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燈籠高高掛。
寬闊的玄武大街上,還擠滿了打賭看戲的人,整座京城的人,不管有事的、沒事的,幾乎全擠到龍門客棧外頭來了。
開玩笑!這可是自從錢金金嫁嚴耀玉之後,最受人矚目的一樁婚事,也是賭盤開得最大,賭金累積得最高的一次啊,大伙兒爭先恐後,全擠在門外,就等著瞧瞧結果如何。
老天爺沒虧待他們。
不到一個時辰之間的變化,果真是精彩精彩精彩、緊張緊張緊張、刺激刺激刺激,眼看酉時已過,本以為相爺要違抗聖旨,卻末料饕餮宴開席沒多久,這當朝宰相、這公孫明德,竟真的領著大紅花轎,來龍門客棧迎親啦!
果然沒到最後一刻,這賭盤是難說誰輸誰贏!
門外的眾人,還在為公孫相爺的到來,忙著吆喝騷動時,龍門客棧裡頭,卻傳出一聲驚呼--
「你要娶我?」
哇,是龍無雙的聲音耶!
霎時之間,大街上的人們又混亂起來,個個伸長脖子,忙著發問。
「怎麼了?怎麼了?現在是龍無雙不嫁嗎?」
「誰說的?還沒個結果哪!」
「花轎都來了,能不嫁嗎?」
「花轎來了,不代表龍姑娘就一定要嫁啊--」
「不是龍姑娘,是公主,公主啦!」
「好了、好了,別吵了,別吵了,都聽不到裡頭講啥了!」
此話一出,眾人立刻安靜下來,還個個屏氣凝神,連氣也不敢喘,就怕漏聽了什麼重要對話。
趁著這安靜的片刻,擠在客棧門口的人,連忙又轉過頭去,從門縫裡偷瞧偷聽,還會不時回頭,轉告第一手的消息,讓眾人分享。
宮燈照耀下,龍門客棧的大廳裡,氣氛凝重。卻見一整桌的名人貴客們,沒一個起身,更沒人打算離席,反倒是個個興味盎然,看著僵持不下的兩人。
原本意氣風發的龍無雙,這會兒臉色變得難看極了,明亮的眸子,直瞪著公孫明德。
「妳不嫁?妳想抗旨?」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泰然自若的提醒。「抗旨是要殺頭的。」
龍無雙嘴兒半張,卻吐不出半句話。一旁的羅夢,聽到這句話,卻忍不住抬袖,遮掩嘴角的笑。
哼,遮什麼遮啊,就算遮了起來,她也知道,羅夢是在偷笑!
龍無雙握緊粉拳,心裡滿是惱怒,比有人搶了她的美食還要憤怒。
該死,這是她的計謀啊!該臨場退卻、該抗旨、該被全京城的人嘲笑的,該是公孫明德啊!
她怎麼也沒想到,公孫明德會真的登門迎娶,還拿著聖旨來壓她,事到如今,進退不得的人,竟是她自己。
她設下的陷阱,成了她自己的牢籠。
現在,她該怎麼做?
抗旨?
還是真嫁給這個--這個--
她抬起頭來,看著站在一旁,穿著大紅喜袍的公孫明德。他神色自若,雙眼筆直的望著她,眸光中飽含著譏誚,擺明就是賭她不敢上花轎--
可惡,這個男人,竟把燙手山芋丟回給她,逼她做選擇--
兩人僵持不下,大眼瞪著小眼,誰都不吭聲。倒是一旁的貴客說話了。
「無雙,妳嫁是不嫁?」錢金金打破沈寂,開口問道。「若是要嫁,那可得快點,別誤了時辰,若是不嫁嘛--」
一口氣咽不下去,龍無雙沖動的脫口而出。
「誰說我不嫁?」她咬著牙,皮笑肉不笑的坐回椅子上。「只是,今日貴客臨門,我這個作主人的,怎好意思中途離席?就算要嫁,也得陪各位用完宴席,才不顯得失禮。」
錢金金可不吃這一套。
「等用完宴席,怕會誤了良辰吉時。妳出閣呢,又是皇上賜的婚,大伙兒不會介意的。」她盈盈一笑,輕拍夫婿的手,眸光掃過座上幾位貴客。「各位說是吧?」
「是,嚴夫人說得是!」唐十九第一個出聲應和,只差沒有用力鼓掌了。「無雙,我絕對不會介意妳現在中途離席去嫁人的。」
妳不介意,我介意啊!
