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的深夜,天空裡沒有半顆星星,空氣裡岑寂得沒有一絲蟲鳴。暈暗的燈光下,反射出偌大的床上一個小小的身影,身影的主動人沈沈地睡著,沈浸在自己的睡夢裡。
洛斯頎長的身影輕緩地靠近大床,他蹲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他探出手,將她覆在額頭上的髮絲撥到耳後。她因這個動作而蹙起秀眉,嚶嚀一聲,不安地蠕動了下。洛斯無聲地歎了口氣,索性爬上床,大手大腳熟悉地霸住她嬌柔的身軀。
「嗯……洛斯?」她聞了聞他的味道,低喃一聲,像只慵懶的小貓。
「是我……」他低低地應了聲,愛憐地盯著她緊閉的睡顏。只有在睡夢中,她對他才沒有懼意,才沒有硬邦邦的冷漠,她似乎忘記了兩人之間的口角、僵局、仇恨,也因此才會對他輕聲細語。她喟歎了聲,蜷起身子往他懷裡縮,就像是早已習慣他的味道及體溫。她安心地在他懷裡睡個好覺,而他,卻一夜無眠。
※※※趁著大好假日,裴爾來到喬園,邀請所有人一同到凌純岑口中的小山去踏青並野餐。
步行到山頂,嵇沛歆和凌純岑快地鋪墊子,並在鋪墊上擺好美味的點心。
「沛歆,過來這邊坐!」裴爾找了個可以鳥瞰整個喬園的角度坐好,拍拍了身旁的位置,要嵇沛歆坐在他身邊。
「小岑,你也來。」「好。」她乖順地點了點頭,移到裴爾身邊坐好。凌純岑也跟在她後面,坐在裴爾的另一邊。
「沛歆,你跟洛斯結婚也有半年了吧?」裴爾問道。
「嗯……」嵇沛歆看了眼洛斯的位置,低垂下頭。
「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讓爸爸抱孫子呢?」裴爾不是沒發現她落寞的眼神,但他仍裝作沒發現般地與她閒話家常。
「爸……」嵇沛歆猛地拾起頭,臉上顯出淡淡的紅暈。
「不用不好意思,我是把你當成自己的女兒看待,你可別把我當外人。」裴爾慈愛地拍拍她的肩,關愛之情溢於言表。
「不,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她連忙搖頭擺手,就怕裴爾誤會了她的想法。
「別搖了,我是逗著你玩的。」裴爾忍不住哈哈大笑,拆穿自己的惡作劇。
「爸……」這下子,嵇沛歆更加不好意思了。
「說真的,洛斯年紀也不小了,你可別學新新人類,去搞什麼避孕哦!」裴爾斂了斂神色,正經八百地說著。「想我在洛斯這年紀,洛斯都三歲了。」「爸,我們沒有啦——」嵇沛歆如坐針氈,頻頻望向凌純岑,希望她能說句話轉移裴爾的注意力。
凌純岑掩著嘴偷笑,她才不會那麼笨哩!沒事找自己麻煩。她向嵇沛歆眨了眨無辜的眼,一臉無能為力,並拿起一塊三明治吃了起來。
「沒有就好,那麼我就等著抱孫子了。」裴爾笑道,轉向一旁像個沒事兒人似的凌純岑「小岑,你也快畢業了吧?」「啊?嗯。」怎麼說著說著,卻說到她身上來了?凌純今愣了一下,差點沒口中的三明治給噎著。
「什麼時候?」裴爾睨了她一眼,追問道。
「再一個月。」小岑只得據實以告。
「好,畢業後,我再到你舅舅家提親。」裴爾兀自說了句,同時讓身旁的兩個女孩睜大了眼。
「什……什麼啦!叔叔,您可別亂點鴛鴦譜!」凌純岑急紅了臉,不安地瞅了嵇沛歆一眼。
「誰把你給' 撿' 回來,誰就得負責帶給你幸福。」裴爾向嵇沛歆使了個眼色,她順著裴爾的眼光望去,看見路易的身影,她突然有點瞭解裴爾的意思,似懂非懂地向裴爾點了點頭。
