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怎麼來了?」意外的訪客出現在藍仲侖的寓所,頓時讓單純的兩人世界出現小小的混亂。
江母提著一隻手提袋,肩上還背著一隻背包,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就杵在門口跟江水水大眼瞪小眼。「怎麼,沒事我就不能來看看你嗎?」
「不是,我是想你離開花蓮,老爸跟老爺怎麼辦?」藍家的傭人雖多,卻一向都是由江母負責掌廚,一旦母親不在,江火木與藍天德不就沒飯吃了?
「我已經寫好菜單交給阿美了,她會準備的。」阿美是母親下廚時的副手;水水接過母親手上的提袋,領著她進到屋裡,並關上大門。「是你爸叫我來台北看你的,當然老爺也答應我才敢來。」
「看我幹麼?我又沒有變胖。」她捏了捏腰部,嗯,沒有贅肉,還是原來的二十四腰嘛!
「誰管你有沒有變胖?」江母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她這個女兒總是少根筋,有時候她真懷疑自己是不是少生了個腦袋給她。「你爸是怕你笨手笨腳地又闖禍了,萬一又惹得少爺不開心,看你怎麼跟你爸交代!」
「哎呀,不會啦!反正少爺都習慣了。」這可是他自己親口說的喲,不關她的事。
「少爺是哄你的,這種事沒有人會習慣。」江母歎了口氣,她想起少爺回到花蓮那天所發生的糗事……唉!一個未出嫁的女孩子就這麼看到男人光裸的屁股——一想到這,她忍不住笑了出來,當時的情況真是糗到最高點吶!
「媽,你在笑什麼啦?」水水狐疑地看著母親掩嘴偷笑,兩條秀麗的眉毛不覺皺了起來。
「你的脫線再不改一改,總有一天少爺會受不了你!」她又想起丈夫之前對女兒的威脅,臉上流露出擔憂的神采。
「受不了什麼?」藍仲侖適巧由書房裡走出來,他伸了伸懶腰,極自然地向江母問好。「江嬸,你來啦!」
「少爺。」江母是個傳統的女人,尤其謹守上尊下卑的本分,她嫁給江火木將近三十年,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定律。「工作還順利嗎?水水有沒有給你惹麻煩?」
「江嬸。」藍仲侖笑著搖了搖頭。「我很好,工作也很好。」他以最簡潔的方式回答江母的問題。
「真是這樣就好了。」有了藍仲侖的保證,江母總算是放了一半的心。
「江嬸,你這趟北上,是不是多留些時候?」兩個人的生活畢竟是平淡了點,尤其水水跟江嬸兩母女總是聚少離多,雖然台北與花蓮的距離並不是很遠,但總是沒辦法常常見面,他希望江嬸可以多留幾天,讓她們母女利用這難得的機會多聚聚。
以後他一定要水水多生幾個小蘿蔔頭,讓他們的生活充滿歡笑與樂趣。
「少爺,……」水水拉了拉他的衣角,鼻頭微微發酸。
她知道這是少爺的好意,但把老爸和老爺丟在花蓮她又不太放心,兩個大男人再怎麼樣都沒有女人細心,萬一把藍家搞得一團亂,她怎麼過意得去?
「沒關係,爸那邊我跟他說去,你別擔心了。」他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髮絲,它們總是如此絲滑、柔順,他總愛揉梳她的長髮。「江嬸,你放心留下來,這幾天讓水水陪你到處玩玩;我還有工作,不陪你們聊了。」說完,他就又轉身回到書房,恍若不曾在客廳裡出現過。
「媽,我先沖杯咖啡到書房給少爺,你先坐一下,我再帶你到我房間,我們可以一起睡喲!」藍仲侖這裡只有三個房間,一間他自己住,一間是給她住的,剩下的那間成了他的書房,所以並沒有多餘的客房可以留宿,因此水水才會做這種安排。
水水知道藍仲侖是「咖啡族」,對咖啡有極度的偏好,所以她常在他工作或看起來特別勞累的時候,適時地沖杯香醇的咖啡給他,這也極自然地變成兩人之間的默契,是不需要用言語說明的。
江母沉默地看著水水走進廚房的身影,突地臉上有股兒不可見的輕愁——
她並沒有遺漏藍仲侖與水水之間略微超乎主僕關係的親暱,這讓她心生不安;她自己的女兒有幾兩重她清楚得很,水水並沒有很高的學歷,不過是高職畢業,念的又是沒什麼前景的家政科,更大的問題是她迷糊得緊,這樣的女孩能找到家境小康的丈夫,她就很滿意了,但少爺……
留美回來的高材生,藍家又是花蓮的望族,更大的差距是他們不過是被藍家僱請的人員,美其名是管家,說穿了也只是藍家的傭人,他們憑什麼跟主人家攀親帶戚!?