龍無雙看著唐十九,差點沒氣得一魂升天、二魂出竅。她深吸一口氣,還在做最後掙扎。
「可是,就算我要嫁,眼前也沒有鳳冠霞帔啊!」
金金又是一笑,笑得龍無雙心裡發毛。
「妳師傅說,為了以防萬一,早就為妳備妥了。」金金一彈手指,身後嚴家下人,立刻打開攜來的衣箱,一人捧著鳳冠,一人捧著霞帔,走到龍無雙面前,垂首以雙手奉上。
嫁裳精致華美,用的是大紅真絲,上頭繡著翱翔九天的彩鳳;鳳冠則是金雕玉琢,手藝巧奪天工,連垂簾也以上好的南海珍珠串成,每顆珍珠大小一致,圓潤討喜,最難得的是,挑選出的珍珠,還是極為稀少的粉色珍珠。不論是嫁裳還是鳳冠,都堪稱是無價之寶。
這下子,嫁裳有了、鳳冠有了,花轎也等在外頭,更別提這新郎倌,早就老神在在的杵在大廳裡了。
這龍無雙到底嫁是不嫁呢?
客棧裡頭安靜,客棧外頭卻又喧鬧起來。人們的討論聲,大得連客棧裡頭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是要嫁了沒?公主要不要嫁啊?」
「唉啊,看這樣子,龍無雙是輸了這場吧?」
「我看,她是不會上轎的!」
「不是不會,恐怕是不敢--」
門外的每一字每一句,龍無雙都聽得一清二楚,僵硬的笑容再也掛不住,俏臉氣得微微泛紅。
她輸了?!
她不敢?!
每句話、每個字,都像是針一樣,猛戳著她的自尊。
聽著門外的騷動,整個京城裡,起碼有半數以上的人,全都豎直耳朵、張大眼睛,等著看她有沒有膽子上花轎。
她要是不嫁,就是輸了、就是抗旨、就是沒膽!接下來半年--不,接下來半輩子,她都得聽著旁人,在她背後竊竊私語,說她是公孫明德的手下敗將--
不!她絕不認輸!
龍無雙猛地一拍桌,站了起來,明亮的眸子,瞪著那氣定神閒的公孫明德。她咬著牙,開口宣布。
「好,我嫁!」
客棧裡頭,龍無雙才剛開口,答應要嫁。
這消息有如一枚石子,讓屋外人潮起了陣陣騷動,大伙兒口耳相傳,急著把治息告訴旁人,沒一會兒的功夫,這消息已經傳遍全京城的大街小巷。
只是,龍無雙雖然答應了,卻還沒上花轎啊!那些賭她不嫁的人,可不願意輕易認賠。
於是乎,所有人還是全擠在玄武大街上,沒一個人願意離開。畢竟,不到最後一刻,誰都難以保證,這場賭局不會翻盤。
離龍無雙開口應允到這會兒,都有兩刻鍾了。屋外不見人潮散去,屋內也不見有人出來,隨相爺而來的那頂花轎,還空蕩蕩的晾在那兒呢!