「不要啦!叔叔,你可別亂來哦,不然我就捲鋪蓋走路!」凌純岑撒嬌帶威脅,小臉皺成一團。
裴爾笑著拍拍兩個女孩,不再多說什麼,爾後開心地與她們一同享用美味的點心。
路易站在附近的大樹下,看著父親與兩個女人愉快地交談。他睨了站在身邊的洛斯一眼,發現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山下的景物。
「看來老爸很滿意你的妻子。」路易佯裝不在意地隨口說道。洛斯動也不動,眼睛更是連眨也沒眨一下。
「近來老爸的身體不太好,如果他知道你的計劃,恐怕他會受不了打擊。」 路易誇大事實並語帶威脅,警告洛斯事情的嚴重性。
「那你就閉上嘴,一個字都不准在爸面前說出去,否則我會剝了你的皮。」
「他怎麼會不知道?等沛歆離開這裡,他還會不知道嗎?」路易受不了這樣一直隱瞞下去,他真的很想把所有的事情給抖出來。
「夠了!」心突地像被釘紮了下,洛斯低吼一聲,想遏止路易的多話。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才好。」路易歎了口氣,他知道洛斯也不好受。
「你這又是何必呢?堅持報復沛安的背叛對你有什麼好處?怎麼說沛安也救過我們,何況你對梅莉又沒有感情……」「誰說我對梅莉沒有感情?」洛斯打斷路易的話,反而顯得欲蓋彌彰。
「你對梅莉會有感情?哼!充其量最多是兄妹之情。」路易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牛皮。
「兄妹之情又怎麼樣?對我來說,這些已經夠了!」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情啊愛的,最不想碰的也是那一套!那一向是他最不屑的情感。
「那是不夠的,你不能要求一個女人只因你的兄妹之情跟你過一輩子!也許梅莉就是看清了這點,她才會義無反顧地跟著沛安離開你。」路易冷靜地分析著梅莉出走的原因。
「走就走了,還提她幹什麼?」洛斯逐漸不耐。
「可借你根本不這麼想。」路易不以為然地低語。
「什麼意思?」洛斯瞇起眼,突然覺得今天的路易很討人厭!
「你如果真的不介意梅莉的出走,你根本沒必要拉著沛歆來淌這趟渾水。」 路易心理就是有說不出的疙瘩,畢竟自己也是這件事的「幫兇」之一。
「說來說去,你就是捨不得嵇沛歆受委屈?」洛斯的怒氣一下子爆發出來,他說不出心裡頭的矛盾,更氣路易對她的不捨!
「那很好啊!」洛斯咬緊牙根,咬得牙齦發酸、發疼。「等我不要她了,你隨時可以把這' 好女孩' 給接收過去!」洛斯激動得口不擇言。
「你見鬼了!什麼鬼話?」路易瞠目結舌,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自己一向尊敬的洛斯嘴裡說出來的。
「她是你的妻子、我的大嫂,我怎麼會對她有那種非分之想?」「既然你知道是非分之想,你就不該對她有任何的不捨!」洛斯胡亂地踢開腳邊的小石子,心裡頭一如地上的灰土了,亂糟糟。兩兄弟像兩頭對峙的公牛,互相瞪視著對方,彷彿兩人之間有多大的仇恨,恨不得將對方吞噬得屍骨無存。
裴爾首先發現他們倆的劍拔駑張,他站起身,氣定神閒地踱到他倆之間。
「你們兩兄弟在談些什麼?」裴爾佯裝不在意地問。
「沒什麼。」不等路易有任何舉動,洛斯立刻出言否認。
「是嗎?路易,你怎麼說?」自己生的孩子,怎會不知他們的心思?這兩個人明明各有心事,卻故意瞞著他,可見兩人之間一定有問題!