她是欣賞少爺的人品,更相信他會是個疼老婆的男人,但水水——
她搖了搖頭,一顆心擰得老緊;這傻丫頭可別傻傻地強求不應得的戀情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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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少爺縱容你留下這滿屋子的米老鼠!?」江母躺在床上,不敢置信地瞪著坐在梳妝台前的江水水。
「別說得這麼難聽嘛,什麼縱容?應該說是妥協!」水水在洗乾淨的臉頰拍上清爽的收斂化妝水,並塗了點乳液。
江母翻了翻白眼,妥協?真不曉得她的腦袋是怎麼運轉的,唉!
「水水,你跟少爺……沒什麼吧?」江母實在無法想像一個主人會對自家傭人「妥協」的狀況,心裡的疑雲與不安更重了,她頗難啟齒地問道。
水水照了照鏡子,心情愉悅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轉身跳到床上。「嗯?你說什麼沒什麼?」
「我是說……你跟少爺之間的關係——」唉!這教她怎麼問得出口?
水水的心狂跳了下,她心虛地拉高薄被蓋到脖子。「我跟少爺沒什麼關係呀!」
天!媽該不會發現了什麼吧?
「是嗎?」江母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真是這樣就好了。」
「媽,你想說什麼嘛!」水水最怕這種欲言又止的氣氛了,她忍不住想問清楚。
江母歎了口氣,她盯著天花板。「水水,你知道我們一直是寄居在藍家。」
「嗯。」她的心情霍地沉重了起來,隱約猜到母親想說的話。
「不是媽不喜歡少爺,他是個難得的好男人,就跟他的父親一個樣。」藍天德照顧他們家就如同自家人般,一點都沒有把他們當成下人看待。
「可是不管老爺對我們再怎麼好,終究我們是人家的下人,那種階層差距是實實在在地存在我們與少爺之間。」
「我知道。」心好痛哦,怎麼辦?為什麼非得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感情?原來在不知不覺裡,自己早已愛上那個自己不該愛的男人
「媽不是不讓你談戀愛,其實你也二十五歲,是該談論婚事的年齡了.但是媽私心地認為,你若能找到個家境小康、疼愛你的男人那也就夠了,人家說『有錢人的飯碗不好端』,雖然我們都明白老爺對我們的好,但我們不能因此恃寵而驕,更不能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
「媽就言盡於此,我想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如果有認識條件還不錯的男人,就帶回花蓮給我看看。」她己經說得夠白了,水水就算再怎麼笨,也該聽得懂她的意思才對,至於以後,就看她的造化一了。
水水背對著母親,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早已泛紅、淹大水了。
明知她跟少爺的背景相距甚遠,也從來沒想過什麼麻雀變鳳凰的,會跟他在一起純粹是因為自己對他的好感,想留下一段沒有留白的青春;沒想到經母親這麼一說,她才驚覺自己的心早遺失了,遺落在那不該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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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江母並沒有如預期地多待些日子,隔天一早她就收拾好行囊,又風塵僕僕地趕火車回花蓮去了;不過在她離去之前,倒是對藍仲侖說了些他不是很懂,卻頗負深意的話——
