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因為某些動靜,黑仲明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的瞬間,就已經清醒,銳利的黑眸裡,已沒有半點睡意。
干擾他睡眠的,原來是睡在他身旁的女人。
無情的夢魘.正在騷擾著她。她深陷在惡夢之中,全身冷汗涔涔,不安的轉著頭,雙拳緊握,反覆囈語著。
「不、不要……」「媽……」一滴淚水,流過她的眼角。
「讓我進去……拜託……」「救救她啊……誰來……誰來救救我媽啊……」她哭喊了起來,嗚咽著、哀求著:「求求你們……救救我媽……求求你們……」她像個孩子般,蜷縮著身體,痛哭求著,蒼白的小手抻到半空揮著,像是試圖抓住什麼,或是誰。
黑伸明伸出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細瘦的十指.立刻緊緊抓住他,抓得好緊好緊,不肯鬆手。她淚流滿面,緊閉著雙眼,在夢中懇求著。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媽……」黑仲明沉默不語,卻伸手將不已的手拉入了溫暖的懷中,輕輕擁抱著。懷裡的小女人,攀附著他,依然淚流不止,淚水很快的浸濕了他的胸膛。
她影響了他的睡眠。
自從她受傷那天開始,她就惡夢連連,不曾中斷過。
他應該要交代下去,讓僕人們把她搬到另一個房間去養病,才不會在每個夜裡,都打擾他珍貴的睡眠。
但是,為了某種他難得無法言明的原因,他始終沒有開口交代僕人搬動她,所以她也就一直在他的臥房裡住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啜泣,才慢慢停了下來。
黑仲明低頭,注視著懷中的小女人,視線始終沒有移開。她攀附著他的模樣,是如此的柔弱,完全毫無防備,要不是親眼所見,連他也難以想像,這個堅強的小女人,會有這麼脆弱的一面。
如果,她還有意識,一定不會願意讓他看見她這荏弱的模樣。
薄簿的唇,無聲揚起。黑仲明伸出手,以拇指的指腹,抹去那張小臉上殘餘的淚痕.他很清楚她夢見了什ど。阮老七送來的文件裡,清楚的記載著她悲慘的童年遭遇,就是那些過往,讓她在即使在靜夜裡,都無法安眠。
望著那張蒼白的臉兒,黑仲明沾上指間的淚,不知為什麼的,竟有些微微的熱。
他不應該被她的淚水動搖了鐵石心腸。
人們都說,他沒有心。
但是,這個女人的夢境、這個女人的淚,的確是動搖了他凜然冷峻的情緒,牽動他胸口,那埋藏了太久,久到他幾乎以為早已經消失的某種情緒。
這個女人,救了他一命。除此之外,阮老七查出的種種,除了揭穿她的身份之外,也讓他知曉了,很多甚至連她都被刻意隱瞞,而不知情的真相。
知道得愈多,黑仲明愈是想要她。
女人,不懂得忠誠:她們,都是善變的說謊者。但是,眼前的這個女人不一樣,她非但信守忠誠,甚至還願意為了忠誠付出生命。
一股陌生的情緒,在心頭浮現,黑仲明瞧著懷中蒼白柔弱的她.咀嚼著那股情緒,過了半晌之後,才能分辨得出,那是什麼情緒。