洛斯狠狠地瞪了路易一眼,那深邃的藍眸寫滿警告的意味。路易也回敬洛斯一記惡狠狠的眼神,嘴角卻弔詭地勾起一抹笑。倘若不是老爸適時出現,洛斯肯定會跟他蠻幹起來。他從不曾見過洛斯失控至此,而能讓洛斯如此失去理智,說穿了,不就是兩人對談中的女主角——嵇沛歆。
路易的腦子轉了又轉,終於有了結論,原來洛斯對沛歆除了仇恨,還蘊涵了另一種層面的意義一一他愛沛歆,他之所以怒火狂飆,全是因為他嫉妒!
「爸,你多心了。」「我們是來野餐的,過去吃點東西吧!」洛斯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在裴爾後面,路易則在後面開心地笑著。他等著,等著看這頭固執的公牛,如何來收拾殘局。
※※※習慣性打開書房,愕然發現窗邊的人影,嵇沛歆緊張地吞了口口水,看到他已發覺她的闖入,她只得開口說:「你今天沒出去?」「嗯。」洛斯應了聲、沒有下文。
嵇沛歆決定忽略他的存在,她走向書牆,準備選一本書來消磨時間。她看了又看,不知選擇哪一本較好;而自背後傳來的灼熱目光,使得她挺直了背脊,沒來由地心慌起來。一本厚厚的原文書背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踮起腳尖,想拿那本在上層書架上的原文書。
「別碰那本書!」洛斯眼尖,霍然發覺她的目標,突然出言阻止,並快步往她身旁移動。
嵇沛歆正好夠到那本書,被他這麼大聲一吼,身體一僵,腳步踩了個空,踉蹌地跌坐在地,而那本書也隨之掉落下來,頓時有無數的紙片飛散開來,緩緩地散落在她的四周……
嵇沛歆怔仲地望著地上的紙片,她原以為是那本書沒有裝訂好,才造成書頁散落,沒想到那根本不是本書,而是有著像書一般封面的盒子,而那些掉落的紙片,竟全是她寫回家裡報平安的信件。
「為什麼?」她問。
「什麼為什麼?」他渾身繃得僵硬,臉色十分難看。
「為什麼我寫回家裡的信會在這裡,一封都沒有被寄出去?」她沒有想到自己連這一點默自由都沒有,這半年多來,家裡沒有她任何的消息,那……姑媽會如何擔心?如何承受得住?他真的那麼恨她嗎?非得將她像個囚犯似的囚禁在這座小島上,連寄封平安信都不行?可笑她還對他付出真心,天真的以為他不是那麼無情。沒想到小時候的創傷,竟造成他如此無情冷酷的個性,但能怪他嗎?她甚至不知道該不該怪他。若真要怪,也許該怪自己的命……
她注定這輩子該栽在他手裡!
洛斯收緊下顎,緊握的拳頭洩漏出他不甚穩定的心情,他盯著地上的信件,不發一語。
得不到他的回答,嵇沛歆淒楚地笑了,笑中閃著淚光。她胡亂地將地上的信全攬在身上,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你到哪兒去?」門板霍然在她面前被闔起,他的聲音響在耳際,兩條健碩的手臂撐住門板,形成對她的牢籠,將她鎖在身體與門板之間。
「我要把這些信寄出去。」她將背脊挺得硬直,不讓身上沾染他的氣息。
沈默兩秒,他低低地笑開了。「我既然有辦法將它們收回來,你想,你還能讓它們安安穩穩地寄到台灣嗎?」「我要寄!」她吸了口氣,倔強地說。「不管你收回幾次,我都要重複不停地寄,直到它們真的寄到我姑姑手裡,不然我不會放棄!」洛斯咬了咬牙,強忍著想掐死她的衝動。「你不會成功的。」「就算不會成功,我還是要寄!頂多等到我離開這裡的時候,我也有權力將它們全部帶回台灣去!」她賭氣地說道。
「你說什麼?」她成功地燃起洛斯的怒焰,他用力攫住她的肩膀,將她扳過來面對他。
「我想我說得夠清楚了。」她同樣地怒火高漲,不顧肩膀傳來陣陣酸疼,桀驚地面對他閃著怒焰的藍眸。
「你的膽子很大,竟敢挑釁我?」她都已經下了戰帖,他豈有不戰的道理?