「少爺,我不便久留,還是一早早回花蓮去了;我們家水水不懂事,很多地方要你多擔待,她如果有麻煩到你的地方,也請你多加包涵。」
「江嬸,你別擔心,水水她很好,她幫我很多忙;說真的,如果沒有她在身邊,很多事情我可能都忙不過來,多虧有她在,我的工作才能進行得這般順利。」這可不是謙虛的話,如果他一個人在台北,沒有水水幫他料理三餐、整理生活瑣事,他可能會因此少掉很多工作,因為日常瑣碎的事太多,難免影響工作情緒。
「那就好。」江母安慰地笑了。「我想水水能幫你的地方就這麼多了,以後少爺一定要娶個跟你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而且最重要的是個性要溫良賢椒,不僅在事業上能幫你,更是會處處體貼、照顧你的生活起居。」
「江嬸,你想太多了。」剛開始,藍仲侖並沒有發覺這些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笑著回答她。
「少爺,老爺雖然沒說,但他心裡可是很期待你早日娶妻生子,你可不要讓他失望才好。」藍天德的期盼,她和丈夫都看在眼底,只是沒有機會銳罷了。「其實老爺一早就為你看中意好幾位名門千金,但願你能抽個空回花蓮跟老爺談談,我想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藍仲侖這才曉得江嬸這次北上其實另有目的,他心神微微一動,突生一股焦慮。「江嬸,其實我……」
「少爺,婚姻是一輩子的事,以你的才情,只有名門千金配得上你,你可得好好睜大眼睛相清楚了。」江母瞟了眼躲在門後的水水,輕輕歎了口氣。「我不多耽擱了,火車不等人的,再見。」
「媽,我送你。」水水眨了眨眼,眨去眼底的酸意。
「不用了,我自己坐公車去就行了。」踱到門口,江母拉著水水在她耳邊說悄悄話。「女兒呀,你可千萬記得我的話。」如果不是家裡那口子的倔脾氣,她真想把水水一同帶回花蓮。
人家說日久生情,她就是怕應了這句俗語。
「我知道了,媽。」水水點了點頭允諾。
「你在台北不是有好幾個好朋友嗎?也許她們的人面會比較廣,不如請她們幫你多注意注意……」江母不放心地又叮囑著。
「媽,我知道該怎麼做。」即使心頭千思萬緒,她畢竟是個孝順的女兒,不忍違逆母親的意思。
她想來想去,整整一夜沒睡,眼底早浮現淡淡的陰影;那一夜的浪漫並不能代表什麼。
沒有承諾也沒有愛語,更沒有什麼山盟海誓,她實在不該太在意兩人之間的關係變化;母親說的沒錯,她與少爺差距實在太大,不論家世背景或學歷,她沒有一樣匹配得上他,與其越陷越深,不如盡早拜託朋友介紹對象,讓自己早日脫離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媽就你這麼個女兒,你可別讓我擔心。」言盡於此,再說下去就成了嘮叨。「別送了,我自個兒回去行了。」
水水送她到電梯門口,直到電梯門闔上,顯示樓層的儀表板的數字逐次下降後,她才木然地回到屋裡。
「水水,你的眼睛怎麼紅紅的,是不是江嬸對你說了什麼?」藍仲侖盯著她的黑眼圈和泛紅的眼球,心裡的焦躁更甚了。
「沒、沒什麼,媽她……只是交代我別再闖禍,別再為你添麻煩而已。」她扯開僵硬的笑容,胡亂找個借口,殊不知那個笑容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藍仲侖陡地一把攫住她的手臂,強迫她直視自己的目光。「你在隱瞞什麼?」他瞇起眼,看著她撇開頭不願看他,他的眸底迸出寒光。
「什麼都沒有呀,少爺。」她咬了咬唇,眼眶再度濕潤。
「少爺、少爺,除了少爺,我在你心裡還算是什麼!?」他不懂,為什麼水水對他的態度會在一夜之間全變了?可他卻可以明白的告訴自己,他恨透了這種感覺!