那是嫉妒,除此之外,還混雜著渴望。
他幾乎不曾有過這樣的感受。他強烈的想要這個女人,不只是肉體,他還要她的心;他要她的忠誠,只屬於他,而不是他的敵人。
黝黑的大手,輕輕的、輕輕的,撫著她睡夢中細緻柔嫩的面容。
這是他有生以來,頭一次如此激狂的,想要某一樣東西。他要她,完完全全的,臣服於他、屬於他。
我的黑暗中,黑仲明將牡丹環抱得更緊。
我的。
早晨的微風,有些涼冷。
窗外的雪,還未消融,屋子裡的火爐,依然燃著火。
牡丹穿著晨褸.裹著厚暖的羊絨披肩,在屋於裡四處漫步。
黃醫師交代過.她需要運動,但屋外仍積著雪,所以她只能在這廣大的屋於裡來回走動。
黑家的宅邸,是有上百年歷史的精緻洋宅,前棟加上後楝,兩個建築內,擁有超過四十個房間。
黑仲明的主臥房,就在後棟一樓的正中央,書房剛在後楝左側。外傳,前楝是他父親生前的最愛,因為對父親的尊重,他將其完整保留下來,但她拿到的資料上卻載明,他不使用前楝,只是因為那裡容易受到遠程狙擊。
當牡丹四處走動時,不時會遇見宅邸裡的僕人。他們總是低著頭,不敢看她,主動先讓到一旁去。
老實說,她不是很喜歡,也不習慣這樣。但是,她需要走動,這樣才能快些恢復體力。
宅子裡的僕人很多,卻只有少數能進入後楝。
後楝大部分的房間,都是緊閉著的,除了偶爾宴客之外,並沒有打開來使用,特別是二樓的部分。會在二樓出入的人很少,而且這裡的起居室,景觀遠比一樓更好。
所以,牡丹總是會走上來,坐在這裡,看一本書,喝一杯茶,或喝掉老張送來的任何補品,免得又被黑仲明「關切」再說,她必須多吃點東西,才能恢復體力。
從她受傷至今,雖然還不到一個月,但她早已厭倦了被困在這兒的日子。更重要的是,她時刻都在擔心著,黑仲明會再次受到狙擊。
她應該要待在他身邊,寸步不離才對。但是,以現在的狀況,卻不允許她這麼做。
這讓牡丹格外的焦慮。
蕭煉墨的威脅還在,要是黑仲明死了,現今三方均衡的勢力,肯定會在瞬間崩盤。姓蕭的做事狠絕,不輸給黑仲明,而金家的主子江誠病重,只能暫時由柔弱的夫人當家,要是黑仲明有個萬一,黑家的人馬,必定會選擇投靠蕭煉墨。
如此一來,蕭煉墨勢必會大張旗鼓,侵吞金家的地盤,光靠夫人跟楚浪他們幾個,只怕也難以維持大局。
所以,黑仲明的存在,是必要的。
他不能死。
他必須活著,金家才有活路。
她真正的身份,其實是江誠手下四個護衛之一。他們四個人,從小就被主於救回來養大,要不是江誡的厚恩,她在家破人亡之後,就算沒有餓死街頭,也會被活活凍死。
所以,她欠了金家一條命。為了江誠、為了金家,她必須留下,確認黑仲明的安全……肩上的傷,隱約的痛著。
牡丹歎了一口氣,心裡恨不得能像黑仲明一樣,光明正大的去練拳,就算是不能練拳,那至少也能跟在他身旁,省得整日待在屋裡提心吊膽。
如果,在這段時間裡,她能用鐵鏈和項圈,像煉住那些野獸一樣,把黑仲明給鎖在柱子上,那該有多好?
可是,不知怎麼的,她實在無法想像,精力旺盛的他,被強行套上項圈,限制住行動的模樣。
她很努力的想像著,黑仲明被鎖住、動彈不得的景況。照理說,那畫面應該會讓她感到高興,但是當那張俊臉浮現在眼前時,飽含灼人慾望的黑瞳,卻又讓她的心跳轉為急促。
啦!
