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壞壞 第二章
    三個月前

    下雨了。

    素雅的繡鞋,踏出茶行的門坎,小紅拿出早出門時就備好的油紙傘。

    輕輕的打開。繪著精緻花草圖樣的傘面,在濛濛秋雨中,更顯雅致。只是,她開了傘,卻不是替自己遮雨,而是將傘挪到一旁,遮蔽了茶行門外,那一小塊地方。

    茶行裡頭,傳來老闆爽朗的聲音,語氣畢恭畢敬。「大姑娘,您慢走。」老闆說著,招呼得格外慇勤。「您儘管放心,只要貨一到,我立刻派人送到錢府的商行去,絕不延遲。」

    「那就勞煩於老爺子了。」錢金金回眸一笑,在門前停下腳步。「您別多禮,快回屋裡去吧。」

    「我這就進去、這就進去……」嘴上這樣說,老闆還是送到了茶行外的階梯旁。

    金金剛踏出茶行,小紅就送上了傘,沒讓一絲秋雨沾著主子。她一邊撐著傘,一邊還伸手,讓嬌美的主子搭著,不忘輕聲提醒。

    「大姑娘,小心地滑。」

    「嗯。」

    金金輕搭著她的手,才走沒幾步路,身子卻倏地一僵。

    身為丫鬟的小紅,望見主子臉色一沉,直瞪著對街,立刻察覺不對。她抬頭看去,瞧見那迎面而來的主僕時,心中不禁暗暗叫糟。這可好了,哪個不遇,偏偏就遇上了嚴家公子。嚴、錢兩家的『交情』匪淺,這可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嚴公子對大姑娘心懷不軌!呃,不不不,是關愛有加。而大姑娘對嚴公子,則是又愛又恨!啊,不對不對,是恨之入骨。

    總之,兩人一見面,若是不吵上一吵,那肯定是老天要下紅雨了。

    「金金姑娘。」

    「嚴公子。」

    兩人表面上客客氣氣,禮數周到,但一等打完招呼,金金就轉過身,頭也不回的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嚴耀玉卻亦步亦趨,踏步跟了上來。

    而在他身後,那多年來如影子般隨侍在側的耿武,同樣也是無聲無息的,跟在幾步開外的後方。

    「金金姑娘是來向於老闆進貨的嗎?」嚴耀玉笑容可掬的問。「你已經將今年最好的春茶全數包下了,這一回,是來進秋茶的嗎?」

    「是呀。」金金皮笑肉不笑,瞇了他一眼。「真不好意思,春茶時搶先了一步,今兒個又快了一點,晚點兒貨到,我再請人送一些去嚴府。」

    「是嗎?那可真不好意思了。不過,我剛從南方回來,跟當地的茶商,打了契約,從明年開始,就換我送茶去錢府了。」

    「什麼?」金金臉色一變。「你怎麼可以……」

    開始了。

    小紅心裡,才剛剛迸出這三個字,眼前這對樣貌頂尖、聰明過人的男女,已經展開了第無數次的唇槍舌戰。

    唉,打從十年前,兩家的鬥酒事件後,嚴耀玉跟錢金金的不合,早已廣為人知。

    每一回,只要是提到嚴耀玉,主子總會恨得牙癢癢的。但是相對的,也只有嚴耀玉,能讓冷靜的大姑娘,轉眼就忘了理智為何物。秋雨綿綿,如絲一般。嚴耀玉毫不介意。而那高大沉默的護衛,也不為所動。但是,大姑娘可不比他們,嬌貴得很呢!

    怕主子淋到雨,小紅撐著傘,辛苦的跟在一旁,隨著主子的腳步或快或慢,她隨時都得停下,或是追上。她只顧著要替主子遮雨,自個兒卻暴露在雨中,烏黑的髮絲,漸漸被秋雨染得濕了。

    那雙俊男美女,就這麼一邊鬥嘴,一邊往前走,字字句句針鋒相對。

    小紅老早習慣了眼前這景況。

    她連歎氣的時間都沒有,仔細的撐著傘,跟著主子走過濕滑的石橋。

    「嚴、耀、玉——」

    聽見金金的怒喊,小紅連忙回頭,就怕主子氣壞了。只是,這麼一回頭,她沒注意著腳下的一灘雨水,瞬間絆了一下。

    「哇!」她低叫一聲,身子一歪,就要摔倒。驀地,一隻大手探來,在最驚險的一刻,及時拉住了她。好險、好險!驚嚇過度的小紅,伸手猛拍著心口,直到緩過氣來,才回過頭,感激的想找人道謝。清澈如水的眸子,在回頭的那刻,跟一雙黝黑的雙眸對上了眼。

