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下由馬來西亞飛回台灣的飛機後,藍仲侖先打了通電話通知水水,然後招了輛計程車直奔台北的家。
在車上,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原本預定一個禮拜的土地探勘,在他的催趕下於五天內完成,一完成工作,他立刻馬不停蹄地由馬來西亞搭機回台灣;對於自己的歸心似箭,他微哂,大而化之地將之歸類為一心想看看水水的審美觀,看她能不能把他的家佈置得美輪美奐?
拿出鑰匙打開門,他高高興興地踏進家門,沒想到只看了一眼屋裡,他的眼睛頓時圓睜,瞪得比銅鈴還要大!
天!他是不是走錯地方了?還是這一切根本就是他的幻覺!?
整個客廳的牆面是粉紫色的,這他還可以接受,但窗簾和桌布上微笑的米老鼠是怎麼回事?
仔細一瞧,連茶几上的電話都是米妮的卡通造型話筒,還有牆上的掛鐘、沙發上的抱枕……天!他差點沒當場口吐白沫!
米奇與米妮!?
GOD!天知道,打從十歲之後,他就不再迷戀迪士尼的卡通人物了!
藍仲侖死瞪著客廳裡的每一塊布,毫無疑問的,每塊都印有俏皮的米奇與米妮,清一色是粉紫色系,看得他都莫名其妙地變得神經質!
色彩學上說紫色繫帶給人一種不安定的浮動,喜歡紫色的人潛意識裡帶有一絲神經質;以前他不太瞭解這種感覺,現在這個學說在他身上得到了實證。
「少爺,歡迎你回來。」江水水聽到開門的聲音,她端出提前做好的冰鎮酸梅汁由廚房裡走了出來,臉上掛滿笑意。「我特別為你準備了冰鎮酸梅汁,熬了很久很人味的,你先嘗嘗看。」
藍仲侖瞪大的眼睛一直沒辦法合上,即使他的眼球已經發酸、泛紅;他的喉嚨更沒辦法發聲,因為他看到水水身上穿了一件粉紅色的米妮圍裙,最可怕的是,她手上的托盤、托盤上的馬克杯,每一樣東西都印著大而刺眼的米奇和米妮!
雖然天氣很熱,但他卻感到身體變涼,由頭頂一路涼到腳底,他開始覺得事情有點不妙;現在他放眼所及,所有的新擺設全跳脫不開那兩個大大的卡通人物,那他的房間……
他丟下手中的行李箱,迅速閃過迴廊上的水水往他的房間沖,然後,他的房裡傳出驚天動地的哀嚎——
「啊——」他的聲音淒厲而持續,直到水水放下托盤慌張地跑到他身後,重重地拍一了他一下,才令他合上張大的嘴。
「少爺,我知道你一定跟我一樣喜歡這些佈置,但你可一不可以不要這麼興奮,我怕會吵到鄰居。」水水正經八百地提醒他時間已經不早了。
「水、水水,這……這是——」他顫抖地指著他的房間,眼眶微微泛著霧氣。
「噢,少爺!」可憐的少爺,早知道他會如此驚喜,她應該提早在電話裡先告訴他的,瞧他感動得都快哭了哩!「我知道你現在感動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因為我自己也興奮了好些天睡不著覺呢!」
藍仲侖無力地靠在門板上,眼睛充斥著一片如海般的粉藍,上頭還點綴著一些白色透明的水泡——
這是他的房間嗎?一個三十歲,成熟、帥氣、有魅力的男人的房間?
撇開那片夢幻的牆和滿是米奇的窗簾不說,就說那頂席夢絲軟床上的床單就好了,這……他都沒勇氣睡在那上頭了——
粉藍底色襯著中間米白色的心形,心形中央躺著米奇穿著可笑的直條紋藍色睡衣、戴著同色系的睡帽,甚至抱著同色系的抱枕,一臉陶醉地閉著眼睛……
更別提那只躺在兩個枕頭之間的米老鼠玩偶一了。
夠了! 他受夠一了!
這麼幼稚的屋子、房間,教他怎麼好意思帶朋友、甚至是客戶到家裡來談事情?若真被他的客戶看到他的屋子是這個樣子,那他名設計師的名號不就從此被踩在腳底下踐踏,永無見人的一天!?
「打電話給秦國政。」他背著她冷冷地交代;他要好好質問那傢伙,他這室內設計師是怎麼當的,為什麼把他的房子弄成這副德行!?