客棧後方,精致的蓮花閣,內外燈火通明。
龍無雙回到蓮花閣裡梳妝,一干女眷們,也全數離席而來,為地妝點打扮。
嚴府的少夫人錢金金,親自替她點唇畫眉;羅夢則是指揮著丫鬟,替她更換嫁裳,再親手為她結上嫁裳的衣帶;唐十九做不來細活兒,只是捧著那頂重逾數斤的鳳冠,在一旁等著。
屠婆婆年紀大了,只是坐在一旁觀看,沒有插手。至於南宮家的夫人,則是躺在貴妃椅上,早早就去找周公下棋了。
龍無雙坐在銅鏡前,思潮起伏不定。
她要嫁人了。
她要嫁給那個--那個--那個--
粉嫩的小手,揪緊真絲喜裙。
不對,她還不認輸!一定還有辦法,就算不能讓她反敗為勝,至少也能讓她拖延一些時間。
她瞪著銅鏡,微瞇了瞇眼,鏡裡頭的小女人,也跟著瞇了瞇眼,各種鬼主意,就在她腦子裡轉啊轉。
就在她忙著思考的時候,那些女眷們,已經替她穿好嫁衣,戴上鳳冠與喜帕,再披上霞帔,把滿心不悅的她,像是趕鴨子上架似的,半推半拉的領出閨房。
踏出房門,她瞧見站在一旁的宮清揚,眼兒陡然一亮。
「宮清揚--」她喚道,也不管旁人用拉的,還是用推,硬是停在原地不動,不肯往前再走一步。
宮清揚恭敬垂首,一如往昔。
「請問無雙姑娘,有何吩咐?」
金金瞧見她停步不走,紅唇帶笑,輕聲催促著:「無雙,可別誤了時辰。」
「師娘別擔心。」她掀起喜帕,硬擠出笑容來。「我要嫁人了,總得交代掌櫃的幾句,馬上就好,妳先請,無雙立刻就來。」
「妳出閣呢,怎麼能讓妳一人自行到前廳。」金金瞧她一眼,再看看宮清揚,「妳要交代,就快些交代,也下差這一點兒時間。」
唐十九也不耐的插嘴。
「是啊,別拖拖拉拉的,有話就快點說一說。」
龍無雙瞪了好友一眼,知道這票人,除非看她上了花嫁、拜了堂,否則是不會離開。無奈之下,她只能壓低聲音,匆匆交代宮清揚。
「弄一份饕餮宴給我送來,記住,每道菜都不可缺。另外,把藥准備好,要無色無味的。」
說完,她沒等宮清揚回答,便快步走到金金身邊。
大紅喜帕,再度蓋住了鳳冠,她的眼前再度變得一片嫣紅。她低著頭,在女眷們的引導下,慢慢走到前廳,視線所及,能瞧見的就是自個兒的繡鞋,跟鞋旁那一丁點的地。
才剛走進前廳,就聽見玄武大街上,又是一陣騷動。緊接著而來的,就是金金的喝止聲。
「相爺,這喜帕是不能現在掀的,於禮不合呢。」
這男人想掀喜帕?!
龍無雙怒火咕嚕嚕的往上湧,還未來得及發火,卻聽到公孫明德冷冷的開了口。
「我必須驗明正身。」
龍無雙氣壞了。
她一伸手,猛地一抽,自個兒把喜帕扯了下來,花容月貌就在宮燈照耀下一覽無遺。她抬高了下巴,冷冷瞪著公孫明德。
「我說要嫁,當然就會嫁,不會玩那狸貓換太子的把戲,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大街上,嘩然聲再起,廳堂內卻陷入沈寂。再過不久,即將拜堂成親的新郎倌與新嫁娘,臉色都難看極了。
僵持了一會兒,公孫明德微瞇著眼,朝她伸出手。
她瞪著那只寬厚有力的掌,雖然心裡萬分不悅,卻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交出了自個兒的手。
從頭到尾,兩人之間,不見半絲新人間該有的濃情蜜意,反倒像是較勁似的,始終用最凌厲的目光,互瞪著對方。
漫長的沈默後,公孫明德終於轉身、抬腳,走出龍門客棧,握著她的那只大手,卻沒有用上幾分力,只要她輕輕一甩,就能夠掙脫。
這樣的手勁,根本就是一種嚴重的挑釁,彷佛在告訴她:妳想逃走的話,隨時請便!
外頭人山人海,比起當年嚴耀玉沿街插旗,當眾娶回錢金金那次,可說是毫不遜色。
龍無雙揪緊了喜帕,不肯在這個時候低頭,反倒挺直了纖細的肩,亦步亦趨的跟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在公孫明德的引領下,坐上花轎。
花轎外頭,人聲鼎沸,沒有一個人想離開,全都跟著花轎走,就這麼吵吵鬧鬧,大批人馬就這麼一路跟著,從龍門客棧,穿過幾條大街,跟回了相爺府。
向來樸素無華的相爺府,今夜也張燈結彩,屋內屋外燈火通明,裝飾得喜氣洋洋,就連奴僕們,也換上大紅衣裳,沾沾喜氣。
大紅花轎被抬進相爺府,看熱鬧的人們,卻還是不肯死心,全擠在門口或牆邊,個個伸長了脖子,努力往裡頭瞄。先前,下注賭龍無雙會嫁的,個個喜上眉梢,而賭她不嫁的,則是愁眉苦臉,心裡巴望著,等會兒說不定會出什麼亂子,搗亂這場婚事才好。
只可惜,希望落空,什麼亂子都沒出,相爺府裡,婚事持續進行著。
大廳裡布置著簡單的禮堂,龍鳳高燭燒著,禮堂正中央,還貼了個大大的喜字。而饕餮宴的貴客們,速度可比慢吞吞的花轎快得多,原班人馬,一個都不少,全都移駕到相爺府了。
公孫明德雖無長上,但龍無雙卻有。只不過,她的「長上」,早在下達聖旨之後,就躲到夏宮去避難了!