    那是嚴耀玉的護衛。

    他低著頭,那張嚴峻的臉龐正望著她,寬厚的大手箝握著她瘦弱的手臂。暖燙的熱度,隨著他掌心的貼握,透過了微濕衣衫,熨燙在她的肌膚上。

    小紅的臉兒立刻羞得紅潤潤的。她想要開口道謝,卻又突然間,嗓子熱得說不出話來,不知所措的她,只能無助的看著他。

    那寬厚的大手,只短暫圈握住她,一等到她站穩之後,就放開了。

    瞬間,讓她動彈不得的魔咒,似乎也跟著解除。

    小紅咬著唇瓣,朝著他點點頭,算是致謝,接著轉過身,又抓著油紙傘,匆匆的往前追去,直跑到主子身旁,遮蔽漫天的細雨。那個高大的身影,也悄無聲息的,靜靜中了過去。雖然,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知道,他已經走了過來。他的靠近,讓她的耳根子都不禁有些發熱。

    她緊握著傘把,盡力不讓主子淋到雨。但是她的心思卻有些兒分散,甚至還不由自主的,偷偷往旁瞄去,看著那健碩的男人。

    他站得筆直,正望著前方,那對針鋒相對、興致高昂,不知要吵到何年何月的男女。

    那嚴酷的側臉,閃過某種神情!某種極度厭煩、不耐的表情。只是,那表情消失得太快,快得她幾乎要懷疑,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唔,是她看錯了吧!

    小紅歪著小腦袋,努力回想剛剛所瞧見的,那轉眼即逝的神情。

    倏忽間,那雙深幽的黑眸突然朝她掃來。

    那炯炯有神的瞳眸,像烈火一般,直視著她,彷彿能輕而易舉的看穿她正在想些什麼。粉嫩的小臉,再度紅燙了起來。心虛的小紅,差點把手裡的傘掉了,她慌慌忙忙的,把視線轉了回來,直盯著前方,心兒卻撲通撲通的猛跳。

    他正在看她。

    最近,她不時會發現,他筆直欲穿的視線。

    那是因為,她也時常偷偷的,小心翼翼的,偷瞧著他。

    這幾年,因為兩家主子鬥得凶,她常常會遇見他。她許多年前就知道,他姓耿,單名一個武。

    這男人沉默寡言,武功高強,每每有人意圖對嚴耀玉行兇時,都得先過他這一關。而這麼多年來,前來尋仇的人,全都敗在他的手下,沒有一個例外。

    起初,小紅可是怕極了長相嚴峻、樣貌冷酷的耿武。但是偏偏兩家主子互不相讓,她遇見他的機會,多得不勝枚舉。

    她對耿武的印象,直到三年前的某個春日,才有了轉變。

    那日,她出門辦事,在不經意中撞見了耿武在大街上抓住一個因為偷了包子,正被人們追打的乞兒。那乞兒瘦得皮包骨,被抓住的時候,害怕得直發抖。

    耿武沒有責打那個飢餓的孩子,反而掏出錢,替乞兒付了帳,還賠償了店家。

    當追打的人群都散去之後,他低下頭來,對著那孩子說話。

    相隔太遠,小紅聽不見耿武究竟說了什麼,但是她卻是親眼看見,那孩子的表情,從驚恐害怕變為警戒不安,再轉為好奇。

    之後,當小紅再度看見那個孩子的時候,他已經進了嚴家,成了嚴家的家僕。

    她心裡知曉,這一切肯定都是耿武的安排。

    看似冷漠的他,費心的替那乞兒找了一份可以溫飽的工作。

    其實,

    他並不是個冷酷的人—

    跟在主子身旁,來到一間古董鋪子前頭。

    大姑娘氣沖沖的,甩頭走了進去,而嚴公子帶著微笑,也追了進去。古董鋪子裡頭,堆著不少東西,大大小小的木箱子,都迭得老高,再加上走道狹小,能容納的人本來就不多,眼看「名額」已滿,她只能收起傘,乖乖站在屋簷下等著。

