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鐵鷹瀚休息的時間,阮棠向邵慕風打了聲招呼,拜託他照顧一下掛病號的鐵鷹瀚,然後她牽著自己那輛肇事的腳踏車到車行換煞車皮,之後便返回家中。
因為她得先向家裡交代一聲,接下來的一個月恐怕她都得待在飯店裡聽候"債主"差遣。
安頓好爺爺並讓他早早入睡後,阮棠把廚房裡的碗盤全都清洗乾淨,然後抱起浴室裡的髒衣服走到後院,把它們全都扔進洗衣機裡,這才有時間回到房間整理簡單的衣物,預備帶到飯店換洗。
"姐,我可以進來嗎?"阮箬敲了敲阮棠沒關的房門,一顆小腦袋在門口探看。
"嗯,進來吧!"阮棠折疊了幾件輕便的T恤放進背包,隨手抖了抖曬乾的牛仔褲,"你的功課做完了?"
"早就做完了。"阮箬晃進她房裡,好奇地看著她放在床上的背包。
"姐,你為什麼要搬到飯店裡去住?以前你每天都可以回來的。"圓圓的大眼寫滿了疑惑,完全符合她十六歲的純真。
"呃……因為夏天嘛,你知道夏天會到海邊玩的人特別多,飯店裡的生意當然會比平常更好,所以……
"所以飯店要求我們住到飯店,嗯……以免人手調度不足,這也是人之常情嘛,你說對不對?"阮棠支支吾吾地編派理由,盡量不引起妹妹的懷疑。
"是這樣嗎?"阮箬的大眼溜了溜,她俏皮地眨眨眼。
"可是姐,為什麼隔壁的阿水嬸就不用像你一樣留在飯店裡咧?她也是你們飯店的員工呀!"她一派天真地問。
"嗄?"阮棠愣了愣,發覺妹妹似乎比自己機靈多了。"這個……呃……嗯,對了,因為阿水嬸是洗碗部的嘛,大部分的人白天都玩累了,都早早就回房睡覺,那麼自然不會有太多碗要洗,所以阿水嬸就不用留駐飯店嘍!"她心虛的都快要冒冷汗了,僵硬地扯開不自然的笑容。
"喔!"阮箬應了聲,然後像個小大人似地說道:"沒關係,你放心地去工作吧,家裡跟爺爺我會照顧。"
她會的事可多咧,洗衣、煮飯、打掃整理,老姐會的她都會,只不過老姐把她保護得太好,什麼事都捨不得她做,害她都沒有大展身手的機會。
"箬!"阮棠驚異地盯著她,聽她一席話,她霍然發覺一直在自己不甚豐碩的羽翼保護下的小妹一夕之間長大了,讓她頗為寬慰,她立刻激動地上前擁住她。
"拜託,姐!"小女生難得紅了臉,雖然是自個兒的姐姐,又是同性,但突如其來被這麼一抱,任誰都會心慌的嘛,"我可不像我的名字一樣'軟弱'。"
說起名字,她可不免埋怨起自己早已升天的老爸,他難道不知道姓阮的名字可不能亂取的嗎?
她和老姐,一個阮棠'軟糖',一個阮箬'軟弱',被朋友從小取笑到大也就算了,更重要的一點是,這個阮家要靠她們兩個"軟軟"的人振興,別說看了,聽起來就是遙遙無望,唉--
"我的小箬長大了呢!"阮棠笑嘻嘻地揉了揉她清湯掛面的頭髮。""我十六歲了,可以看輔導級電影了!"阮箬翻了翻白眼,日子又不是只有老姐一個人在過,她當然會長大嘛!
"那麼,我可以放心地把家裡跟爺爺交給你嘍?"極小心地眨去眼角的淚,阮棠故作輕鬆地問道。
"當然,我做事你放心!"小女生拍胸部保證,完全不怕影響發育。
"乖!"阮棠拍了拍她粉嫩的臉頰。
"時間不早了,我待會兒還要趕回飯店去,洗衣機裡的衣服就拜託你了,記得,曬完衣服快點去睡覺,明天你還要上課。"才說要把重貴大任交給小妹,一轉眼卻又犯了老毛病,忍不住多加叮嚀。
"知道了!"阮箬翻了個大白眼,這個老姐不過二十歲,怎麼像個老女人似的愛叨念?