「為什麼?還有什麼地方沒做好的嗎?」奇怪,她明明每個細節都注意到啦,沒有漏掉任何一個細小的地方,為什麼還要請設計師過來呢?
「他就是做得太好了!」他咬牙切齒地回頭瞪視她。
「真的嗎?可是……少爺,你的臉不像高興耶,倒像是想殺人一樣……」她微側著頭打量他的表情。
人家說學設計的人都有所謂什麼「藝術家的特質」,這她是不懂啦,不過那是不是表示連情緒反應都跟一般人不太一樣,不然為什麼少爺高興的表情,在她看起來卻像是快氣瘋了的樣子咧?真是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是想殺人!」藍仲侖握緊拳頭,怕自己控制不住地掐死她。「叫那傢伙明天給我過來,我要把這些可笑的米老鼠統統換掉!」他失控地扯開喉隴大吼。
虧那傢伙在學校與他並列設計雙傑,他負責建築外觀,而那傢伙負責室內設計;沒想到他回國後交給他的第一個案子,他就搞成這副模樣,教他往後怎麼放心把大案子交給他一起合作?!
「為什麼?」江水水感到很受傷,她滿瞳的不敢置信。「你不是說讓我決定的嗎?而且這一切是這麼美好,你為什麼要把它們換掉?」
這是她長久以來的夢想呵!少爺既然給了她機會去實現,為什麼現在又殘忍地想親手摧毀她好不容易才達到的心願呢?
那還不如從不曾給她這個想望!
看到她哀怨的神情,藍仲侖的火氣頓時消弭了一大半;他緩了緩激動的情緒。「水水,我是交代給你沒有錯,但我們都已經是成年人了,不再適合這些屬於小孩子的卡通人物,而且這些東西既昂貴又不切實際……」
「我媽說,還沒結婚前都是小孩子。」她嘟著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藍仲侖吸了口氣。「你這樣教我怎麼把客戶帶回家裡來談事情?」看樣子她還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而他,不得不把現實麵攤在她眼前。
「你不能帶他們到外面去談嗎?」她希望這是屬於私人的小城堡,不喜歡別人來打擾,除非那個人跟她一樣喜歡這裡的擺設。
「我這裡是要兼做工作室的地方,若真的被客戶或朋友看到了,他們一定會笑掉大牙。」他的臉變得僵硬,彷彿已經看到那些人瘋狂嘲笑的嘴臉。
「才不會呢,起碼國政就不會。」她嘟嚷著,完全沉浸在濃濃不捨的情緒裡。
「嗯?誰?」他耳尖地聽到一個極為刺耳的名字。
「秦國政啊,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笑過我,還為我找來許許多多好看又特別的圖案布料呢!」像少爺的床單,就是他透過關係由國外托朋友送過來的,沒想到少爺一點都不領情。
「秦國政?」他瞪著她,心頭隱隱透著一絲不悅。「你說你剛剛叫他什麼來著?」
「我?我叫他國政啊!」不就是叫他的名字嘛,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還約自己明天去吃飯、逛遊樂園呢!
國政!?叫得可真親熱,啐!
「那你叫我什麼?」藍仲侖的眼睛瞇了起來,莫名的,那抹不悅急遽擴大。
「你?」水水狐疑地盯著他。「我當然是叫你少爺嘍!」她已經連著喊他少爺好幾天了,怎麼他一點都沒發現,還反過來問她咧?他該不會得了失憶症了吧?
漂亮的黑眸瞬間噴出火花,他霍地攫住她的小手,嗓門大得出奇。「你叫我少爺,卻該死的叫那傢伙『國政』!?」
「這、這有什麼不對嗎?」她結結巴巴得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他是我的朋友,我當然叫他的名字……」
「朋友!?」她的解釋並沒有平息他的怒火,反而火上加油。「那我呢?」
「你、你就是少爺嘛,少爺就是少爺,我當然就叫你少爺。」她理所當然地說出一串繞口令。
說不出口的莫名惱怒盤踞心頭,藍仲侖郁卒得想咬人。「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你的『朋友』?」
「這個……」水水的腦袋有點打結了,她以食指摳了摳頭皮。「也不是這麼說啦,可是你是我的老闆,老闆跟朋友好像有些層次上差別……
「嗯……可是朋友之間最好不要有金錢上的往來,而我又領你的薪水……噢,這個問題可真的是難倒我了——」她嘀嘀咕咕地叨念著,十分認真地思索著兩者之間是不是可以並存。
藍仲侖翻了翻白眼,以手指揉掐發疼的太陽穴,旅途的疲憊一下子全湧了上來。「夠了,我再也受不了你的思考模式!」也許自己比她還要笨,竟然會跟她討論這種似是而非的問題。
「少爺,你是在責備我嗎?」水水由繁複的問題裡掙脫,大大的眼睛溜溜地看著他。「你因為我捨不得換掉既昂貴、又不切實際的米老鼠而責備我……」
藍仲侖垂下雙肩,無力地蹲在房間門口。「水水,你似乎永遠弄不清楚問題的重點。」他歎了口氣,再這麼下去,他遲早會得早衰症!
