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縭優一直在思索著佟兆頫給她的提議,直到洗完澡準備就寢了,她還在想著到底要怎麼跟父親開口比較好?
當她陷入苦思,門上突然傳來輕淺的敲門聲,硬是打斷她的思緒,令她困擾地蹙起眉;雖然不是很情願,但她仍然起身開了門──
「你……」看到門外的面孔,她的心提上喉頭,陡地喉間一陣乾澀,更令她深感無措。「你、你怎麼還沒睡?」
「我沒地方睡啊!」苦著臉,他比她還想哭。「我的床位被你老爸佔了,他又不讓我睡地板,我抱著一個枕頭要出來時,他還特地警告我,書房是看書工作的地方,不能拿來睡覺,我、我當然只有來找你了。」
宮縭優只能以「張口結舌」來回答他。對了,她一直不斷在想如何能讓爸爸答應搬進來的事,卻忘了為他準備房間,所以他才會去客房,但……
「我爸他……他真的這麼說?」這怎麼可能?
「拜託!我騙你幹麼?」他的臉皺得像顆苦瓜,都快可以擠出苦瓜汁來了。「現在這個時間大家都該睡了吧?我不會無聊到這時候跟你開這種玩笑,畢竟我明天還有工作得做啊!」明天十點,他有個節目要錄影,以他的習慣,會到現場稍作探看。
「那……怎麼辦?」她會如此驚訝其實是有原因的。宮元勝是個物理學者,在家中的書房兼研究室裡,一窩三五天是家常便飯,理所當然的,研究室書房成了他的第二個臥室,如今他竟不准佟兆頫睡書房?真是奇怪!「不然……不然你到我房裡……」
「你是說,我能跟你一起睡?」他的眼亮了起來,之前疲睏的神態一掃而空。
「想得美!」她的臉迅速潮紅起來,羞窘地狠瞪他一眼。「你打地鋪!」
「啊──」剛衝上雲端的心情急俯而下,像坐高速升降梯似的,佟兆頫不很情願地垂下肩,神情較剛出現時還要沮喪。
宮縭優又好氣又好笑,倚著房門指了指客廳的沙發。「要不要隨便你,給你另外一個選擇,沙發、地鋪,你自己選一個。」
佟兆頫哀怨地睞了眼沙發,那張沙發哪容得下他的身長?如果他選擇柔軟的沙發,那麼他的腿勢必得掛在沙發外,那多不舒服,明天肯定要腰酸背痛的!
「怎麼樣?」她兩手環胸,好整以暇地「任君選擇」。
「哼!你以為我有這麼笨嗎?」他抬高下顎,訕訕地越過她走入房裡,屬於她身上的馨香立即撲鼻而來。「嗯──好香啊。」
宮縭優的心又狂跳了一下,她拍拍發燙的臉,阻止自己胡思亂想。「喂,先說好,不准你亂……」
「亂來?」長臂一伸,她在毫無所覺之下讓他攬入懷中,他故意靠她靠得好近,近得幾乎聽得見她的鼻息。「怎麼樣才算亂來?」
這女人就是這樣,他們什麼都做過了,甚至連孩子都生了,一家人也團聚了好些時日,她還不讓他越雷池一步,怎不教人氣餒?
「佟兆頫!」她羞惱地伸手轉開他的臉,硬是不讓他看見自己赧紅的臉。「你再這樣,我就讓你去睡沙發!」
「嘿,我都登堂入室了,你現在才趕我不是太遲了嗎?」他耍無賴,見她一臉無措得快「自焚」了,不得不好心地放她一馬。「好啦、好啦,你到底要我睡哪兒,總不能讓我睡那塊羊毛地毯吧?」他可是對羊毛過敏的,如果真睡在那上頭,只怕一整晚都要噴嚏打不停了。
宮縭優神經緊繃地由櫃子裡拿出備用的被子,細心地在地毯上鋪上一層,上面再蓋上一層被子,才指了指鋪好的那塊範圍,示意他睡在那上頭。
佟兆頫翻翻白眼,無奈地將手上的枕頭丟到被子上,然後像龜爬似地「爬」到他的床鋪。瞧這女人戒心多重?她根本將他安排在整個房間裡,離她的床最遠的位置!