牡丹紅著臉,用力的合上手裡的書,甩去那盤桓心中、擾得她心神不寧的視線,煩躁的起身離開。
才剛踏出起居室的她,原本準備走下樓,眼角卻捕捉到了角落的一抹光亮。她抬起頭來,看見走廊底端,有一道天光迤邐而進。
那裡的房間,通常是緊閉著的,但此時此刻,有一扇門半開著。金黃色的陽光,酒落在地板上,跟走廊的陰暗,顯出強烈的對比。
或許,是僕人打掃過後,忘了關門。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牡丹忍不住上前,走到廊道的最底端,來到那扇房門前頭。她瞥見了房裡的牆上,所掛的一幅油畫。
畫裡,是一名貴婦,跟一個男孩。
她一眼就認出畫裡的男孩那雙冷冽的眼,更遑論他那俊美的輪廓。為了一探究竟,她推開半掩的房門,走了進去。
那是一間寬敞雅致的套房,除了小客廳,還有個小小的書房和一間臥室,跟宅邸裡其它的房間最大的不同處,是房裡大部分的傢俱都是白色的。
高雅的細腳桌、精美的燭台、有著彩色玻璃燈罩的桌燈,都是淡雅的白色系,而書桌上的鋼筆,還是粉紅色的。
蕾絲窗簾,隨著敞開的落地窗,輕輕的飄蕩著。
帶有紗帳的四柱大床,座落在臥室的中央白色的木頭床角.雕刻著繁複華麗的花紋。
這裡的一切,都非常典雅細緻。唯一顯得格格不入的,是在牆角那只龐大的裡一狗標本。
照理說,這間房間並沒有人住,但屋子裡頭卻沒有空房的霉昧,僕人們顯然很努力將這兒保持得很好,彷彿住在這間房的主人,還住在這裡,只是白天出門去,晚上就會回來。
牡丹的視線.回到小客廳的那幅油畫上。
畫家的筆,精準的捕捉到貴婦美麗的容顏和高雅的氣質,還有她眼裡真誠的微笑。當然,那精準的畫筆,也繪出那個站在貴婦身前,看來僅有七、八歲左右、卻雙眼冰冷的男孩。
那是黑仲明。
所以,這個女人,就是他的母親?
畫裡的美麗女子,有著與黑仲明相似的輪廓,卻有著跟他截然不同的溫柔雙眼。
關於黑仲明母親的傳聞,在上海可說是人盡皆知。宮清荷曾經是上海社交界最美麗的少女,她出身高貴,家譜可上查至前朝高官,年輕時還曾留洋去唸書,回國後嫁給了黑仲明的父親,卻在幾年之後,突然隱居不出。
傳說,她得了重病,纏綿病榻多年後,才被病魔折磨得香消玉損。
畫裡的男孩,表情冷酷,但卻緊握著母親的手。牡丹看著那只緊握母親的小手,心頭竟隱約的抽緊了。
黑仲明沒有心。
她腦子裡閃過這句話,視線卻無法移開畫中男孩的小手。她開始覺得不安,知道自己根本不該踏進這個房間。
這裡太乾淨、太溫暖、太……私人……黑仲明讓僕人將這房間長年保持原狀,就像是他母親還活著。但是,牡丹知道,他的母親,在他十三歲那年,就已經過世了。
那屋子裡,有些房間,你千萬別進去。
白艷容的警告,猛然響起牡丹轉過身,急忙想退出去,卻撞掉了書桌上那枝粉紅色鋼筆。鏘當幾聲,鋼筆在地上滾了幾滾,滾進了桌下。
她連忙蹲下身,伸手撿起了鋼筆,正準備起身放回去時,卻發現桌子底下,竟有個隱藏的抽屜,因為她剛剛那一撞,恰巧被彈了開來。
抽屜裡頭,放著一本裝幀精美的書,蜂蜜色的真皮封面上,用火印烙了一個名字一清荷。
牡丹微微一愣,原本想關上抽屜的手,頓了一頓。
雖然被收放在隱藏的抽屜裡,但那本書上,仍有著些許灰塵。房裡的每個角落,都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唯獨這裡留有灰塵,代表著這些年來,不曾有人發現過這本書。
她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伸出手,拿出了那本書,拍去上頭的灰塵,她小心翼翼的打開,很快就發現,那不是一本書,而是一本日記。
一本由宮清荷親筆寫下的日記。
她應該要放下這本日記的,畢竟這是屬於另一個女人的秘密。但是,那個女人偏偏又是黑仲明的母親,知已知彼,百戰百勝,她需要知道,所有跟他有關的事。
所以,牡丹還是開始翻看那本日記。
娟秀的字躋,書寫了當年的喜怒哀樂,有絕大部分都與黑仲明有關。其中的一段,更是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
他是個禽獸。
日記上這麼寫著。
我從未想過,他竟然能對親生兒子,做出這樣殘忍的行為……那隻狗,跟他小時候養的那只很像。