"姐,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大眼溜了溜,她突然想起今晚的目的。
"嗯?"阮棠把牛仔褲塞進背包,可有可無地應了句。
"其實不是飯店裡忙,是你在飯店裡交了男朋友對不對?"
雖然白天的氣溫熱得令人發昏,但夜晚的南部--尤其是海邊,海風吹起來可是會令人不覺哆嗦起來,因為日夜溫差頗大,許多外來客都不大注意這點,因此極容易著涼。
阮棠在短袖的T恤外面罩了一件長衫,騎著換好煞車皮的腳踏車穿梭在清冷的海邊,她邊騎邊看手錶,腦子裡卻不斷響起阮箬最後拋下的問題……
男朋友?唉,她也想交個男朋友,起碼在心情低落時有個壯碩的胸膛可以倚靠,可是都沒有人來追求她,她又不是厚臉皮的女生,總不好看到順眼的男人就眼巴巴地黏上去,要求人家做她的男朋友吧?現在倒好了,沒半個男朋友也就算了,卻招來個莫名其妙的"硬漢",強要自己當他的女人。
抬起手摸摸臉頰,她長得國色天香嗎?那個人的條件那麼好,為什麼就單單看上平凡無奇的她?難道就因為她不小心讓他掛了彩,他就想出這種惡劣的玩笑來整她嗎?
嗯……那個人真的很小心眼耶!
這個月她得小心一點,免得又在哪些小地方得罪他,到時候她可真是吃不完兜著走了。
唉!她現在的心情就像當兵一樣,準備開始數饅頭度日。但,今天才不過是個開端,她還有三十個日子得熬吶……
小心翼翼地推開"風之房",透過一盞暈黃的小燈,阮棠沒有發現房裡有人,她極為鴕鳥地鬆了口氣,心想,也許鐵鷹瀚到邵慕風那裡去了也說不定,畢竟他們"交情匪淺",於是她放大膽子走了進去,並輕輕地關上房門。
"你在做什麼?"鐵鷹瀚由浴室裡走了出來,一看她賊頭賊腦地東瞧西瞧,忍不住出聲問道。
"嗄!?"阮棠嚇了一大跳,手上的東西掉了一地。糟了!怎麼又估計錯誤?這個人是屬貓的嗎?走路都沒有聲音,太可怕了!
"嗄什麼嗄?我是問你,你在做什麼?"他利落地用毛巾擦拭濕漉漉的髮絲,極自然地在她面前展現他沒有一絲贅肉的結實身體,全身上下僅在腰間圍著一條白色的浴巾,看起來秀色可餐。
"沒、沒有,我以為你……不在。"她艱澀地吞了口口水。
哇!實在太養眼了!
雖然在飯店裡工作,難免會見識到袒胸露背的男人,可是她從沒見過身材像他這般好的"衣架",不是肌肉太過糾結、噁心,就是全身上下太肥或太瘦,鬆垮垮地一點可看性都沒有。
可是他不同,結實的肌肉增一分則太甚、少-分則太虛,在她貧乏的認知裡堪稱極品。
"看夠了沒?"她的眼神閃動著明目張膽的羨慕,令他不由自主地漾起男人的自得,更為她直接、不忸怩的目光感到愉悅;斂了斂輕易被挑動的情緒;他耍酷地睨了她一眼問道。
"看什麼?"她緊握著拳頭,就怕自己忍不住伸手戳戳看他的胸肌是不是硬的,根本沒把他的問題聽清楚,傻愣愣地回問。"你常常這樣盯著男人看嗎?"繼歡愉之後,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不快,並急速地掩蓋了原先的自得。
這句話提醒了她的唐突,她總算把視線移回到他臉上。
"誰…人家才沒有!"她微紅著臉,心虛地否認。
鐵鷹瀚歎了口氣,不想再重複同樣的話題;他伸手把她的頭轉向一邊,讓她看清地上散落的一片片四方形、像紙又像布的東西。
"那是什麼東西?"那是她剛才進門時掉的,他只是好心地提醒她。
"啊?"阮棠好不容易把焦距調好,看清地上的東西後,慌張地把它們撿了起來。
"這個是跌打損傷的藥布,徐媽說很有效的!"