直到他在她鋪好的位置「就定位」,她才將燈關掉,只留下兩人之間矮几上昏黃的小燈;她遲疑地看了下他躺好的身影,然後緩緩地回到床上躺好,閉上眼準備入睡……
「小優。」
他突如其來的叫喚,令她全身緊繃了起來,雙眼驚恐地瞠大,小手本能地揪住薄被。「什、什麼事?」
「沒什麼,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個事實,以一個二十八歲的女人、兩個孩子的媽而言,你的睡衣實在幼稚得過火。」
有人規定二十八歲的女人,不能穿印有趴趴熊的睡衣嗎?兩個孩子的媽又怎樣?她就是覺得棉質的長睡衣穿起來很舒服嘛!
帶著點賭氣的意味,宮縭優隔天特地到百貨公司閒逛,就為了買一套讓佟兆頫覺得「不幼稚」的睡衣;沒想到這一逛卻逛出她的購物慾,一連為父親和孩子們買了好多衣服和日常用品,連「他」都沒漏掉。
當然在挑選屬於佟兆頫的物件時,她的心情是沮喪且懊惱的。她幹麼為那個口無遮攔的臭男人買休閒鞋?她又幹麼「歹目」地看上那件帥氣的男性麂皮背心?他穿起來好不好看干她屁事?可是……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地刷卡付帳,真是沒用到了極點!
「縭優?這不是縭優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令她驀然一震。完了?她沒想到會在公共場合遇到認識她的人,畢竟她已經很久沒露面了……她帶點驚慌地回頭看向喚她的人。
一個斯文的男人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隱在鏡片後面的明眸稍嫌晶亮了些。「真的是你!?好巧,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
「常……常鈺?」她瞇起眼,在腦海裡翻找男人的印象,想起對方的名字。
「對,是我,侯常鈺。」侯常鈺顯然很高興宮縭優還認得他,他愉快地揚高嘴角,毫不吝嗇地表達自己的欣喜。「你一個人逛百貨公司啊?怎麼沒找人陪你一起?」
「呃,我……我覺得,自己一個人也不錯;」扯開艱澀的笑,她只想快點回家。
侯常鈺是她以前經紀公司裡的企劃,公司裡所有明星人氣的推展、廣告,全由公司團隊慎重規劃,而他,就是企劃團隊裡的一員。
他們曾有段時間相互合作,所以對他,她並不很陌生,只是很久沒見了,感覺很是生疏,這令她不安。
「是嗎?」侯常鈺不置可否地一笑,指了指百貨公司裡附設的CoffeeShop。「我們一起去喝杯咖啡、敘敘舊如何?」
宮縭優很討厭自己不擅拒絕別人的弱點,所以她怪不得別人,在已經坐在CoffeeShop裡的當下。
「你這幾年都到哪兒去了?」撕開奶精球,侯常鈺狀似不經意地問起。「大家都沒你的消息,你過得還好嗎?」
「還、還好。」事實上,她很喜歡目前的生活,安穩、平靜、一家人愉快地生活在一起,她感覺自己別無所求。「也沒到哪兒去,跟平常人過的日子沒什麼不同。」
侯常鈺不著痕跡地偷瞧她美麗的容顏。歲月待她不薄,並沒有在她臉上刻畫出任何不該有的皺摺,卻添加了她成熟嫵媚的女人味,著實令人心動不已。
「不打算復出嗎?」演藝圈的生活新鮮刺激,而且以她的知名度,要賺進大筆錢財並非難事,她真的甘願過那種平淡的日子嗎?「雖然你息影很久了,但要復出並……」
「常鈺。」她平靜地望著他,態度嚴肅而認真。「謝謝你的好意。我若是有任何再復出的念頭,絕對不會是在那麼久之後的現在,所以我不會再考慮了。」
侯常鈺頓了下,啜了口咖啡後微歎口氣。「看來我再多說也沒什麼意義了。」
「很高興你能明白我的心意。」這讓她的心情好多了。
「我看你好像買了很多東西,怎麼,現在跟家人一起住嗎?」他還記得,以前為了工作方便,她是自己一個人住在租賃的套房,偶爾才回家和父母相聚。
「欸。」她避重就輕地回答。
接下來是一陣天南地北地閒聊,侯常鈺在咖啡即將見底之際,終於鼓起勇氣問道:「縭優,你……現在還單身嗎?」
「嗯?」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欺。雖然她是未婚,偏偏有了兩個十歲大的孩子,可這又不能讓他這種還在傳播界「混」的人知道,真教她為難。「呃……是、是啊。」
侯常鈺顯然鬆了口氣,語氣也不免輕鬆了起來。「那你留個電話給我,改天有空約你吃飯。」
「啊?」宮縭優傻眼了,怎麼他對自己也有那種「意思」?
所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從小到大,不曉得多少男人向她提過類似的請求,所以她不會蠢得不曉得對方的意圖,但她……對侯常鈺還是沒感覺啊!