烏黑無辜的眼,強壯的骨架,黝黑的皮毛,不同的地方是,眼前這隻狗流浪街頭,瘦得連肋骨都根根露出。
車子行徑大街時,坐在車上的黑仲明的它對上了眼。
那一眼,不知怎麼的,讓他想起了已經忘記了許久,多年前就死去的那隻狗。他表情未變,移開了視線,車子繼續往前開,那只在街角流浪的狗,很快就被拋在車後。
只是,那隻狗勾起了,他的回意。
黑仲明擰起淚眉,冷靜的摒除,那像是壓封已久,卻又被突然打開的回意。他克制著,阻止自己去想,用嚴苛的鎮定,關上心中那些被突開啟的回意。
他不再去回意、不再去被那些情緒影響,而是鎮定的閉上雙眼,決定在車子行進間,補充他在夜裡因為被干擾,而縮減的睡眠。
他很快的睡著了。
然而,那些在他清醒時,被摒除在心門外的記憶,卻在他睡眠時,悄悄潛進了他的夢裡……這是你的生日禮物。
七歲時,父親給了他一隻小狗。
小狗很小,很可愛,才剛滿月不久,有著毛茸茸的皮毛,的一雙無辜的大眼,還有搖個不停的尾巴。
他開心極了,因為小狗是那麼可愛,而這了是父親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每天每天,他都跑去看它,即使有僕人幫忙,他仍堅持要照顧那隻小狗。他替這隻小狗狗取了個名字,叫「哈利」。
哈利,非常的可愛又忠心。過了幾個月,它就長得又高又壯,每天在他腳邊,快樂的跟前跟後。
他慢跑的時候,它會跟在後面,他吃飯的時候,它也會蜷坐在他腳邊,如果是有人要欺負他,哈利一定會第一個跳出來,擋在他面前。
曾經有好幾次,有人試圖綁架他,都是被哈利搶先發現,對著那些人吠叫,還奮不顧身的衝上前,咬住想綁架他的人,才讓他免於被抓走。
有的時候,當他達不到父親的期望,受到嚴厲責罵時,他會在半夜時,偷偷溜下床,跑去哈利的狗窩,抱著它一起睡。
那毛茸茸的、溫暖的身軀,會親密的摩擦他,替他舔乾臉上的淚水。
哈利從來不會對他生氣,哈利總是無怨無悔的,提供它的保護、溫暖和安慰。在那段時間裡,仲明總是快樂的跑來告訴我,關於哈利的種種。
「它是我第一個朋友。」他這樣告訴我我知道,那也是他唯一的朋友當時,我還覺得,這真是那個男人對他的充子所做過,最好的一件事了。在仲明的眼中,哈利是這世界上,最聰明、最偉大的狗。
仲明看來,是那麼的快樂他對那隻狗的重視和喜愛,幾乎連當母說的我,都忍不住感到嫉妒,但不可否認的,哈利讓他快樂,那是我最近愈來愈難做到的事。
但是,昨天晚上,他被責為之後,抱著哈和入睡,不小心在狗屋袒睡到了天亮。
那個男人發現之後,大發雷霆,我至今仍覺得,這寂靜的屋於袒,依然迴盪著他憤怒的咆哮。
我實在不敢相信,那個男人,竟然會如此要求仲明……午後的冬陽,灑落在牡丹身上,但她所閱讀的文字,卻讓她覺得,全身愈來愈冰冷。
她的胸口,像被揪緊著,隱隱發痛。她搗著心口,深深的吸入一口氣。
然後,她再度伸手,緊張的翻開下一頁。
「睡狗屋?你是狗碼?」一個巴掌,重重的甩在他臉頰上父親的手,叉大又硬,他被那記重重的耳光狠狠打倒在地上,但仍迅速的爬了起來。
被鐵鏈煉住的哈利,看見他被打,大聲的狂吠起來。
「說啊!我黑烈風的兒於是狗嗎?」父親一腠怒的咆哮著。
他感覺到鼻血從鼻孔裡流了出來,他伸出手,擦去那濕熱濃稠的液體,鎮定的回答:「不是。」「不是狗?那你把它當同伴?有床不睡,你偏偏要睡狗屋?你有沒有那ど下殘?」聲又一聲的咆哮,如同晌雷一般他看著氣得額冒青筋的父親,試圖解釋。
「我只是不小心睡著了。」另一記耳光,閃電般揮下這一次,他死命挺住了,淚水差點痛得落下來,耳際因為那記巴掌,正嗡嗡作晌,卻仍聽到哈}II生氣的狂吠中.的父親憤怒的責罵:
「你還敢狡辯!我黑烈風,沒有會的狗一起睡的狗兒子!」「我不是狗!」他生氣的瞪著高大的父親大聲反駁。
「很好.」父親從腰上掏出一把匕首,伸手給他,冷聲下令。「那你把它給我殺了。」他驚愕不已,詫異的抬起頭「殺了它。」父親重複,冷酷的瞪著他,指著畎個不停的哈利。「把這狗雜種給宰了!否勳我就讓人活活把它打死。看你是要親手給它個痛快,還是要看它被別人打死。」他震驚不已,握緊了拳,抬頭看著殘忍的父親,不肯去接那把匕首。「不要,哈利是我的朋友!」「朋友?」父親冷笑。「朋友值幾斤幾兩重?