    耿武也沒進去,隔著古董鋪子的大門,她站在門的這一邊,他則站在門的那一邊。

    門外,雨水順著凹下的屋瓦,匯聚而下,像串了銀珠子的絲線垂簾。門內,主子們競價的聲音,隱約傳了出來,被雨聲稀釋。

    偷偷的,小紅忍不住又瞄了耿武一眼。

    穿著黑衫的他,負手而立,一臉淡漠,看著遠方的街市。高大健壯的他,對這秋風冷雨似乎半點都不在乎。

    反觀衣衫微濕的她,可是兩手冷到都快凍僵了。她把傘放在一旁,靠牆擱著,抬起冰冷的小手,圍在手邊輕輕呵氣,摩擦著兩隻快凍壞的小手。

    秋風又起,她只差牙齒沒打起顫來。天啊,好冷。小紅朝手裡再呵了兩口氣,在屋簷下瑟縮著。濛濛的細雨,無聲的飄著,讓週遭的景物,都顯得有些朦朧,只有她和他前方的銀簾特別的清晰。

    然後,不知不覺的,雨水慢慢停了。

    雨水串成的銀珠子,變得愈來愈細,終至斷了線,叮叮噹噹的打在大街的石板上,最後完全停了下來。

    不過,雨雖然停了,秋風卻似乎變得更冷。

    小紅站在原處,只覺得有些微微的暈眩,前方的景物,好似都糊成了一片。她正在納悶,雨明明就停了,為什麼她望出去,四周仍是有些朦朧?

    她想了一想,心裡開始不安起來。

    不好,該不是著涼了吧?

    正這麼想著,細碎的腳步聲已經從後方傳來。大姑娘;臉色難看、氣憤難平的走出古董鋪子。「小紅,我們走!」

    「來了。」

    她趕緊抓起傘,忽略自個兒的不適,快步跟了上去。但是,她走沒幾步,還沒能追上主子,整個人已經頭暈目眩,腿軟得幾乎要倒下。

    再一次的耿武拉住了她。

    「你怎麼了?」

    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抬起頭,努力想站穩,卻只覺得一陣難受,眼前的景物,都在轉啊轉,轉得她開始想吐。

    摹地,寬厚的大手探向她的額。他的手有些涼,感覺好舒服,她一時之間忘了該要閃躲,甚至想貼上去。

    「該死,你發燒了。」

    他咒罵出聲,一臉兇惡。發燒?誰?她嗎?

    「對……對不起……」小紅瞧著耿武那凶神惡煞的模樣,心裡怕怕,道歉不自覺溜出了小嘴。

    誰知道,聽見她的道歉,他卻擰起眉頭,直瞪著她,看起來好生氣好生氣的樣子。

    啊,他真的生氣了。

    好難得呢,這是她第一次瞧見他生氣的樣子。平時,他總是冷冷淡淡的,面無表情,即便是在不慎受傷時,他也是如常的冷酷。

    小紅看著他,不明白自個兒是什麼地方惹惱了他。她心一揪,不禁結巴了起來,再次溜出小嘴的,又是一串道歉。

    「對對對…對不起……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好介意好介意他的情緒。但是,雖然她已經盡力道歉,他卻看起來更惱火。他看了看她,然後抬起頭,惱怒的瞪著前方,開口就要喊人。

    小紅大驚失色,搶在他開口前,匆忙抓住他的衣襟。

    「等等、等等,別叫,你別叫,我沒事…」她努力站直身子,緊張的忙搖頭。

    「真的,你別擾大姑娘——…」說完,她轉過身,又想追上去。

    可是,耿武再次抓住了她。

    「啊!」

    小紅輕呼出聲,回過頭來,就瞧見那灼人的黑瞳直瞪著她的臉。而他的大手,更是像鐵箍一般,緊緊扣著她的手腕。

    耿武瞇起眼,滿眼怒火。

    「你站都站不穩了,還想去哪裡?」

    她小臉火燙,困惑的瞧著他,滿心不安。「我、我得跟著……跟著大姑娘啊……」他眉頭緊擰,薄唇死抿著,神色更顯不悅。情況就這麼僵著。

    小紅不安極了,心裡滿是不安與無助,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個時候,錢金金的聲音響起。

    「喂!你對我家小紅做什麼?」匆匆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耿、耿爺?」小紅微啟紅唇,怯怯的、惶惑不安輕問。她不明白,眼前的耿武是怎麼了?為什麼這樣望著她?為什麼不放開她?