而且現在她怕死了「神通廣大」的傳播界,萬一她的「秘密」被發現了,天曉得到時候會被記者們的「生花妙筆」渲染得多可怖又難聽?
「家裡電話還是手機都可以。」侯常鈺以為她沒聽清楚,不厭其煩地重複一次。
「我、我沒有手機……」宮縭優低下頭,感覺心虛。
侯常鈺聽清楚了,他笑了。「沒關係,家裡的電話也可以。」
「家裡……家裡……」家裡的電話她是背得滾瓜爛熟,問題是,她不想給啊!正當她煩惱地不知該如何推拒時,包包裡有鈴聲響了起來。
不假思索地她翻找出皮包裡的行動電話,按下接聽鍵後接聽。
「喂……」頭一抬,看到侯常鈺愀然變色的臉,感覺拿著手機的掌心在發燙,霎時頭皮一緊,不得不扯開僵硬的嘴角對他傻笑──
嗚──怎麼會這樣啦!
宮縭優嘟著一張嘴,翹起來的弧度都可以練「外丹功」了。
「奇怪了,你到底在生什麼氣?」穩當地握著方向盤,佟兆頫問得好生無辜。
因為今天早上他要出門前,發覺宮縭優也準備出門採購,所以他便繞了下路送她到世貿商圈,然後才驅車去攝影棚。
就因如此,他在下了工後,理所當然地撥電話給她,好確定她回家了沒?如果沒有,他還可以順道載她回去,沒想到這一撥電話就撥出她滿肚子氣,簡直莫名其妙!
「我哪有在生氣?」她嘴硬,卻不承認是因為他那通「不長眼」的電話之故,她不得不基於歉疚,留下手機號碼給侯常鈺。
不管了?以後要是發生什麼討厭的事,都讓他去收尾好了,誰教他要闖出這個禍!?
「還說沒有?」斜睨她翹得老高的嘴角,他說服不了自己「臣服」於她的謊言之下。「別告訴我,你高興的時候就是這個表情。」他調侃道。
他自以為幽默的冷笑話,讓宮縭優更惱了。「我當然高興啊?女人最愛買東西了,我買了這麼多東西,實在是『快樂得不得了──』。」她皮笑肉不笑地來段「小曲」。
「對了,你到底買了什麼東西?大包小包的,只差沒把整家百貨公司給包了。」他不記得家裡有缺什麼東西,那麼,她到底都買了些什麼?
「要你管!」該死的笨蛋!氣死人了!回去之後,為他買的東西全打包送到「慈濟功德會」,就算積陰德也此給他用來得好!
「嘿,火氣別這麼大嘛!」將車開進停車坪裡,他陡地想起一個可能。「你大姨媽來啦?」聽說女人「那種時候」比較容易情緒失控是吧?
「來……來你的大頭啦!」她氣壞了,等不及他將車停好,便火大地拉開車門「跳車」。「該死!」末了,還很沒氣質地低咒一聲,並踢車門一腳洩憤。
「小──」他嚇一大跳,連忙用力踩下煞車,卻來不及攔截她的衝動,只能對著她氣呼呼的背影搖頭歎息,然後認命地打開後車廂,將那些大包小包的「雜物」扛進屋裡。「什麼嘛,那麼粗魯……」
一進門,兩個孩子便爭先恐後地往他身邊擠。「哇──爸,你買什麼東西買那麼多?」一人分走一部份的袋子,拎到客廳裡迫下及待地「分贓」起來。
「縭優是怎麼了?一張臉臭得跟榴褳一樣。」宮元勝由他手上僅剩的兩個紙袋再接走一袋,也擠到外孫身邊去與他們分享「拆禮物」的喜悅。
佟兆頫摸著鼻子走到祖孫三人身邊,選了塊還算空曠的地板坐了下來。「不知道,她什麼都不說。」他到現在還想不透啊!