要做人就不能、心軟,感情是沒有用的東西,你愈早學會這件事,對你愈好!」「你不能這ど做!」他臉色蒼白,氣-腠的吼「我不能?」父親限一瞇,冷哼一聲,大手一揚,朝一旁手下喊道:「朱五!給我打l慢慢的打!」朱五拿出一根結實的長棍,對著狂吠的哈利一棍就打下去。
「住手!不准打!住手一」哈利挨了一棍.痛叫出聲,他衝上前去想阻止,卻被旁邊的僕人抓住。
「住手!你放開我!」他掙扎著,卻掙不開大手的箝制,只能朝那個狠心痛打哈利的男人,聲嘶力竭喊著:「朱五,住手!住手!哈利、哈利……」另一棍又揮了下去,哈利的狂畎變成了哀嚎它試圖閃躲,鏈子卻限制了它的行動,朱五揮下的每一棍,都結實打到它身上。
他打得不是很重,但也不輕,很快的,哈利就跛了腳、斷了骨。哈利叫著,嘴角流出了血但仍狼狽的奮力掙扎閃躲著。
「父親,請你住手!叫他住手!」淚水進出眼眶,他回頭朝著已經在椅子上坐下端茶就口的父親,哭喊著求著。「拜託你,別再打它了!父親……」父親看著他,然後指著桌上的匕首。「用不著求我,你自己就可以給它一個痛快。」他淚流滿面,看著面無表情的父親,再回頭看著,他從小到太唯一的朋友。哈利正喘著氣,跛著腿,滿身是血.痛苦的看著他;父親的聲音,冷冷的晌起「那隻狗,是個廢物,所以它掙不開鏈子,只能被人拿著棍子打。你要成為被煉的狗,還是打狗的人,你自己想清楚。」那一瞬間.他知道了,父親是認真的父親要他親手殺了哈利,否則就會讓朱五一棍一棍的慢慢打死它。
朱五再一次的,高舉起棍子。
「住手!」他憤怒的咆哮著,然後回頭瞪著抓住他的僕人,恨恨的說:「放開我。」僕人看向父親。
他知道,父親一定是點了頭,所以僕人才會鬆開了手。
抹去臉上的淚,他朝父親走去,拿起匕首,再回頭走向哈利。
可憐的哈利,湊到他腳邊,哀哀叫著。它的嘴角、頭背上都是血,腳也跛了,雖然連站都無法好好站著,但它依然試圖對他搖動著尾巴。
他蹲下身,抱住哈利強壯的脖子。而哈利用毛茸茸的頭顱,摩擦他的臉頰,信任的依偎著他。
淚水,再次滑下了他的臉頰。
哈利,他的朋友。他唯一的、最要好的朋友……他將臉埋進那溫暖的毛中,然後握緊匕首,用力插進它肋骨間的心臟之中。哈利嗚咽了一聲,龐大的身體,在他的懷中抽描著,心臟跳動了一下、再一下,然後就永遠的停止了。
滾燙的血,流了他滿手都是。
父親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看,因為你的心軟,所以它才要多挨這幾下。慈悲和心軟,只是增加彼此的痛苦,你是要繼承我江山的人。朋友,對你來說是不必要的。」父親用最冰冷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告訴他。
「你不需要朋友。」車子停了。
黑仲明醒過來,看見那棟他再熟悉不過的洋房。
有那麼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仍在夢裡,而父親還活著,年紀小小的他,已經洗好了手、換好了衣服,等著要陪父親去參加一場宴會。
但老張走了過來,替他打開了車門。
他很快從回憶中清醒過來,起身下車。老張老了,朱五已經死去多時,而父親更是早已過世十年。
他也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年幼無知、只能任人操控的男孩。