瞧見主位上空蕩蕩的,扯下喜帕的龍無雙,柳眉一挑。
「沒有長上證婚?」
「有。」
「誰?」
「八王爺。」
大廳內所有人,同時望向八王爺。原本輕搖折扇的他,微微一愣,有些措手不及。
雖說,論起輩分,龍無雙還得喊他一聲八叔。但是,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妮子,從小離經叛道,向來鬼主意奇多,他要是「冒險」當這個主婚人,難保她往後不會記仇--
正在為難之際,公孫明德開口了。
「八王爺,請。」沈靜的語氣,不卑不亢,卻包藏著鐵般的意志。
「好、好好好好--」八王爺像是被針刺著,火速點頭,撩袍就往主婚人的位子上坐。
連皇上都對公孫明德言聽計從,他這個作王爺的,雖然不想惹怒龍無雙,卻更不想得罪當朝宰相。
眼看八王爺坐定,龍無雙咬著唇,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卻故意搖著折扇,轉過頭去,假裝沒瞧見。
眼見大勢底定,等在一旁的司儀,連忙唱名喊著。
「公孫相爺到。護國公主到。」
啥?
護、國、公、主?
「這是什麼爛名銜?我不要!」龍無雙的臉色比先前更難看,小腦袋卯起來用力搖,心裡惱火得幾乎想掐死皇甫仲。
公孫明德聞言,冷冷的瞧著她,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那麼,妳是要抗旨嘍?」
抗旨?
哈,原來這男人打著這個主意,想要她自個兒打退堂鼓是吧?
他想得美!
她絕不能讓他贏!
龍無雙瞪著他,皮笑肉不笑,甜甜的回答:「抗旨?無雙怎敢?」
「咳嗯,既沒要抗旨,那就繼續吧,免得誤了時辰。」嚴懼玉輕咳兩聲,出言提醒道。
司儀聞言,急忙點頭,揚聲開口。
「今選定良辰吉時,公孫相爺與護國公主,奉皇上御旨大婚。」
站在禮堂前的兩人,臉色同樣難看。
司儀高喊。
「一拜天地!」
坐在四周的賓客,瞧見兩人的臉色,都覺得骨子裡一陣冷。
「二拜高堂!」
八王爺笑容僵硬,握緊了椅背,克制著想逃走的沖動。
「夫妻交拜!」
兩人互瞪的表情,像是隨時都會從懷裡抽出預藏的刀子,互砍對方一百幾十刀。
就連一旁的司儀,也感覺到氣氛不對,為了避免慘遭池魚之殃,急忙深吸一口氣,用最大的聲量宣布。
「送入洞房!」
新房,座落在相爺府後園的西邊。
這一處院落,跟府裡的其他屋子一比,顯得嶄新異常。
這棟院落,所用的木頭、青石以及桌案上、床榻上所用綾羅綢緞,都是最好的材料。紅綢絲被上的鴛鴦戲水,也是用最好的繡工,最近才繡上的。
新鮮的木頭香味,還飄散在四周中。除了巧奪天工的房捨樓閣,這一處院落的庭園造景,也和相爺府裡他處不同。
這全新的樓閣,倒還算舒適,就不知道何時建造的,她上回被軟禁時,這處地方還是個空地呢!
屋內只剩她一個人,陪伴在側的,只有燭光燦爛的龍鳳雙燭,跟窗上大大的喜字。
公孫明德帶她回到這兒,就扔下她,轉身回到前廳去了。
他前腳才走,她也不甘示弱,後腳跟著,就要溜出門去。
想不到,她才剛推開門,就瞧見銀花捧著茶水,就在門旁等著,身後還跟著那尊惹人厭的門神。
「唉啊,夫人,您不能出來。」瞧見龍無雙,銀花大驚失色,連忙說道。「快些兒進門去,新娘出新房,可是犯忌的。」
「胡說些什麼!我出房是犯忌,那公孫明德為什麼就可以出去?」
「相爺是新郎倌,得回前廳去敬酒啊!」銀花耐心十足,好聲好氣勸著。「夫人,您肯定餓了吧?新房裡,相爺特地讓人備著一桌好酒好菜呢!」
龍無雙一愣,雙眼立刻亮了起來,轉身就往屋裡走。
唉啊,太好了太好了,肯定就是她那桌饕餮宴!