看來她犯的糗事全飯店都知道了、剛才徐媽把她拉到茶水間,硬是塞了幾片藥布給她,直說這種藥布神效驚人,再嚴重的跌打損傷貼個兩天就沒事了。
所以她只得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拿來給他貼貼看,說不定她的"刑期"可以提早結束。
"你該不會是要我貼那種東西吧?"
鐵鷹瀚受的是外國教育,身體有任何不適去向找西醫解決,從來不曾接觸所謂的"民族療法",現在一聽她要把那一張張什麼"跌打損傷的藥布"貼在他身上,忍不住黑了半邊臉。"當然嘍,不然我拿來做什麼?"、她既沒病又沒痛,當然是為他這個"病號"準備的。
"不貼!"二話不說,鐵鷹瀚當場拒絕。
"為什麼?"
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既然是徐媽給的,表示一定是有用她才會拿給她,這個人為什麼要那麼固執,就算沒效果,拿來試試看也沒什麼不好啊。
"說不貼就不貼,哪來那麼多問題?"鐵鷹瀚擺明了不合作,兩條眉毛都快揚成一直線了。
'你的傷又沒有流血,貼這個不會有後遺症的。"除了有出血性的傷口不能貼膏藥之外,其他的跌打損傷或扭傷都可以貼。
"我已經看過醫生了,所以不貼。"說什麼他就是不肯相信"江湖術士"的"狗皮膏藥";所以這件事沒得商量。
"算我拜託你好不好?"在純樸的南部,大家幾乎都不大相信穿著白袍走來走去的西醫,除非必要,不然他們寧可選擇土法煉鋼的方式,隨便抓兩帖中藥吃或貼貼藥膏就算了,極少有人會一有病痛就直接找西醫,總認為西醫的藥比較"散",對人體有不良影響。
"那對我有什麼好處?"他挑起眉,態度裡霍然出現某種彈性。
"好處可多了!"阮棠的大眼亮了起來,她扳開手指頭細數。
"它不僅可以消炎,而且可以讓你的酸痛早日消除,那酸痛早日消除呢,你的傷口就好得快;既然你的傷口好得快,我就可以省下很多麻煩,說不定要不了多久,你就不用人照顧了,那麼我就又可以每天回家…"
她每說一句,手指就扳開一隻,說得眉飛色舞,渾然沒有發現鐵鷹瀚的臉色隨著她的一宇一句逐次轉沉。
"夠了!不貼!"
這顆小軟糖就這麼討厭他嗎?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地想擺脫他,這不啻大大地折損了他的男性尊嚴,說什麼他都不能讓她如願。
阮棠的小臉瞬間垮了下來,所有的好心情又回歸為零:"你又怎麼了嘛!""我怎麼?"他的眉尖高高聳起,"你搞清楚,不管我的傷好不好得了,一個月是最低的限度,沒有打折的餘地;還有,萬一一個月後我還覺得不舒服,那麼你的'刑期'就要延長,不得有異議!"他霸道地自行調整約定內容。
"你怎麼不講道理!?"她氣呼呼地漲紅了臉。
"我不講道理?"鐵鷹瀚的火氣被挑了起來,瞇起銳利的黑眸瞪視她。
他沒想到這顆小軟糖竟然有膽子跟他頂嘴。
"我可沒叫你來撞我,如果你不滿意,好啊!一手交錢一手放人,咱們銀貨兩訖!"