穿過前楝那奢華的宴會廳,看見那些堆得和山一樣高的生日賀禮時,他自嘲的揚起嘴角,半點也沒打算查看它們,只是在老張替他脫下大衣時,開口詢問:「牡丹呢?」「小姐在起居室。」「叫人把這些全收一收,別堆在這裡礙眼。」他邊說,邊脫下皮手套,隨意交給老張,大步往後楝走去。
穿過庭院,他進入後棟,走上二樓。
起居室裡,沒半個人影。
他擰起濃眉,退了出來,然後看見走廊底,那束從半掩的門中透出的一線微光。
那個是他母親的房間。
每個星期,僕人會上來打掃,讓那個房間透透氣。自從他母親過世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進去過了。
那扇門,不應該開著。
他走上前,來到門邊時,卻看見牡丹站在書桌前,正在翻閱著一本陳舊的書籍。
「你不應該來這裡。」從身後傳來的聲音,嚇了牡丹一跳,她猛抬起頭來,看見黑仲明已經走進房裡,俊臉上的表情一如油畫上那般冰冷。
所以,那幅油畫,是在哈利被殺之後畫的?
她胡亂地想著,緊張地註釋著他逐漸走近,才勉強給出一個理由。「門是開著的。」她試圖冷靜下來,但臉色卻蒼白如紙。「窗也是開著的,下雪了,我想把窗關了。」「這種事,下人會做。」他走到桌邊.開口。
「我知道。」她再吸一口氣,抑制狂奔的心跳,抹去眼角的濕潤。「我只是順手罷了。」黑仲明沒有說話,深幽的黑眸,在看見桌上,那本攤開的日記時,睥光倏地一暗。
牡丹順著他的視線,望見桌上的日記,心跳幾乎要停了。他出現得太突然,她根本沒有機會把日記藏回去。
如今,宮清荷的日記,依然攤放在書桌上停留在可怕的那一天。
牡丹無法想像,是什麼樣的男人,竟然會對自己的小孩做出那樣的事來。他父親甚至在事後,叫人把那隻狗做成了標本,只為了提醒他,不許再有婦人之仁。
靜默,瀰漫在兩人之間。
許久之後,黑仲明才伸手,合起了那本日記。
他轉過身,看著臉色蒼白的牡丹,緩緩地說道:「你不需要知道這些事情。」說完,他握住她的手,帶著她離開了這個雅致美麗的房間。
牡丹別無選擇,只能被他帶領著,跟在他的身後,追隨他的步伐,走下了樓梯。在經過客廳時,他看見了許許多多包裝精美的禮物。
「那些是什麼?」她問著,其實並不想知道,只是想打破兩人之間冗長的沉默。
「禮物。」黑仲明回答得很簡單。「我的生日禮物。」啊,對了!
今天,是他的生日。
牡丹想了一想,怪了,照理說黑仲明的生日,該是上海社交界最重要的日於之一。肯定有不少人,特地請來名廚,大擺宴席,就為了向他祝壽。
但是,這會兒,他非但沒有周旋在奢華的宴會中應酬,反倒還比平日更早回到了這楝宅邸裡。
「那麼,你為什麼這麼早回來?」她脫口問道。
黑仲明沒有回答,而是回過頭來,若有所思的,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嘴角還有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個笑容,讓牡丹的心,再度變得紊亂。她從那雙黑眸裡,看見了慾望之外的暖意。
那不是她該看見。她只需要知道,他是個殘忍、無情、不擇手段,是個沒有心的男人。
你不需要知道這些事情。
是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知道了,他邪惡外表下所隱藏的一切。牡丹咬著唇,注視著眼前,那高大的背影,心亂如麻。
太遲了。
她已經知道了太多,她不該知道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