她三步並做兩步,喜孜孜的沖到桌旁,預備大快朵頤一番,卻在瞧見桌上的食物後,瞬間垮下了臉,整個人瞬間石化,僵硬得一動也不動。
半晌之後,她好不容易才能開口,聲音卻異常沙啞。
「這是什麼?」她瞪著那桌菜。
「這啊?這道是醋溜黃魚啊!」不知事態嚴重的銀花,笑著介紹著:「這道則是玫瑰油雞,還有這道是,是銀瓜蛤蜊,這一道則是--」
龍無雙的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幾乎要氣昏過去了。
桌上這些菜,的確是上好沒錯!可是,她所准備的饕餮宴,可不只是上好的等級,是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好的等級啊!
她的饕餮宴呢?
她的菜呢?
原本以為,宮清揚會照著她的交代,把菜送到新房裡來。誰知道,那家伙竟然沒有照著做,連一道菜都沒送進來!
該死,她非剝了宮清揚的皮不可!
正當龍無雙氣得想翻桌時,一個嬌美絕倫的女子,盈盈走進新房。
「啊,羅姑娘。」銀花連忙彎身行禮。
羅夢粉唇微彎,細聲細氣的說道:「妳們先下去吧,我有事要和無雙說說。」
她抬手一揮,讓隨身丫鬟,跟著銀花一起退下。
銀花跟在龍無雙身邊,也有好一陣子了,自然曉得,這兩人是閨中密友。銀花沒敢再多說什麼,乖巧的退了出去,還順手合上了門。
一瞧見好友,龍無雙小嘴一張,正要抱怨,順便要羅夢傳話,要辦事不力的宮清揚自個兒捧著腦袋來請罪,就見羅夢嫣然淺笑,伸出掌心。
「別氣、別氣。瞧,這是妳家掌櫃的,要我轉交妳的。」
白嫩的掌心間,擱著一方紅紙藥包,龍無雙咬著唇,立刻搶了過來,心裡卻還惦記著,那桌辛苦搜羅多年的美食。
「還有呢?我的菜呢?我的饕餮宴呢?宮清揚有讓人送過來嗎?」她急切的追問道。
羅夢點頭,慢條斯理的吐出一個字。
「有。」
語音未落,就見龍無雙動作奇快,呼地沖到門口,一把拉開大門,往外頭張望著。
只是,新房外頭,不見饕餮宴,依然只有羅家的丫鬟,外加銀花,以及那尊啞巴門神。
「沒有啊,我的菜呢?」龍無雙砰的一聲,關上大門,略咚咚的又回到好友身旁。
羅夢略略歪頭,一笑。
「菜,在前廳呢。」她笑意更深。「我猜,已用得差不多了吧!」
「什麼?那我的分呢?那是我的饕餮宴啊!」
晴天霹靂啊!
殘酷的事實,重重敲擊著龍無雙的心,她大受打擊,雙手撫著心口,整個人搖搖欲墜,臉色白得有如初雪。
不行!她不能待在這兒,必須出去、必須去吃饕餮宴,那可是她的心血結晶啊!
心念一動,她撩起裙襬,顧不得什麼禁忌不禁忌,就要往外頭沖去時,羅夢卻又輕輕開口了。
「無雙,我方才進來時,瞧見相爺似乎也准備回新房了。妳手中的東西,現在不准備成嗎?」
預備奔跑的動作,驀地停住,龍無雙抓緊手心裡的藥包,柳眉緊緊的擰了起來,小腦袋裡迅速思考著。
這會兒,就算趕去前廳,只怕滿桌的饕餮宴,也老早被吃得只剩下殘羹剩餚,她要是親眼看見,只怕會當場氣昏;再說,要是不先解決公孫明德,她根本也出不去啊!
