都不好笑。」歐維喆垮著臉,往童顏坐近了些。「我們已經輸在起跑點了,小寶貝,再不加緊腳步,搞不好他們的娃兒落了地,我們還蹦不出個子兒來。」
「你、你在胡說什麼?」一反剛才的憔悴蒼白,童顏的臉色轉為紅潤,且有過度的嫌疑。「麻煩你坐過去一點,歐先生。」
童芯眨眼再眨眼,連寒星野坐到她身邊都沒感覺。這兩個人……不會是她想的那個樣子吧?什麼時候開始的,她怎麼一點都沒發現?
「那個,歐Sir……」
「請叫我堂姊夫,謝謝。」臉皮最厚者莫過於歐維喆了,他大方地要求童芯變更稱謂,半點不好意思都沒有。
「妳別聽他胡認,我有工作就夠了。」童顏懶得跟他爭辯,起身拉開大門,送客。「時候不早了,我也想休息了,謝謝三位陪我吃飯;除了童芯可以留下來之外,其餘兩位我就不送了。」
「喂喂,過河拆橋喔?」歐維喆不滿地叫嚷起來。「要走他們兩個走,我留下。」
寒星野安靜地拿起外套,並體貼地為童芯套上她的外衣。「很抱歉,童芯不能留下,她現在歸我管;至於另一位,我也沒有管轄的權利,就麻煩童小姐『自理』了。」
童芯臨去之前丟給童顏一記無奈的眼神。她也很想留下來,留下來看她這美麗的堂姊和開朗的歐警官打情罵俏,只可惜她身邊多了個暴君,身不由己啊!
滿室黑暗,幾點月光透過窗外的枝啞灑進屋裡,映照在光潔的褐色地板上。
床上的人蠕動了下,淺淺的歎息在床邊漾開。
「怎麼還沒睡?」睜開眼,望著漆黑的天花板,另一個沒被睡神召喚的靈魂聽見她的歎息。
「我只是想不透,顏跟歐Sir怎會湊在一起?」以她對顏的瞭解,顏最不喜歡的就是像歐維喆那樣,愛逗女孩子笑、整天將甜言蜜語掛在嘴邊的男人;不過或許顏沒有發現,歐維喆唯有在她面前,這方面的特質才會特別明顯,一般時候倒是沒這麼嚴重。
「這種事哪來為什麼?」側個身,弓起手肘撐起上半身,望向她的位置。「或許妳堂姊也想不到我們倆會在一起吧?」
她搬進來後鳩佔鵲巢,那張大床成了她的專用床鋪,而他,則被發配邊疆,床位在靠近大門邊的臨時折迭床上,活像只看門狗。
照他以往的個性,他決定怎樣就是怎樣,但她的距離感太明顯,擺明了不讓他接近,而這絕對不是他所樂見及想要的;越和她相處,他發現自己對她越放不下心,總不自覺地想順著她一點、多關心地一點。
他可以想像,若自己堅持和她同睡一床,八成不用到天亮她便收拾包袱離開,因此他才會委屈自己屈就這個臨時床位,只為了和她多點時間在一起。
「我們不適用『在一起』這個詞。」同意搬來和他同住,不代表兩人心意相通、情意相屬。她清楚自己貪戀和他相處的時光,也明白自己的感情急速淪陷,在他體貼地注意到她每一個需要、呵護她每一個不適之後,她卻不認為那是她想要的愛情。
他的每一個出發點都是為了孩子。不准她喝咖啡,為了孩子;不准她吃冰,為了孩子;說要為她買鞋,撇開她腳部血液循環不良的理由,仍是為了孩子,因為平底鞋降低跌倒的危險,相對地也減少傷害孩子的機會,所以這不是愛情。
他會是個好爸爸,但不是個好情人。
「你可以說我利用你,不過前提是你要先有意願,我的魚餌才能順利收線。」為了不讓自己耽溺在他對孩子付出的溫柔裡,她必須時時刻刻提醒自己,終有一天這全都將成為幻影,與其到時候適應不良,倒不如現在自我建設,圍堵自己全面淪陷的可能。
「為什麼妳非得將我們的關係形容得如此不堪?」歎息再度響起,但這回,是他所發出的無奈呻吟。「承認自己的感情有這麼困難嗎?如果妳一定要用『魚餌論』來論定我們的關係,倘若我對妳無意,不會上鉤,相對的,妳若無意也不會下餌,不是嗎?」
他的話切中了某些重點,但她不確定的是,他對她的有意,究竟是喜歡愛戀,還是一時興起?