江水水咬了咬下唇,她摸了摸門板上的米老鼠塑膠凸膜,一副壯士斷腕的模樣。「少爺,不用打電話給國政了,反正他明天會來。」
藍仲侖聞言抬起頭,扶著床板坐在柔軟的床上。「怎麼,他在我房子裡裝了監視器不成?」還是他有超能力,知道他找他?
弔詭地,他突然對「秦國政」這個名字感到些微反感!
「沒有。」她搖了搖頭,大眼睛泛起紅潮。「既然你要跟他談事情,那我就不能跟他去吃飯了——」
「吃飯?!」藍仲侖尖聲怪調地喊道。「他約你去吃飯?」
「嗯。」水水並沒有隱瞞,因為她遲早得向他請假。「他還說要帶我去逛遊樂園的——」唉!這下子全泡湯了。
藍仲侖張大眼睛瞪著她,瞪得她像被下了定身咒,動都沒敢動一下。
「不准去!」過了好半晌,他終於說了三個字。
江水水撇了撇嘴,倔強地逼回眼眶裡的水氣;她轉身離開他的視線所及,然後由門外傳來一個幽怨的氣音。「知道了……」
藍仲侖氣惱地瞪著門板外的粉紫色牆壁,直到眼睛發酸、發澀,他才沒好氣地往後一躺,整個人像虛脫了似地賴在床上。
他不是那麼沒風度的,只是……
只是什麼,他也理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百無聊賴地以手指彈了彈米老鼠布偶的黑色鼻子,心頭充塞著滿滿的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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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水,你準備好了嗎?」秦國政手上捧著一束美麗的粉紅玫瑰站在門口,他愉悅地將玫瑰遞給前來開門的江水水。「喜歡嗎?」
「噢,謝謝你!」水水驚喜地接過足以淹沒她視線的玫瑰花。「我喜歡,真的很喜歡。」這輩子第一次有人送她花,還是這麼一大把,她的心滿是感動。
「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秦國政側了側身,示意她可以出門了。
「國政,我……」水水沒敢抬頭看他,把整個臉埋進那堆香香的玫瑰花裡。「我不能跟你出去了啦!」
「耶?」秦國政愣了愣,怎麼約好的事才過一天就變了?「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水水不想再討論這件事,她堅持不肯抬頭。
「真的嗎?」秦國政顯然並不相信她的推托之詞,他側著頭探看她躲在花兒後面的臉龐。
「你……」水水知道是躲不過他的詢問,只得幽幽地說:「少爺回來了。」
「仲侖?他回來了?」不是還有兩天嗎?這實在不太像藍仲侖一向按部就班的個性,太詭異了。
「是回來了,回來找你算帳!」水水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秦國政循聲望去,只見藍仲侖臉色難看地雙臂環胸,一臉凶神惡煞地瞪著他。
「算什麼帳?」秦國政想了想,沒多久便露出釋懷的笑容。「哦,你說你這屋子裡的佈置費嗎?」我會把帳單寄到你這裡……」
「你還好竟思跟我要佈置費!?」藍仲侖沒好氣地瞪著他。「你看你把我這裡變成什麼樣子?」
「什麼樣子?」秦國政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屋裡。「喔,你說的是米老鼠和米妮嗎?那是水水的意思,我覺得很好啊,挺有童趣的。」他嬉皮笑臉的不以為意。
「童趣!?」藍仲侖瞇起眼瞪了他一記,見水水還抱著一束礙眼的粉紅玫瑰站在旁邊,他的火氣更大了。「水水,你先進去!」
「喔。」水水一顆頭垂得低低的,她踟躕地頓了頓,偷偷瞄了眼秦國政;秦國政發現她的不安,安撫性地對她笑了笑,水水這才小跑步地跑回自己的房間。
「我們可以言歸正傳了嗎?」兩人之間的眼波流動並沒有逃過藍仲侖的眼睛,他懊惱地拉回秦國政的注意力。