她正在思索著,門外卻有了動靜,穿著新郎倌衣裳的公孫明德,已經回到新房,正撩袍舉步,跨過門檻。
「相爺。」羅夢盈盈一福,處變不驚的微笑,維持著輕柔的語調。「恭賀相爺大喜,羅夢這就告退,不打擾二位了。」
公孫明德點頭示意,目送著羅夢離去,之後才走到門前,朝門外的銀花與吳漢揮了揮手,要他們退下歇息。
閒雜人等盡皆離去,新房內只剩下他與她。
龍無雙緊握著手裡的藥包,臉上硬擠出微笑,可眼兒裡的火氣,壓根兒藏不住,紅嫩的櫻桃小口,酸溜溜的問了一句。
「相爺,前廳的宴席可好?」
公孫明德解下胸前可笑的大紅花,淡然回道:「不錯。」
不錯?!
只是不錯?
她眼裡冒的火更旺了。
那些佳餚珍饉,可是她從十二歲起,就到處拜訪名人、尋訪美食,費時數年歲月,耗心勞力,不畏萬難,才籌備出來的饕餮宴啊!
這麼多年來,她費盡千辛萬苦,就只為了將這些絕頂美味,匯集於一桌之上。誰知事到如今,她這個正主兒,卻從頭到尾只吃到了一碗,就那麼一碗,就只有那麼一小碗的素面啊--
她深吸一口氣,不死心的再問。
「相爺覺得,那道龍井水晶蝦仁,滋味如何?」
「不錯。」
「那道糟切鴨肝,蒸的火候可是恰到好處?」
「不錯。」
「那道紅椒蹄花,是否燉得軟糯入味?」
「不錯。」
從頭到尾,公孫明德始終輕描淡寫,答案次次不變,彷佛她細心籌備的一桌好菜,跟最普通的清粥小菜相差無幾!
龍無雙瞇起眼兒,硬擠出來的笑容,終於再也維持不住了。她一拍桌子,偽裝出來的好脾氣,咻的一聲,全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什麼『不錯』?!你是沒生舌頭嗎?還是嘗不出好滋味?一桌難能可貴的好菜,被你連聲『不錯不錯』就打發了!」她又氣又怒,恨自己沒吃著,卻讓這個不知美味為何的男人嘗去了。「你要知道,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桌饕餮宴,就像是,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龍無雙啊!」
他停下解衣帶的動作,終於抬頭看向她,用最冷靜的聲音,認真的回答。
「這是國家之幸。」要是多幾個龍無雙,天下非要大亂不可!
公孫明德心裡清楚,這桌饕餮宴,對她而言有多重要,更曉得她願意用金山銀山去交換,只求能換得機會,逐一品嘗那桌得來不易的好菜。他偏偏不讓她稱心如意,刻意沒讓人把她那一份送進新房裡來。
幾年來數樁搶案,就算有證據,也全被刻意銷毀,甚至連人證都被收買了。
對,他是沒辦法關她、沒辦法治她的罪。但是,吃不著饕餮宴,就已是對她最大的懲罰!
「你--」她氣得頭昏眼花,交握在身前的小手,因熊熊的怒火,不斷的顫抖著。「你知不知道,為了今天,我費了多少心力,花了多少時間?」
他一聲不吭,徑自褪去外衣。
「你曉不曉得,我為了這回宴席,走過多少窮鄉僻壤,爬過多少山,涉過多少水?」
他仍舊不言不語,慢條斯理的寬衣解帶。
「你究竟知不知道,這一餐有多麼--」
話說到一半,龍無雙陡然閉了嘴,一雙眼兒瞪得圓圓的。
咦,這個男人是在什麼時候,脫到只剩身上那件單衣的?!
她回過神來,也忘了要興師問罪,腦子裡立刻改了主意。不行不行,方才公孫明德回來得太快,她才剛拿到迷藥,還沒機會下藥呢--
眼看有重大危機,需要即刻處理,她立刻住了口,反倒趁著他回身掛衣裳時,動作迅速的打開藥包,把藥粉撤進酒菜裡。
藥粉極細,撒入飯菜中,隨即化為無形,就連嗅覺靈敏的她,也聞不出任何差異。她稍稍松了一口氣,卻赫然發現,酒裡的藥粉溶解得較慢,連忙伸出食指,在那杯摻了藥粉的酒裡,用力而迅速的攪拌。
雖然說,她遵照聖旨,乖乖成了相爺夫人。但是,誰也沒規定,她非要跟公孫明德同床共枕吧!