    「怎麼回事?」嚴耀玉的聲音跟著傳來。

    直到這時,耿武才鬆開了手,冷冷的說道:「她發燒了。」

    瞬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到她身上來。

    「小紅?」金金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你還好嗎?」

    「我沒事……真的……」她微弱的辯駁著,卻閃不過大姑娘探來貼撫她額頭的小手。「怎麼這麼燙?」金金皺眉。

    「呃,我……」

    小紅還沒能擠出回答,主子卻已經下了決定。

    「算了,我們別逛了,先送你回府。」

    這寥寥幾句話,卻嚇得小紅雙手亂搖,不斷搖頭。「大姑娘,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別壞了您逛街的興致。」

    「放心,今天壞我興致的,絕不會是你。」金金瞥了嚴耀玉一眼,接著轉過身,朝市街盡頭,微微揚起手來。

    訓練有素的轎夫們,老早就等在那兒,隨時都提高警覺,等著主子的召喚。一瞧見了信號,他們扛起精緻華麗的暖轎,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停在金金的面前。

    「咱們走。」金金拉著小紅,一塊兒上了寬闊舒適的暖轎,完全不理會站在一旁的嚴耀玉。上轎之前,小紅還有些惶惶不安,她擔憂的回過頭,只見耿武又站回了嚴耀玉身後,那張嚴酷的臉上,已經看不見任何表情。

    她應該要和他道謝的。

    可是,主人拉著她上轎,她身不由己,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坐上暖轎後,小紅實在忍不住,小臉兒貼上窗花,偷偷往外看去。在那短暫的瞬間,她毫無準備的又與耿武對上了眼。

    心兒,怦怦亂跳著,直教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在瞧她呢,她知道,他其實是擔心她的。

    小紅的臉兒,變得熱烘烘的。只有她知道,臉色紅暈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高燒,而是為了暖轎外頭,那個高大沉默的男人。

    但是,當轎夫扛著暖轎,往錢府移動時,就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了。眼裡看不見了,但她的心裡,卻將他記憶得一清二楚。不自覺的,小紅低下頭來看著剛剛被耿武抓握過的手腕。輕撫著他曾圈握過的那處肌膚,彷彿那裡還殘留著他手上一餘溫……

    連綿的秋雨,下下停停的有月餘了。

    本來染了風寒的人,只有小紅,但是過沒幾日,秋風秋雨更沁冷,四周的咳嗽聲就逐漸多了起來。

    前兩天開始,連錢金金都咳了起來。

    小紅一想到這個,心裡就要歎氣。毫無疑問的,她的主子絕對是最不合作的病人,每日照舊都要折騰到半夜三更,才熄燈就寢。

    到了昨日,大姑娘終於體力不支,病倒在榻上。

    年老的大夫前來看診,特別交代,得讓病人多多休息,仔細開了藥方後才收了診金,在侍童的攙扶下離去。

    然後,一如往常,嚴耀玉也來登門拜訪。跟著前來的,還有甲乙丙丁四個睡眼猛打呵欠的小婢女—

    以及耿武。

    小紅的心口,雖然像有只小鹿正在亂蹦,但她仍勉強維持鎮定,接下嚴耀玉特地送來的一些補氣去寒的珍品,還有溫暖的皮襖。

    當嚴耀玉進了珍珠閣後,小紅就在門外等著,豎起耳朵傾聽門裡的動靜,一等到聽見了嚴耀玉的叫喚,她立刻捧起溫熱的湯藥,用最快的速度送進去,再用最快的速度逃出來。

    唉,她這名滿京城的主子有個不為人知的弱點,就是怕喝苦藥,不論她怎麼勸,主子不喝就是不喝。好在,嚴公子總會適時出現,接下餵藥的艱難任務,要不然小紅真的就束手無策了。為了讓主子的病快快好起來,她只能硬著頭皮,暫時對不起大姑娘了。

    出了珍珠閣,就是溫暖的花廳。

    四個胖乎乎的小丫頭,早就熟門熟路的,各自在花廳裡找了張椅子窩著,不一會兒就打起瞌睡,貪暖的睡起回頭覺。

    花廳裡頭,瞧不見她心心唸唸的身影。她知道,這是耿武的習慣,從來不進花廳,只會留在門外守著。

    一想到耿武,小紅的臉不由得又燃燒起來,心裡緊張極了。

    以前,她在他面前緊張,是因為怕他;可是如今,她在他面前緊張,卻不再是因為害怕,而…而是…

    前不久,是耿武發現了她正在發燒。而幾日之前,她為了去取大姑娘的冬衣,失足摔進河裡時,也是他出手相救的。他不但用內力為她暖了身子,還抱著她走過市街,送到嚴府的商行裡,命人替她找衣裳換上。