多少山盟海誓都可以輕易推翻,況且只是微不足道的「有意」?
無言地凝著天花板上未亮的燈,她無法對他解釋心頭的矛盾。就像一條打了結的繩子,哪一方企圖去解開,便透露出自己過於在乎的訊息;若能得到圓滿是最好,但圓滿的機率又有幾許?
「今天晚上好像特別冷。」她分不清是身體的冷還是心冷,蜷起雙足,寒意由腳底竄起,她用被褥緊緊包裹住身軀。
「氣象局說有鋒面來襲,大概會冷個幾天。」聊了幾句睡意全消,他厘不清在她看似聰明的腦袋瓜裡都裝了些什麼?願意懷有他的骨肉,卻又推拒他於千里之外……無解。
賭約和獎賞全構不成理由,孩子終將成為雙方切割不斷的牽繫,也將是他最有力的籌碼。
他不是個容易放棄的男人,一旦認定了,斷沒有鬆手的道理。她既然敢放餌,就有全盤接收的勇氣,即使她現在想收手也來不及了,他有絕對的耐力和她耗上一輩子!
「你還有被子嗎?」天!她冷得發抖!
「沒有。」他天生體質不怎麼怕冷,再冷的天也只有一床薄被。或許明天幫她買床棉被吧?「不過我有溫暖的胸膛,要嗎?」他沙啞地誘惑道。
被子幾乎掩沒童芯的口鼻,她睜開露在被外的眼,緊裹著被子的身軀不斷打顫,他甚至可以看見被子顫抖的弧度,真是可憐的小東西。
寒星野緊盯著她,雖然不認為她會接受,但有試有機會,只要她能讓他一步步接近,征服她的心將不是那麼困難的事。
「呣……把你的被子一起帶來。」她的聲音還在抖,瑟縮地將自己整個縮進被窩裡。
驚喜衝進寒星野的胸口,他深吸口氣平穩自己的歡愉,聽話地抱起被子爬上床,不容拒絕地伸手將她攬進懷裡。
「這樣好點了嗎?」希望她不會嘲笑他的心跳過快。天!他像頭一回抱女人般興奮。
「嗯。」他體溫高,像會灼人似的,迅速平撫她的寒意,比暖爐還有效。
但……
「呃,你可不可以睡過去一點?」過不了二十分鐘,她開始不安地蠕動。
「我壓到妳了嗎?」那可怎麼得了?她現在脆弱得很,他又那麼壯,萬一壓壞了她可不得了!
「不是,只是你……很燙。」一開始的寒意全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他的高溫,令她燥熱得口乾舌燥,甚至開始冒出薄汗。
輕觸她的發,他也感覺自己的血液彷彿沸騰般灼熱起來。「一定是有妳在身邊的緣故。」
「亂講,我剛冷得發抖,哪有可能讓你變得這麼燙?」應該有降溫的作用啊,為何他的體溫節節竄高?沒道理嘛!
「小騙子,妳知道的。」拉著她的手貼著自己鼓動的胸口,他需要她,一如她需要自己一般。
「你……」她沒想到祛寒可以祛到這種地步,可以讓兩人都像燒起來般難受──不,或許她隱隱知道會發生什麼,只是她蓄意忽略。
「可以嗎?」緊繃的聲音裡有著深沈的壓抑。即使身體熱燙如鐵,他卻很清楚若沒得到她的同意,再難受他都會忍下來。
漆黑的空間,靜窒的氛圍,耳裡充斥著彼此的心跳和呼息聲;童芯心裡的堅持塌了一小角,偎著他的溫度得到溫暖,不奉獻一點做為「回饋」好像說不過去耶。
「那……你要輕一點喔。」細細的、悶悶的聲音由他胸口傳來,聽在他耳裡宛如天籟。
「我會的。」應答的聲音微顫,分不出是興奮還是緊張。
他珍視的兩個寶貝呵∼∼他怎捨得讓她和孩子受到半點損傷?
溫柔的撫觸、如火一般的親吻,讓清冷的夜滲入如火的熱情。
當還在外夜遊的人們拉緊身上的外套以保住體溫之際,斗室裡卻反常地散發出高溫及濃烈的愛火,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