自從他接手"鐵鷹集團"之後,敢跟他說話這麼沒大沒小的實在找不出幾個,除了邵慕風那個怪胎,就屬這顆小軟糖最大膽。
"你、你、你……"
阮棠氣得說不出話來,在她單純的世界裡,從來沒遇過像他這麼霸道的人,讓她所有的血氣全數衝往腦門,一張臉漲得比關聖帝君還要紅。
"你什麼你,我沒名字讓你叫嗎?"她的憤怒竟讓他變態地感到快意,因為他總算抓住她的弱點,單憑這點他就足以將她吃得死死的,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對他大聲。
"好,我認了。"沒有人會跟錢過不去,她肖然也不例外,當初就是為了那一百萬才答應照顧他一個月的,現在如果跟他翻臉,搞不好這個小氣的男人會反悔,那她的下場可就慘兮兮了。"不過你還是得讓我貼藥布。""你敢威脅我?"
這丫頭有沒有搞清楚她的立場啊?橫看豎看她都是弱勢的一方,她竟還敢用這種語氣說話,真是氣煞他了。
"我……不敢。"現在是情勢比人強,縱使她有再多的牢騷也沒敢發。
"不然…你吃消炎藥好了。"
"我在洗澡前吃過了。"他指了指垃圾筒,裡面果然有只藥包袋,"還有事嗎?"
"沒、沒事了。"唉!真沒用,爭了半天還是沒能讓他貼上徐媽口裡"非常有效"的藥膏。
"很好。"他霍然抽開繫在腰上的浴巾,毫不意外地聽到她尖銳的抽氣聲,"我要睡了。"
"你、你、你你你……"阮棠立刻羞窘地閉上眼,不僅如此,更以兩掌蓋住自己的臉,恍若眼前是極為恐怖的景象。
"對了,忘了告訴你,我一向有裸睡的習慣。"在她看不見的情形之下,他漾出惡作劇的笑容--
直到均勻的鼾聲傳至耳際,阮棠才敢放下摀住小臉的手;她緊張地微啟左眼,在確定他已熟睡的情況之下,她才敢放大膽子睜開雙眼。
壞人!壞人!壞人!
他們認識不過一天的時間,這個毫無羞恥心的人竟敢在她面前一絲不掛。他不要臉,她還想做人呢!
阮棠不斷地在心裡咒罵他,但她實在沒有膽子罵出口,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跳起來嚇她?這個人老不按牌理出牌,她真的怕死他了。她躡手躡腳地靠近他的床,伸出小手在他面前晃啊晃,這次她能確定他真的睡著了,而且睡得很熟。
她由背包裡拿出帶來的換洗衣物走進浴室,非常懊惱地扭開水龍頭,讓不是太熱的溫水沖刷著身體。
怎麼辦?才第一天就這麼難捱,剩下來的三十天該怎麼過才好?
她對著淺藍色的瓷磚唉聲歎氣,越歎氣越覺得火氣上揚,索性將水龍頭扭至冷水,讓冰涼的自來水由頭頂直灌而下,頓時暑意全消。
雖然皮膚因溫度急遽的變化而泛起疙瘩,心臟也因此而劇烈收縮狂跳,但她覺得很舒暢,所以並不以為意。
走出浴室後,她踱回空著的床位,不放心
地又看了眼鐵鷹瀚。
他的睡姿變成俯趴,絲滑的被滑至他的腰側,露出他結實的背脊和一片不算小的青紫,上頭甚至還有著腳踏車車輪的軌跡,那都是因她的粗魯才留下的痕跡,頓時引發她無限的歉意。
她真的希望他可以趕快好起來,不是因為她怕日子難挨,而是她第一次害人家受傷就傷得這麼嚴重,這讓她心裡很不好受。
唉!為什麼她的心腸要這麼軟呢?即使這個人的態度這麼惡劣,行為又那麼霸道,為什麼她還是無法對他置之不理呢?
一定是那一百萬在作祟!
她忿忿地爬上床,拉起絲被正想蓋住頭頂,好好地睡個覺,眼睛卻正巧瞄到放置在窗邊小桌上的藥布。
她兩眼發直地瞪著那些藥布,半晌後回過頭去看了看鐵鷹瀚,然後再次轉頭望向一塊塊躺平的藥布,如此重複數次,未幾,她露出邪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