她雖然行徑大膽,但是多年來,始終潔身自愛,對男女之事,雖然略知一二,卻是十足十的嫩瓜兒,連紅潤的唇,都不曾有男人一親芳澤。
她作夢都不曾想象過,會跟哪個男人翻雲覆雨、交頸而眠,尤其是跟公孫明德他--他--
珍貴而少見的羞澀,霎時間浮上心頭,龍無雙粉嫩的臉兒,竟莫名的嫣紅起來。
驀地,身後傳來動靜,她用最快的速度,抽回食指,再用微微顫抖的小手,端起桌上的交杯酒。
不知怎麼的,她的從容與大膽,竟消失了大半。突然之間,她急切的想逃出去,逃離公孫明德,逃離這個--這個--這個男人--
該死,在這緊要關頭,她必須鎮定下來。
龍無雙咬了咬下唇,努力裝作若無其事,把交杯酒遞到公孫明德面前,口氣刻意放軟。
「算了,我也有錯,不該把饕餮宴訂在今日。既然,你我已奉旨成婚,這杯交杯酒就不能不喝,免得師娘知道後,又要對我囉唆。」她直視著他的眼,表面上看來平靜,其實心跳老早亂了譜,怦怦怦怦亂跳個不停。
深不見底的黑瞳,先是望著她的臉,接著緩緩下挪,游走到她手中的酒。
公孫明德只是看著,卻不伸手去接。
她抬起頭來,一臉無辜,烏黑大眼中水波盈盈,如此嬌艷的美色,遠比手裡那杯酒更醉人。「相爺,您該不會是反悔了吧?」她問。
公孫明德瞇起眼,又看了她一會兒,才伸出手來,接過她遞來的酒,勾著她柔弱無骨的手,將交杯酒一飲而盡。
直到親眼看見,他喝下那杯被她下了藥的酒。壓在心頭的大石頭,這才終於落了地,她收回手,彎著紅唇,淺淺一笑,故意說道。
「將來,還請相爺多加包涵無雙了。」
他沒有回話,只是放下酒杯,微瞇的黑眸裡,洩漏些許懷疑,似乎從她乍然轉變的態度中,看出什麼端倪來。
龍無雙心虛,就怕被他看出有啥不對勁,連忙坐到桌邊,把新婚嬌妻的戲演足了,殷勤的親手為他布菜。
「相爺,這桌好菜,該是夏姨的心意,要是擱涼了,豈不可惜?」為了取信於他,她也挾了幾口菜,擱進自己的碗裡。
長長的眼睫,遮住了烏黑大眼裡的眸光,她端起碗筷,低垂著頭,假裝正在進食,其實只是把菜餚撥到碗邊,唇兒卻緊閉著,連條縫兒都不敢張開,就怕吃進了剛被下藥的菜。
同時間,她也悄悄的,不動聲色的偷瞄公孫明德,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她屏氣凝神,看著他走到桌邊、看著他坐下、看著他端起碗筷、看著他把她剛剛挾進他碗中的菜餚,逐一吃進嘴裡--
然後,她看見他,陡然間變了臉色。
公孫明德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通紅無比。她暗暗咋舌,猜測那藥性肯定極強極快,加上混了酒,藥力只怕又強了幾倍,才會讓內功深厚的他,轉眼間神色大變。
眼看藥效發作,龍無雙這才松了一口氣。等不及他因藥性發作而倒下,她已經撩起裙子,三步並作兩步,預備往門外沖。
只是,她的粉臀兒,才剛離開椅子,黑眸亮得驚人的公孫明德,卻迅速伸手,一把抓住她,再反手一抓,將她轉了個半圈,整個人拉入懷中。
火熱的溫度,轉眼籠罩了她的周身。紊亂的鼻息,呼在她頸間,而他的雙臂,更是牢牢的圈住她不放,彷佛要以他的胸膛,作為她的牢籠。
「妳下了藥?」他質問著,黑眸灼熱,跳燃著火焰,聲音也異常的沙啞。
那些酒菜,他只吃了幾口,就察覺狀況有異。渾身的氣血,莫名的如潮翻湧,他即刻運氣試探,發現功力未消,但一股股難止的熱潮,卻隨著他的運氣,迅速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那股熱力,宛如烈火,在他的腰腹間聚集,轉化成某種饑渴。
「是又如何?」龍無雙一邊嚷著,一邊在他的懷裡努力掙扎,心裡還在疑惑,他怎麼還沒被迷昏,絲毫沒有發現,這樣的肌膚廝磨,無異是火上加油。
強健的雙臂,環抱得極緊,像是想把她嵌入懷中。她雙腿踢啊踢,不知大難即將臨頭,還在放話威脅。
「你就別硬撐了,要倒就快倒,我在酒菜裡下的藥,可是無色無味,最上等的迷--」
話還沒說完,下一瞬間,火熱的薄唇,已經封住她嚷個不停的小嘴。
她完全措手不及。
熱燙的薄唇,輾壓著她軟嫩的唇瓣,罔顧她生澀的掙扎,他的舌靈活的喂入她的口中,糾纏著她的舌,探索她口中的柔嫩。
一股酒味,伴隨著他的唇舌襲來,她想推開他,卻只覺得一陣慵懶的熱意,如暖火滾過經脈,這才想到大事不妙。
糟了,他嘴裡的酒,是下了藥的!