「我不是挑釁,我說的是實話!」她突然一陣鼻酸,沒料到他是如此不講理的人。「是你說一年後我可以離開的,我不過是順你的意,難道你不應該開心嗎?」 他該開心的,她也是,可是為什麼她的心就是無法開心起來,相反的,卻泛著絲絲的疼痛?難道這就是她的宿命?
「是!話是我說的,時間也是我訂的,那又怎麼樣?我隨時可以反悔!」他睇著她顫抖的紅唇,嘴裡說的儘是冷冽的言辭。
「你想言而無信?」她瞠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言而無信?你是嵇沛安的妹妹,我愛怎麼對你就怎麼對你,誰敢說我言而無信?」他怒極反笑,惡狠狠地說道。
「我簽過契約的,你不能囚禁我!」白紙黑字,她不得不提醒他。
「我說過,那不過是一堆廢紙!」囚禁?她的用辭可真犀利吶!
嵇沛歆抬起眼,將所有對他的感情層層封鎖在心裡。「你的意思是!我根本可以不顧那堆廢紙,隨時可以離開這裡?」洛斯重重一震,久久說不出話來,瞇起的藍眸裡透著詭譎的複雜光芒。
「你就這麼希望能馬上離開這裡?」不知過了多久,他冷冷地低喃。
嵇沛歆瑟縮了一下,她強迫自己堅強,不能輕易在他面前露出自已的脆弱。
「是,我無時無刻不希望能馬上離開這裡!」她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眸,狠下心來說:「還有,離開你!」她違背心意的話,無疑擊中洛斯心裡最脆弱的一環,他紅著眼,霍地掐住她纖細的脖子,拇指壓在她的項窩,並失控地逐力施壓——嵇沛歆驚愕地瞠大了眼,她感覺空氣漸趨稀薄,她就快吸不到氧氣了,她張開嘴用力地吸氣,然而洛斯的手卻越來越用力,她眼前的影像逐漸模糊,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也看不見他的冷酷……
「洛……斯……」她憑著最後的力氣,輕如蚊蚋地喊著心愛男人的名字。猶如天空響起一道響雷,狠狠地劈中洛斯的心臟,他驚恐地放開失控的雙手,由著她癱軟地滑坐在地毯上。
「咳……咳咳……咳……」突然得到氧氣的供應,嵇沛歆脹紅了臉,她搗著自己的脖子,無可抑遏地猛咳不停,藉以平順喉嚨的不適及乾涸。
「沛歆……」她的咳嗽聲震醒洛斯的理智,他蹲在她身邊,顫著手輕拍她的背,臉上失去原有的血色。
「咳……」嵇沛歆止不住地落淚,眼淚像水龍頭般落個不停。
「別哭……」他慌亂地想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卻驚覺它們越抹越多,似乎永無休止,他心疼地將她擁入懷裡,口中低低呢喃:「對不起,對不起……」他同樣地被自己的失控嚇住了,他沒想到自己竟會這樣傷害她,甚至差點……殺了她!一想到自己幾乎將永遠失去她,雙臂便不自覺收攏,怕她真的消失在他懷裡——「嗚……」嵇沛歆忍不住地哽咽出聲,她掄起拳頭,用力捶打他厚實的胸肌。「 放開我,放開我——」洛斯任由她發洩的拳頭一拳拳地打在他身上,卻怎麼也不肯放鬆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