「咦?誰的腳這麼大?」宮詠誕拿出一雙藍白相間的男性休閒鞋,比了比自己的腳丫子,不合,再換一隻……咦?也不是外公的,那……啊哈!找到「兇手」了!「爸,是你的休閒鞋欸!好帥喔!」
「這裡還有欸!」宮詠聖不滿地叫嚷起來,舉高手上的麂皮背心。「這麼大件肯定不是我的,給外公穿又太年輕了點,老爸,老媽對你很偏心哦──」
「呃……」佟兆頫有些不好意思,眼尖地發現好些套男女童的衣服,還有宮元勝的菸斗、襪子、圍巾,忙轉移眼前的祖孫們投給自己過度的關注。「你們也有啊,瞧瞧,多好看的衣服啊……」
「喲──老爸害羞嘍──」宮詠聖和宮詠誕兩人笑著推來推去,兩兄妹逗趣地擠眉弄眼,惹得佟兆頫更不自在,也讓宮元勝忍不住笑開了。
「我不知道你哪裡惹得縭優不高興。」宮元勝摸了摸嘴角的白鬍子,卻掩不住他深陷的笑紋。「不過女人嘛……」
「哄哄她就沒事了,對吧?」佟兆頫和宮詠聖異口同聲地接腔,讓所有人笑得肚子都疼了。
「拜託,你們還真搞笑欸!不過啊,我看老媽這次氣得不輕,老爸,你就『自求多福』嘍!」宮詠誕笑嘻嘻地抱起屬於她的「戰利品」,涼涼地潑了他們一盆冷水,然後高高興興地回房了。
「哎──」佟兆頫一直等到她進了房間,才興闌珊地垂下肩。
宮元勝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示意外孫。「詠聖,進房去。」
「喔。」宮詠聖約莫知道外公可能有Men'sTalk要跟老爸說,所以乖乖地抱著老媽買給他的東西進房了。
「伯父?」佟兆頫也察覺宮元勝的意圖,輕輕地喚了句。
「縭優是個溫順的女陔,我很少見她發這麼大的脾氣;就我記憶所及,她只有兩次如此毫不遮掩地在我面前橫眉豎目。」順了順鬍子,宮元勝的眼滲入興味。「不過挺有趣的是,這兩次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佟兆頫指著自己的鼻子,感到莫名其妙。
「嗯。」把玩著女兒買給他的菸鬥,宮元勝瞳底有淡淡的滿足。「頭一回,為的是她未婚懷孕,我和她媽媽要她把孩子拿掉,而她不肯,跟我們發了好大一頓脾氣;第二回,就是今天。」
「把孩子拿掉……」佟兆頫的心臟微微凝縮,不安地看了眼孩子們的房間。
「過去的事,我們就別再提了,反正再提也改變不了結果。」拍拍他的肩,宮元勝露出老者的睿智。「你打算什麼時候給我女兒一個名份?」
「名、名份?」他的聲音都要顫抖了。「伯父,我……」
宮元勝瞬間板起臉。「難道你不想負責?」
「不!」他答得好急,像怕被誤會什麼似的。「我絕對沒這個意思,可是這個……是小優她……」
「她不肯?」宮元勝挑起眉。
「欸……欸。」
看他一副喪家犬的頹喪模樣,宮元勝笑著搖頭再搖頭。
「伯父?」眼見宮元勝笑得開心,佟兆頫無可避免地更為沮喪了。「有這麼好笑嗎?」他可是一點都笑不出來。
「咳……」宮元勝笑岔了氣,悶聲咳了兩聲。「我真搞不懂,當初你們是怎麼『製造』出那兩個古靈精怪的小鬼?」
佟兆頫窘然地紅了顴骨,看向宮元勝的眼有點哀怨。「伯父,不是說好過去的事別再提了嗎?」哎──他怎能拆穿當初是他那美麗可人又聰慧的女兒「色誘」他呢?只怕老人家的心臟承受不起啊!
「好好好,別提就別提。」宮元勝記不起來自己有多久不曾笑得如此開懷了,好像自從老伴走了之後,他就不曾開懷大笑。「不過說真的,我真的認為孩子們需要父親,你認為呢?」
「我也是這麼想。」而且是很想、很想!
「得加把勁兒啊,小子。」他可是很看好這個男人,以他身為男人的眼光,這種女婿他還算滿意。「你應該知道縭優的條件不差,即使她帶著兩個拖油瓶。」
「噢……」佟兆頫懊惱地哀嚎了聲。「別再說了,伯父,我已經夠沒信心的了!」
「傻瓜,孩子就是你的籌碼,何況他們還都站在你這邊,」他是老了,但並不糊塗,還看得出兩個外孫在玩什麼把戲。「有他們幫襯你,你的勝算應該很大。」
「伯父?」畦咧!這老阿伯怎麼知道他佔了天大的優勢!?吁難不成他未卜先知?
拿起菸斗和襪子、圍巾,宮元勝也想回房休息了。「加油啊,小子,我等著你叫我岳父咧!」然後慢條斯理地步上往二樓的扶梯。
佟兆頫忍不住雙眼一泡淚。他何德何能,得到大部份人的支持;但問題是,那個女主角就是不點頭,他該怎麼做,才能讓那顆頑石點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