她的功力,遠不及公孫明德高強,雖然她所嘗到的,只有他嘴裡的那麼一點兒,但是,幾乎是轉瞬之間,藥力便發作起來了。
強烈的藥力,讓她氣血上湧,整個人猶如掉進火堆裡,熱得直冒汗。
她嚇得心神大亂,卻還沒忘記掙扎,急著要掙脫他的懷抱,小腦袋也努力閃躲,想避開他的吻。
他卻不放過她。
寬厚的掌心,帶有相同的熱度,所經之處,就像在她身上抹了一層火。他大膽而霸道的扯下她的腰帶,探入她的衣襟,而裡頭的白綢單衣,卻護衛著她的頸項,阻礙了他的探索。
抵著她的薄唇,吐出一聲低吼。
接著,嘶的一聲,白綢單衣在他的手下,輕而易舉就成了碎布。
她不敢相信,會從這個一板一眼的男人嘴裡,聽見那種類似獸般的低咆;更不敢相信,他會動手撕她的衣裳,還探手向上,掬握住她胸前的雪嫩。
她最不敢相信的,是她竟無法反抗!
熱。
好熱。
她熱得雙頰嫣紅,在他的進襲下,無助的嬌聲低吟。
不對勁,她也嘗了迷藥,該是想睡才對。可她這會兒卻沒半點睡意,反倒周身火燙,嬌軀不由自主的戰栗著,只覺得他大手撫過之處,稍微紆解了什麼,卻又彷佛更挑起了什麼。
她呻吟著,眼睫輕顫,甚至沒有察覺,兩人已經躺在新床上。
某種饑渴掌握了她,她拱起身子,貼近公孫明德的懷中,無助的廝磨著,任憑他吻得她雙唇紅潤,再沿著她雪白的頸項,一吻一啃,沿著曼妙的曲線,逐一拓展即將屬於他的領土。
聰明的小腦袋,如今也不管用了。她攀著他寬闊的肩,急急嬌喘著,殘余的理智在呼喊著,該要推開他,但她的雙手,卻壓根兒無法從他身上挪開。
莫非,是藥出了問題?
疑問一閃而逝,當他的啃吻來到她的胸前,她低喊一聲,雙手將他的肩攀得更緊更牢。
可惡--藥不對--一定是藥出了問題--
她迷迷糊糊的想著,雙眼蒙矓,盈盈恍若帶淚。陌生的快感,如閃電般流竄全身,她無助的嬌吟著。
終於,公孫明德的克制力,也到達臨界點。
「啊!」
瞬間的疼痛,讓她尖叫出聲,但隨即而來的火熱、飽滿,以及難以饜足的空虛,卻讓她立刻遺忘了疼痛。
無盡的狂喜,從兩人接觸的那一點,如浪般蔓延。
過多的狂喜,累積得逐漸近似折磨。她嬌小的身軀,回應著他的每次沖刺,急切的想到達某個她從未知曉的終點。
軟軟的嬌吟,回蕩在屋內,甚至流竄進她的耳。
床畔的芙蓉帳,在愛欲情濃時,被她扯下,輕飄飄的覆蓋住交纏著的兩人。
黑夜裡,秋意正濃,而芙蓉帳裡,卻春意滿滿,男子的低吼,以及女子的嬌呼,持續了整夜未停。
【上集完】