    她對耿武的惦念又深重了些許。尤其是他那雙黑眸,以及他抱著她穿過大街的景象,怎樣也揮之不去,不斷不斷的偷偷冒出來,讓她這幾日來,一而再、再而三的羞紅了臉。

    咬著嫩唇,那潮紅的熱燙又上了她的臉兒。

    小紅走進偏室,生火煮了水,打開茶罐,舀了些上好的烏龍入壺,然後以最適當的溫度,小心翼翼的沖泡那碗茶。

    她知道耿武愛喝上好的烏龍,這是她幾年下來,偷偷觀察的心得。

    水一觸到茶葉,茶香就飄了一室,琥珀色的液體,清透澄澈,飄著宜人的淡淡清香。

    小紅端著白瓷茶碗,走出了偏室。她緊張的推開門。跨出門檻,果然看見耿武就站在門外。他還是一身黑色勁裝,腰間掛著一把劍,沉默的站在那兒。見她出來。他眉也沒抬,只是垂眼瞧著她。

    那灼熱的目光,教她更緊張了。

    「耿、耿爺……」她努力克制雙手的顫抖,抬眼瞧著他,把茶碗朝他遞了過去,羞怯的低語道:「天、天冷了,喝些熱茶吧。」

    淡幽的茶香,飄散在冷秋的空氣中。

    耿武將她的羞怯,全看進了眼裡。他知道,她很用心在泡這碗茶。這些年來,她不論做任何事情,都是盡心盡力的。

    小紅站在原處,心裡冒著無數問號。

    是他不想喝茶?還是她泡的茶,有什麼地方不如他的意?以往,他都會無言的接過茶碗,默默喝盡熱茶。她心裡惴惴不安,更被那灼熱的視線瞧得嫩臉酡紅。害羞不已的她,不知所措的調開了視線。終於,耿武有了動作,朝她伸出手來。

    他注視著她,穩穩托住了她捧著茶碗的小手。

    這、這這這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震驚的小紅,沒有半點反抗,只能無助的看著耿武,慢慢抬高她奉茶的雙手,然後低下頭,直接從她端茶的手裡,輕啜那碗熱茶。

    天啊、天啊、天啊……

    在他的凝視下,她又羞又窘,卻移不開視線,更抽不回手。她全身發熱,只能順著他的意思,將茶碗捧得高高的,讓他喝茶。

    白煙裊裊氤氳,卻模糊不了耿武的視線。

    他清楚的瞧見,紅暈從眼前少女的小臉上,蔓延至耳際。

    羞赧不已的小紅,只能愣愣的望著他,甚至忘了該要呼吸,捧著茶碗的小手,更是微微的顫抖著。她的心跳如雷,像是快要從喉嚨裡蹦出來。那黝黑的大手在冷秋中,顯得特別的溫熱。小紅羞得想抽回手,但耿武仍在喝著茶,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從她捧著的瓷碗中,喝著她所泡的熱茶。

    被秋風染紅的葉,在半空中翻飛。清茶的香,包圍著她與他。

    她可以感覺得到,耿武手上的溫度,感覺到他的指腹、他的手掌,穩穩的包覆著她的雙手。

    那親密的衝擊,讓她身子一顫,差點打翻了茶碗。

    但耿武張開大手,穩住了她的雙手,仍舊好整以暇的喝著茶。

    時間,似乎就此停了下來。

    她的心跳,撲通撲通直響著,聲音大得彷彿連十條街都能聽到。嗚嗚,討厭,他肯定也聽見了她紊亂的心跳。

    從頭到尾,耿武都盯著她瞧,那雙黑眸連眨也沒眨一下。當他終於喝完了那碗茶,收回手時,小紅已經手腳發軟,全身紅得像一尾煮熟的蝦。

    她抖顫的捧著那空碗,滿臉紅通通的,還想維持禮教,朝他福一下身子,卻腿軟的踉蹌了一下。

    「啊。」她輕呼出聲。

    他再次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

    「小心。」他的手熱得像燒紅的鐵。

    「謝……謝耿爺……」道謝之後,她像是被逼急的兔子,慌忙站直了身子,看也不敢再看他一眼,小紅再也不敢久留。等到他鬆開手,她就回身進門,當場落荒而逃。

    偏偏,愈是心急她就愈是笨拙。

    過門坎時,小紅還差點被絆倒。幸好,她及時伸手扶住了門,才穩住身子,沒有跌趴在地上。但是,她知道他在看。她可以感覺到,他迫人的視線。天啊,好丟臉!小紅尷尬不已,撐著顫抖的雙腿,匆匆的離開。

    秋風輕拂,吹起了耿武的衣角。

    他持續注視著那逐漸遠去的嬌小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的,他微微揚起薄唇,露出這些年來難得一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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