「少爺就是少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她很努力地說服自己,不僅是說服他,所以別再逼她了。
「水水!」他突然用力地搖晃她。「你明知我們不該只有如此,你是故意氣我的對不對?」額頭微微沁出冷汗,他不接受這種結果。
「少爺,你別再搖了,我的頭好暈……」她的臉色真的越來越蒼白,連嘴唇都失去原有的紅潤。
「你別想用這種方法逃避,我不信你!」他氣瘋了,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失常。
「少爺,我真的很不舒服……」一口酸水直衝後腦,她皺緊了一雙柳眉。
「不舒服?」他的心裡才不舒服咧!這種晦暗不明的情況教他怎麼舒服得起來?「你說,你給我說清楚,江嬸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沒有沒有!媽什麼都沒說,你到底還要我說什麼嘛!」她的頭昏沉得難受,但她知道有些話是不能明說的,而且這種話他未必聽得進去。
「你!」他一把將她扯進懷裡,焦躁的唇立即貼上她蒼白的唇瓣。
「唔……不要!」她用力地推他,好不容易將兩人拉開一絲絲距離。
藍仲侖可不許她拒絕,一顆心像沒了底的浮萍;他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感覺,那種純然的不安讓他心慌到了極點,他沒辦法強迫自己接受她的推拒!
大手鬆開她一隻手臂,轉而用力捧住她的後腦讓她無路可退,炙熱的唇舌硬是撬開她緊閉的唇……
自從那夜之後,他一直不斷強忍著想再次擁抱她的慾望,就是怕嚇壞了單純的她,所以一直沒敢再越雷池一步,總是淡淡的偷個吻或摟她一下就滿足了;現在他可管不了那麼多,他說不出心頭的恐懼是什麼,只知道她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他不會讓她離開,絕不會讓她離開他!
水水掄起虛軟的小拳頭敲打他的肩膀,可是他的肌肉就像石頭那麼硬,她的拳頭對他根本構不成威脅,反倒像是為他搔癢似的,這不僅令她氣餒極了,而且還讓她的小腦袋因他的吻而缺氧得更嚴重。
終於,一口氣喘不上來,她就這麼軟趴趴地昏倒在他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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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醫生來看過江水水之後,為她打支營養針就走了。
藍仲侖呆呆地坐在她的床邊,看著她昏沉沉的睡顏,他心疼到了極點。
情緒緊張加上睡眠不足?他還不是常常這樣,怎不見自己曾昏倒過?為什麼她會這麼脆弱,一點點苦都吃不了?
輕輕拉起她無力的小手,情不自禁地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她是迷糊了點、孩子氣了點,可是就是這麼多的「一點點」慢慢地侵蝕他的心智,他明白自己這輩子是放不開她了,但她呢?
想到她的隱瞞,他就忍不住生起一把火氣;他是這麼在意她、放縱她,她是怎麼對待自己的?什麼話都憋在心裡不講,他怎麼會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還有,江嬸臨走之前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千金小姐、名門閨秀,那些女人干他啥事?既然是老爸看中的,老爸自個兒去娶啊,他從不反對老爸續絃,反正別扯到他身上就行了。
他心裡已經住了一個江水水,哪還有心房留給別的女人?
幽幽地歎了口氣,沒什麼機會跟女人接觸,加上學的又是建築,每天接觸的都是硬邦邦的線條;像電視、電影上那些肉麻兮兮的話,他是絕對說不出口的,可是她可以啊!她可以學那些影集裡的女主角,說些喜不喜歡、愛不愛的話給他聽,他絕對會是個最好的聽眾,但她為什麼從來都不說?
平常若沒有浪漫的氣氛,說不出口那倒還算正常,但連那夜兩人纏綿徘惻時,他都不曾聽見她說過半句類似的愛語,那著實讓他郁卒到了極點,難道她也是那種說不出口的人?
不,她不像自己那麼缺乏浪漫的細胞,單看她那麼喜歡那些卡通人物就可窺知一、二了;除了家裡充斥的米奇與米妮,她的床底下還有個箱子是專門放置童話愛情故事的錄影帶,他也是因此才知道真有人看那種童話會掉眼淚,因為水水就是那種感情超級豐富的女人,所以她跟自己絕不是同一類的人。
為什麼不說愛他?若真不愛他,為何又要將自己給他?
天!女人哪女人,你的名字叫複雜!他保證自己永遠搞不懂女人的心思!
探出手輕輕揉撫她略微恢復血色的臉龐,拇指憐惜地畫過她眼底的暗色陰影……
他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聽到她說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