「當然可以。」秦國政聳了聳肩,他拍了拍門框。「但你確定要在這裡談嗎?你家的大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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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仲侖彆扭地坐在書桌後的皮椅上,畢竟他還是無法在面對鋪著米老鼠桌布的書桌時還自在得起來。
秦國政一派自在地坐在他對面,兩人之間隔著那張「可愛」的書桌。
「聽你的意思,好像是想把這些東西都撤掉?」秦國政開門見山地說,他指的是所有印有卡通圖案的窗簾、門簾和桌布。
藍仲侖兩肘撐著桌面,十指交纏地頂著下巴,他沉靜且一臉複雜地看著秦國政,陡地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為什麼約她吃飯?」
秦國政愣了愣,他沒料到這是藍仲侖的「回答」;他驀然綻開一抹調侃味十足的笑容,挑著眉回視他。「怎麼,約她吃飯犯法嗎?」
「……不是。」藍仲侖心不甘情不願地否認了。
「那就是了。」秦國政愉悅地以手指輕敲著桌面。「還是得經過你這個當老闆的同意才一可以?」
其實是他覺得江水水很可愛,有點神似他在國外唸書的妹妹,因為見她年紀輕輕的就在外工作,加上藍仲侖又不在國內,她一個人住在這裡顯得有點孤單,所以他才想約她出去逛逛走走,沒想到卻讓藍仲侖誤會了。
他與藍仲侖相識多年,兩個人在學校常較競彼此的成績,宿舍更是毗鄰而居,兩人在矛盾的衝擊之下,倒發展成另一種亦敵亦友的另類友誼。
在美國,許多離家在外的留學生,私生活都不十分檢點,雖然藍仲侖在學校裡的仰慕者多不勝枚舉,不過他倒是不曾見過仲侖曾跟哪個女孩子交往過密,在他的印象裡,他更不記得仲侖曾對任何一個女孩子出現過獨佔欲,不過,今天他真是大開眼界了。
江水水,一個看起來不是很精明的女孩子;說真的,她算是漂亮的了,不是令人驚艷的那一型,但絕對是耐看的,清清秀秀,像是不小心落人凡間的小精靈。
他對這種女孩子並不討厭,但也不十分鍾情,因為他欣賞的是長腿豐胸的健美辣妹,不過他倒是真的沒想到江水水會對了藍仲侖的胃口,原來他喜歡的是這種有點「單蠢」的女孩子吶!
明知藍仲侖誤會了他對水水的心意,但他卻沒打算解釋清楚,因為他很好奇,一向冷靜且一板一眼的藍仲侖,會為了江水水做出什麼出人意表的反應。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藍仲侖懊惱地抹了抹臉。「她跟你在學校裡交往的那些思想開放的辣妹不一樣……不,我的意思是……呃,她是我家老管家的女兒,怎麼說我都叫她爸爸一聲江叔——唉!她……」他說得斷斷續續、語無倫次,而且一點邏輯都沒有。
秦國政直覺好笑,他從來沒見過像此刻一般慌亂的藍仲侖,活脫脫是只瞎了眼的無頭蒼蠅。「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很努力地憋住笑意,正經八百地打斷他的胡言亂語。
藍仲侖終於因他的話而住了嘴,他瞪著好友,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說是不是?」秦國政不懷好意地看著他。「你如果不說話就表示你無話可說,那麼我們的談話便到此為止,我可以約水水去吃飯、逛遊樂園了?」他故意徉裝不耐煩地看了看手錶,兩手扶著椅把就想站起來。
「等等!」藍仲侖阻止他起身的動作,煩躁地扒亂一頭濃密的黑髮。「我醜話說在前頭,她人在我這裡,我就有責任保護她的安全——」
「說重點。」秦國政實在有點受不了眼前這個婆婆媽媽的藍仲侖,他還是比較習慣從前那個凡事一針見血的藍仲侖——雖然犀利得教人無力招架。
藍仲侖深吸了口氣,神色凝重且無比認真地看著秦國政。「好,我要說的是,如果你對她不是認真的,那麻煩你離她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